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再见

作品:《乖乖[京圈]

    寿檀感觉自己好像坐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她变得很小,人还没有洗衣机高就踮着脚拿着撑衣杆去晾湿衣服。


    她踩在凳子上踮脚去够滚筒里的衣服的时候,身后响起李姝的声音:“诶诶,又做什么妖,一天不给我添乱就难受是吧?”


    寿檀被吓一跳,脚一滑整个人就坐到了地上,而撑衣杆上好不容易挂好的衣服也兜头罩在了她的身上。


    湿湿的,滑滑的,凉凉的。


    可是寿檀只觉得害怕,她把洗干净的衣服弄脏了,只要她做错了事李姝一定会生气地打她骂她。


    这样小的一件事,无非是再洗一遍有什么呢?但在梦里,寿檀连心性都变成了小孩子。她顿时有种闯下大祸的感觉,根本控制不住了,更没法理智分析。


    李姝一点点朝她逼近了,寿檀的视线里在一点点变得灰暗压抑,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然而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身体倏尔变轻了,寿檀只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云端上。像是漫画一样,一股股温热的如同泉水般的勇气闪着光注入到寿檀的胸口。


    她终于有勇气睁开眼睛——李姝竟然伸出双手将她抱在怀里。


    梦里的李姝没有坐轮椅,她有一双细长笔直的腿,11岁时就成为了宁市唯一一个能做阿克塞尔四周跳的女滑。


    她瘦削的脸倒是同现实无疑,因为不挂肉所以连慈爱的笑在她脸上都显得有些刻意与滑稽。


    “只是衣服脏了而已,妈妈再洗就好了,你到一边去,这里不需要你操心。”


    李姝的声音遥远但却并不陌生,寿檀记得在很遥远的幼年时期,她跟李姝的关系还没有彻底破裂前,李姝也时常会用这种柔和的语气同她说话。


    或许,李姝只是太想赢了。


    所以不肯接受自己爬不起来的事实。


    所以偏执地把这辈子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李寿檀的身上。


    谁让她是她的女儿呢?


    这世上的血脉亲情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李姝不是李寿檀理想中的母亲,而她自己何尝也不是李姝期待的孩子呢?


    但只要李姝肯抱着她,这样哄她,哪怕一句寿檀也感觉幸福,而那些被她当众打骂的回忆也随之淡忘了。


    她需要妈妈。


    妈妈,她在梦里搂住了李姝的脖子跟她撒娇,你多抱抱我吧,妈妈。


    李姝低头亲亲她,声音渐远。


    “好了好了,我们寿檀是最勇敢的了。只是摔一跤,爬起来就好了。”


    然后......


    然后寿檀就醒了。


    醒了之后的身体重重的,心空落落的。偌大的特护病房里,除了监护仪持续发出冰冷的滴滴声,寿檀连自己呼吸的声音都感受不到了。


    守在屋里的护士面露喜色,她端着温水上前帮她擦拭了一下嘴巴,客气搭话:“李小姐,您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


    “怎么......是我躺在这里?”


    因为上了止痛泵,寿檀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她只是奇怪,明明上一秒她还守在手术室前焦急地等待着李姝的消息,怎么一转眼......她自己躺到病床上了呢?


    一种古怪的直觉占据了上风,没等护士回答,寿檀又问:


    “我怎么了?”


    护士面露难色,正欲开口却听到后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她目前的状态怎么样?”


    来人是孟渔,只是脸色实在难看,说是“如丧考妣”也不为过。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而孟渔看起来有些迟疑,两个人一躺一站,谁也没开口,谁也没行动。片刻后孟渔走上前来,为她整理了一下被角,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嘴巴长了张,什么都没说。


    “孟渔,告诉我吧。”


    “我到底怎么了。”


    寿檀的语气愈发冷静下来,心里那个不好的念头终于在这间诡异的病房里越烧越旺。


    其实,她心里也隐隐约约有了感觉。


    “对不起,寿檀,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果然。”


    果然。


    寿檀的脸顿时灰白了几度,愈发显得面无血色,然而预想中的泪水并没有倾泻而下。


    她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她怀孕了?


    现在又流产了?


    她曾和孟渔有一个孩子,如今又失去了?


    寿檀不明白。


    而站在床边的孟渔静静地打量着床上的女人,看着她平静肃穆如雕塑般的脸,心头的的疑惑终于再也无法忍受。


    他在病床旁蹲下,双手抓住她的右手放到嘴边,红着眼眶开口:


    “你知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


    “......”


    寿檀终于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回答我。”


    孟渔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紧的厉害,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挤出这三个字。


    “......”寿檀偏过头去。


    “如果知道,那你是因为着急献血,怕我不让所以才什么都没说的吗?”


    “寿檀,回答我。”


    “有什么好回答的?”


    寿檀的语气冷冰冰的,昏倒前的记忆再次冲进了她的脑海:“你知道我是李姝养女的事,我是不是也需要你回答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不是一回事。”


    “这怎么不是一回事?”


    盖在被子下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寿檀积攒的怒气彻底爆发:“是不是跟你有关的事才配当一回事,我的事哪怕是身世只要不影响你的生活,就可以完全不当成一回事?!”


    “孟渔,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李姝亲生的了吧。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难道从没有一刻想过要告诉我吗?”


    “寿檀,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孟渔的心彻底冷了下来,“我只是觉得你母亲或许不想你知道,所以没有毅然告诉你。”


    “毅然?你好严谨啊,孟先生。”寿檀冷笑讥讽。


    “你可真会讨好她。李姝跟你说过几句话,你就跟她一条心了?我难道知道了,我会不养她吗?我也是个人,知情权不光她有,我也有好吗?”寿檀说着说着,又想到急救室里生死未卜的李姝,泪水再也忍不住了,爆哭道:“孟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我有多恨我自己!为什么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我这样对她,我还是个人吗?如果我能早点知道,我哪怕早一天知道,我也能早一天对她好!”


    她控制不住地趴在被子上痛苦了起来。


    孟渔颓然地站在原地,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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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前抱住她,然而手停在半空中终于还是收回了手来。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孟渔叹了口气,“你先好好休息。”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龟缩在被子小小的一团,心痛地厉害。罢了只沉默地帮她换了杯热水放在床头,便出了门去。


    “孟渔,我们分开吧。”


    男人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了门把手,因为用力太大手背上青筋直冒。


    孟渔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心里却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亏他曾经还大放厥词说会给李寿檀幸福。可他是怎么对她好的?


    说爱她,结果逼着她当自己的情妇。


    说要带她看遍这世上所有美景,结果这么久了,就去了一次破长北。


    他还说会护着她,结果把她护到了特护病床上。


    他说会给她幸福,结果就因为跟他在一起她看起来反而离幸福越来越远了。


    可就是这样,他做了这么多的错事,李寿檀却还夸他是天生的爱人。


    她是多么好的人啊。


    明明就是值得爱的她原谅了笨拙迟钝的他,她一次次给他机会,允许他爱上她。


    但他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活该他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无法将她留下。


    愿赌服输。


    事已至此已无任何话好说。


    “好。”


    孟渔干脆利落地回应了她。


    紧接着是一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


    寿檀知道,是孟渔走了。


    与此同时,泪水再次洗刷了她的面容。


    寿檀还知道,她再也找不到通往幸福的路了。


    *


    李姝伤势过重,尽管附院的医护们分离抢救却也回天乏术,勉强撑了将近一个月,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寿檀心想:李姝又在默默对她好了。连去世她都算好了时间,不至于让寿檀还躺在床上就需要料理后事。


    越想,寿檀越觉得李姝是看她身体渐渐好起来了这才肯离开的。


    但想了也没用,可没用还是要想。


    贺青歌也知道了她的事,提出最近可以陪着她。但被寿檀拒绝了。


    一个月前,李姝让她配的钥匙她都还没有去配。可一个月后却只剩下李寿檀独自一人拿着李姝的旧钥匙打开了她们在京市住了十几年的家。


    家里还是老样子,尽管寿檀不常回来,但李姝对家具物品该如何摆放有着严格的规定,十几年来便是一只盐罐都不曾更改。


    而寿檀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整理一些李姝的常用衣服物品,然后拿去陵园烧给她。李姝的丧事一切从简,毕竟她们不是京市的原住民。


    而李姝这辈子六亲缘浅,很久都没有跟京市的亲人联系过了。但寿檀还是认认真真地为她准备了一场小型葬礼,但寿檀还是按照老家的规矩,贴了讣告,整夜大开家门,打开家里所有的灯光。


    哪怕明天一早就要搭飞机前往伦敦。


    哪怕卧室里并没有李姝,只有一套她的衣服。


    寂静长夜里寿檀就这样独自枯坐在客厅里,凌晨的时候她心烦意乱,索性出门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瓶水。


    刚走出楼道,寿檀就看到不远处的小道上隐隐约约有个身影。寿檀走快,他就走快,寿檀走慢,他就走慢,但始终都跟她隔着几步之遥。


    空荡荡的街头,怎么看怎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