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走过来的速度并不快。


    她走两步，停一停，仿佛不知道该不该到这边来。


    但走了一小会儿后，她开始加快步伐，直奔木屋来。


    此时烤鱼店中排队的鬼只剩四个，还全都排在了屋内，而没有在外面也排起长队。


    女鬼走了进来，飞快打量了下店内状况，就排到了队伍最后面。


    她来了后，就再也没有新的客人。


    李桨川这一夜前半夜忙着教导李冬鸣基础的修炼法门，后半夜则引导着李冬鸣打坐修炼，他守着李冬鸣，观察着来店的一众阴魂。


    但先前那些人来了，都没能引起他的兴趣。


    只有女鬼进屋，他的目光就牢牢锁定了女鬼。


    被他这般灼热地看着，女鬼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衫。


    不过女鬼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她魂体所化，和她现在略显虚幻的身影一样，没有什么实质感。


    她拉衣衫，都只是略微做一个动作，稍稍表明态度。


    李桨川也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容易引人误会。


    夜清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更让他尴尬。


    可他还是走向了女鬼。


    店内的灯光暖黄明亮，烧烤架下的碳炉热乎乎。


    突然走过来的高大男人却吓得女鬼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要直接逃出店外。


    李桨川连忙停步。


    “姑娘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早将自己那些烤鱼吃完的绯烟笑出了声。


    “哪个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呀！天底下的坏人都喜欢像你这样说话。”


    她翩然起身，红裙一旋，已来到怯懦的女鬼身旁，笑嘻嘻地搂住女鬼肩膀。


    “小妹妹别怕，姐姐我呀，可不像他那样说话。姐姐就说姐姐是坏人，你怕不怕姐姐？”


    女鬼错愕地望着绯烟。


    “你……”


    她的声音怯怯的。


    绯烟的脸忽在她面前放大。


    两鬼几乎眼睛对着眼睛，鼻子贴着鼻子。


    女鬼被吓得发出一声细微的呼声，又羞涩地低了头。


    “姐姐。”


    女鬼的声音细细的，但凡不认真听，都要听不到了。


    绯烟离远了一点，又噗嗤笑起来。


    “小妹妹乖！有姐姐在，你不用怕他的。”


    李桨川深吸气，压下暴躁的心情。


    他真的不是坏人！


    倒是绯烟的举动看起来更像在诱拐无知女鬼吧？


    可看女鬼这模样，竟然好像还很受用？！


    铁娘子猛然跳出来。


    “绯烟！你少拐骗人家小姑娘！”


    李桨川心中喝彩，乐得后退一步，让这两女鬼先斗上一场。


    被绯烟搂住肩膀的女鬼茫然抬眸，看着现身的铁娘子。


    她对铁娘子有些印象，知道这鬼曾在这家烤鱼店中待过一些时候。赵富堂还在这里，没被夜清松抓去喂鱼之前，这鬼就在这里了。噢，对，叫铁娘子。


    女鬼慢吞吞挪动目光。


    一个是她有印象的铁娘子，一个是才突然出现的绯烟，她在两鬼中徘徊，不知如何选择。


    绯烟手腕使了个柔劲，就将女鬼弄到自己身后，


    她纤眉高高挑起，望向铁娘子。


    自她唇边勾起的笑意越来越深，她眸底的光芒却越来越幽邃。


    “你不愿意加入我们万鬼门，没关系呀，反正你现在跟着闻姑娘了。可我看中了这小妹妹，我想让小妹妹加入我们，那有什么问题？就算小妹妹不愿意，那也该等小妹妹自己选择，而不是你在这里说话吧？”


    铁娘子冷哼。


    “最怕人家小姑娘连加入你们万鬼门后可能要经历什么都不清楚，就被你诱骗着加入了！”


    眼看两女鬼要吵起来，闻纹和郭启方不约而同地发出咳嗽声。


    区别在于，闻纹只是轻咳一下，郭启方则像被呛到了一样，发出了较大的声音。


    铁娘子恼怒地瞪了眼绯烟，又对绯烟身后的女鬼说：“小姑娘，总之你小心点。加入万鬼门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也许对你今后修行比较有利，但你要付出的也不少。至于刚才那个李桨川，他确实算得上是好人，他是这千峦河上的捞尸人，以前也专门帮一些有积怨的冤魂捞尸，替他们化解怨气，送他们入轮回的。”


    绯烟本在铁娘子说到“万鬼门”时，就想打断铁娘子，和铁娘子好生辩驳，只是被郭启方强行拉回身边，才不甘愿地噤了声，噘着嘴瞪郭启方。


    女鬼听完铁娘子的话，又慢吞吞地扭头，看着一旁的李桨川。


    她轻声问：“您真的是捞尸人？”


    她这时候再看李桨川，就发现李桨川身上的阴气浓郁得和常人完全不同。


    李桨川是个健壮男人，正常情况下，他身上应该阳气旺盛，乃至可能只凭阳气就吓得弱小的阴魂只敢远远避着他。


    可女鬼此时从李桨川身上感觉到的，却是一股能让她觉得舒适的气息。


    她确实心中有怨。


    哪怕知道赵富堂已经死了，她心中的怨还没能完全化解。


    她一家死在千峦河上，如今尸首不知在哪。


    她的尸体早已被鱼啃咬过，她朦朦胧胧间化作强大一点的阴魂，才护住自己尸身，不至于完全被鱼吃掉。她的力量也让她的尸身状况没有再恶化。


    但她家人的呢？


    她不知道，她找不着。


    这些，全是她的怨。


    她看着赵富堂死去，只剩残尸被鱼分食。


    她没再看，因为她发现看也没用。


    她心中的怨散不掉。


    她还是只能在这四周飘荡。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到处乱走。


    夜深了，烤鱼的香味渐渐飘了起来。


    但她害怕，不敢真的靠近。


    她来这里吃了两晚烤鱼，她吃得也不多，她就发现自己变强了。


    赵富堂死之前，她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强，好能找赵富堂报仇。


    赵富堂死了，她心中的仇怨却没有化去，她就害怕变得更强了。


    她害怕自己失控，随意杀人。


    离开夜清松身边，到处飘荡的她，已经发现自己看不惯那些一家大小生活在一起的人。


    不管那些家庭背地里是否有争吵，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幸福，她都觉得他们那么碍眼。


    凭什么她的尸体还要留在冷冰冰的河水中？凭什么她就要被鱼啃咬过？凭什么她连自己的家人尸体下落都不知道？凭什么她变成了鬼却没办法看到家人的鬼魂？


    又凭什么别人还能好好地生活着，还能一家和乐！


    她好怨。


    于是，她开始恐惧变强。


    她害怕自己再强大一些，就更加控制不住想法。


    她可能会真的跑去杀人，杀那些无辜的人。


    所以她宁肯在别的地方转悠，都不敢来吃烤鱼。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夜晚快要过去了，她能闻到的、从小店这边飘出来的香味越来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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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再不过去，那今夜就结束了，她必定不可能吃到烤鱼了。


    可就差了那么一点时间，她忍不住了，还是情不自禁地飘来了小店外，然后进入店中。


    再然后，李桨川朝她走来。


    李桨川是捞尸人。


    她那些不知如何排解的怨，有可能通过李桨川得到化解。


    忽然，店主闻姑娘的声音传来。


    “你要吃烤鱼吗？”


    女鬼愣了一下。


    “要，等等，不要。”


    正转身准备将铁娘子腌制好的鱼拿起的闻纹顿住。


    闻纹站好，望着女鬼。


    “要还是不要？你们阴魂来我这里吃烤鱼，都是免费的。”


    女鬼今夜表现出了更高的灵智，闻纹担心她因钱的问题而犹豫。


    女鬼又愣了一下，整个鬼更加呆呆的。


    “免费？店家，你这……”


    女鬼恍惚地想起，她之前来这里吃烤鱼也没有给过钱。


    还有其他鬼来这里，也没被收费。


    他们只是和店家说自己要吃什么，然后就能从店家那里得到。


    他们朦胧地知道要排队，每样东西都只能点一份。


    好奇怪，那会儿的她思考能力不如现在，但她能清楚知道店里的规矩，也老老实实地遵守着。


    就像不遵守规则，会有什么可怕的事降临。


    但到底是什么呢？


    说不清楚。


    “嗯，免费的。你们都很不容易，我能做的有限。你真的不吃烤鱼吗？”


    铁娘子已经兴冲冲地帮闻纹将腌好的鱼拿起来，方便闻纹再将它们摆到烧烤架上。


    “闻姑娘，你别管了，你快烤鱼呀！我之前弄好了这么多鱼，你可不能留到明天晚上。咱们今天就得吃完的。”


    绯烟轻哼，白了铁娘子一眼。


    “不知道是谁呢，看着外面没有新的鬼来排队了，就忙着杀鱼杀鱼，比之前还勤快哦。”


    铁娘子知道她1说自己，也毫不在意，只是催促闻纹继续烤鱼。


    “我……”女鬼张了张嘴，呆呆看着开始刷油的闻纹。


    她不是不想吃烤鱼，而是害怕吃。


    但这家店看起来很不寻常。


    捞尸人李桨川、女鬼绯烟等，都应该能轻易制服她。


    对了，还有惩治了赵富堂的夜清松。


    她在别的地方可能会失控，但在这里，应该没问题吧？


    李桨川找她，应该是要对她做什么。


    是捞她的尸体起来，再送她如轮回？还是如何？


    她不清楚。


    念头一个接一个。


    她最后只是说：“我可以什么都来一份吗？”


    她还没有吃过烤鱼火锅。


    那看着就是比她之前吃的烤鱼还要热气腾腾的东西。


    就让她再吃一点吧。


    变成了鬼后，她只有来到这家店，才吃到了一些热食，吃到了让她这样尸体一直浸泡在冰冷河水中的鬼都觉得温暖的食物。


    如果她的鬼生要走向终结，那也让她在这之前好好吃一顿吧。


    她看到店家露出温柔动人的笑容。


    “好，请你坐下等一会儿，我做好了就端给你。”


    女鬼腼腆一笑。


    “好，麻烦您了。”


    女鬼对着闻纹点点头，再对着李桨川点点头。


    “抱歉，刚才不知道您的身份……您如果要和我说什么，能不能等我先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