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火

作品:《拨云不见日[九零]

    宿舍楼的火情是在一个湿冷的夜晚发生的。


    突如其来的刺耳警报声在寂静中炸开,像一把尖刀划破了厚重的黑暗。灯光闪烁,带着刺眼的白光在走廊间明灭。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烟味,夹杂着一种燥热的不安。


    阮云琛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脚蹬开门冲了出去。


    楼道的温度比阮云琛预料得还要高,热浪扑面而来,像火舌在肌肤上舔过,留下隐隐的刺痛感。


    顶楼着火,火焰往下蔓延。


    正值学期末考试结束,很多人都已经收拾行李回家了,楼里的人不多,夜半惊醒的同学们都蓬头垢面的,三两成群拥挤着往楼下跑去。


    “楼上还有人!”有人喊了一句,声音被喧嚣吞没,转眼就淹没在人流的奔跑和嘈杂中。


    忽地,有人从楼下冲了上来。


    阮云琛一愣,尽管只捕捉到了那黑色的背影,却一眼认出了是谁。


    ——程一冉。


    她逆着人流,脚步稳得像钉子扎进了地板,手里提着一只装满水的红色塑料桶。


    光影交错间,阮云琛只能看见她的侧脸,神情冷静,目光专注,像是被某种执念驱使。


    程一冉没有回头,也没有看旁人一眼。她的步伐从容,甚至连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那只桶里的水在颤动,晃出细碎的波纹。


    阮云琛停下了脚步,热浪像刀一样刮过她的脸。她看了程一冉一眼,咬了咬牙,捞起不知是谁泡在水盆里的几条湿抹布,捂住了口鼻,迈步跟了上去。


    楼梯间越来越暗,烟雾逐渐模糊了视线。


    程一冉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她快步迈上台阶,伸手敲开最后一间宿舍的门。门内的光线微弱,能隐约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的新生缩在床边。


    “快出去!”程一冉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新生愣了一下,依旧迟迟没有动。


    程一冉没有再说话,直接冲进去,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臂,动作利落而干脆。她用力将那人拖到门口,目光扫向阮云琛。


    阮云琛接过新生的胳膊,手指用力到发白,将那人一把扯出门外。火光映在她的眼底,像是一种压抑而焦灼的情绪。


    她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快走。”


    刚迈出门口,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脆响。火舌从顶楼的裂缝间窜了出来,带着灼人的热气,一下子逼近了几人的头顶。新生吓得后退一步,差点跌倒在地。


    程一冉眼疾手快地抬起水桶,水流兜头泼了过去,火焰被压制了一瞬,腾起一股呛人的白烟。


    “捂住口鼻!”阮云琛低喝一声,将湿抹布直接扔向程一冉。


    程一冉伸手接住,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地将抹布盖在了脸上。烟雾越来越浓,她低头护着新生,示意阮云琛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脚步快得像逃命的鸟。楼道内的热浪不断涌上,炙烤着后背,仿佛稍有迟疑,就会被吞噬殆尽。


    “楼下!”程一冉低声说了一句,声音沙哑而短促。


    阮云琛没有回应,只是用力拽着新生的衣领,将他半拖半推地向下带。


    木制的扶手在火光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脚下的台阶也被烟雾笼罩得看不清楚。她只能靠着本能迈步,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


    楼下空地上的人很少,大部分学生已经回家。只有零星几个人站在远处,衣衫凌乱,神情怔忪地看着这场小范围的火灾。


    冷空气夹杂着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却让胸腔里的压迫感稍稍缓解了些许。新生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阮云琛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湿透的抹布还抓在手里。


    程一冉站在不远处,袖子挽得更高了些,手里的抹布垂着,水珠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动作显得冷静得近乎无情。她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了阮云琛一眼。


    两人之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除了呼吸声,没有人开口。周围的火光映着她们的脸,彼此的目光却没有交汇,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过了很久,程一冉忽地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她的语气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阮云琛一时愣住了。


    她看着程一冉的侧脸,却只看见那张被汗水打湿的侧脸。程一冉的目光很淡,没有多停留,转身就朝人群那边走去。


    那声“谢谢”像是落进一片水塘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却最终归于平静。


    阮云琛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灵通,屏幕微弱的光映在指尖上,像是一种不真实的虚幻。阮秋的消息还停在那里:“姐,你还好吗?”


    她的拇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


    热浪的余温仿佛还残存在皮肤上,贴着湿透的衣料,黏腻得让人发慌。她盯着屏幕发呆,却不知自己究竟在看什么。脑海里,那声轻飘飘的“谢谢”却像是钉子一样,深深地嵌了进去。


    阮云琛不知道程一冉为什么不揭穿她。


    她甚至猜不透程一冉和她说“谢谢”的目的是什么。


    是单纯的道谢?还是某种试探?亦或是别的什么她根本想不到的理由?


    阮云琛抬起手,用力捏了捏眉心,试图把这些凌乱的思绪从脑海中剥离。但那个字眼却像幽灵一样,盘旋在脑海深处,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回想起程一冉的眼神。


    没有敌意,却也称不上善意——太淡了,淡得像一片没有温度的水面,倒映出她的影子,却捕捉不到任何真实的情绪。


    ——“谢谢。”


    如果程一冉真的还记得她——不、她不可能忘记,那这声“谢谢”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某种无声的宽恕,还是仅仅出于当下情境的一种表面礼貌?


    阮云琛想不出答案,也不敢深想。


    屏幕的光渐渐暗了下去,阮云琛却没有关掉手机。她的手指终于轻轻落在了按键上,敲出了一个简短的回应:“还行。”


    发送出去的一瞬间,她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这句话骗不过阮秋,也骗不过她自己。


    她怎么可能还行?


    她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小心翼翼的伪装。可这伪装,却偏偏在某些目光里显得如此透明,像一张薄薄的纸,被轻轻一碰就会破裂。


    阮云琛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发送成功的消息,心里涌起一阵无法名状的酸涩。


    “还行。”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像是被某种情绪浸透,干涩得几乎没有了力气。


    “真的还行?”阮秋问。


    “真的还行。”阮云琛说。


    虽然早就知道她什么事都瞒不过阮秋,但她倒也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能察觉。


    阮秋站在大巴门前,手里撑着帮她从大巴底下的存储空间掏出来的行李箱,就这么盯着她,从左眼盯到右眼,从额头盯到下巴。


    阮云琛甚至觉得,这孩子上辈子可能是个立在超市门口的防盗扫描器,所有心里有鬼的人全都能给扫出来,然后拼了命地哔啵哔啵叫。


    “就只是还行?”阮秋又问。


    阮云琛推了他一把:“先让我下车。”


    阮秋犹豫了一秒,让开了。


    阮秋站在原地,看着阮云琛下了车,手里还提着她的行李箱。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像是捕捉猎物的鹰,细致而执着。


    “就只是还行?”他在她迈步离开前,轻声又问了一遍。


    阮云琛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神色冷淡,像是一个早被练就了完美伪装的雕像。热浪扑面而来,将她脸上被汗浸出的细微疲态掩在了阳光之下。


    “你是来接我,还是来审问我的?”她的语气不轻不重,像丢下一片毫无温度的纸片。


    阮秋没有接话。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行李箱,把它往旁边放了放,又重新抬头,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接人和审问本来不冲突。”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阮云琛有一瞬的愣神。


    她移开了目光,像是避开了一把直指心口的匕首。她知道阮秋在试探她,可她却偏偏不知道如何反击。


    阮秋快步跟上来,把行李拎得更稳当了一些:“姐,我说真的,你要是有什么事,能不能别自己憋着?”


    阮云琛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拢了一下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语气平淡:“没什么事,你想多了。”


    这句话说得太快,像是一道早已烂熟于心的剧本台词,毫无停顿地脱口而出。可她却清楚,这台词背后的空洞有多刺眼。


    他没有再追问,甚至连眼神都显得格外平静,但阮云琛却觉得那平静像是一汪深潭,藏着她无法触及的重量。


    但阮秋确实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高考成绩下来了。”他说。


    阮云琛一愣,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喉咙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句:“考得怎么样?”


    阮秋勾了勾嘴角,语气里带着点无可奈何的轻嘲:“我考得怎么样你当然知道。”


    阮云琛哑口无言。


    阮秋成绩向来好,不是年级前十就是年纪前二十,努力一把的话前三前五都不在话下。


    有这样的成绩,即使高考失利或者睡过了某几门课,也不一定上不了淮龙师范。


    “你确定真的要上那学校?”


    尽管知道答案,阮云琛还是又最后问了一遍。


    “当然。”阮秋说,“等我之后去英国留学,回来给你打包他们的国菜。”


    阮云琛眉头一跳,回头看去,却只见阮秋眼角带笑,仿佛满心的鬼点子。


    “你不好奇他们的国菜是什么吗?”他问。


    阮云琛直觉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飞快否定了:“......不好奇。”


    阮秋撇了撇嘴。


    前方过了十字路口,又拐了两道弯,尽头便是那栋熟悉的公寓。


    推门进屋时,阮云琛的脚步顿了一下。她微微侧头,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忽地问道:“廖叔这几天回来过吗?”


    阮秋正跟在她后头拎行李,听见这话也停了下来。他的眉头轻轻一动,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没有啊。”他语气里透着一丝疑惑,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圈,“怎么了?”


    阮云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站在原地,眉头微微皱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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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有人抽过烟后没有及时散去,又或者只是衣服上带回来的残留气息。


    淼淼刚好从房间出来,一见他们两手空空——除了阮云琛的行李箱和书包,眉头就皱起来了:“姐!哥!你们回来怎么也不带点吃的啊?”


    淼淼手里还拿着半块凉得发硬的红糖馒头,嘴里鼓鼓囊囊的,看起来是嚼得挺费劲。


    阮秋随手把行李箱放在门边,换了鞋,回头看她:“你胖哥没给你搞点他摊子上的吃的吗?”


    “胖哥最近不开三轮了。”淼淼仰着脸,有些不满地嚼着蛋糕,含糊不清地继续道:“说是攒的钱够了,正在家捯饬,想包个铺子做小本买卖。”


    阮云琛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钩子上,转身间听到这话,动作稍稍停了停。


    她看了淼淼一眼,低声说道:“叫什么胖子,得叫胖哥。”


    淼淼撇了撇嘴,眼里透着几分不服气,但对阮云琛的话还是不敢顶嘴,嘴里嘟囔了一句“哦”,语调含糊得几乎听不清。


    阮云琛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淼淼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软绵绵、随叫随到的小姑娘了。


    青春期的孩子,总会多几分自己的脾气,尤其是淼淼这样活泼的性子,有点小不满、小情绪,倒也正常。


    她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弯腰将鞋摆正,顺手掸了掸袖口的灰。


    阮秋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笑:“行了,别撒气了,你姐这几天也没歇着。饭菜热了没?”


    “热了。”淼淼抢答,声音恢复了一点活力,抬手一指厨房里的锅,“但你们再不来就要糊了。”


    厨房里传来一股糊味,阮秋眉头一皱,“嗖”地就蹿了起来:“你不早说!”


    “你又没问。”阮淼淼说。


    阮云琛莫名觉得有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力感。


    倒不是什么坏事,就只是看着淼淼这样,她才突然意识到记忆里那个一直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她身后的小天使也是会长大的。


    大概是变得更爱顶嘴了,也大概是说话的时候多了几分藏不住的小情绪。


    淼淼语气里那点带刺的倔强,像一根悄悄冒出来的嫩芽,柔软却锋利。小时候的影子依稀可见,可那影子已经被青春期的光影拉得很长,带着几分模糊的陌生感。


    人的青春期可以很早也可以很晚,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但唯一的共识,就是青春期的小孩都像个混蛋。


    阮云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曾经也有青春期。


    但她的青春期大多都被埋葬在宋祈的阴影里,可仔细想来,或许是因为恐惧可以扼杀青春期的烦躁,焦虑可以扼杀青春期的愚蠢。


    闹脾气的后果是家破人亡,犯蠢的后果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可能青春期是只有幸福着的小孩才会有的东西吧。


    想到这里,阮云琛止不住地冲着阮秋看。


    阮秋刚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勺子,脸上挂着几分被热浪熏得微红的狼狈。他一抬头,就撞上了阮云琛的目光。


    那目光不算冷,但也绝对算不上温暖。它就那么静静地落在他身上,像是一个轻描淡写的注视,却偏偏让阮秋觉得后背发凉。


    “……姐?”他试探着开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阮云琛没说话,只是换了个角度看他,眼神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捕捉什么。


    被盯了几秒,阮秋终于绷不住,伸手在脸上擦了几把,又左右转头自查了一圈:“到底怎么了?”


    阮云琛终于开了口,声音低而轻,带着点慢条斯理的意味:“没事。就随便看看。”


    阮秋闻言,心里更加发毛。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只得低头嘟囔了一句:“随便看看……也能看得这么慎人。”


    阮云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身拿起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吃饭。


    阮秋站在原地,拿着勺子的手僵了好几秒,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她低头夹菜的模样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却莫名透着一种让他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像在演无声片一样?”淼淼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夹着点说不上来的嫌弃,“搞得我胃口都没了。”


    阮云琛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你不是喊着饿吗?”


    淼淼一噎,嘴里的蛋糕顿时也变得没那么香了。她翻了个白眼,干脆不再搭理这俩人,自顾自地端着碗起身,往客厅去了。


    阮秋趁着这个空档,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姐,你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阮云琛夹菜的动作一顿,抬眼瞥了他一下,语气不急不缓:“在想你是不是也快到青春期了。”


    “……”阮秋哑然,捏着勺子的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饭桌上静了几秒,阮云琛低头咬了一口菜,似是无意地补了一句:“不过,你的青春期,应该没什么机会犯蠢。”


    她说得云淡风轻,语调平静,却像是一把看不见的锤子,落在了阮秋的心头。


    只是这锤子砸就砸了,它竟然还弹了起来,直接砸向了淼淼。


    “这个是什么?!”


    阮云琛的声音穿透了墙壁,直直落入阮秋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