47. 第 47 章

作品:《悔薄情

    春首的天刺骨寒凉的紧,这个时辰尚早,太阳才照到房顶的碧瓦之上,晨间的寒气还未退下。


    谢棠没有穿披风,站了一会儿便觉着脚下生寒,冷的厉害。


    卫子羡见她面颊被风吹得泛红,轻蹙眉,默默往前半步将她完完整整护在身后,垂首道:“回屋穿件厚些的衣裳,我带你出去。”


    谢棠拧眉不满地看着他,一大早他大张旗鼓往梅宅搬来如此多的东西,又当着梅家上下这么多人的面说这话,实在是……


    昨夜郭氏所行所言种种,令谢棠不得不对他们设防,夜里也想着日后在梅家人面前,定不可过多提及国公府的人和事。


    她实在是不想莫名因自己而为旁人给了契机去攀扯国公府。


    可是卫子羡这样一来,只怕是昨夜对郭氏说的一番话都没用了。


    她抬眸往远处看了一眼,同郭氏对上眼神,便是站在来往的仆从之后,隔着来来往往的人影,可谢棠仍未错过郭氏眸中的怨愤。


    她咬咬唇颇为头疼地收回视线,微不可及的叹了口气。


    落在卫子羡的耳中,他只当是谢棠不乐意,他神色一凛,沉声道:“不愿同我出去?”


    谢棠长睫微动,水盈盈地眸子抬起来看向他,卫子羡心底的不悦瞬间就消散了,他低低笑一声,将她乱飞的发丝揽到耳后,轻声说:“可是我为着今日准备了好几日,若是阿棠不去,就真的太可惜了。”


    温热的手指触碰到她耳尖的瞬间,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霎时从耳尖传来来,一路到心脏,谢棠猛地脖子后仰躲开来,她快快地说:“我去,你稍待片刻。”


    语罢,她扯着云绽折身进了屋。


    似是没料到她会答应地这般快,卫子羡颇为诧异地挑了下眉,方才触碰过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点点温热,他将手负在身后,指腹轻轻摩挲着。


    云绽将簪子插到谢棠头上,看着镜中的芙蓉面,小声说:“姑娘想同四公子出去吗?”


    谢棠微怔:“怎么了?”


    “姑娘之前不是说,想冷静些日子,避着四公子些,再好生思量究竟要不要嫁于他。”


    谢棠双手托着腮并未回答,沉默片刻,才看着镜中云绽的眼睛,轻声道:“云绽,我想离开梅家了,只怕舅母日后会更不喜我,外祖父……外祖父可能也不怎么需要我。”


    云绽手指微顿,也沉默了下来,良久才说:“其实早点走也好。”


    起初来梅家那两日,谢棠终日陪外祖父,待他休息了,便会去与他院中伺候的老仆人说几句话。


    应是她去的勤,那些仆从便也想起昔年谢棠母亲在世时的旧事。


    他们都是很老的下仆了,这府里上下这么多年事儿没什么不清楚的,更何况那些事当年闹得那般大。


    那日谢棠照例从屋中出来,过了墙角正欲同他们打招呼时,便听得那两个坐在阶前的婆子说话,依稀能听见说谢棠的名字。


    不知怎的,那个瞬间谢棠莫名地就停下了步子。


    那对妇人的交谈声就进了她的耳中。


    “当年大姑娘也是命不好,碰上那蛇蝎妇人,亏空了身子,不然谢姑娘能成如今这样,天可怜见的。”


    另一个妇人摇摇头,叹气道:“都是苦命人,先头的大娘子不也是吗,唉,总归都是世事无常。”


    “瞧着如今老主君对谢姑娘倒是挺好的。”


    “可不得上心,谢姑娘如今可是官家亲封的县君,又在国公府长大,这满汴京的权贵总有几家是她相识。商户之家多个人便多条门路,何况是高门权贵,糊涂了才会给谢姑娘放为难,便是主母,她再不喜谢姑娘但碍于这层关系,不是还得好生待她吗?”


    “若是二爷当年没离开……”


    话未尽,谢棠面前忽地过来一个端着水盆的女使,冷不丁的碰面,二人都被彼此吓了一跳,水盆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水也洒在了谢棠裙子上。


    女使骇的连声说自己的不是。


    这一声惊动那两个妇人,两人急忙跑过来看谢棠可有受伤,又逮着女使骂了几句。


    谢棠摆手说没事,安慰女使几句,又看向两位仆人,本欲问几句她们方才所说的话,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自己该问些什么,只好将震惊和委屈咽回肚中。


    适才在院中又看到郭氏对自己万般不满,谢棠不免又忆起这件旧事,愈发的想离开了。


    横竖卫子羡来了,不若自己随他出去走走,权当散散心,也免得再独自面对郭氏。


    她实在不知还能如何同她好生交流。


    吩咐云绽留在府中为她收拾东西,谢棠便与卫子羡一同离开了梅家。


    马车中暖风融融,香炉中燃着卫子羡一贯用的沉香,今日略有不同,里边掺着几丝兰花香,清雅好闻。


    马车粼粼开始行驶,谢棠靠着车壁有些失神,总也忘不掉适才郭氏的眼神。


    正想着那日婆子所说的娘也是个苦命人的话,越觉得其中隐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过往。


    卫子羡就眼睁睁看着明媚的少女靠在车壁上神色恹恹,垂下的眼睫挡不住她眼底的悲伤和哀愁。


    他压低眉宇,心底不免涌上一股烦躁来,她就这么不想同自己出来吗?都驶出梅家所在巷子这么远了,她仍不言不语,呆呆靠在车壁上。


    再一想到今日自己想带她去看什么,心中又难免漫上失望来。


    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沉默片刻,他终是没忍住,身子前倾,伸手捏住谢棠的下颌,将她的脸抬起来面对着自己。


    谢棠正思量着梅家的时,忽地发生变故,抬眸撞上卫子羡那黑沉沉的眼神,有些怔忡。


    他怎么脸色这般差?


    顾不得掰开他的手,她先关切道:“你怎么了?”


    说话间呼吸喷洒在他的手指和腕上,卫子羡手下加重力气,眼底翻涌着郁气,他眉头紧紧拧着,良久才有些艰涩地说:“你就这么不想同我待在一处?这么讨厌我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棠拍掉他的手,反而手臂前伸,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


    卫子羡滞在原地,看着她白皙的小脸逐渐逼近自己,近到能看清谢棠眼中的几道血丝。


    他出神的想,定是梅家又做了什么污糟事令她费心烦忧才会不曾睡个安稳觉,让她这么疲惫。


    须臾,谢棠觉着他没有发热,才有些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


    卫子羡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谢棠一惊,往后挣开,他却越抓越紧,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拍他钳着自己的手,谁知他更加过份,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包裹住她的一双手。


    谢棠自知自己力气敌他不过,索性任由他去了。


    下一刻整个人却僵在原地,卫子羡竟捧着她的手凑在他的唇边,小心又万分珍重地落下一吻。


    谢棠只觉酥麻从他的温热又柔软的唇瓣触碰过的地方传遍全身,她呆呆看着他,连挣回自己的手都忘了。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似的收回手背在身后,脸色泛起薄红,后颈也生热,她眼睫乱颤,想瞪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只垂着脑袋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做什么?”


    卫子羡不答,反而靠近她,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温柔地注视着谢棠,声音很轻含着些哀求:“不要讨厌我,阿棠。”


    谢棠摇摇头,卫子羡看的心凉了一瞬。


    “我没有讨厌你。”


    谢棠奇怪地回了一句,极低的声音,但在这逼仄的四方空间中却仍是清晰的,卫子羡看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心念一动,坐到她的身侧,长臂一伸将谢棠揽入自己怀中。


    她轻微挣扎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便乖乖在他怀中不动了。


    卫子羡胸腔里充满了奇异的满足感,他拿下巴轻轻摩挲着谢棠的发顶,男人的声音缱绻又温柔,声声落在耳畔又砸在谢棠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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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棠,做我的妻子,为我执掌中馈,同我绵延子嗣好不好?”


    谢棠久久未出声,时间一长,卫子羡心里又不免打起鼓来。


    他道:“你还有什么顾虑,不妨都说出来,我一一去解决。”


    情话总是动人的,谢棠心里又有他,很难还冷静自持,她毕竟是喜欢了他好久好久,这个男人在她到世间的光阴中占了几乎一半,她清楚卫子羡是重诺之人,如今听得这一席话,心湖的涟漪便再难以消散。


    少女呆靠在他怀中,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卫子羡垂眸看着她的眉眼,心底生出几分急躁,就在他忍不住想再问一句时。


    谢棠终于开口了。


    她仰脸看着他,轻声试探着道:“你同郡主之间……”


    “我两家祖上有亲,祖母同郡主祖母又自幼相识是闺中密友,难免会走动的更多些,早些年长辈间玩笑时口头提过我二人婚事,后来也不了了之,我同她之间清清白白,亦无半分感情。”


    他说着,摸了摸谢棠的头发,温声道:“你九岁到国公府,这些年来,可有见过几回我同她私下见面,阿棠,不可尽听信外人之言。”


    谢棠喉咙中轻“嗯”一声。


    不是拒绝,亦没有说不愿,反而是顺着自己的话下来,说明谢棠是愿意同自己成亲的,卫子羡心底不免欣喜。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疼爱她才好,他侧身捧着谢棠的脸颊,温柔又认真地注视着她,“那阿棠,你愿意吗?”


    谢棠躲闪着不敢仔细瞧他,倒是顾左右而言它道:“待上元节后我就回国公府了。”


    “这几日可曾受过委屈?”他摸了摸她的脸,心疼道,“在那虎狼窝里你多待一日我都不安心。”


    原也没觉得有什么,本就与梅宅没太多深厚的感情,谢棠心底虽有怒火,却也并不觉得自己被亏待了。可如今被他拥在怀中,温声安慰着,心里积压下来的委屈瞬间就溃败了。


    谢棠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压下鼻中酸涩,满鼻皆是他身上的清香,十分令人安心,她小声说:“有一点点委屈。”


    卫子羡看着身前怀中的脑袋,看着谢棠润白的脸颊,心底不知该如何安置她才好。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哄道:“还有几日,姑且让你待到上元节,只是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告诉青珑,便是将梅家得罪透了,你也不能再将委屈自个儿咽下,可记下了?”


    “记清楚了。”


    这温存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下了,车夫在外边道:“世子,到地方了。”


    这骤然响起的一声吓了谢棠一跳,她猛地从卫子羡怀中退出来,受惊的睫毛颤动。


    卫子羡携起她的手摩挲着,笑道:“走吧。”


    这是一家汴京有名的成衣铺,是一位从宫中司衣局出来的绣娘所开,收的几个徒弟得她指导,各个女红都拔尖儿。


    谢棠不知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疑惑地问了一句,卫子羡只说进去就知道了。


    两人方迈过门槛,便有人迎了上来。


    掌柜的笑吟吟看着二人,多打量谢棠几眼,谢棠正被她看的纳罕,往卫子羡身后躲了躲,便听她笑着对他道:“世子可算是把人带来了。”


    这熟稔的语气令谢棠诧异。


    下一瞬掌柜的转身示意他二人跟上,轻车熟路地带着两人上楼,一面道:“东西年少就备好了,一直妥帖地放着,保准姑娘看了会喜欢。”


    “多谢。”卫子羡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楼上去。


    二楼阁间宽阔明亮,绣娘笑着招呼二人坐下,便折身拿着钥匙去开了一个箱笼,很快便捧着一个托盘过来,用大红色的布盖着。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示意谢棠掀开布,谢棠不解地看看她,又看看卫子羡。


    最终还是伸手掀开了布。


    下一瞬,手指便僵在原地。


    里边放着的赫然是一件大红色的制作精美又繁复的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