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人世几回伤往事(一)

作品:《岂非娇娇

    暴雨如注,萧融策马急奔在这个湿淋淋的世界里。


    春明门上灯光一闪,一个身披蓑衣的将军从垛口俯下脸,厉吼道:“何者闯城?”


    雨水打得视线一片模糊,萧融手攥马缰,从蹀躞带上解下鱼符。守城的小兵接过去一看,对着城楼道:“是景阳侯!”


    “景阳侯”三字震得萧融心尖一跳。圣人对他格外优待,究竟是看在长公主的面上,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的伴读郎们的影子呢?


    他抬眸细望这座前魏南阳公主从之一跃而下的城墙,肺腑间一阵钝痛。“我要出城。”


    那将军敲着刀鞘一思忖,方想起入夜时分齐王的令信,举手一挥。“开城门!”


    四五个小兵一齐动作,随着“咂咂咂”几声滞响,漆黑城门开了一条缝隙。萧融一掣马缰,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天地。


    夜已深沉,放眼望去四野空旷,哪里还有一个活物,唯风声呼呼,寒雨砭骨,与他作伴。


    他全然没有目的地策马乱奔,不知何时入了山,头顶是密匝匝的林子,马蹄踩在泥泞的路上,速度慢了下来。


    天边响起一声巨雷,马匹一惊,当即前蹄高举,引颈长嘶。萧融试着“嘘”声安抚,哪知这马忽然狂性大发,四蹄乱蹬,几下将他摔落马背,接着马蹄一扬,往云雾缠绕处逃走了。


    他后脑落地,砸在一块鹅卵石上,“哗啦”一道闪电照彻夜空,四周鬼爪长伸的树木现出了原形。


    随着夜幕重新披落,他在瓢泼大雨中闭上了倦怠的双眼。


    *


    崔崇简抬起手准备叩门,门却先一步在他鼻子前打开了,露出了一双杏核状的秀目。


    素薰一见他,倒吸了口凉气,缩着脖子往后躲了半步。


    “许姑娘,”崔崇简让出了路,“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素薰手里那条帕子揪得更紧了,折枝花的粉裙一闪,飞快跑回东屋去了。


    凝香缩在罗汉床上,捧着冒烟的热汤,头顶窗台上撂着盏素花宫灯,将她的脸照得雪白。


    崔崇简见她出神,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塔米,我也是见到玉儿磊儿,才知你是我的妹妹。你不要恨我。”


    凝香把碗放下,疲惫一笑,“还记得你我初见时,你正被赌坊追债——镖局的少东家会拿不出钱吗?你一早就知道我是谢氏之人,所以蓄意接近,想要我替你引荐吧?”


    崔崇简脸色微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在前陈废墟上出现时。”这世上的一见如故多半是早有预谋,凝香把外袍丢还给他,“人生难得糊涂,我当你是朋友。”


    崔崇简瞳中折射出耐人寻味的光芒,“你也知道我这人想一出是一出,青阳与梁国为姻亲,我便想要与谢安联手,杀我父王一个措手不及,过两天却又觉得水乡风光旖旎,再无心那荒漠孤烟了。”他举手发誓,下巴线条坚毅,“我对你的用心,无愧于天地良心。”


    “我信。”凝香灵秀的眉眼垂落,眼角微红,“我阿妈与我从来不亲,她恨我不是个男孩儿,我是我养父用米汤养大的。”


    “直到我生父找来的那一天,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说‘阿枝,我们跟爹爹走好不好’。现在想来,若她有妊时遭人侮辱,是不是也怀疑生下来的不是她原先的孩子?”


    “我不知灭族之祸,可我知我姓徐,我父行七,我曾有十五位堂兄,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乳名——我是家中的第一个女孩儿。”


    崔崇简从未见过她这般脆弱,手一掐就碎了,吻在她湿润的眼角,“你是我妹妹,只要你开口,我自然向着你。”


    *


    萧融朦朦胧胧见眼前罩着团昏黄的光,一个婀娜的影子在铜盆里打湿了帕子,“铛铛”的水点子溅在他的下巴上。


    他一个激灵,按住了那只贴在他脸颊上的手,那女子抖抖擞擞的,险些没叫了出来,“啪”一下把帕子撂倒了铜盆里,灰白的裙摆一扬,就要走了。


    萧融抬眼一望这简陋的民居,把人从后头叫住了,“你不要命了——还敢呆在上京!”


    阿香没回头也没搭话,推开门径直出去了,萧融一阵头晕目眩,正低头摩挲着后脑勺的纱布,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竟然又回来了,手里还捧着只冒热气的白瓷碗。


    萧融勉强把那苦药喝了半碗,将碗往案上一搁,望着离了三丈远的阿香,“这是你家?”


    数日未见她更清瘦了,眉眼越发单薄,下巴尖得能戳死人,把头微微点了点。


    萧融自问平日作风还算正派,时而迫于应酬不免往那声色之地去,从来也只是喝喝酒、看看舞而已,并无过分的举措,见阿香这副畏他如虎的样子,心里一阵郁闷。


    他想起些什么,长长的眼尾一眯,“这里还有别人吗?”


    阿香那张白花般的脸霎时就灰了,一股子哀痛的意味从晶莹的眼眸中溢了出来,对萧融摇了摇头。


    萧融疑心未消,还要追问,阿香却把墙角的一尊木佛儿一指,又点了点自己那两片红红的薄唇。


    “你在修闭口禅?”


    阿香点点头,摘下簪子把灯花剔了剔,轻轻关上房门,走了。


    身下的蓝花被褥浸满了少女的馨香,萧融神经放松下来,闭上眸子竟沉沉睡去。然而梦境并不清宁,似有冤魂啼哭——是他因君王猜忌、奸佞陷害而惨死的至亲吗?


    他仿佛置身无边的苦海,缠绕的雾气中缓缓浮现出了一双浅棕色的眼眸,徐六与徐七是一对双生子,相貌一模一样——这是他妹妹的眼睛!


    他猛然一睁眼,桌角那点小小灯花还在摇曳,火光丝毫不减。


    他睡了有一刻吗?


    正要闭眼,耳畔传来一阵砍柴的声音,夹在“啪啦”“啪啦”击打屋檐的雨声之中,听不大真切。


    他心中一凛,鞋也不穿,悄悄出了门。


    这是个农家小院,拢共就几间屋子,除了他睡的那间,都黑漆漆的。细雨连绵,他望见菜园子边上有个小木屋,似乎是个堆放杂物的地方,窗纸上透着红彤彤的光,有个纤细的身影映在上头。


    深更半夜的砍什么柴?


    萧融愈靠近,那砍柴声便欲清晰,伸出食指往窗纸上一戳,印入眼帘的是两个黑漆漆的牌位,前头摆着鲜花贡果。


    视线再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寻去,只见小屋中央用麻绳悬了个木偶,那瘦高的女子高举一把硕大砍刀,朝木偶的脑袋、脖颈砍去。


    每砍一下仿佛都用尽了全身气力,在那摇晃的木偶身上落下了一道道深刻的刀痕。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片刻,从地上捻起一枚碎石子,反手往院门上一掷。阿香果然出门查探,他顺势往树后一躲,瞥见了她冷静坚毅的眉眼。


    待人走远,他疾步往屋内走去,炉上新插的一炷香燃到了一半,似个扭曲的鬼爪子。


    他揭下木偶胸前那张黄纸一看,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正是“齐王”。


    半夜无梦,清晨的阳光照彻屋子,萧融觉得身上烫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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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着阿香身上皂角的味道,懒洋洋地不想起来。屋外又传来了劈柴声,他一拧眉头,揪起阿香放在枕边的蓝衫换上。


    这衣服该是她父亲的,穿在他身上短了些许,肩膀处也有些紧,这寄人篱下的,他顾不得太多,草草洗漱了一番,推开门去。


    阿香这会儿不劈柴了,搬了个板凳坐在屋檐底下,咬着腮帮子往手掌心缠绷带。萧融一瞥她掌心糜烂的水泡,心说也不知这是砍人偶弄出来的,还是昨晚用绳子把他拖回来时磨的。


    日光洒在她脸上,那些细细的绒毛泛着金光,眉眼也如环绕的青山般秀丽起来,萧融不觉扬了扬嘴角,抢过纱布就要替她包扎。


    阿香吓着了,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萧融把她肩膀一按,半跪在地上,拿起金创药往伤口上轻轻洒去。


    这药粉沾到伤口,该是有些疼的,萧融一瞥阿香倔强的眉眼,心头感慨万千。“你父母叫你什么?凝儿,香香,还是阿香?”


    他一连说了几个,阿香俱是摇头,望见他眸中的执着之色,方以指为笔,在他掌心轻轻落下二字。


    那一笔一画都似划在心尖,痒痒的,萧融莞尔:“姐姐?”


    阿香羞赧地点头,眸中不禁泛起水光,忙把头低了。


    萧融把纱布在她手上绕了两道,状似随意地问:“我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保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再着人帮你说门好亲事,好不好?”


    阿香诧异地抬眸把他一瞧,眼圈子红通通的,愣了片刻,就要把手抽回去。萧融先一步在她掌心重重一握,俯身攫住了他神往已久的两片红唇。


    她大概头一回碰见这么孟浪的人,竟忘了躲,舌头都被勾住了,方才开始“呜呜”地叫,手脚并用地挣。


    他早有预料,先把她那两只爱挠人的爪子攥住了,扣住她的后脑勺,贪婪地吮吸她不断闪躲的舌头。


    唇舌分离之时,阿香没敢打他,两只眼儿水汪汪的,倔得要命,死撑着不让半滴眼泪落下来,用袖子把鲜红的嘴唇擦了又擦,恨不得把那层皮都磨掉。


    萧融起身迎光而立。院里挖了个小池塘,蓄着及膝深的水,东倒西歪卧了几块灵秀的奇石,上头爬满了青苔,另有几簇黄白相间的花朵,根茎纤细修长,卡在石头缝里。


    “我要走了。”萧融一指那池清汪汪的水,朝她露出了个少年似的顽劣笑容,“你摘一朵花送给我吧!”


    阿香松了口气,蹲在池塘边上,怕打湿衣衫,把袖子捋得高高的,伸长了手往最近的花朵够去。哪知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扣住她的脑袋,死死往水里按去。


    萧融看着水面“咕噜噜”冒起的一串泡泡,膝盖一直,松开了阿香温热的尸体。院墙上蹲了只漆黑的麻雀,无声目睹了全程,朝他鼓鼓惊魂未定的眼睛,张开双羽往天空飞去。


    他拽过阿香未能摸到的那朵白花,放在手心捻了捻,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伸,将花别在了她脑后乌油油的大辫子上。


    头顶天空蔚蓝,萧融正要关上柴门离去,身后传来了一个清脆的童音,“彦和哥哥!”


    他把门迅速一阖,掩住阿香的尸身,转身抱住了向他奔来的阿玉,矮身温柔一笑,“玉儿,五哥让你来的?”


    “凝儿姐姐一个人去汤泉宫了。”阿玉温热的小手往他额头一探,“哥哥你受伤了?”


    “知道了。”萧融一睨侯在不远处的三五侍从,抱着阿玉往那匹去而复返的大马走去,边走边问:“母亲呢?”


    阿玉大眼睛一眨,“母亲回增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