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见到方将军的时候，北境已经入了秋。


    向昼雪站在建平城高大的城墙上，和燕靖昭一起审阅着下面的军队。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玄铁军的全貌。


    俯瞰过去，行伍整齐划一，黑压压一片，极具威慑力，行动间气势磅礴，喊杀声震耳欲聋。


    俨然是一只虎狼之师。


    多番讨论后，大军驻扎在建平城外，只要一声令下，便能直接挥师北上。


    “将军一路辛苦。”


    王府书房中，向昼雪亲自将地上俯身下拜的方凯歌扶了起来。


    方凯歌的样貌更像是传统的武夫，生的十分魁梧，和燕靖昭这种儒将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若不是见到了真人，向昼雪很难相信这人竟然会是燕靖昭麾下的。


    “多谢王妃娘娘。”


    嗯，声若巨雷，果然符合刻板印象。


    这是向昼雪第一次见到如此符合标准的武将，眼神不断的往方凯歌身上瞟，燕靖昭连声咳嗽好几次，才将向昼雪唤了回来。


    “王爷身体不适吗？”方凯歌目光如炬，十分单纯，“末将这里还有从西北带来的上好羌活……”


    燕靖昭：……


    向昼雪险些没憋住自己的笑，这方将军还真是噎人的一把好手。


    最后还是向昼雪出来打了圆场：“王爷只是口渴，妾身去给你们倒茶。”


    方凯歌明显有些局促，他想要推拒，然而向昼雪直接离开了，根本就没给他机会。


    “这这这……卑职这……”方凯歌手足无措，“这怎好让王妃替我斟茶？”


    从方才起，燕靖昭就有些不满，眼下听了这话，也没客气，直接怼道：“王妃并非向党之流，你还怕给你下毒不成？”


    “不不不，末将没有这个意思。”方凯歌一脸憋屈，又不好反驳，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又被怼一顿。


    不过由此，倒也可以窥见王爷对王妃的态度，那绝对不只是外界传言的那般简单，这中间的层层回护与细微动作的牵挂，是装不出来的。


    方凯歌一开始听到燕靖昭要娶向伯真女儿的时候，差点没在军中把桌子掀翻了，可随着疫病的事情一出，方凯歌敬佩起了这个姑娘，那些偏见也在和燕靖昭的通讯中一点点消磨，余下的全是敬佩。


    如今见到了人，真真切切的接触下来，才知道为什么向昼雪会这么受人爱戴。


    那份本身对她的敬佩又上升了一层。


    “京城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方凯歌回神，低头应声：“王爷放心，万无一失。”


    “方凯歌，你该知道，我这次要的是什么。”


    燕靖昭看着他，语气依旧很平淡，方凯歌听出了其中的深意，俯身下拜：“末将愿誓死追随王爷，此生不悔。”


    两个人谈论了一会，向昼雪端着茶水进来了，方凯歌说话的声音一顿，然而燕靖昭并没有被向昼雪影响，继续说着自己的谋算。


    方凯歌只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卡壳，向昼雪递给燕靖昭茶水的时候，将手掩在宽大袖子之下，轻轻扯了扯他，又对他使了个眼色。


    “你别把人家吓到了。”


    燕靖昭差点被茶水呛到。


    方凯歌要是能被吓到，那死在他刀下的亡魂可就真是被冤死的了。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燕靖昭还是默契的闭上了嘴。


    向昼雪也没多待，放下茶水就走了。


    “王爷……”方凯歌看向燕靖昭，而后者则是点了点头。


    “建平城上并非虚言，北境之地——我与她都是主人。”


    方凯歌倒吸一口气：“是末将僭越了。”


    燕靖昭摆了摆手，说起向昼雪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霍月柔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老夫人是刻意为之还是另有所图？”


    对于这个问题，方凯歌也很不知所措。


    天知道当他将一切线索窜起来之后，得到结论的时候，手里的纸都差点没拿稳。


    “末将无能。”


    方凯歌实在是不知道这个老太太是要干什么，原本以为是朝廷上哪一党的官员通敌卖国，不曾想最后竟然是个后宅妇人。


    不是瞧不起后宅妇人，但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前面打的正欢呢，眼见着就能冲入王帐，直取敌方首级的时候，发现你痛恨的人竟然是你对你最好的亲人。


    这何其割裂，简直令人摸不到头脑。


    “末将在京的时候，听说过一桩旧事，或许能帮到王爷。”


    燕靖昭挑了挑眉：“什么？”


    “老夫人曾和宫中有些渊源，其教养嬷嬷曾是在文宣帝身边伺候的宫女，或许那个时候，老夫人就和宫中有了联系？”


    文宣帝已经是往上数的第四代已过世的帝王了，但算算老夫人的年纪，再加上这段时期大邺帝王离世的年份，也没差上多少。


    “如果真是文宣帝那一辈的，那此等行为可以解释为支持正统。”燕靖昭在心里盘算着，毕竟这一代的帝王严格来算，就是文宣帝的孙子。


    可就算是扶持正统，又为何要用这种等同于通敌卖国的方式呢？


    难道她不知道不出兵的话，对大邺会有什么样的危害吗？


    历经几代帝王，老夫人不像是这么昏头的人。


    燕靖昭不想，也不愿意往那个人身上想。


    如果防备自己是自保的手段，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不代表不心寒。


    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会网开一面，不会要了他的命。毕竟自己养了他那么久，皇室子嗣凋敝，在牢笼里做一辈子富贵闲人吧。


    “燕瑞辰，你到底要做什么？”


    大邺亡了，他就是亡国之君，他就那么信任草原上的人，能够将自己拦在北境，甚至彻底杀死他吗？


    又或者是，太过自负，以至于忘了，所谓臣属，也有自己的考量，并不是他手里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


    不过燕靖昭还是没有放松对老夫人的警惕。


    “继续盯着，就算不是她，难保不会扯出别的什么人，这次出乎意料的结果就足以说明，情报还是有不完善的地方。”


    “那王妃那面……”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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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歌原本是想问要怎么做，后来一想，以王爷的谨慎程度来说，王妃或许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先下去休息吧。”有了这话，方凯歌就知道这件事用不上自己操心了。


    只是出门的时候，忽然撞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王……王妃——”


    燕靖昭听到向昼雪还在这里，惊的他当着方凯歌的面直接站了起来。


    “方将军先下去休息吧，膳食一会自会有人送到房间。”在向昼雪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可疑表情，甚至还十分得体，“就算要练兵，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是彻底将他后路都堵死了。


    他回头想去看燕靖昭的表情，却听到后面传来声音：“去休息吧。”


    于是方凯歌头也没敢回，直接离开了这里。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下来，燕靖昭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干巴巴喊出了一声：“雪儿……”


    向昼雪沉默着，沉默的走到了燕靖昭的面前，就当燕靖昭以为向昼雪会在沉默中爆发时，向昼雪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问道：“燕靖昭，在你心里，我的承受能力很差吗？”


    燕靖昭沉默了下来，没有责怪，没有质问，只是很简单的询问，却让他哑口无言。


    向昼雪继续问：“所以，送来霍月柔的人，是我的祖母，对吗？”


    燕靖昭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还没确定下来，你不要妄自揣测，万一是别人嫁祸……”


    “已经查到了不是吗？”向昼雪歪着脑袋，一派天真：“你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对吗？皇帝不会那么傻，把国家往对手手里送，仅剩下的最后的，最让人想不通的，就可能是真相，不是吗？”


    燕靖昭默了默：“那应当怎么解释祖母的行为？既然皇帝的行为动机无法确定，那她的行为动机就能确定下来吗？”


    向昼雪看着他，忽然笑了：“燕靖昭，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你是亲王，是皇室，没有人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是我不该贪心的，”她喃喃着，忽然仰起头来，“或许祖母是想让我给你纳妾，也未尝可知呢？”


    燕靖昭彻底震惊了，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了向昼雪的不对，一切的镇定都是装的，此时的向昼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可怕。


    她是抽离的，完全没将自己当成一个正常的、有情绪的人。


    “她也是女人，难道还不能理解女人的苦吗？她那么疼你，又何苦将你推入火坑？”


    燕靖昭快步绕过桌子，将她揽入怀中：“雪儿，不要瞎猜，相信我好吗？我会调查出一个真相的。”


    向昼雪愣愣的，没有任何的反应。


    燕靖昭不放心，低下头去看她，然而怀中人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在脱离燕靖昭支撑之后，像是彻底脱了力，再也承受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燕靖昭瞳孔骤缩，连忙将向昼雪打横抱起，朝着门外奔去。


    “府医呢？快去叫府医！”


    守在外面的春兰在看到被抱出来的向昼雪时，立刻拔足狂奔，生怕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