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恐惧感

作品:《拨云不见日[九零]

    阮云琛并不是不想发消息报平安。


    可她实在是说不出“还可以”这三个字。


    她甚至没法确认,自己现在是不是连“还可以”都不如。


    ——她在警校看到了个人。


    一个......只要对方发现了她,她——甚至她所维系的一切,都会如泡影般烟消云散的人。


    程一冉。


    阮云琛还记得上警校前回去老小区的那时候,听到旁边的邻居们讨论程一冉家里的情况。


    她知道程一冉的妈妈万秀出事了,也知道程一冉大概率不会再回到那个巷子里了。可阮云琛心里明白,这事儿绝不是邻居口中随意提起的“有人闹事”那么简单。


    警察是连夜收了网,也查抄了几十家和安堂名下的娱乐场所,可和安堂早已是像蚂蚁洞一样遍布了整个淮龙,又怎么可能是这么一夜间就能抓捕完全的?


    宋祈跑了,可他定下的规矩早已成了摆设。


    他的兄弟们或许在躲避追捕,可那些尚未被抓捕的残余势力,肯定已经乱成一锅粥。


    娱乐场所被查抄,资金链断裂,那些人不再受控,像一群被剪断缰绳的疯狗,只会变得更加凶狠。


    狗急跳墙,急着想要钱,而钱从哪里来?


    当然是从欠债人手里。


    那些人不可能直接冲着万秀来,他们更可能是冲着钱来的。


    阮云琛甚至能想象到,摊子旁边人影晃动,有人抬起手推翻油锅,另一个人扭开煤气罐的阀门,听着怒吼和惊叫声在混乱里炸开。


    那是宋祈不在后的世界:失序,混乱,暴力成了唯一的语言。她知道,不止万秀,或许还有更多无辜的人正在被波及,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握了握拳,指尖紧贴掌心,直到感到微微刺痛才松开。


    后来,邻居们说程一冉考了外地的大学——那是比任何人都努力换来的出路。阮云琛没有去证实这些消息,也不敢去问,甚至没有勇气多看那扇积灰的铁门一眼。


    可她没想过,程一冉来的,就是这间位于田家庄的警校。


    礼堂内的空气压抑而肃穆。


    台上的聚光灯将讲台打得明亮而清晰,光线刺破昏暗的四周,将每一个走上讲台的人笼罩在一种庄重的氛围中。


    主席台后悬挂着年度总结大会的横幅,字迹端正得一丝不苟。


    阮云琛坐在新生席的后排,前方是一片蓝白色的警校制服海洋,整齐而静默。


    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会场扫过,耳边是司仪的机械念词,直到那个名字被清晰地报出来:“优秀学员代表——程一冉。”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程一冉的制服熨帖整齐,肩章闪着微光,显得她越发英姿挺拔。


    她站定时,微微偏过头,礼节性地向台下点了点头,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笃定。


    大三大四的学员多数都在外地实习,很少有机会回学校参加集体活动。只有临近毕业的几周,他们才会陆续归队,准备最终的考核和毕业典礼。


    程一冉比阮云琛大两届,所以才会一直到现在才在校园里出现。


    那张脸,比阮云琛记忆中的更加凌厉,眉眼如刀,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阮云琛觉得手心发凉,掌心的汗意像从身体最深处渗出来的一样冰冷。


    她曾以为程一冉早已被岁月淡化为某种模糊的印象,却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方式闯入她的生活——比记忆更加鲜活,更加刺眼。


    台上的灯光冷白明亮,将发言人的轮廓勾勒得分外清晰。


    “公平与正义,绝不是以痛苦和压迫为代价的交易。”


    程一冉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低沉而平静,像是在讲述某件与她无关的事。


    她提到过往参与的任务:高利贷组织的精准打击,非法拘禁案件的救援。语句没有起伏,动作没有多余,整个人显得克制而有力,像一道紧绷的弦。


    礼堂内安静极了,只有偶尔翻页的轻响和极细微的窃窃私语。


    阮云琛坐在人群中,手指压在膝盖上,握成了拳。她没有抬头,目光落在地板上,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台上那道光线里的存在。


    发言结束,程一冉向台下鞠躬,动作标准得像是教学视频。


    随后,她直起身,目光从人群上方扫过。那是一种迅速又精准的扫视,像一道锋利的光划过平静的水面,激不起波澜,却留下浅浅的痕迹。


    阮云琛没有看她,或许是刻意的回避。但那目光经过时,她的指尖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是被针尖戳中,有些疼。


    礼堂外的风从窗缝挤进来,带着些微凉意。耳边司仪的声音继续响起,报下一个名字,热烈的掌声响起,又迅速平息。


    阮云琛坐着没动,听着那掌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很快被掩盖在其他人群的反应里。


    她知道程一冉记得她,也知道那段过去无法抹去。


    那时候程一冉的目光——带着愤怒、耻辱和某种复杂的悲凉,像刻刀一样划在她的记忆里。


    她站在那间杂乱的客厅,拿走了那台小型录像机机,动作平静而决绝,像是在执行一项例行的任务。但她清楚,程一冉不会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尽管录像机的磁带后来成为警方收网的证据之一,是瓦解和安堂的关键线索,但这一切并不能抹杀她曾经做过什么。


    她收债的事实,从来不是什么可以用“间接贡献”掩盖的光彩事迹。


    台上的聚光灯像刀刃一样刺向她的神经。程一冉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一字一句落下来,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无声地指出她的罪责。程一冉的目光似乎没有刻意停留,却像一把暗藏锋芒的刀,从人群中轻轻掠过,留下一种隐约的疼痛。


    如果程一冉开口,如果她决定揭露——阮云琛闭了闭眼,指尖在裤缝边蜷缩了一下。


    一旦她的身份暴露,警校对她的处理不会有任何犹豫。


    而这并非是重点。


    她只是怕......怕她的过去如果被翻出来,不仅是她,连带廖致远都会受到牵连。


    廖致远对她有恩,阮云琛对这一点始终无法完全释怀。


    感恩本就复杂,更何况这份感恩中还掺杂了许多她无法言说的情绪。


    她知道,廖致远承担了太多责任——不仅是她,还有阮秋和阮淼淼。


    他是一个疲于奔命的中年人,妻子离开,家庭破碎,职业生涯满是疲惫,而她却可能成为压垮他最后的稻草。


    阮云琛的喉咙发紧,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她想抬头,却又本能地低下头,将目光藏在暗影里。她不怕自己的毁灭,她怕的是这一切将波及到无辜的人。


    至于淼淼……


    阮云琛无法完全忽视这一点,却也同时明白,淼淼是这个家里最单纯的人,始终是她心里无法触碰的一片柔软。


    她曾拼尽全力为她铺出一条没有阴影的道路,可这一条路是否真的能完全避开那些她无法掌控的灰暗?


    阮云琛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她只觉得自己像一根被拉满的弦,每一根神经都在被迫维持一种僵硬的平衡。台上的程一冉还在继续发言,字字句句像铁锤,敲打着她内心那堵摇摇欲坠的墙。


    灯光投下的影子落在礼堂的地板上,将每一个人的轮廓拉得狰狞而不安。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片阴影上,像是看到了某种无法抵挡的宿命。


    如果程一冉发现了她,认出了她,并决定开口,她该怎么办?


    阮云琛无法阻止,也无法反驳。


    她不是无辜的,她从来都不是。


    可程一冉没有。


    她甚至没有分多一点目光给阮云琛。


    但阮云琛清楚,她一定认出自己了。


    早上跑操的时候她就在迎面跑过来的列队里。


    程一冉穿着训练服,袖口挽起,裸露出手腕上的一圈深色擦痕——像是某种反复训练留下的印记。步伐沉稳,每一次迈步都精准到位,像被精密调校过的仪器。


    她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阮云琛的脸上。


    那是一双干净得几乎过分的眼睛,清澈却透着冷意,像是刀锋刮过空气,毫不掩饰。


    阮云琛本能地别过头,脚下的步子没乱,心跳却猛地失了半拍。她甚至无法确认对方是否真的认出了她——但那一瞬间的目光,却让她浑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


    可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只是在擦肩而过时,轻声道了一句:“体力不错。”


    语调平淡,没有嘲讽,也没有夸奖,但那一刻却让阮云琛背上的汗凉了半分。


    那之后,阮云琛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变得异常清晰。


    每一次落地,鞋底摩擦跑道的声音都像一把无形的锤子,敲在她的神经上。她没有回头,但肩胛骨的肌肉依旧绷得紧紧的,仿佛随时会被人从后面按住。


    夜里很静。


    窗外偶尔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细微的耳语,从黑暗中渗透进来。她的呼吸很轻,却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每吸一口气都困难得令人难受。


    程一冉的目光,像一片无声的刀锋,在她脑海里反复划过。阮云琛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冷静,可每一次合上眼帘,那双干净又冷漠的眼睛就像印在脑后,挥之不去。


    甚至连到了月底信号屏蔽仪关闭时,阮云琛都没办法静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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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灵通的屏幕亮了起来,散发出一点微弱的白光。上面有一条短信,发送时间是几天前。


    ——姐,你最近怎么样?


    发送人:阮秋。


    阮云琛低头看着那短短的几个字,指尖在按键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收了回去。屏幕的光晕洒在她的手上,映得掌心的线条深深浅浅,像某种无法被掩盖的痕迹。


    她不是不知道怎么回,而是不知道能不能回。


    她没办法撒谎,没办法打出“我很好”这三个字。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好。


    程一冉的目光和那轻飘飘的一句“体力不错”,像一根随时会被点燃的引线。她的存在让阮云琛无法放松警惕,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试探。


    她能感受到这根引线的存在,也知道它可能引爆的结果——不只是她自己,还有廖致远、阮秋,甚至是淼淼。


    程一冉一句话都不需要,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指向,就能让她所有的伪装崩塌。


    尽管廖致远一再告诉她,她过去的一切并不构成犯罪——她的行为并未触及法律的底线,她递交的证据甚至是警方收网和安堂的重要突破口。但这些解释在她心里掀不起一点波澜。


    法律认不认是一回事,心里过不过得去是另一回事。


    她给程一冉带去过恐惧,这是事实。


    程一冉家里的那张欠条,是她亲手递上的;小型录像机,是她亲手带走的。甚至连那句冷淡的“下个月,要么房本,要么钱”都还清晰地响在耳边。


    阮云琛知道自己没有亲手点燃那个煤气罐,也知道程一冉的家不只是因为她而被压垮。


    可那压垮了程一冉家里的稻草跟她有关系——无论轻重,它压得程一冉家再也没有翻过身的机会。


    这一点,无可辩驳。


    程一冉的母亲躺在病床上几个月,面摊再也没开起来。


    那些生活的琐碎画面,像破碎的老电影片段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重现。明明是陌生人,却因为她的介入变成了一场难以摆脱的纠缠。


    愧疚和悔意像是某种顽固的阴影,死死地攥住了阮云琛的心脏。


    它并不直接,也不尖锐,却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胸口,逼着她无数次去回想那些原本不该再回想的事情。


    阮云琛甚至不敢去设想,假如程一冉真的开口,或者有人稍微一挖掘,所有这些隐秘的过往都可能被拖进阳光下。


    舆论不会讨论细节,它只会把故事压缩成几个简单的标签——和安堂、收债人、害人者。一个刺目的词汇就能压垮所有人。


    阮云琛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在床沿轻轻摩挲,粗糙的触感让她的思绪稍稍回归到现实。可那份压迫感却并未散去,它像空气一样,无形却无处不在。


    屏幕的光渐渐暗了下去,阮云琛却没有关掉手机。


    她把小灵通握在手心,屏幕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刺得骨头都隐隐发疼。


    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带着凉意拂过她的脸。


    阮云琛缓缓闭上眼,脑海里却翻涌着一片杂乱的声音——教官的哨声,跑道上队友的喘息声,程一冉那句冷淡到近乎挑衅的“体力不错”。


    那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潮水一样拍打着她的神经。


    她撑着膝盖坐起来,呼吸浅而急促。宿舍里其他人早已入睡,呼吸声此起彼伏,带着均匀的节奏。


    她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像是一根被无限拉紧的弦,随时会崩断。


    可阮云琛等了又等,却也没等来任何的举报。


    她清楚,这种沉默不是善意,而是一种冷淡的排斥。


    她从程一冉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能感受到——每次课堂上的疏离目光,每次训练中若有若无的挑剔,甚至她刻意避开却又无法忽视的目光。


    但程一冉不动声色。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像是一场有条不紊的等待,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而阮云琛,不敢赌。


    她清楚,这沉默随时都可能被打破。


    她所维系的一切,随时可能因为一份匿名举报信而崩塌。


    阮云琛可以接受被警校开除,甚至被公开批判,但她无法忍受廖致远因此受牵连——一个曾无私帮她的人,不该因为她而失去一切。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感。


    程一冉的存在,就像一道无形的锁链,时刻缠绕在她的脚踝上。


    阮云琛的步伐依旧平稳,可她清楚,这种平稳是不可持续的。


    沉默从来不是安全的保证,而是一把锋利的刀,始终悬在她的头顶。


    “糟糕!着火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