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吃得很慢。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很害怕其他人盯着自己吃东西。


    她做好了这是最后一顿的准备，但她想更自在低品尝这一顿，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下进食，仿佛她吃慢了一点，就会对不起其他人。


    很快，女鬼发现，她多心了。


    根本没人关注她如何。


    捞尸人李桨川忙着照顾孩子。


    李冬鸣修炼了一会儿，李桨川眼看闻纹要将早餐端上来了，就忙用特殊方式唤醒李冬鸣。


    李家的修行法门特殊，与阴魂的关系过于密切，故夜晚才是最适合他们活动的时间。


    以前的李冬鸣年龄还小，又没真正接触到修炼，李桨川为了他的身体考虑，才让他和普通小孩过着差不多的生活。


    正好半妖李春生也在娘江晓梅的带领下，刻意地隐藏自己的特殊，两小孩就能自由自在地生活。


    但现在，往日隐藏的一切都展现真容，李冬鸣和李春生的生活方式也要改变了。


    不一定要昼伏夜出，但怎么都不可能再像常人规律。


    李春生这半妖还好说，只要适应他半妖血脉的习性就行。


    李冬鸣一旦接了李桨川的班，以后也要当捞尸人，他的生活作息就得跟任务走。


    有一些尸体适合白天捞，也有一些适合晚上捞……各种各样的情况，他都可能经历。


    李冬鸣被李桨川唤醒时还有些模糊，嘴上轻声念着古怪的名词。


    闻纹将他们这一桌的早餐端上来时，略微听到了一点，但听得不怎么清楚。


    似乎还有璇玑、天衡等星辰名称。


    李冬鸣只略微说了两句，就对上了自家老爹的目光，然后乖觉地闭上嘴。


    李家的祖传修行功法不可外传。


    哪怕他说的只是功法中不甚重要的部分，都不应该随意泄露出去。他自以为自己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名词，但听的人却可能推出什么。


    若只论在场的几人，江晓梅、李春生都和他们父子生活了这么久，大家完全可以算是一家人，那还可以不去注意那么多。


    偏还有铁娘子、郭启方、夜清松等外人在。


    大家不过萍水相逢，纵因闻纹结缘，也有联手对付黑鱼妖的心，但彼此的关系还没好到能随意泄露功法信息的程度。


    李桨川更是记得夜清松对他的怀疑。


    他还想问夜清松，那个程珊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桨川便得提醒着自家儿子多注意。


    谨慎是长期的习惯，一旦有了懈怠，就可能再关键时刻都懈怠。


    李冬鸣和明白父亲的意思，反应过来后就老老实实地夹着烤鱼火锅中的豆芽吃。


    铁娘子提前腌制好了那么多的烤鱼，闻纹招呼客人，自然得用上这些鱼。


    鬼魂吃的部分，系统免单；人吃的部分，系统从她的收益中扣。


    如果呼唤系统面板，闻纹就能看到长长的清单流水。


    也不知系统到底怎么核算的，竟真能做到丝毫不差。


    闻纹扫了一眼系统详单，就再也不想看了。


    反正系统没报警提醒她没钱花，连维持店铺经营都不行就行。


    闻纹还考虑到大家不能总吃烤鱼。


    鱼肉虽好，但也需营养均衡。


    她今早就还煮了一大锅面条，在面条中加入了青菜。


    大盆面条放到了桌上，谁想添加都可以夹。


    此外每人还有一碗面，热乎乎的。


    连独自坐在旁边小桌子的女鬼都得了一大碗。


    沉默地吃着烤鱼的女鬼忽然闻到面条的香味，还被吓了一跳。


    她只想静静享受美食，再感受一下仅剩的鬼生，但怎么还多得了一碗面呢？


    清汤面中的面条细软，切细了的青菜丝碧绿可爱。


    汤色白，其上略飘着点幽光。面条是小麦原色。碧绿的青菜那么诱人。


    女鬼愕然地望着闻纹时，李冬鸣已经让烤鱼火锅的红油落到面上。红油微微漾开，给清汤面带来一点辣意。


    单说红油本身，辣度并不高。


    闻纹选用的红油重点提供的是香味，还有颜色。


    但李冬鸣还是个小孩，味蕾特别敏感。


    这么一点红油带来的辣味就能让他感受到刺激了。


    吃一著豆芽，那么嫩，嚼着居然还有脆脆的感觉。


    香辣的烤鱼汁在唇舌间霸道地蔓延。


    感觉到辣了，就再来上一口面条。


    热乎乎的面条会加重辣的感觉，但没关系，继续吃！小麦的香味，还有软嫩的青菜很快就能冲淡那点辣味。


    接下来就能再吃烤鱼了。


    一口肉一口菜一口面，李冬鸣吃得呼哧呼哧。


    女鬼看着闻纹，听着旁边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又饿了。


    真奇怪，还有那么多烤鱼摆在她面前了。


    她原以为自己慢慢吃，吃到后来还可能觉得太饱，要挨时间才能吃完的。


    这会儿，她却觉得再给她多一些，她都能一口气全吃掉。


    闻纹对她露出温柔笑容。


    “这面是赠送的，你也尝尝。怕你不习惯，才没招呼你过去坐下一起吃。”


    女鬼愣了愣。


    闻纹已经走开了。


    她忙了一晚上，现在当然得吃早餐。


    然后还要给郭启方煮鱼。


    要有本味、清味的鱼，舍清蒸鱼其谁？


    如果还要在这基础上，让鱼的味道再浓郁一点，她或许能试一试鱼头豆腐汤。添加了别的佐料，不似清蒸鱼那般更凸显鱼的本味，但鱼汤中的浓郁鱼味，还有在汤中沸腾了好一会儿的豆腐，都另有一番风味。


    横竖要煮鱼，还有人帮口一起吃，闻纹不介意多煮几道菜。


    她最怕是一个人吃饭，但凡想做一点什么，都会觉得做得太多，她却吃不了那么多。


    现在的她踏上修炼之路了，但她还远远没有修炼到高阶修士吃再多东西都能快速消化的程度。


    她的食量还是有限。


    女鬼孤零零地坐在桌上。


    闻纹等人那一桌吃饭的时候没怎么聊天，仅仅是一群人坐一起，往相同的菜肴中伸筷子。


    真的只是这么一点小事。


    然而她觉得那边好温馨，好热闹。


    女鬼夹起一根面条，一点一点地往嘴里送。


    很香。


    但她吃着忽然感觉没有了什么滋味。


    别人那儿好热闹啊，热闹得让她觉得有些碍眼了。


    她好恨。


    为什么他们一家要遭遇横祸？


    为什么她要失去了至亲？


    就连死了，她变成了鬼魂，都没办法和自己的至亲在一起啊。


    好恨，真的好恨、好恨。


    她一根接一根地夹着面条。


    无论她现在的情绪有多重，她都只能自己消化。


    不是她知道面前那一桌人不是她能招惹的，而是她明白，她的仇人已经死了，她再怎么抱怨命运不公，都不该找她仇人之外的人发泄。


    可是真的好难过啊。


    继续吃面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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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香喷喷的烤鱼都没有那么想吃了。


    她此刻的进食已经变成了一种机械动作。


    吃别的，就要将筷子往更前方伸。


    只是需要略微地加大动作幅度。


    但她就是不想。


    现在这样就好了。


    突然，她愣住了。


    送入嘴里的食物出现了细微变化。


    面条依旧是那麦香浓郁的清汤面，只是面条上附着了一小片菜叶。


    是被切过的青菜叶子。


    她习惯了面条的味道，忽然吃到菜叶，她只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好香。


    这青菜叶子怎么这么香？


    她生前吃过的青菜应该不少吧？


    却从没有一种菜能和她现在正吃着的这种菜相提并论。


    菜不是什么特殊品种，却有着难言的、能让她安心的力量。


    女鬼忽然哭了出来。


    变成鬼之后，她不止一次觉得肝肠寸断，却从未真正哭过。


    此时此刻，她身旁还有一大群的陌生人，她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痛哭出声。


    而且她真的顺利地落下眼泪。


    那是大滴大滴的黑色眼泪。


    泪珠落到面碗中，立刻发出滋啦滋啦的腐蚀声。


    有淡淡白烟升起。


    女鬼抓着的筷子也被眼泪砸中，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凹洞。


    女鬼现在却没注意这些变化。


    她只是不断哭泣，不断发泄着自己积攒了不知多长时间的情绪。


    另一桌的李桨川不知何时停了筷子。


    他愣愣地看着女鬼。


    正常情况下，他想要化解女鬼身上的怨气，必须帮女鬼找到尸体，为女鬼找到合适地方安葬，然后为女鬼做法事。


    他得先确定女鬼尸体位置，再算捞起尸体的时间，还有下葬时间……但凡哪一环节做得不对，出了一点差错，女鬼都有可能立刻变成厉鬼，逼得他只能灭杀女鬼。


    但现在算怎么一回事？


    只是一碗面？


    女鬼身上的怨气竟然就被化解了？


    女鬼非但没因此出现实力下降的迹象，一身鬼力还变得更加精纯。


    自此以后，女鬼就能踏上鬼仙修行路了啊！


    这全是一碗面的功劳？


    还是说旁边那些烤鱼也有作用？


    李桨川满怀疑惑地扒拉了一箸烤鱼肉。


    他吃着这些烤鱼和之前的烤鱼没什么不同啊？还有那么多鬼魂吃过烤鱼，那些鬼魂都只是魂体变得更加坚固，而没出现其他情况。


    难道真的是面的缘故？


    李桨川转头看看自己开始吃第二碗面的儿子。


    李冬鸣吃了，他吃了，大家也吃了，都没事。


    绯烟也是女鬼，她象征性地吃了一碗面，才继续专心吃烤鱼……噢，绯烟没什么怨气。


    李桨川的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闻纹身上。


    不用怀疑了，一定是这位神秘的店家！


    李桨川小声问：“闻姑娘，她那碗面里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


    闻纹满脸无辜。


    “没有啊。大家吃的都一样。就铁娘子，她吃的是自己烤的烤鱼。”


    谁让铁娘子要腌那么多鱼！


    闻纹才不可能帮她全部烤好呢！


    能让铁娘子自食其力就不错了。


    李桨川再藏不住眼中的愕然。


    真的一样？！


    那怎么解释？


    是女鬼自己机缘好，突然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