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百合花

作品:《拨云不见日[九零]

    ——福利院。


    阮云琛靠在床头,眼睛盯着对面的白墙,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被单的边缘。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有点刺鼻,像是带着某种过分的洁净,反而让人浑身不自在。


    墙上挂着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时间被拉长了一样。


    她的喉咙微微动了一下,嘴唇紧抿着,呼吸压得很轻,怕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存在。


    脑海中翻涌着一片凌乱的念头——是廖致远提起的福利院,是那片潮湿的楼道,是那些压抑到窒息的记忆。


    她从不把过去看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那是一个需要被忘记的地方,一个必须埋在泥土里再也不提的地方。


    阮云琛闭了闭眼,感觉胸口有点闷,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


    阮秋静静地倒出了一碗粥,那粥是小米南瓜的,里面放了几颗红枣,比阮云琛自己做的白粥香得太多。


    阮秋动作很轻,他端着碗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才说:“姐,吃点吧。”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试探。


    阮云琛抬起头,接过碗,碗底的热度透过指尖传来,却没能让她的表情多一分变化。


    她低头舀了一口,粥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胃里升起一股温暖,但那股暖意很快被一层淡淡的凉意压住了。


    阮秋没说话,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手肘支在膝盖上,目光落在了地板上。


    屋子里安静得连勺子轻轻碰到碗沿的声音都显得刺耳。


    “那位警察他……”阮秋终于开了口,声音很低,带着丝犹豫。他似乎是想问什么,却是话出口来,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阮云琛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低垂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放下勺子,微微靠在床头。


    “我不会让你们进福利院的。”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斩钉截铁,像一块石头砸在了这片安静中。


    阮秋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她,像是在琢磨这句话的分量。


    “姐……”他的声音低了些,仿佛想说点什么,却又咽了下去。他垂下眼,手指不自觉地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阮云琛的目光落在窗外,眼神有些涣散,但语气却没有一丝动摇:“我知道你觉得我在硬撑,觉得我没法保证。可不管是福利院,还是别的地方,我都不会让你们去——绝对不会。”


    阮秋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她的话。过了几秒,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手插进裤兜里,声音低而坚决:“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扛着的,姐。”


    阮云琛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那张少年的面孔透着一股超乎年纪的坚定。她的嘴角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目光收了回来。


    屋子里一片安静,窗外的风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输液瓶里的药液滴落,节奏缓慢而清晰,像是无声的计时器,将这一刻的静谧拉得更长。


    阮秋站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扣着窗框,指尖在斑驳的漆面上划出细微的痕迹。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在想什么。


    阮云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又迅速移开。她靠在床头,手指轻轻捏着被角,脸上是平静到近乎冷淡的神色。可那冷淡的表面下,呼吸却有些不稳。


    许久之后,阮秋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他没把话说死。”


    话音落下后,房间又陷入了沉默。阮云琛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垂下眼,手指在被面上轻轻搓动,像是无意识的动作。过了很久,她才低声开口:“说死了也没用。”


    她能逃走一次,就能逃走第二次。


    警察又怎么可能真的管得了每一个人的生死、每一件事的结局?


    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扬起,散开的光影落在她的侧脸上。那一刻,她的表情像是掩在阴影里的刀锋,锋利,却不刺眼。


    阮秋抬起头,目光沉稳,带着一丝少年的认真:“我们......还有转圜的余地,是吗?”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因为这句话缓和了一些,沉重感被微微削减。


    阮云琛靠在床头,缓缓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粥,盯着那木勺看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淡淡地看了阮秋一眼:“风大了,记得关窗。”


    阮云琛的声音很轻,落在空气里,像是在某种不容置疑的沉默中划了一道口子,将一切未出口的情绪全都封死在里面。


    阮秋站在窗边,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手握在窗框上,停了很久,像是在斟酌什么,但最终只是不动声色地将窗关上。阳光隔着玻璃洒进来,落在地面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点滴瓶里的液体缓缓落下的声音,细碎,却清晰得让人烦躁。阮云琛侧过头,看着窗外被阳光刷洗得发白的世界,眼睛里映出一片朦胧的空茫。


    “你该休息了。”阮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像是一句陈述,又像是一种请求。


    阮云琛没有回答,依旧靠在枕头上,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天花板上。那白色让人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像漂浮在某种虚假的光亮里。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这种不真实的错觉,但那种劫后余生的震荡感像是一场梦魇,挥之不去。


    和安堂塌了。


    真的塌了。


    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依旧被囚禁在某个无形的空间里,四周没有出口,天光透不进来,只有某种无声的注视,像影子一样黏在她身上。


    阮云琛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微微发麻,下意识地抓了抓身下的被子。


    那些阴冷的感觉并没有因此散去,反而像是一种无孔不入的存在,渗进她的骨髓里,让她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


    “秋。”她忽然开口了,声音低哑,像是被阳光晒干了一层,“我想......下楼透透气。”


    阮秋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个要求并不认同。他直起身,语气带着些许劝说的意味:“腿骨折了,医生不让你乱动——”


    “我想下楼透透气。”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波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阮秋犹豫了几秒,终究没有再争。


    他去拉了轮椅过来,将输液瓶挂上支架,然后轻轻扶她坐下。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砸了什么。


    轮椅的皮革靠背贴上脊背时,阮云琛微微皱了下眉,阮秋慌了神,刚想开口,阮云琛却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放轻松。


    “没事,就是吃太饱了,肚子胀。”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明亮而刺目。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气味并不浓烈,但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粘腻感,像细雨落在布料上,渗进每一个缝隙,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阮云琛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隐隐发闷。她想,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张白纸,连一丝墨迹都没有,干净得让人浑身不自在。


    她的视线在走廊里扫了一圈,昏黄的灯光落在那些光滑的瓷砖上,光泽有点刺眼。几个护士推着药车从前方经过,白色的工服在她眼中晃了一下,像一缕薄雾飘过。


    阮云琛的身体倏然不自觉地僵了住,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轮椅扶手发出一声细微的“咯吱”声。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攥紧它,直到指尖开始发白。


    药车的轮子压过地面,发出细小的咯吱声,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护士走得不快,步伐轻得像落在棉花上。


    太轻了。


    脚步声太轻了。


    一种迟钝的、不真实的感觉从阮云琛的胸口升起,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慢慢扩散,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白色的工服在空气中轻轻晃动,像是一面薄薄的帷幕,一下子将她从现实拽进了另一片陌生的空间。


    空气变得沉重。


    那就像是一块湿漉漉的棉布盖在她脸上,透不过气。


    耳边的声音开始模糊,点滴的滴答声远远退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轰鸣,那声音夹杂着枪声、呛人的灰尘和沉闷的脚步声。


    那些脚步声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湿意,每一次踩下去,都像是压在某种黏稠的东西上。


    阮云琛的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直到它几乎要落在她的胸口。她的呼吸顿住了,眼前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冰冷的幻觉像是一双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后颈。


    阮云琛忽然觉得耳边有些嘈杂,明明周围一片安静,却像有许多杂音从她耳膜边刮过。


    那是某种混杂的声音,笑声,骂声,尖叫声,甚至还有液体落地的细响。她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轮椅的扶手,直到指关节泛白,骨骼开始咯吱作响。


    轮椅忽然停下,惯性让她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阮云琛猛地回过神,胸腔里堵着的那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


    “别怕。”阮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却带着一股隐约的笃定。他的脚步很轻,绕到轮椅前停下,半蹲下来,眼睛平视着她。


    阮云琛依旧没有动,她的呼吸很浅,几乎听不到,眼睛越过他的肩膀,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牢牢钉住了。


    她看不见他,也看不见四周,整个人像被固定在轮椅里,只剩下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走廊尽头那辆已经消失的药车。


    阮秋没有开口催促,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像是一座不会开口的雕像。


    他的存在很安静,但又足够具体,像一块从热水里捞出的毛巾,带着些许潮湿的温度,却不急于擦拭。


    走廊里回荡着一点点残存的药车滑动声,远了,淡了,终于在拐角处彻底消失。


    阮云琛的目光却仍然僵在那里,眉间微微拧起,像是要透过那片静止的空气,抓住某些看不见的东西。


    “姐。”阮秋低声叫了一句。


    她的眼睛动了一下,但还是没看他。她的手依旧攥着轮椅扶手,指尖已经泛白,手背上的青筋突起得像是要破皮而出。


    “结束了。”阮秋的声音低了几分,像是一道轻飘飘的绳索,试图把她从悬崖边拉回来。


    阮云琛的手指轻微抖了一下,扶手发出一声咯吱响。她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声音卡在喉咙深处,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回荡,像一面无法捅破的镜子,映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影像。


    她的思绪开始溃散,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开了裂缝——和安堂的灯光永远那么昏暗,空气里飘着刺鼻的烟味和血腥气,宋祈懒散地坐在他常坐的位子上,手指点着桌面。


    他的眼睛,总是冷的,像是蛇的眼睛,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断谁的喉咙。


    可他真的没了。


    和安堂也没了。


    一切都结束了。


    医院的广播里还在报着刚才听过的新闻,“和安堂”三个大字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走廊之中。


    黑色的扬声器之下埋着的是那个曾经让人无法喘息的地盘,还有那些至今仍像利爪一样抓住她的过往。


    “姐......阮云琛。”阮秋的声音再次响起,轻轻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阮云琛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中是少年人的脸。


    阮秋已经蹲下身,安静地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着急,只是这样看着她,像是在等她重新找回地面。


    她的目光依旧没有聚焦,越过他,看向走廊尽头,那里空无一物。可她仍然觉得,那辆药车还在那里,那种沉重的脚步声还在,那些无法摆脱的眼神还在。


    阮秋伸出手,慢慢搭在她的手背上。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像是害怕触碰到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他的掌心很暖,带着粗糙的纹理和扎实的触感。


    “一切都结束了。”他说。


    他的声音低而稳,像是一块石头砸进混乱的水面。


    阮云琛的手指僵了一下,指尖微微收缩,像是想要抵抗什么,但最终没有再坚持。那一瞬间,她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漂浮着,无根无依。


    真的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她的呼吸还有些乱,目光落在阮秋的手掌上,那些掌纹粗糙却干净,与她记忆里的血与伤痕毫不相干。


    阮云琛缓缓垂下眼,肩膀慢慢放松了些许。


    即便她的心里还有一些声音在挣扎,在反驳,可那声音已经没有那么响了。她无法否认,连日以来如影随形的紧绷感,像是终于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切断了。


    一切都结束了。


    废墟已经塌下,和安堂也不在了,那些曾经追着她不放的影子,现在只能栖在她的记忆里。它们会时不时跳出来咬她一口,但终究再也无法成为现实了。


    她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口的阴霾一并吐出去。扶手上的手指松了松,骨节从紧绷中解脱开来。皮革靠背因为她的动作轻轻凹陷了一些,她缓缓靠了回去,眼神低垂,藏住了所有的疲惫。


    “没事。”阮云琛说,“我没事。”


    这一句话像是落在深水里的一颗石子,带着迟缓的回响。阮秋的肩膀几乎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松开手。


    轮椅继续向前滑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们进了电梯,阮秋按下楼层按钮,冲里头拄拐杖的老人笑了笑。


    老人站在角落,吊瓶架的轮子滑动了一下,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老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病号服,瘦削的手腕露在袖口外,指尖搭着拐杖的顶端,阮云琛感觉到他在打量她。


    那是一种本能的感觉,她甚至不需要回头就知道那视线停在哪里。


    她没有转头,眼睛盯着地板,呼吸轻得几乎没有声响。她的身体绷得很直,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制住了一样,哪怕只是抬眼看一看,似乎都会引发一场未知的麻烦。


    “姑娘,”老人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医院的饭难吃得连老鼠都不想碰?”


    阮云琛愣了愣,身体又条件反射地紧绷了起来。她缓缓抬头,看到老人皱巴巴的脸,脸上的表情也说不上来是不高兴还是委屈。


    她没答话,喉咙里像卡了什么东西,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唉,就是说啊!早上的粥这么咸,跟盐里头放了几粒米似的。”老人晃了晃头,眼神飘向角落的吊瓶,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煮的。”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门缓缓打了开。老人最里面叨叨着,拄着拐杖慢慢挪了出去。


    里面的空气沉静下来,只有吊瓶轻轻晃动的声音在耳边敲打,像一颗小石子掉进水里,荡开细碎的涟漪。


    阮云琛靠在轮椅背上,视线垂落,手指缓缓松开了轮椅的扶手,指尖弯曲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自己还拥有身体的控制权。


    刚才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断了,松散下来的瞬间,像是拉着她的整个人向后坠了一步。


    耳边的杂音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微弱的滑动声,那是电梯在下降,轻微而平稳,像是某种极小的保证。


    “是很难吃。”阮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急不缓。


    阮云琛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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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秋低头看着电梯上的楼层显示,脸上的表情平淡得没有波澜,语气里甚至透着一丝不以为然的漫不经心:“昨天的菜都没放盐。”


    阮云琛眨了眨眼,没完全理解他说的话。


    电梯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张洁白的纸,什么话都显得突兀而有分量。


    “我尝了一口,觉得不对劲,就自己做了饭带过来。”他说,语气依旧平静,却没有刻意掩饰那份理所当然。


    电梯门缓缓合上,空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电梯滑动的嗡嗡声和微微晃动的吊瓶。


    阮云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靠着轮椅,眼神垂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拉回了一个无声的空间。


    她的目光落在地板上,眸子里一片寂静,过了很久,才轻轻动了动嘴唇:“南瓜粥很好喝。”


    她说得很慢,语调平淡,像是自言自语,但每个字却咬得清清楚楚。


    阮秋低头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他的目光垂在她肩膀的位置,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认真的。片刻后,他缓缓勾了勾嘴角,动作极轻,几乎没有痕迹,但那抹笑意却从眼底散了开来,像是拂过了一阵看不见的风。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


    门缓缓打开,外面的光线冲了进来,带着医院里特有的干净与凉意。阮秋推着轮椅刚走出几步,前台的方向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边那位...那位603房的!你等一下!”


    阮云琛抬起眼,目光略过护士台,一个护士探出头来,冲着她招了招手。


    那护士站在前台,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微微扬了一下,笑着说:“刚巧,有人送了东西给你。”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护士手中的物品上,那是一束花,白色的百合,花瓣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却扎着一根过于突兀的黑色丝带。


    阮云琛的目光在花束上停了几秒。


    白色的百合花花瓣微微绽开,边缘细腻柔软,仿佛一碰就会散掉,但那根扎得紧实的黑色丝带却像一根无声的绳索,将它的美压得令人窒息。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像是一颗石子落进了深井,砸碎了表面短暂的平静。百合花、黑丝带——太刻意了。


    甚至不是花本身的问题,而是它出现在这里的方式,让人无法忽略。


    她的喉咙干了一下,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但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都顺不下去。


    谁会送这样的东西?


    她眯了眯眼睛,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几个模糊的面孔,但又被她迅速否定。


    廖致远刚走,离开时手里拎的是一兜扎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堆满了随便挑的水果——几颗苹果、一串廉价的葡萄,还有几只根部泛青的香蕉。


    塑料袋在他手里勒出深深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会送这种包装精致、搭配讲究的花束的人。


    其他人?


    没有其他人。


    阮云琛甚至不需要费劲回忆,就能确定自己从不认识谁会把花送得这么……正式,甚至有点过头。


    太正式了,也太熟悉了。


    阮云琛的手指微微蜷起,手背上的青筋因为僵硬而隐隐绷起。空气安静得像是凝固了一瞬,随后,那个已经被她压在记忆深处的身影像针一样刺破了她的理智。


    她不自觉地抿紧了嘴角,呼吸有些轻,甚至有些急促。她很清楚,这种品味并不常见——至少在她的世界里,少得几乎只有一个人。


    她的心底咯噔一下,背脊随之绷紧,像是某种无形的危险正在靠近。


    “谁送的?”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指了指门外:“还在门口,那位先生。”


    阮云琛没有立刻说话,她的目光缓缓从花束上移开,转向护士身后的玻璃门。


    阳光正浓,透过透明的玻璃落在地板上,干净而刺眼。而那个懒散的身影,像是从日光里剪出的一个影子,就这样落进了她的视线。


    他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墙边。阳光无法照进他的眼睛,但他的头轻轻抬起了一点,露出嘴角那个熟悉得令人发寒的弧度。


    空气像是被压了一瞬。


    男人懒散地靠在墙边,帽檐压得低低的,整个人像从日光里剪出的影子,明明不过是个模糊的轮廓,却如针尖一样扎进阮云琛的眼睛。


    她的呼吸骤然轻了几分,像是肺里的空气被什么东西挤压了出去。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轮椅扶手,泛白的指节甚至隐隐透出青筋。


    ……不可能。


    和安堂......和安堂不是垮了吗?


    警察悉数逮捕了所有涉黑人员,查抄了和安堂名下所有的娱乐场所......可、


    宋祈呢?


    广播里......广播里有提到过和安堂的老大吗?


    阮云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思绪却无论如何也凝不起来。而当她再次抬眼时,那堵墙空了。


    什么都没有了。


    阳光还是那片阳光,落在地板上的光线没有丝毫变化,玻璃门外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得医院门口的树叶轻轻晃动,沙沙作响。可那个懒散的身影,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阮云琛怔了一瞬,胸口猛地一紧,手心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都没法把那股异样的窒息感压回去。她抬手捏了捏眉心,试图让自己冷静。


    错觉......?


    不、不可能。


    眼前那根黑丝带扎着的百合花却像是一只无声的手,死死揪住了她的神经。


    他在这里。


    他一定在这里。


    不可能错的。


    那种感觉,那种像被毒蛇盯上的寒意,绝对不会是错觉。


    “没事吧丫头?”护士的声音从前台传来,带着点疑惑。


    阮云琛没有回答,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只是沉着眼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得那么明显:“我能......借一下电话吗?”


    护士眨了眨眼,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将电话机推到了她面前。


    阮云琛抬手去拿,手指刚触到听筒,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电话握在掌心的触感是冰冷的,塑料外壳的温度透过皮肤,像是一瞬间封住了她的力气。她的目光落在按键上,却迟迟没有动,指尖轻轻悬在“0”的上方,顿了很久。


    她该打给谁?


    手指微微颤了颤,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思绪像被什么拽住了一样,一瞬间乱成了一团。


    ……她没有认识的人。


    阮云琛没有认识的人。


    半晌,她放下了听筒,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伸进口袋,掏出一张被揉皱的纸条。


    那张纸条很旧,边角都磨出了毛边,皱巴巴的纹路在灯光下像是一张干涸的河床。她看了一眼,眼神微微一滞,最终还是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电话拨出去的瞬间,她的手停在听筒上,心脏紧绷成一条线,像是吊在某个未知的高空,随时可能断掉。


    嘟——嘟——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像是一锤,敲在她的耳膜上。她的目光落在前方,玻璃门的方向依旧空空荡荡,只有几片树叶被风卷起,打着旋落在地上。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低哑的声音,透着熟悉的沉稳和一丝疲惫。


    是廖致远。


    阮云琛没有立刻说话,指尖紧紧攥着听筒,力气大得指关节都发白。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过了几秒才勉强开口:“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