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瞧不出相貌如何。


    明媚的春光下，肌肤细腻白的发光。尤其一双手生得极好，手指修长匀称，白皙如凝脂。


    衣着装扮中规中矩，不花枝招展，也不寒酸古板。春风中她身形不动不摇，唯有发髻里的蝴蝶金步摇灵动地轻轻颤，在这金步摇之上还有一支八宝金簪。


    瞧着有些眼熟。


    萧德妃收回目光，看向她家嫂嫂。


    罗夫人与丈夫不和睦，跟小姑子却相处不错。看她眼神便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点了下头。


    秦秋漪的余光注意着动向，见罗夫人抬脚走来，她便知避不过去了。


    “秦夫人莫怕，只是女子间玩闹嬉戏之事，随便投掷两下便可。正是不会，才要多玩一玩。”


    她握着秦秋漪的手，恰到好处地露出老夫人送她的镯子，又道：“这个简单得很，我教你，定不让老夫人白疼我。”


    以赵家和萧家的关系，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可就伤两家的和气了。


    秦秋漪对她浅浅笑了一笑，拔下发髻的蝴蝶金步摇。


    如此，萧德妃弯起嘴角，“陛下作证，输的人可不能耍赖。”


    章贤妃道：“萧妹妹怕不是忘了，本宫比你多一支。”


    “一支罢了，多的是后来居上。”


    章贤妃轻笑一声，叫人开始。


    宫人火速搬了椅子和茶几来，皇帝高坐上首。赵北平在皇帝下首，秦秋漪就站在他旁边，并没有与那些女子站在一处。


    这本是一个寻乐的游戏，输赢得失都不值一提，但是谁也不想背上输了凤钗的罪过，故而女子们神色都颇为严肃。


    场上安静，每一支箭矢的起落都牵动着许多人的心神。起先比分不相上下，但因着章贤妃那边有一女子接连失误，萧德妃这边的比分立刻追上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边比分不分上下，比赛愈发激烈，便是秦秋漪也不敢断定谁是最后的赢家，这可比先前的赛龙舟更有看头。


    渐渐的场上也不再保持安静，章贤妃这边先发起攻击，都是有修养的贵妇千金，自是不会说污言秽语，但是言语带刺却很能干扰人的心神。


    萧德妃这边正在投壶又是个年轻未出阁姑娘，脸皮子也薄，经不住三言两语，十支箭矢一支未中，小姑娘眼泪含在眼中羞愧退下。萧德妃笑着宽慰两句，但眼底却泛起冷光。


    罗夫人见状便也对身边的人使眼色。


    接下来轮到章贤妃的人上场，萧家这边以牙还牙。


    罗夫人泼辣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她嘴皮子利索，有她开了头，后面的也都不客气了。


    那投壶的女子虽早有准备，但叶还是受了影响，尤其罗夫人声音响亮，几次惊得她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箭矢。


    几个回合下来，萧德妃这边比分又追了上来。


    眼看着两边难解难分，秦秋漪缓缓蹲下来，“将军。”


    她蹲下来比他矮了许多，赵北平便俯下/身，道“莫慌。女子间玩闹，不重要。”


    不管谁输了凤钗，在这场争斗中不过是一个小水花，比起更大的风浪算不得什么。


    在旁人眼中，他们的姿势如耳鬓厮磨般暧昧。


    萧德妃道：“赵将军和夫人如神仙眷侣般恩爱，真是羡煞了人。”


    她开了口，必然有人附和，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从投壶的紧张中挣脱出来。


    她们望过来，秦秋漪偏过头去。从她们的角度看来，倒好似她羞涩地藏在赵北平宽大的袖子后一般，一个个便都打趣起她来。


    “秦夫人脸皮薄，你们可别欺负人家。”章贤妃笑道。


    秦秋漪心知她不会这般好心为她解围，起了身瞧见接下来上场的李家姑娘便明白了。


    其他人也恍然大悟了，方才好端端的萧德妃引着大家去看秦秋漪，原是为了扰李丹玉的心神。


    “李家姑娘这会儿瞧见人家夫妻恩爱，不知做何感想。”


    “她可不会伤心，当初退婚就是嫌弃赵将军。”


    “赵家她还看不上？”


    “赵将军双腿不能行走，她当然瞧不上。”


    “我知晓她，心高气傲着呢。”


    场上短暂的笑闹后，激烈的较量又开始了。


    秦秋漪心中也有了气，这软柿子倒是人人都能捏上一把了。章家与赵家关系不睦也就罢了，萧德妃竟也拿她做筏子。萧家这边能说李家姑娘的不是，章家那边岂会干站着不吱声。


    “李家姑娘有什么错，身为女子，谁不想嫁个良人。”


    “就是，李家又不是那等上赶着的商户。”


    “她这种小户出身的，惯会伏低做小，讨男人欢心。”


    “她这种弱不经风的，给我家做妾都休想，竟还做了赵家的正头夫人，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


    “上梁不正下梁歪，原先老侯爷就是宠妾灭妻的人。为了一个女子，官辞了，家国都不顾了，跑山上出家去了。”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他家二公子便是打小缺了父亲教养，常常闯祸。”


    “上回把章七公子打得起不来床，凶悍霸道得很。”


    赵南安听得拳头握起，若她们不是女子，他现在已经冲上去了。不过更担心大哥和秦秋漪，尤其秦秋漪还是个女子，嫁人的事都是她父亲的主意，无论怎么说，也不该说她的不是。


    可他目光扫过去，大哥和秦秋漪却都很是平静。


    一阵春风吹来，他们齐齐看向他，不约而同地眼中都浮现出温和的关怀，和这春风一般温暖，也吹散了他心里的焦躁和愤怒。


    他不自觉弯起嘴角，那些刻意拔高的尖细嗓音，顷刻间就被他们的温柔挡在外面。


    场上忽然传来欢呼声，接着一声高过一声，随着李丹玉连中八支，两边的比分终于拉开了不小的差距。


    章贤妃笑道：“李姑娘技艺高超，有乃父风范。”


    李丹玉的父亲，原是赵北平向皇帝举荐的兵部侍郎。


    章贤妃一句褒奖，紧着夸赞李丹玉的话便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


    比赛到了这时候，还未投壶的人已没几个，都是高门勋贵圈子里的熟面孔，谁有几分本事也都知晓，胜负已可见分晓。


    在她们的欢笑声中，萧德妃面色有些许难看。


    一个小小的投壶比赛，她输得起，凤钗就算被章贤妃赢了去，她也有本事拿回来，但是决计不能输得如此惨。


    她看向身边的人，和颜悦色勉励几句。


    她们也心里有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投。然后她们毕竟不如李丹玉那般精通此道，是以最终只与对面那几人打成平手，最终还是差了李丹玉拉开的那八分。


    萧德妃现在说不后悔是假的，但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比赛尚未结束，她这边还有最后一个人未投壶，也许……


    场上的人再一次将目光聚到秦秋漪身上，骤然安静下来，让人不大自在。


    赵南安望着她，真恨不得替她去投才好。


    众目睽睽中，秦秋漪没有接宫人递来的箭矢，她扶着轮椅，缓缓弯腰，“将军，我该中几支才好？”


    她声音轻微，连赵南安紧挨着也听不见。


    温热的气息落在赵北平耳边，他眸色微亮，“夫人可中几支？”


    他声音也轻得叫人听不清，热气醺红了她的耳尖。


    “将军想中几支便中几支。”


    “全中。”


    秦秋漪怔了怔，“李姑娘的面子会挂不住的。”


    “夫人，我是你的夫君，她无关紧要。”


    他既不怜香惜玉，秦秋漪还有什么好说的，接过十支箭矢。


    她站在场中，正午的太阳有些刺眼，她眼眸不大睁得开。


    大抵是无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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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她，便没有发起言语攻击。


    第一支箭矢擦过铜壶的边缘落进壶口。


    “她运气还挺好。”


    “自是有点运气的，不然怎能飞上赵家这个高枝。”


    第二支箭矢，稳稳落入壶中。


    “哐当”一声响，也响在众人的心头。


    章家这边都望向章贤妃，连中两支，运气似乎太好了。


    章贤妃喝口茶，面上倒还绷得住。


    但是当第三箭矢划过半空，再一次稳稳地落进铜壶中，萧贤妃重重放下杯盖。


    “秦夫人竟有此等百发百中的本事，方才又何必藏拙。”


    她手中的杯子如信号一般，那一声脆响后，章家那边便开始言语攻击秦秋漪。


    “当着陛下的面，竟然也扯谎。”


    “会便是会，不会便是不会，女子间玩闹的小事也值得耍心机。”


    “小门小户没有根基，自然心机了得。”


    萧德妃这边也不是吃素的，突然峰回路转，说什么也要把对面的势头压下去。


    吵闹中，罗夫人更是走到秦秋漪身边，道：“你只管稳住心神投壶，别管她们说什么。”


    秦秋漪轻轻点头，手中第四支箭矢精准的落入壶中。


    到第五支，李丹玉有些沉不住气了，她看向另一边的赵北平。


    “快看，李家姑娘和赵将军在一处很是般配。”


    “听说赵家老夫人可喜欢李家姑娘了，当她是亲闺女般。”


    “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不是那个商户女横插一杆子，也该是和和美美的。”


    她们的声音高昂，秦秋漪捏着第六支箭，抬头望一眼。


    李丹玉站在赵北平身前，秦秋漪只瞧得见她的背影，赵北平被挡得严实了，只看到他放在轮椅负手上的手臂，宽大的袖子垂下来，随着春风飘荡。


    赵南安拼命挥手跟她使眼色，但她根本没看他一眼，定是伤了心。


    赵南安从未这般讨厌过李丹玉。就算当初她要退婚，也还在情理之中。


    可现在，她分明是故意来分秦秋漪的神，不顾大哥推举她父亲之恩，也不顾母亲曾对她的好。


    “哐当！”


    又一声响亮的入壶声，赵南安鼓起掌，为秦秋漪喝彩。


    紧接着第七支、第八支，毫无意外地落进壶口。


    到此时，风水轮流转。


    萧德妃举杯对章贤妃笑了笑，“章姐姐承让了，这凤钗我定会好生收着。”


    “萧妹妹可不要高兴太早，才拉回平局而已，剩下的两支不可不一定能中。”


    “也好，还有两支，我不妨陪姐姐多坐会儿。”


    秦秋漪捏住第九支箭矢，场上的目光的望过来，吵闹声愈发激烈。


    就在这时，一声雌雄莫辨的声音，如一把刀切断了所有的声音。


    太后身边的大太监从场中穿过，“陛下，太后娘娘说该开宴席了，请您移驾春福宫。”


    他话音未落时，秦秋漪便已放下箭矢。


    这一场精彩的比赛终在太后的干预中结束了。


    萧德妃虽没能压下章贤妃，也没有不高兴，来日方长。太后能护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


    各自拿回自己的彩头，簇拥着帝妃往春福宫去。


    罗夫人也把秦秋漪的蝴蝶金步摇拿来，今日当真多亏有她，才没让萧家颜面受损，眼下还不是叙话的时候，便只道，“改日找秦夫人玩。”


    她站在场中，转动蝴蝶金步摇，灵动的触须晃动中带着金灿灿的光芒。


    轮椅渐渐近了，她还低着头。


    赵南安忙帮大哥解释，“你千万不要难过，大哥一点也不喜欢李家姑娘。”


    秦秋漪怎会难过，他想喜欢谁，便喜欢谁。


    只是阳光刺眼，眼里泛起水光，没得叫人看见了误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