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只是一条狗而已，只是多托雷的一条狗而已。


    我刚才，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我乍然反省过来，惊恐地看着多托雷。


    “对……对不起，主人，我，我不该……”


    多托雷嘴角拉平。


    他松开我的手。


    ……


    我对多托雷的臣服始于恐惧。


    即使到了现在，我已经作为副官在多托雷身边待了几百年，我成为了多托雷肉.体上的更进一步者，成为了多托雷偶尔乐意因为逗我和心情好叫我的一声“爱人”。


    我也依旧恐惧于多托雷。


    跌入梦境的时候，人好像从几百米的高空坠落。


    我再一次回到了考察队遭遇遗迹攻击的那个，我匆忙地逃命，在草丛里看到了赞迪克掐死索赫蕾的一幕。


    我吓得连逃跑都不会了，被赞迪克抓着小腿拉过去。


    “是你？原来你还活着，太好了。”


    脖颈被用力掐住，呼吸完全被遏制的感觉十分不好受，濒死的感觉只要体验过一次便不会有想要再经历一次的可能。


    那是真正的痛苦，万念俱灰。


    “我……我可以保密……呜呜，我不会说……说出去的，求你……求你……”


    “保密？我只相信死人。”


    我的双腿被桎梏，激烈的反抗也被赞迪克轻而易举地镇压。


    赞迪克压在我的身上，小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窒息的痛苦和将要死去的恐惧淹没了我。


    “真难得，竟然是这段记忆。原来你还没忘掉啊。”恹恹的声音，似乎没什么力气，但很熟悉。


    我睁开眼，看到的人是另一个“自己”，冷静地迈过草丛走过来，在我的身侧停下，然后蹲下身。


    我有些恍惚，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大……大大塔……”


    “嗯，是我。我还活着，恐怕要让某个人失望了。”


    “我，我没有……”


    “当然不是你！”大大塔的眉毛高挑，低头看我的表情带上一分难以置信：“你怎么会觉得我说的是你？好吧，合着你连多托雷那个混蛋对我动手了的事情都不知道？他想杀我，要不是我技高一筹，早就死了！”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然而考虑到现在的状况，记忆里的“赞迪克”还仍然保持着掐住我脖子的姿势，虽然因为大大塔的出现让我从身临其境的梦境里一瞬间脱离了出来，但大脑模拟出来的濒死的疼痛的感觉仍然残留。


    于是记忆里的“赞迪克”便像是被时停了一样，一动不动，连脸上的表情也维持着兴奋狰狞和残忍的神色。


    大大塔伸手戳了戳“赞迪克”，被真实的触感惊讶到。


    “哇，这么逼真，看来你还记得挺清楚的啊。既然记得这么清楚，我想不通，你是怎么还能喜欢上那个混蛋的。”


    “喜……喜欢？！”我的大脑被这个词一下子给砸蒙了，随手把“赞迪克”往旁边一推，坐起来。


    “不……我没有，这怎么可能……”


    “没有？”大大塔皮笑肉不笑：“没有喜欢的话，那你要怎么解释你贪恋那虚伪的温柔，宁愿催眠自己相信那句假的不能再假的爱人，忍受在他身边这么久，甘愿抛弃尊严去张开身体，去讨好、去停留，连被当成脏污的同党也无关紧要？”


    “那是因为我没有选择。多托雷那样的人，我要怎么才能拒绝他、远离他？我根本就没办法，走投无路……”


    “别狡辩了。”大大塔抓住我的肩膀，强迫着我与他对视。


    两双几乎完全一致的眼眸相映。


    大大塔：“别再否认了，塔德纳。你就是个没有自尊心的，卑劣地慕强，还要一遍遍慰自己只是没有选择，无力反抗，所以心安理得地放任自己越陷越深的蠢货！”


    “……”


    “……”


    大大塔松开我。


    等到被放开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肩膀上的疼痛，那是被紧攥时用力过度的痛。


    我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你或许是完全正确的。我卑劣、懦弱，细究人类所有的品德和本性，我都不过是最劣等的那一类。我既没有天然地认为多托雷是恶的，是应该因为其恶而完全远离和打倒的。我成为了他的‘拥趸’，成为无数恶的共犯。我救人不是因为我天然知道人该被救，只是因为，来自他人的感谢和信任让我膨胀，以及，我清楚多托雷不会对我持有杀意。”


    我感到一阵无力。


    “你说得对，我确实沉溺于多托雷对我展现的特殊之中，沉溺于多托雷虚假的温柔之中。但是，所以呢？这都是不对的吗？”


    我放下手，张开手掌，掌心的纹路令我感到迷眩。


    “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沉溺，有哪里不可以吗？”


    脸突然被一双手扶着强行掰过去。


    我看到大大塔难得严肃的脸。


    “我们逃吧。”


    “……逃？”


    “没错。”大大塔沉声，犹如正在说的事情是很重要的，能比性命更加重要。


    “从多托雷身边离开，去作为自己，作为‘塔德纳’而活。”


    “可是，我现在根本就逃不开多托雷身边……”


    “不，你可以。而且，你的‘帮手’，也来了。”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大大塔严肃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这周围除了我和大大塔之外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


    大大塔站起身，朝着空中的某个方向喊道：“看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出来了吧？须弥的草神大人？”


    难以置信的是，在大大塔喊完后几秒，竟然真的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出现。


    “竟然被发现了呢。”那声音似孩童的纯真，却被理性和冷静占据。


    一道绿色的小巧的身影从不远处走过来，靠近。


    那确实是如同小孩子一样的身体，但那衣着，以及奇异的瞳孔，身上散发的极为纯净的草元素的气息，都彰显出现的人并非一个“普通小孩子”那样简单。


    “她是……？”


    大大塔：“被教令院困缚在智慧宫，马上就要被自己的子民纵养出来的邪路新神取代的草神，也就是小吉祥草王。”


    孩童模样的神明抱着手臂看向大大塔：“你的说话风格未免太过不礼貌。就算是我，也是不可能答应帮助一个对我看轻的人的哦。”


    “抱歉抱歉。”大大塔没什么真心地道歉：“虽然也算是须弥人，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草神大人。不知道与神明交谈的时候该用什么样尊贵的礼节才算是尊重是我的错。”


    “我知道你的内心对‘神明’的存在颇多质疑，也颇多怨怼。我并非是要你用那些俗套的礼节，将我视作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冷漠的神明一样面对我。”神明如此道。


    “既然‘神明’的身份不知如何面对，就把我当作一个普通人吧。”


    幼童模样的神明冷静地收纳下新生的人格内心隐藏的阴暗。


    她的目光从大大塔身上落到我的身上。


    “你们可以叫我‘纳西妲’。我知道你们的名字，你们叫‘塔德纳’。当然，如果你们希望彼此之间作出区分的话，我也可以沿用你们对彼此互相的称呼……”


    “不要。”大大塔突然出声，脸色阴沉，“那种恶心的称呼，我可不想再多一个人恶心我了。”


    纳西妲疑惑：“可是，你们互相这么称呼的时候明明很开心啊。而且我觉得你被那样称呼的时候明明是很高兴的，我没有从你的身上感受到类似于‘恶心’这样的情绪。”


    神明注视着大大塔。


    我也忍不住看向大大塔。


    大大塔快速两步走到纳西妲面前，背对着我。


    “都是假的，你感受错了！快点先说正事，等过一会儿那家伙又要被外面那个讨厌的混蛋叫醒离开了。”


    “那好吧。”纳西妲微笑一下。


    “虽然我确实答应了你可以帮你们脱离愚人众，不过同样的，我也说过需要你们帮我做一些事。”


    “我知道，把你从教令院的控制下救出来以及牵制多托雷是吧？我说了，我可以答应这些。你不是说那个身边总是跟着一只白色精灵的黄头发家伙已经从循环的梦境中脱离出来了吗？下一步的计划是从教令院内部找到突破口？”


    “没错。”纳西妲道：“我们准备说服大贤者身边的助理塞塔蕾，她出身沙漠，心中也怀有犹疑不定的种子，而我和旅行者要做的，就是让那颗种子生根发芽。”


    “我明白了。”大大塔点头：“那家伙现在被看得严，连卧室的门都出不去。这件事就由我来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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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精神体强度足够，即使是脱离本体出现在现实世界也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但是那样，你的精神体会承受巨大的磨损，这并非是最好的办法。”


    “没关系的，按照我说的来就可以……”


    “等一下。”我忍不住插嘴。


    另一边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转头看向我。


    “我……你们好像还没问过我同不同意参加这件事……”


    大大塔叉腰：“我刚才不是问过你？”


    “可是我并没有答应啊……”


    说着，我看到大大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僵硬，我逃避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


    “看来，你们还没有达成共识。需要我再给你们一点时间吗？放心吧，旅行者对你们的评价很高，我可以再等一会儿。”


    “不用了。”大大塔头疼地扶额，“不用考虑那家伙的想法，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这件事我来做主就行。”


    纳西妲仔细地看了一眼大大塔，片刻后表情带了点无奈。


    “并不是这样哦。如果连‘你们’也忽视‘自己’的想法的话，那就永远都无法从禁锢‘你们’的真正的牢笼中解脱出来哦。”


    说着，那位神明大人的视线又悄然投向我，一幅已然看透的表情。


    我慌张地收回刚刚偷偷窥视的视线，耳边听到一声如幻觉般的轻笑。


    “去和‘自己’好好谈谈吧。直面‘自己’，才能够取得自由啊。”


    神明轻轻地在第二人格的后背轻轻一推。


    “等等，我……”


    我听到踉跄的脚步声，抬头，看到大大塔一脸迷茫的被推到我的面前。


    真是奇妙，面前的脸与自己完全相同，但我分明又知道那不是我。


    和镜子里的自己不同。


    在看到我抬头后，大大塔飞快地收敛自己脸上的表情。


    “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大大塔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你要真的那么喜欢那个混蛋的话，最起码要直接和我说明吧，我也可以换个方式，等你不喜欢了再……”


    我打断大大塔：“你是怎么认识草神大人的？”


    大大塔噎了一下。


    “你，你就想问这个？……我们上次在梦境中一不小心连接到了人偶的意识，这件事，你知道的吧？”


    我点头。


    大大塔：“……”


    大大塔：“那个时候，我和你突然被分开，我接管了你的身体，但却被多托雷发现，差点彻底消散。”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大塔的神情不太自然，像是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保持完全平静的语气和表情来叙述这件事。


    大大塔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


    “但好在，连接人偶意识的时候，我的存在也被另外一道力量发现，也就是草神大人。在精神体濒临崩溃的时候，神的力量维持了我的形体，让我得以存活下来，我也因此与草神大人见面。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我轻轻摇头。


    “好。”大大塔又深吸了一口气，“那现在该我来问你了。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多托雷身边？明明离开多托雷身边更好吧？你不用再整天担惊受怕，也不用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那个混蛋还天天对你那么不好。”


    “而且，就算是离开了多托雷，你也可以过得很好啊。你和西风骑士团的人关系那么好，旅行者也信任你，有旅行者在，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会被其他人异样地看待。依你的体质，连饭都不用吃，在外面当个冒险家都能养活自己。你还在犹豫什么？”


    是啊。


    我还在前瞻后顾些什么呢？


    离开了多托雷，对我只会是百利而无一害。


    我和多托雷之间的关系长时间处于极度不平等的状态。我只是多托雷的一条狗而已。


    多托雷是个傲慢自大的混蛋，根本就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和心情，更何况我只是他的一条狗，是他的所有物，无论怎么对待都可以。


    我或许该听从另一个自己的决定。


    我捂住额头，感觉到疼痛，无所适从的茫然如冰冷的海水淹没我的口鼻，让我有些喘不过去来。


    我抬头。


    “那，就按你说的来吧。我们一起，离开多托雷……”


    大大塔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