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帘子被人掀起，外面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几缕淡淡的冷香过堂而来。


    来人一袭狐白的氅衣，青丝悉数以玉冠紧束，面若冠玉，温润尔雅，腰间玉坠在在冬日透过格子窗洒落进来的日光下莹润生彩。


    他姿态矜贵，通身贵气，俊逸非凡的面容不带什么表情，平静的凤眸淡淡扫过来，却令人不寒而栗，不敢同他对视。


    看清他面容的瞬间，郭氏心头一喜，她去过三回国公府，那等高门朱户，府中上下奴婢衣着都十分华贵，主子更不消多说。


    她梅家在江陵府也称的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攀附她的夫人姑娘比比皆是，可到了国公府里头，她就是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


    高门大户的主子们，言行都克制，每个眼神似乎都带着含意。


    每每待在那锦绣窝中，与他们打交道时，话总要在心里头字斟句酌的思量多回方敢出言，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贵人生气。


    她先前只同世子爷打过一回照面，彼时的世子方从宫中回府，身上紫色官袍尚未换下，眉目凛冽，气势逼人。


    她匆匆行礼，世子淡然回了一礼，便折身离开去换朝服。


    那等罕见的面容、气质，即便只一面，但也教人过目难忘。


    她有心攀附国公府，但也仅仅想着多走动几回，只消坊间知晓他们梅家与国公府来往亲密，方便家中生意，也好为自己未出阁的女儿谋个好人家。


    国公府过节有送礼过来梅宅已是莫大的恩情，断不敢攀上其间贵人，更莫说是温润尔雅的世子了。


    今日他这一露面，可教人欣喜万分！


    郭氏忙过去行礼:“世子您怎么来了寒舍，也没提前差人通传一声。”


    世子。


    同梅家有牵连的，那只能是累世官宦的卫国公府的世子了。


    那吴氏母子也是骇然，急忙起身行礼。


    一屋人都静默下来，卫子羡淡淡扫过他们一眼，目光在吴三郎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郭氏迎他去上首落座。


    他淡然收回视线，坐在上首，视线缓缓落在站在椅子旁低垂着眼睫的谢棠身上。


    几日不见，她气色较之前昏沉的日子好了很多，今日这身清丽的裙裳，衬得愈发的娇俏可人，却在他进屋以后，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卫子羡心里升起淡淡的不悦，让众人都落座。


    郭氏唤来女使让去喊主君过来，又命女使替他斟茶，笑着看向上首之人:“这是新到汴京的阳羡茶，茶香淳厚，口齿留香，世子您尝尝。”


    卫子羡“嗯”了一声，抬手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将目光放在郭氏身上，温声道:“不知今日贵府有客，是我叨扰了，伯母见谅。”


    郭氏欣喜又惶恐:“不打扰不打扰，世子能来，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吴家大娘子也忙说不打扰。


    卫子羡笑意不减，“适才进门时听伯母之言，似乎是在为阿棠相看？”


    郭氏有些窘迫，看着卫子羡那充满压迫感的双眸，不知怎的，背后竟也有些生汗。


    她也是糊涂了，谢棠前一段断了的姻缘是与国公府交好的李家，任谁都看的分明，国公府待谢棠不赖，对她婚事自然也是上心的。


    这吴家虽不差，可比起李家到底是不中看的。


    她就不该听了夫君的话，应下这桩事。


    他们才与谢棠相认，就这么贸然为她定下这些事，定然会惹得国公府不悦。


    可转念一想，吴家允诺过，若是这事能成，便会将吴家大娘子的侄女儿嫁过来，谁让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偏偏看上官家之女。


    吴家这事，她总归是不好推脱，也只好委屈谢棠一回。


    只是没料到会被世子撞到。


    她悻悻看着谢棠，想着她说些什么缓和些气氛，可她却只低垂着脑袋，似是对这屋中之事没有听见一般。


    这时，吴三郎猛地起身，朗声说是，“世子所言不虚，我钦慕谢姑娘已久，央了母亲今日特来相看。”


    卫子羡锐利的眼眸扫过他，他闲适的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身侧小几，扯唇重复道:“钦慕已久？”


    “不错。”


    “既是时日已久，为何早先不来，偏偏今日来。”卫子羡语气很淡，含着几分讥讽，“是因为梅宅的大门比国公府的好进吗？”


    谢棠抬眸看着他，她自是听出了卫子羡话语中的不虞，但今日这种小事着实犯不着为难人。


    眼见着吴三郎涨红了脸，吴家大娘子也面色不好，欲怒又止的。


    谢棠开口打破这沉寂的氛围:“四哥哥。”


    卫子羡挑眉，一双愠着怒火的眸子看过来，等着她的下言。


    谢棠当真感到头疼，“四哥今日来可是有何要事？”


    卫子羡摩挲着指尖的扳指，看着谢棠眼中隐含的期盼，不难看出她是不想让自己这么为难人。


    他压下眉宇，到底是没再开口。


    即便他内心清楚谢棠不会喜欢吴三郎这样的人，今日这事恐怕也非她愿，多半是郭氏之意。


    但他就是抑制不住怒意，满心满腹的怒火在听到吴三郎之言时更甚。


    男人凌厉的眼风扫过吴三郎，冷嗤一声。


    真是什么人都敢觊觎谢棠。


    冷眼看了下惶恐的郭氏，内心更烦郁，梅家上上下下果然还是那等薄情寡意之辈，当初就不该放任谢棠探查这事，也不该让她同他们相认。


    他抑制下怒意，平复几息，撑着椅子扶手起身，几步走近谢棠，低眉看着她。


    “你离家多日，自是接你回去。”


    厅中众人目光随着他而动，也随着他的话语齐齐看向谢棠。


    皆在心中暗暗惊于谢棠同世子的关系，他二人如此熟稔，世子话里话外又说回家，谁还敢轻怠了谢棠。


    吴三郎顿时更觉无望了，看着少女清丽的身影，心中无比复杂。


    卫子羡离得这般近，谢棠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喷洒出来的温热的气息。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拉开二人距离，表情为难:“我……”


    话未说完，卫子羡便攥起她的腕子往外走，谢棠踉跄几步，已被人带了出去。


    厅中几人欲拦下他们，可谁也不敢开口，只能看着他二人的身影越过帘子，迈出门槛。


    ……


    还有几日便是立春，但天地间丝毫没有春天要来的迹象。


    梅宅廊道边的牡丹花枝还干枯着，日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照在两人身上。


    卫子羡握着她腕子的手，骨节分明，青筋脉络凸起，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袖渡到她的手腕处。


    不知是他捏的太紧还是他掌心的体温太高，谢棠腕子很烫。


    她挣了挣腕子，卫子羡像是没听到一般，谢棠索性停下步子，使劲将他往后一扯:“卫子羡！”


    卫子羡终于停步，他转身看向谢棠，日光洒在他疏朗的眉目间，眸中盛着郁气。


    谢棠禁不住心间一颤，往后退了一步，轻声说:“你捏疼我了。”


    卫子羡松开手，看着她卷翘的长睫和眼底难以掩饰的不安，心底一片柔软。


    “抱歉。”


    谢棠说没事，揉了揉腕子，随后背在身后。


    她这些小动作落在卫子羡眼中，只觉她可爱的紧。


    那最后一点儿冷郁也消散了，他轻笑一声，侧身让开路:“走吧。”


    谢棠反应了片刻，才知他说的是回国公府，她脚下没动，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卫子羡心底升起一种猜测，他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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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蹙眉:“你还想留在这里？”


    谢棠抿唇，犹豫片刻，如实点了点头。


    卫子羡沉默片刻，看着她的发顶，不解道:“既然在这里待的不开心，为何还想留下？”


    谢棠没去想他如何知道自己待的不开心的，但是她的确不想这么快离开。


    仔细说来也可笑，她分明清楚舅舅舅母对她并没表面那般好，与她从前幻想的所去甚远，可到底是贪念着外祖所给予的那丁点温暖。


    这是她期盼了多年的亲情，怎能舍得这么快就离开。


    她半晌不语，卫子羡也不强求她说出来，他抬手从后边追过来的女使手中接过谢棠的披风，仔细为她穿上，手指交缠将带子系好。


    手指要离开时，没忍住向上，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颊。


    触手冰凉又滑腻。


    谢棠睫毛颤了颤，别开脸，秀眉紧蹙，有些生气地瞪着他。


    卫子羡手指落空，他收回手负在身后，轻咳一声:“我会将青珑给你留下，有什么事就差他告知于我。”


    青珑是他随从，亦是除冯鸣之外，卫子羡最得力的手下。


    谢棠本想拒绝，但触及他不容置喙的目光，到底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卫子羡又伸手将她的披风往正放了放，轻声叮嘱道:“往后有委屈不必忍着，不想见的人也可以直接拒绝，不必顾及太多，万事都有我在。”


    “日后也不能相看。”他抬起手指，屈指挂了下谢棠的鼻子，淡淡道，“我已同祖母说过欲娶你的打算，他们都欣然应下。阿棠，如今只消你同意，我便娶你过门。”


    他语气缓和，说话时字字句句都真挚认真，谢棠听得心下十分复杂。


    “若你现在松口，我现在就去准备婚事。”


    谢棠慢慢抬头看向卫子羡，看着他俊郎的面容，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宠溺和柔情，心下慢慢泛起涟漪，胸腔中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就连耳根都莫名生了热。


    直到这时，她清楚的认识到，她还是会轻易被他的话语牵起心绪，听着他的话，她竟也在期盼着同他成婚。


    过往两人之间的不悦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这一刹那间她想，横竖自己心里还有着他，为何还要纠结。


    忽而有凌乱的脚步声靠近，急声喊着世子。


    谢棠被这一打搅，仓皇错开眼，不敢再看卫子羡。


    心跳声仍未止，她轻抚了抚胸口，压下胸中要溢出来的悸动和欣喜。


    梅襄抹了把脑门的汗:“世子，您怎么出来了，外边风大，不如进屋再坐坐。”


    卫子羡看着他的面容，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这情绪便消失不见，仿佛只是错觉。


    他抬唇道:“衙门尚有事，梅员外留步。”


    谢棠欠身行礼:“舅舅。”


    梅襄将她扶起，又看向卫子羡，道:“既是世子有公务，那就不敢耽误了，待世子改日拨冗来时，可一定要多坐会儿，再品品我家的茶。”


    卫子羡颔首称好，这便折身要离开。


    走了没两步，他又转过来道:“阿棠还欲在贵府待几日，她吃穿用度接精细，麻烦梅员外好生照料着。”


    梅襄微怔，不明白他这是何意，极快的看了眼谢棠，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他堆着笑应下:“这是自然的，我就阿棠一个外甥女，自然不会亏待她。”


    直到他的人影消失在月亮门，谢棠才折身往回走，耳根后的热度似乎才消了下去。


    方到屋中坐下，便有女使捧着一张帖子进来。


    “姑娘，这是太医院院判李家的姑娘送来的。”


    映绵。


    谢棠接过来打开，里头仅装着一张薛涛笺，只见上面有一句话。


    “上元节申时初，天香楼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