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作品:《悔薄情

    谢棠摩挲着那张薄薄的纸笺,恍然惊觉自己与映绵已有数月不曾相见。


    上回见面还是在大相国寺,那日之后两人都受了伤,之后便再也不曾见过,她也没了映绵的消息。


    自从自己和李砚书之间生了变故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想再同李家的任何人相见的。


    但如今她已放下这些,且映绵是她的好友,没道理因着一段旧事而和挚友生了嫌隙。


    她当即提笔写下回信,遣女使送去李家。


    掌灯时分郭氏来了一趟她的屋中,带了些她亲自下厨做的糕点,又是吩咐女使将屋中的炭火烧的更旺些,又是命人抱床新被子过来的,对谢棠屋中的一切都仔细查验一番,才将将歇下。


    谢棠站在博古架旁看着她来回支使人办事,头一回见到这种场景,心间不由得涌上一股暖流,鼻尖都有些发酸。


    郭氏看屋中都归置的差不多了,这才过来拉起谢棠的手将她带到梳妆镜前,为她一一卸下钗环,看着铜镜中那张娇妍的芙蓉面,柔声说:“阿棠真有几分你母亲年轻时的风采,同样的明媚光彩,同样的秀丽端庄,看见你的脸,好似看到了昔年你母亲还在时的光景。”


    谢棠被她说的触动,鸦睫重重压低,抑下心中酸涩,看着镜中妇人的面容,带着祈求般小声说:“舅母,可以多讲一些我母亲的事吗?”


    郭氏手指微僵,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很快便重新挂起笑容:“你娘当年……”


    她说的不多,左不过还是从前父亲同自己讲过的一些事,谢棠几乎倒背如流。


    可她仍旧很开心,这世间能知晓这些事且能同她仔细讨论的,恐怕只有鲜少几人,但凡有一人能与自己说起这些,她都无比的珍重。


    说着说着,郭氏便讲起了当年在江陵府的旧事,又说起她的几个孩子来,谢棠不免兴致缺缺,但想着能多了解些这些表姐表兄总也没甚坏处,便一一应着她的话。


    囫囵话说了一圈,郭氏将糕点端过来,让谢棠尝尝味道,还说是她同三姑娘一起下得厨。


    好半晌,才支吾着问她:“阿棠,世子今日可有再同你说什么?”


    谢棠正捻着块栗子酥,闻言捏着帕子擦了下唇角,道:“没说什么,衙门公务繁忙,他匆忙离去,并未多言。”


    郭氏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携起谢棠的手,柔声道:“阿棠,舅母今日贸然带你去见吴三郎,是我思虑不周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咬着唇,为难道:“实在是……实在是舅母没法子了。”


    谢棠微诧,但看她这般肃容,心底也颇为紧张,连忙问:“可是生了什么事?舅母不妨告诉我,若我能助你些许,也好替舅母分分忧。”


    郭氏眼圈儿一红,攥着她的手愈发用力了,长叹一口气,道:“你是好孩子,这么些年未能照拂到你,是我们做长辈的不是。”


    她戚戚然看着谢棠,腮边滚落下一串眼泪来,眼尾的褶皱和泛红的眼睛都让谢棠看的很不是滋味,再甜的东西也难以下咽。


    “舅母……”


    郭氏抬袖沾沾泪,低声道:“教你看笑话了,阿棠,你也知道我同你舅舅有四个孩子,可仅有一个儿子,你表兄再不成器,也是咱们梅家未来的家主。”


    表兄梅荣,如今二十有一,书读的不好,走不了科举。在梅宅居住这么久,她也或多或少知晓些他们的情况。


    梅荣是舅父唯一的儿子,自幼极为得宠,阖府上下皆惯着宠着,养成了一副不怕天不怕地的性子,人又顽劣,玩心甚重,家中产业至今不敢交予他打理,郭氏这一句不成器倒说的不错。


    只是不知她如今提起表兄是为何,谢棠没有说话,只待舅母继续表明来意。


    “前些日子出去看铺子时,你表兄看中了一个姑娘,后来几番打听方知那是赵家的小女儿,那赵家恰是吴家大娘子的母家那个赵家,赵大人是如今开封府的主簿。”


    只须几句话,谢棠便知今日为何郭氏非要自己见吴三郎了。


    她心里猛地升起一股火,眸中寒凉一片,对郭氏也是愈发的失望了,他们这是欲拿自己作为交换,给梅荣换一个中意之人。


    她与他们才见面有多久,就能将自己做筹码做出这等事来,可见自己在梅家人心中有多少分量。


    她看着郭氏那张秀气的江南水香滋养出来的面容,越看越觉得可怖。


    只是不知,此事外祖父究竟清不清楚。


    郭氏低着眉没看清她神色的变化,仍低声絮絮道:“你养在国公府多年,世子待你也是极为宠爱,视你如亲妹。有国公府在,往后的日子你定然是不必发愁的,只是你兄长他……”


    郭氏轻叹口气,拍了拍谢棠置在膝上的手,滚烫的泪珠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缓声望着她,继续道:“阿棠,你可有法子央世子为你兄长说亲,依着世子的身份,若此事能有他出面保媒,这事儿便成了八九分。”


    谢棠微怔,随即便是满腹抑制不住的愤怒翻涌,夹杂着几分失望。


    她真是天真,郭氏几句话、几盘糕点就让她欣喜,哄的她满心喜悦的。


    她们初次见面那日,舅父舅母便满口国公府之事,丝毫不过问这些年她过得如何,分明是丝毫不关切她的样子。


    这都过去多久了,她又何必奢望从他们身上获得一丝半点的温情。


    再看今夜她这一番行为,真是讽刺至极,郭氏的一举一动皆带着目的,便是这糕点也沾着虚情,她真是恨不得将东西悉数丢出门去。


    谢棠平复几息,将自己的手从她掌心抽出来,摇摇头,肃声道:“舅母不可妄言,世子何等身份,咱们家又是什么人家,我怎能同国公府的姑娘相提并论,何谈是世子妹妹这等话,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了,恐怕咱们家要惹上祸事了。”


    她言辞凿凿,面色冷淡,一对黛眉蹙地紧紧的,似是对她的话颇为不赞同的模样,唬的郭氏心里也慌乱。


    她尴尬的笑笑,见屋中只自己贴身女使和谢棠的婢女云绽两个外人在,紧张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


    不安地问了一句:“果真有这么严重吗?”


    谢棠说是,“舅母可知当今的太后娘娘姓什么?”


    郭氏才来汴京多久,他们不过商户人家,又远在江陵府,每日操心的不过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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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赚多少银子,谁人会去关心京中贵人姓甚名谁?


    谢棠这一问,倒真将她给问住了。


    牵扯到宫中贵人,郭氏不免有些惴惴,再思量谢棠之言,半晌才猜测道:“是同国公府有关?”


    谢棠颔首说是,“太后娘娘母家姓卫,这个卫便是卫国公府的卫。”


    郭氏怔愣片刻,国公府已是顶顶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了,竟与宫中也有关。


    “舅母日后还得谨言慎行。”


    郭氏忙点头说是,她猛地站起来,手里绞着帕子,说:“那……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安置歇息,我回去了。”


    谢棠送她出得门,待妇人的身影没入黑暗,她折身回屋,靠着门闭上眼缓了片刻,再睁眼时眼底一片疲怠。


    云绽紧张地扶住她:“姑娘。”


    谢棠说没事,“将那些东西都收下去,丢了吧。”


    ***


    次日谢棠方起来,便见有女使急匆匆跑进来。


    云绽正为她通着发,见这冒失的模样,有些不满地问道:“发生了何事,这般仓皇?”


    女使欠身说自己的不是,又指指外面:“姑娘,外边来了好几个马车,里头装有许多的箱笼,说是从国公府送来给您的。”


    谢棠困倦的眉眼凝滞片刻,“国公府送来的?”


    “正是,正往里边搬着呢。”


    这话才落下,外边便一针嘈杂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一水儿的唤世子的声音。


    卫子羡?


    谢棠疑心自己听岔,仰面看向云绽。


    云绽踮着脚看看外面:“姑娘,好似是世子来了。”


    谢棠垂着眼睫沉默须臾,随即披了件外衣往外去。


    方迈过门槛,便见院中长身玉立地站着清隽的青年,男人面容沉静,白净的脸在清晨几缕微弱的阳光下十分俊逸。


    他负手站在那棵干枯的树下,身前站着毕恭毕敬的梅氏夫妇二人。


    “贵府的用物自是好的,今日我送来的只是阿棠惯常用着的东西。”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看来,看清谢棠的瞬间,眉目瞬间柔和下来,唇角微扬,朝她走了过来。


    “吵醒你了?”


    他说着,将谢棠压在外衣下的墨发取出来,手下动作极为轻柔。


    谢棠被他突然的靠近惊到,眼睫微颤了颤,别开了脸。


    她看着院中的几个大箱笼,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卫子羡笑笑,他想着青珑昨夜禀报,眸子微眯,唇角的笑意愈发的重了。


    世子。


    呵,他倒是头一回听谢棠这般唤他。


    不愿在外人面前同自己攀上任何的关系吗?


    想同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怎么可能。


    他将谢棠的发丝拢在掌心,微微附身,深邃的凤眼认真地看着她,温声道:“没什么,只是些小玩意儿,梅宅无聊,给你寻些东西消遣。”


    他姿态亲昵,说话间同她离得近,在外人看来,实在是亲密无间。


    谢棠浑然不知,而远处看清这一幕的郭氏暗暗心惊,也对谢棠渐生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