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入内——


    残烛将《洗冤集录》折出阴影，谢长川推过半盏冷茶：“此事也怨我，早知与你们一并前去，也不会仍她胡来。”


    沈安然瞥了男子一眼，心想：“若是你去，更是纵着她胡来。”


    他问：“我要去借兵，你可与我一并去？”


    “钱太守刚刚上位，怕是理会不到我们。”男子顿了顿道：“我去求见陈都督。”


    "他会借兵？"


    "若是不借......"男子指尖叩了叩茶盏轻声道：“只能另想他法法。"


    铜漏突然呛出砂砾，第九声梆子碎在风里时，烛火"噗"地熄灭。谢长川缓缓按住将被风吹开的书页，指腹下"强借东风"四字被遮掩的严实。


    另一边，三人眼神交汇，轻手轻脚地走到里屋门口。庄可怀试探性地问道：“老人家，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烛芯颤颤，在墙上游走出蛇形的影。


    老妇人枯槁的手指按在泛黄书页上，指节泛着青玉般的冷光。庄可怀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木窗吱呀作响，夜风裹着陈年药香扑在后颈。


    沈念接过医册，对方指尖冰凉。


    书页翻动声像枯叶摩擦，密密麻麻的墨字在昏黄光晕里忽明忽暗。她屏住呼吸——三七二钱叠着生川乌，白薇又与藜芦相克，这哪里是治病，分明是......


    “这方子......”她尾音发颤，抬眼撞进老妇人浑浊的瞳孔，那里面盛着半盏将熄的烛火，“有些古怪。”


    空气陡然凝成细针。老妇人松垮的眼皮倏地绷紧，褶皱里的青筋突突跳动：“此话怎说？”


    世间草药相生相克，相克的药物若是加入一味药也能不相克。


    沈念指尖还残留着书页粗粝的触感。她突然想起师父说"十八反十九畏"时飘在余府药房檐角的槐花，那年春日自己偷懒少抄三页配伍禁忌。


    老妇人袖口擦过她腕间时，有极淡的腐灰味混在冷香里。庄可怀握紧手中折扇，他看见了老人缩回的枯掌，渗出蛛网状的暗红纹路。


    "藜芦反芍药..."沈念无意识呢喃出声，舌根却像压着浸透苦汁的棉絮。


    烛焰"啪"地窜高半寸，将墙上三道影子拧成麻绳状，她终于看清某味药名旁朱砂批注的小楷——是早已失传的鲜卑虫珀，能化百毒为......


    老妇人忽然剧烈咳嗽，佝偻的脊背弯成风干的虾米。指缝间漏出的喘息带着铁锈味：“两位小娘子可听过''阴阳子''？”


    指甲划过书页某处，墨字渗出黏稠的汁液。“戌时用是剧毒，卯时采便是解药。”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沈念喉间发苦：“未曾...听过。”


    老树枯枝突然叩响窗框。老人干瘪的嘴角缓缓扯出弧度，褶皱里溢出沙哑的笑：“无妨。”她接过医册时宽袖拂过沈念手腕，沁骨凉意。


    “无妨”二字裹着窗外飘来的雾气，轻飘飘坠在满地零落的烛泪里。庄可怀后颈寒毛直立，恍惚他又看见老人手背上，浮着块铜钱大小的暗红斑痕。


    屋内一时陷入了死寂，老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天亮之前，你们必须离开。”


    “放心。”


    晨光破晓，天际微亮，鸟鸣撕裂宁静，空气中透着一股湿冷的清新。


    天明。


    三人被推搡出门时，正睡得迷糊。


    寒风袭来，几人齐齐打了个寒颤，少年们眼中逐渐清明。


    何元灰衣袖下的指节泛白，她道“念儿，我们怕是错踏地方了，这怎可能有张安的线索。”


    几人重新走到村口处，刻着“远山香”三字的青石上浮着层暖阳，蒸不起半分烟火气。


    庄可怀轻摆折扇，骨节泛白：“是啊，说不定他只是被什么事耽搁，现下已经回府也说不准。这地实在诡异，明明昨夜还见百家灯火，今早竟一人都没有。”


    少年盯着不远处的家家户户，屋檐尚晃动的艾草穗子，上面沾着未干的夜露。


    "那这些怎么算？"沈念从怀中掏出张染血的桑皮纸，被割裂的"赎"字切口处还粘着半片艾叶。


    “万家灯火里藏着索命鬼，倒是应景得很。”女子轻声道。


    “什么？”庄可怀未听清，不由皱眉反问。


    “就是这儿，没错！”沈念忽然想到什么，心跳陡然漏了半拍。


    两人闻声抬头，目光齐齐落在沈念身上。少女扎着男子的发髻，眉眼间透着几分英气，明媚的脸庞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


    沈念轻声道：“桑叶与艾叶，这村的后山便种植这两样东西。且，那老妇人称呼我们为‘姑娘’，恐怕早就看穿了我们的身份。”


    何元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伪装得如此周全。”


    “对了，难怪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庄可怀忽然一拍脑门，恍然道，“你还记得那老妇人叫沈念去看药时说了什么吗？她说的是‘两位姑娘’。”


    片刻的沉默后，少年缓缓展开手中的折扇，目光深邃，低声道：“这老妇人的眼力，果然不简单。”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缓步移至门前。


    叩门声惊飞梁上燕，三息过后，门内依旧毫无动静，她收回手，指尖已有些发僵。


    “又不开门？”几人分明没见到有人进出。


    庄可怀退后半步打量门板，片刻后转头朝二人问道：“撞开？”


    “那有扇窗。”沈念抬手指向一侧，目光落在半掩的窗框上。


    “爬窗？”庄可怀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眉头微挑，似乎对这个提议有些意外。


    “不然呢？”


    “行吧。”少年收起扇子，语气中虽带着几分妥协，却隐隐又透出一丝跃跃欲试的意味。


    几人悄然行至窗边，沈念探头张望，见老妇人寝居门半掩。她率先翻入，何元紧随其后。


    随即庄可怀收起折扇，轻轻一跃，双手撑住窗台，动作利落地翻入屋内，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缓步进屋，四下寂静，不见人迹。


    “奇怪，人真的不在。”沈念低声说道，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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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还记得老妇人说她家里有人病了吗？可我们也没见到病人。”庄可怀皱眉道。


    何元犹豫片刻，轻声开口：“或许……老人家自己病了？”


    屋外阳光炽烈，屋内烛火摇曳。


    庄可怀握紧手中的折扇，目光沉了下来：“这地方，怕是有些古怪。”


    “我们要不要帮她把烛火熄了？大白天还点着烛火，怪浪费的。”何元低声提议，目光落在桌上摇曳的烛火上。


    沈念点了点头，缓步走上前，伸手正欲熄灭烛火。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烛芯时，忽然，烛火猛地一晃，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一步，脚下却仿佛踩到了什么机关。


    “咔嚓”一声轻响，身后的衣柜突然缓缓打开，露出一个漆黑的通道。


    庄可怀迅速上前，护在两人身前，目光警惕地盯着通道：“好啊，小爷我就说此地有问题!”


    “我们要进去吗？”何元面上不变，声音冷冷。


    “来都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迈步踏入通道，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复行数十步，通道渐窄，幽暗逼仄。


    空气中浮动着艾草与桑叶的气息，细嗅之下，却隐隐渗着一丝血腥。


    脚下石板松动，偶尔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庄可怀走在最前，折扇微展，神色沉静。沈念握紧了手中的玉瓶，指尖发紧。何元腰间的弯刀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寒光隐现。


    通道尽头是一扇木门。


    推开，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人们身着粗布衣衫，在田间低头忙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池塘、桑树与竹林交织成一幅宁静的画卷。小径交错，鸡犬相闻，透着几分烟火气。男女往来耕作，衣着与外人无异。


    这！俨然是一个世外桃源！


    沈念一行人瞪大双眼，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田间的男女老少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这三位不速之客。


    “吃饭了吗？”庄可怀收起折扇，憨笑着挠了挠头。


    沈念干笑两声，试图缓解尴尬。


    何元则一言不发，默默缩在两人身后，悄悄将弯刀收回腰间。


    眼前的人群低声议论，不一会儿，一个孩童朝不远处的房屋跑去。


    半晌，孩童牵着一位老妇人缓步走来。


    老妇人抬眼，目光与沈念一行人相接——正是先前见过的老熟人。


    她面色微沉，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沈念勉强扯出一抹笑，干巴巴道：“好巧呀，咱们又见面了。”


    老妇人眉头紧锁，语气冷硬：“……我不是让你们离去？”


    “离了，离了。”沈念连忙点头，脸上堆着笑。


    “那你怎会出现在这？”老妇人厉声喝道，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凛，“你们闯别人家了？”


    “没没！”沈念连忙摆手，语气诚恳道：“我们离去了，只是不放心你老人家一个人住，这不是再回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