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城内响起痛苦的嘶嘶声，大地开始不安分地涌动着。


    两侧的城墙倾斜崩塌，碎裂的砖瓦碎裂成利刃向王隽她们甩来，大有与她们同归于尽的气势。


    只是这样的程度实在算不得威胁，玄鸟仅用自己的翅膀便一一挡了下来。


    “是妖城中的二大王在作怪。”


    王隽体内有一个灵魂发出怯怯的声音：“没有人见过它，可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想到潜伏在暗处又被自己斩断的影子，王隽发出了疑问：“那这妖城里一共几个大王？”


    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较为年长的女子先开口了：“她们才来不久，不了解这里的事。我被掳来已有数千载，知道这妖城共有三个大王。”


    “三大王是那猪妖，好食好色，懒怠散漫，平日不怎么露面，只管享用妖精们从各处抓来的人畜。二大王行踪不定，对城里的动向了如指掌，所以我怀疑他的真身是蛇。”


    王隽了然点头，那嘶嘶声确实像是蛇会发出来的声音。


    “至于大王……”


    女人顿了顿，目光闪烁。“大王的脾性比那两位大王好些，怕显露真身吓到我们，只以人形与我们谈经颂道什么的，对我们算挺好的……”


    王隽听到她语气中辗转未诉的苦涩，没有拆穿她。


    “那他去哪里了？”


    女子乍然一惊，神情恍惚：“他走了。他说专心修道要舍去七情六欲，他说要守护好我们的王儿他说……”


    她像是懊恼忘了重要的事，急得要从王隽体外奔出去：“我的孩子还在宫殿呢，我要回去救我的孩子！”


    “王后……不，商婵姐姐！”几个女子上前抱住她，泪如雨下。“那不是我们的孩子，那是妖孽！”


    女子掩目而呼：“不可能，大王会回来的，他绝不会丢弃我和孩子！”


    王隽没有看到她的样子，却也能想象那是怎样痛苦的脸。


    如果没有记忆蒙骗自己的甜，恐怕她的精神早就崩溃了。要想让她从痛苦的现实清醒，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指尖轻触腹部，在暖意的催眠下，女子才渐渐安静下来，她脸上痴傻的笑仿佛还在做往日的美梦。


    王隽叹息一声，又道：“趁这个二大王还在无能狂怒，我们尽快从结界离开吧。”


    玄鸟叼起女嫉和女妒轻抛在身上，准备展翅行动，却听到城中废墟下响起的微弱的呻吟声。


    它不动声色地看了王隽一眼，默默祈祷她不要听到。


    果然，王隽的反应很平静，似是早有预料。她拍拍它的肩膀说：“你先出去，然后在外面接应我就好。”


    玄鸟猜到她还要救人，无奈回道：“既然要救，那自然一个也不能少的，对吧？”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能不能行……”


    王隽仰天保持微笑：“她们都把一切都交给我了，就算说不行也晚了。”


    看她装作轻松的脸，玄鸟心知肚明。


    她没有说的是，这些女仙是有些法力，可她们都千载万载不修行了，现在连救人的能力也是微乎其微。


    恐怕王隽还得透支自己的精神和魂魄。


    她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想给这些女子一些信心罢了。


    整座城似乎也预感到王隽要开始行动，地震越发频繁起来，像是要在她出手前，将所有生者与妖精们埋葬。


    王隽闭目凝神，将师尊九天玄女所授的本领将所有的房屋宫殿漂浮于空中。


    埋于城楼下的生者们恍惚间蓦然发现伫立在宫城前的女子，向她们投来悲悯的眼神。


    在漆黑的夜里，那是唯一的光，足以驱散她们的惶恐和迷茫。


    于是废墟间爬出的女眷越来越多，她们开始不自觉地向那光源靠近，王隽面前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幸存者。


    她们跪在地上，恳求王隽带她们走。


    王隽举手示意玄鸟化为巨鹏带着大部分人俯冲向天，但结界出口被藏于混沌的云中，玄鸟只好徒劳地在空中盘旋。


    王隽体内的灵魂犹豫着出声了：“宫城或许有法宝可破结界，只是那妖王还在……”


    王隽没有多言，毅然转身走向残败的宫城，见殿内有几个年长的女子围坐一团，守着嗷嗷哭喊的妖童，无神地唱着儿歌哄着他们。


    “你们不走吗？”


    女人们呆呆地看着王隽，没有反应。


    “妖王死了，妖城破了，你们自由了。”


    听到王隽的话，她们轻拍襁褓的手顿住了，妖童们听后哭得更加大声，震得王隽皱起了眉。


    女人们低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们的表情，王隽只看得到她们的嘴巴轻轻张合：


    “我们是大王的人，即便死了，也得死在这里。”


    王隽还没开口，体内的灵魂忍不住带着哭腔呼喊她们：“他们将我们囚禁这里，逼我们生下这些妖孽，对我们何曾有过半点情意？”


    “姐姐们，跟我们走吧，我们去一个没有谁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活着……”


    女人愤然抬起了头，“你们背叛大王已是可耻，现在还要弃城苟且偷生，你们要走就都走，我们留在这里！”


    “哇哇——”刺耳的哭声再次响起，她决然的目光忽然犹豫了。


    “如果你们能把我的孩子带走……”


    王隽面无表情地看向抱着女人号啕哭喊的妖童：“这里的人，我只能带走一半。”


    “好，好……你带孩子们走吧！”


    女人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自己，纷纷恳求起王隽。


    王隽却绕过她们，走到摇摆的窗幔前，轻轻拉起抱作一团的女孩们。


    她进城观察过这里的孩子，男孩流淌着妖族的血统，模样也都与妖精们无异，故而更被看重些。


    而女孩们则随了她们的母亲都是人形，所以在城中并不受重视。


    方才她们躲在窗幔下却没有出声，不是因为她们不想活，而是她们从小就知道，她们的母亲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选择她们。


    王隽安抚她们：“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


    女孩们下意识要看母亲们的脸色，王隽不动声色地挡住她们的视线，温柔道：“你们自己决定。”


    女孩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低着脸点了点头。


    王隽笑着拉起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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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手就要离开大殿，女人们错愕的脸闪过不可思议。


    “你，你不是要救我们的孩子吗？”


    一个女人终于忍不住了，踉跄着上前拉住王隽的衣摆，“求求你，救救孩子们！”


    王隽回头嗤笑一声：“这殿里哪儿来的孩子？”


    女人却怔住了，指着妖童们喃喃：“他们都是啊……”


    王隽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摇头否认：“他们是妖孽，我不救妖孽的。”


    “他们不是妖孽！”女人发狂似的瞪着红眼，“他们是我的孩子！”


    “哦……”王隽感受到掌心的小手变得冰凉，脸色瞬间冷了。


    “难道她们不是你的孩子？”


    面对她的质问，女人不敢回应，只是低着头喃喃道：“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想救？是你说的，只能救一半……”


    王隽轻轻叹息，留给殿内的女人最后一句话。


    “我再说一遍：我不救妖孽。我只救人，只救想活下去的人！”


    眼见王隽的背影越发遥远，妖童们纷纷丢下女人们向王隽跑去：“我们想活下去，救救我们吧——”


    可他们还没踏出宫殿，就被无形的结界困在原地。


    他们连哭带打地砸向女人们：“坏娘坏娘，都是你们说错了话，让她生气了！快去求求她让她把我们带走！”


    耳畔的哭声越发尖锐清晰，女人们如梦初醒地应和着：“好，好……”


    她们想要撞碎结界，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轻松地踏出去。


    而王隽还在不远处驻留，似在等着她们。她们忙招手呼喊：“求求你救——”


    可还没说完，她们忽然顿住了。


    一个压抑许久的念头再次萌芽，她们不由得再次想起王隽的那番话。


    “他们真的是自己的孩子吗？”


    结界隔绝了聒噪的声音，她们这才得以安静地回想那个问题。


    它们——真的是自己的孩子吗？


    王隽悄悄转头观察，默默等待她们的回答。


    终于，一个女人努力张开口，一字一句道：“它们不是我的孩子，它们是妖孽……”


    或许是她坚毅如石的脸色感染了大家，剩下的几个女人从迟疑到肯定地说：“它们不是我的孩子，它们是妖孽。”


    王隽听到她们的答案，转头认真问道：“所以，我到底应该救谁？”


    女人们含泪而笑：“救救……我们。”


    王隽松了口气，一直施展法术的手再也支撑不住，虚弱地放下。


    随之倒下的还有身后的宫城，还有她们厌倦到习惯的声音也彻底消弭。


    看着那些妖精引以为傲的旗帜早在尘灰中失去了颜色，女人这才意识到，这宫城原来早就塌了。


    王隽是为了让她们走出来，一直在用法力支撑着宫城。


    她想让她们明白，她们不是为谁而活着，也不该为谁而去死。


    起码，不是这样毫无意义的牺牲。


    从前，她们认为大王的宫妃，王子的母亲，哪个身份不好过妖城的奴隶？


    可是她们也忘了，她们也曾是天上的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