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昼雪是在深夜醒来的。


    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喊人，结果发现自己嗓子格外的嘶哑，顺势清了清嗓子。


    守在一旁的款冬立刻递上水来：“王妃。”


    向昼雪看她裹成麻袋似的，心里咯噔一下：“……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一个下午而已，”款冬强装镇定，“奴婢见王妃睡的很熟，就没想着叫您——安神汤已经遣人送去给王爷了，王妃不必担心。”


    “我是不是染上疫病？”向昼雪一把抓住款冬的胳膊，“你实话告诉我，我能承受的住。”


    “怎么可能！”款冬立刻反驳，只是声音里都带了哽咽，“医师说了，王妃只是没休息好，兴许王妃再睡一觉，就好了呢。”


    向昼雪明白问不出什么了，索性不再询问她，转而开始给自己把脉。


    得到的结果和医师的没什么区别，向昼雪不想坐以待毙，而是奔向了桌案，提笔写下了一张方子。


    这张方子她钻研了许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眼下正好，用自己试验。


    “按照这上面的药方，让医师给我抓药熬药。”向昼雪将药方递给款冬，“这段时间……你就不要过来了。”


    若自己真是想象的那样，那何苦再拖累款冬跟她一起去死？还不如一个人干干净净的离开。


    也不知道燕靖昭……


    不行，不能让燕靖昭知道。


    “此事不要声张，王爷问起就说我在钻研药方，”向昼雪试探地问道，“王爷现在在做什么？”


    “王爷带人去了鸣玉峰，”听着这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款冬险些憋不住眼泪，就差给向昼雪跪下了，“王妃，您别管别人了，安心躺着休息好吗？奴婢求您了。”


    “鸣玉峰……战场——他竟去了前线！”向昼雪呛咳起来，“战况如何？双方交战的地方山脚下吗——他亲自去了，那就一定是山脚下。”


    向昼雪开始絮絮叨叨的分析起了情况。


    “圭元冬呢？对面的主帅出战了吧，和草原打了两个月，如今的结果已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怎么忽然这么着急——是了，马上深冬了，草原的气候大邺士兵受不了，他是想在深冬之前结束战争。”


    “小姐！”款冬急了，“您这么虚透自己的身子，王爷回来了，您要怎么交代！”


    “您再这样，奴婢就再也不跟您说王爷的事了，急也急死您。”


    向昼雪这才乖乖闭了嘴，重新回去躺好，她眨巴着眼睛去看款冬，一副我很听话的样子。


    款冬既无奈又无言，给向昼雪掖好被角之后，才答应道：“奴婢去换菱夏进来，然后就给您去打探王爷的消息啊。”


    向昼雪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闻言点了点头。


    —


    鸣玉峰。


    硝烟弥漫天际，给天空蒙上了一层黑雾，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遍地横陈着断戟折矛，血污浸透沙土，像大地溃烂的伤口。


    燕靖昭骑在马上，身上的战甲被鲜血浸染，凝结成了寒霜，手中的碧血戟正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圭元冬在不远处与他对望，同样也是一身狼狈，脸颊上还多了道无法忽视的伤疤。两人中间隔着的双方最为精壮的士兵，燕靖昭清晰的看到了对方浓烈战意背后隐藏的恐惧。


    他忽然笑了。


    这样意味不明地笑足以让圭元冬警铃大作，然而不等他后撤的指令下达，身后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轰鸣。


    滚滚山石坠落，身后马蹄阵阵，呐喊冲天，堵住了圭元冬最后的退路。


    他震惊的看向前方的燕靖昭，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你……！”


    不过很快，他就重新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振臂高呼：“将士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两千，不如杀出一条血路！”


    燕靖昭依旧任由对方挣扎，静静看着对面士兵的眼里聚集起战意来。


    他挥舞起手中的碧血戟，给聚精会神的草原兵将，指明了方向。


    下一秒，那些聚集起的战意消失殆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朝着那个露出来的缺口运动着。


    他是故意的。


    围师必阙，穷寇莫追。


    不愧是大邺的必胜之师。


    圭元冬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下令用自己的人堵住这个缺口，想以此来破解当前对自己不利的局面。


    可燕靖昭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趁着对方混乱的时候，开始反扑。


    ……


    圭元冬还是跑了。


    毕竟是草原最负众望的雄主，手下还是有忠心的将士的。


    大邺此战拿下了除了汗国王庭之外的所有土地，俘虏了圭元冬的阏氏以及他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庆功宴上，燕靖昭和所有将士举杯共饮，酒过三巡，将士们都醉倒在地，燕靖昭悄悄挥了挥手，自己先行离场。


    直到远离宴席的地方，燕靖昭才发问：“王妃什么情况，怎么这么久了，连个消息都没有。”


    凌鹤安抚着：“王爷也知道，王妃想来不喜欢人打扰的。”


    燕靖昭皱着眉：“那也不应该这么长时间，这场仗都结束了，里面连句话都没递出来过。”


    任凭凌鹤巧舌如簧，燕靖昭都是不改自己的想法，抬脚就朝着向昼雪休息的小院去。


    “王爷！”方凯歌显然是喝大了，眼睛发直，路都没法走成一条直线。


    他看着眼前的人影晃呀晃的，倏然精神一震：“我的天老爷啊，王爷你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燕靖昭心里记挂着向昼雪，自然不肯在这里和他做纠缠：“鄂致远放言要喝倒三军，好酒没剩多少了，还不过去？”


    “这个小犊子，我会喝酒的时候他还不会走路呢，还轮得到他放到三军了？”


    方凯歌一听到好酒要被喝完了，一下子炸了，对燕靖昭匆匆行了个礼，径直朝着宴席的方向奔去。


    “王妃的小院里还要了什么？”


    燕靖昭不去管宴席的事情了，左右有人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要了些旧衣服，说是没东西换洗了。”凌鹤和盘托出，就差掰着手指头给燕靖昭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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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靖昭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如今的情况怎么跟川中村的那么相似？


    向昼雪休息的小院近在咫尺，门口的侍卫尽职尽责，见到燕靖昭来了，也并不放松。


    “王爷，王妃吩咐了，谁来都不见。”


    里面隐隐传来了人声，燕靖昭给凌鹤使了个眼神，凌鹤直接开口：“款冬，王妃可还需要什么东西？”


    里面的讨论声停下了，款冬急急忙忙从里面出来：“不需要……需要一些轻薄的料子，王妃的防护衣料不够了，又不听奴婢们的劝阻，执意起身呢。”


    燕靖昭听到里面有其他人的声音，隐隐在谈及用药，不由问道：“让医师出来见本王。”


    里面着实慌乱了一阵子，窸窸窣窣的声音结束之后，一个陌生女声说话：“民女见过王爷，疫病传染性极强，恕民女不能当面和王爷汇报。”


    这下燕靖昭是彻底确定了向昼雪有事了。


    “王妃在做什么？身子如何？里面供应可曾短缺？”


    医师一一回复；“启禀王爷，王妃在查脉案，许是熬了几个大夜，身子有些虚弱，稍加休息便好，供应不曾短缺，王爷放心。”


    “那为何王妃不曾……”


    “王爷！”燕靖昭转身，只见兵丁在自己的脚边跪下，“启禀王爷，伤员中有人发热，孟大夫看了，说是疫病的征兆。”


    燕靖昭双手死死捏紧，混沌的头脑立即清醒起来：“立刻封锁区域，再派人在周边购买烈酒，越烈越好，伤员处的供应由专人负责，这些人也要同战斗部队分开，不可一同混食。”


    他要尽力将风险降到最低，眼下汗国王庭还没打下来，不能就这么……


    “凌鹤，传信回京，立刻索要草药。”


    若真是大范围爆发，北地的草药根本就撑不了多久，必须要京城驰援。


    部署安排好了一切，燕靖昭这才对着屋里的人吩咐：“叫王妃不要忧心，孟大夫也在外面，如有所需，立即来报。”


    此时此刻，燕靖昭这才明白，什么叫心急如焚。


    里面的王妃生死未卜，外面的军营倏然生变。


    千里奔袭拿下王庭又是不可能的事情，圭元冬的反扑必然会让他付出沉痛的代价。


    他不能拿将士的命去赌。


    “派人搜集鸣玉峰，”燕靖昭闭了闭眼，“既然是汗国境内的病情，那本地就一定有草药能治。”


    这件事还是向昼雪交给他的，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王妃！您怎么起身了——菱夏，快……！”


    款冬没有压着自己的声音，屋里的骚乱声一下子传到了外面，片刻后，燕靖昭终于听到了朝思暮想的声音。


    “燕靖昭，不要管我，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向昼雪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喘息了片刻，才继续道，“疫病的方子，我马上就研制出来了，你再等等我……”


    燕靖昭只觉得自己喉头哽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然而向昼雪也不想听他说话，直接吩咐凌鹤：“凌鹤，推王爷回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