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城，冒险家协会。


    “还真是和平啊，只看须弥人这副什么也不知道，轻松惬意的样子，连自己刚被卷进一场轮回里沦为被收割梦境的素体都不知道。果然，人蠢一点才能活得开心。”


    在冒险家协会的接待台，一名“相貌平平”的男子撑着手臂靠在木制的柜台上。男子偏转着头观察着四周能看到的人，无论是摊贩还是不远处的兰巴德酒馆人来人往的顾客。


    那张脸着实平庸，尽管单独拆出品鉴时都绝让人挑不出错，微微下压的眉眼，刚到后颈的黑发略带一点卷，但合在一起看，便偏生让人有一种看了之后有关这张脸的所有记忆都从大脑皮层平滑地滑过的感觉。


    冒险家协会的接待员“凯瑟琳小姐”，听到男子的抱怨后轻笑，平日里保持礼貌微笑的脸上多了些灵动。


    “听你的口气，是很羡慕这样的生活状态？”


    “我伟大的小草神大人，可别挖苦我了。我要是蠢成这个样子，现在早就没办法站在这里陪您说话了。”


    “凯瑟琳”，或者说是暂时“借用”了一下这具人偶身体，如今正身仍被囚禁在净善宫的小吉祥草王对青年并不算恭敬的话语未置一语。


    而青年，则正是为了两人之间的交易而易容前来的大大塔。


    纳西妲戳了戳大大塔搭在柜台上的手臂，后者猛地跳起来收回手，睁大眼睛惊吓地看过来。


    纳西妲歪了歪头：“竟然真的能用精神体像人一样出现在外面的世界，你的能力，很有趣呢。嗯？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聚精会神的时候被冷不丁地扒拉一下谁都会这样的好吧！”


    实际上只是因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行走在外面的世界对陌生的接触应激的大大塔如此慌张辩解。


    “哦？原来还会有这种事吗？”纳西妲若有所思，“看来，我对‘人类’的理解还远远不够。”


    “……”大大塔紧张地抱着自己的手臂，往远离柜台的方向走了一步，假装若无其事。


    “说起来，旅行者怎么还没到？不是说好今天聚头吗？”


    “唔，应该快了。还是再等一等吧。”


    大大塔于是又压住性子等了会儿。为了不被正处于观察理解人类的好奇心中的草神再次触碰，他甚至又挪远了好几米，站在路边的路灯下。


    纳西妲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奈：“就算是为了躲我也未免有些太夸张了吧。你那个样子的话会被人怀疑的哦。”


    “哪有人会在意一个长得仍在人群里看都看不到的家伙在干什么……”大大塔吐槽着，但还是往回的方向移动了几步。


    突然，他的视线凝聚在某个地方：“等等，你看看那边鬼鬼祟祟往这边看的金毛是不是旅行者？”


    在大大塔目光所至的方向，角落被花坛遮蔽了一般身体的金发少女正探头向冒险家协会的方向张望，然后转头与身边飞着的白色小精灵样的存在说话。


    大大塔无语：“这两个家伙不会以为藏在花坛后面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吧？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金发有多显眼吗？”


    “但我们也确实现在才发现啊。”纳西妲说着，伸高手臂向那个方向挥了挥手，然后对大大塔说：“若是要说显眼的话，明明是一幅须弥人的样子，却没有佩戴虚空终端的塔德纳也很惹人注目呢，刚刚有好几个人路过你的时候都看了你几眼。”


    “真的假的。”大大塔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纳西妲伸手，轻柔的绿光覆盖在大大塔耳侧，下一刻，绿芽状的图案附着在那里，明显是虚空终端佩戴运行的模样。


    但大大塔没感觉到自己耳朵上多了什么东西。也就是说，那只是个幻影。


    “这样应该就不会被发现了。”纳西妲收回手。


    大大塔愣了一下，半晌有些别扭地轻声说了句。


    “谢谢……”


    纳西妲若有所思。很快，有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


    “中午好，凯瑟琳！”飞行着的白色小精灵派蒙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大大塔。


    后面走来的旅行者也警惕地看着大大塔。


    被两个人的目光死死盯住的大大塔耸了耸肩，看向纳西妲。


    纳西妲装作没看见，用凯瑟琳的语气道：“向着星辰与深渊。又见面了，二位。”


    大大塔呵呵笑了一声。


    “嗯……”派蒙犹疑地在纳西妲和大大塔两人间徘徊，回头和旅行者对了下视线，又转回来犹疑地道：“我和旅行者特意来是想问问，今天有什么适合的委托吗？”


    “委托啊……”纳西妲真的装模做样地思考起来，“嗯，我想想。这样吧，请在今天下午教令院的学术报告分享会上上台朗诵一首情诗吧。”


    纳西妲笑眯眯地看着派蒙，补充道：“最好使用留影机记下台下观众的反应哦。”


    派蒙震惊：“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委托啊！”


    旅行者扶额，一脸痛苦：“光是想想那个场面，我的脚趾就已经能扣出三室一厅了。”


    “是吗？看来，这个委托不太符合你们的要求。”纳西妲说着，突然看向一旁无所事事一幅看好戏样子的大大塔：“那这个委托，这位先生要不要尝试一下？”


    派蒙和旅行者都随着纳西妲的话转头看着大大塔。


    突然成为话题中心的大大塔：“……”


    “我？”大大塔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别开玩笑了，学术报告分享会那种东西，再过五百年也不想再上去一次了。”


    有关许久之前的，那些学术报告，老师后悔失望的神色，以及其他学生嘲讽的、蔑视的眼神，那些记忆在大大塔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大大塔垂眸，很快恢复如常的样子。


    “草神大人，别逗旅行者和派蒙了，我们还是先讨论正事吧。”


    “等等，你刚才叫凯瑟琳什么？”派蒙瞪大了眼睛，看看大大塔，又看向纳西妲，再看看大大塔，最后看向纳西妲。


    “如果我刚刚没听错的话，这个人是叫了凯瑟琳‘草神大人’对吧？旅行者，你也听到了对吧？”


    旅行者点点头。


    “所以，现在在我们面前的凯瑟琳其实是纳西妲。”少女维持着冷静的表情道。但再仔细看看，其实已经能看到那平静的表情下隐约的崩溃了。


    “是这样没错哦。”纳西妲恢复了自己的声音，笑着看着旅行者。


    “那旁边的这个人是……？”派蒙茫然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纳西妲：“派蒙和旅行者要不然先来猜猜看？提示一下，是你们都认识的人哦。”


    “认识的人……可是我们好像没见过长这个样子的须弥人啊……”


    派蒙和旅行者陷入长久的思考之中。


    大大塔扯了扯嘴角：“无意义的活动。没有必要做这种多余的事，你们把我当成一个被迫牵连其中的倒霉蛋就行了。”


    “是有点太难猜了吗？”纳西妲道：“其实他是塔德纳哦，为了不被认出做了伪装，现在也加入了我们的计划。”


    被突然暴露身份的大大塔震惊：“等等，你不是说要让旅行者自己猜的吗？！”


    纳西妲不解：“可是，本来就是要互相都知道身份才能算是同伴吧。”


    同伴……


    大大塔被噎得想不出来半个字反驳，只能干瞪着一切的“罪魁祸首”。


    被大大塔的身份砸懵的派蒙也震惊了。


    “等等等等，纳西妲是说，这个家伙，竟然是塔德纳吗？可是，这个家伙不仅长得和塔德纳完全不一样，说话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吧！塔德纳从来不会这种口气和别人说话！”


    被莫名其妙开出了“塔德纳籍”的大大塔被派蒙的质疑气到，连纳西妲那边都顾不上了。


    “什么叫‘从来不会这种口气和别人说话’？你算什么身份？有我了解‘塔德纳’吗？”


    派蒙不甘示弱：“我们当然是塔德纳的朋友！当然比你了解‘塔德纳’。你说对吧，旅行者？”


    派蒙转头。


    旅行者扶额逃避视线，声音虚弱：“派蒙，你不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吗？”


    “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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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派蒙愣了一下：“你这么说，好像确实，这个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没有改变自己声音的大大塔冷笑：“连塔德纳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也难为你整天装成那家伙的朋友哄他了。真不知道要是你们那个‘朋友’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你这个家伙，说话也太难听了！”


    “这就嫌难听了？看来那家伙真是把你们惯坏了，连正常的说话方式都接受不了了。”


    “嗯呃……好生气啊！旅行者，你看看他说的话！”


    “好啦好啦，不要吵架。”纳西妲拍拍手。


    于是面前的三人都噤声。派蒙还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大塔，怀疑地想从后者身上找到对方不是塔德纳的证据。


    “派蒙，不用怀疑哦，你面前的人确实就是你们认识的那个‘塔德纳’，不过，稍微有一点不同的是，这个‘塔德纳’其实是精神体分出的一部分，属于‘塔德纳’的整体，却又区分与你们认识的那个“塔德纳”。”


    旅行者听懂了：“像是‘第二人格’那样？”


    纳西妲点头。


    派蒙：“可是，为什么不是塔德纳来？塔德纳知道这件事吗？”


    没等纳西妲回答，这一次，大大塔抢先开口，带着明显的讽刺。


    “公主正被恶龙困在高塔里呢。现在，也只有我这个‘灰姑娘’能出来跑腿咯。怎么，不合你们心意？”


    派蒙头疼地捂住脑袋。


    “你这个人，说话怎么总是这个样子啊……我和旅行者明明都没有说过这种话。”


    “好啦。”大家长纳西妲再一次站出来维持秩序，并且着重看了一眼一直“不服管教”的刺头大大塔同学。


    大大塔同学缩了缩脖子，眼神闪避开。


    派蒙摇头：“呃……无论怎么样，还是没办法相信这家伙是塔德纳。塔德纳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刻薄不受欢迎的第二人格。


    大大塔听出这样的潜台词，冷笑了一声，想说什么，想了想，看一眼纳西妲的方向又闭上了嘴。


    旅行者接受的倒比较快，又看了看大大塔后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纳西妲，之前你说过我们要从内部击破获取贤者的计划，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做？”


    贤者的计划……


    大大塔转头：“你们说的计划是什么？”


    “什么嘛，明明那么拽的样子，实际上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派蒙！”


    旅行者不赞成地冲派蒙摇了摇头。


    大大塔深吸一口气，想起自己和草神的合作，忍住了。


    “我知道的确实不多，不过，别忘了，我也是‘塔德纳’。你们能从‘塔德纳’那里得到的信息，从我这里一样能得到，甚至更多。毕竟，按照现在的情况，下一次你们再见到那家伙，他还会不会认识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什么？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派蒙震惊地捂住嘴。


    就连一向稳重的旅行者也被惊到了。


    纳西妲皱眉看向大大塔：“你没有和我说过这个。”


    “说了又有什么用？”大大塔摊手，“【博士】如今软禁了那家伙，又给他注射那些药剂，目的就是要消减去不重要的记忆。什么是不重要的记忆？对于【博士】而言，当然是所有和他无关的记忆咯。”


    “我不指望有别人能救那家伙，不现实。就算是堂堂智慧之神，现在不也被囚禁在净善宫，只能依靠俯身人偶来和我们见面吗？”


    大大塔表情严肃地看着身前的几人。


    “一旦记忆被大量清空，我的存在也会无法维系，同样的，我也希望‘塔德纳’，”大大塔顿了一下，“或者说，‘我们’，不再被【博士】所禁锢。”


    大大塔仰头，闭上眼睛，手掌感受着躯壳里心脏的跳动。在这一刻，他听到无数的声音，风的声音，草的声音，甚至是大地的声音。


    “要作飞鸟，不受羁绊。”


    青年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