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左相与右相(1)
作品:《女官手札》 刑部比部司内,气氛沉重得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账册上的错漏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眼看明日便要与商人们对账,此刻若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核算清楚,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张张账册摊开在案,书吏们脸色灰败,手指在算盘上颤颤巍巍地快速拨弄,那个誊写出错的小吏依旧跪在地上,额上冷汗涔涔,双手死死摁着地面,脸色已经白得不像话。
关宁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
此刻,唯有找到一个能人,才能迅速解决这场危机。
蓦地,一个人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之中——陆天巧。
那日在东市买牡丹之时,她便见识过陆天巧的眼力和手法。花娘对陆天巧赞不绝口,提及她不仅有“双尺子眼”,能精准估算物品重量,更因算账又快又准,连东市诸多老手都要敬她三分。
这世间最可怕的算账错漏,莫过于人为计算错误,而陆天巧,恰好是这方面的能人。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几乎在瞬间做出了决断。
“去东市三街”她低头看向仍在跪着的小吏,语气不容置疑,“倪家花铺,去找一个叫陆天巧的女子,告诉她,是我——关宁需要她帮忙。”
小吏猛地抬头,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被派了差事,怔了一瞬,随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深深一揖之后,踉跄着冲出门去。
她目送着小吏离去,而后转过身,稳稳执起笔,在案牍上疾书。
此事,必须让皇帝知晓。
然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若递交奏疏,势必被那些想看她落马的人层层压下,根本无法呈到皇帝案前。这宫中,唯一能直接将消息送到皇帝耳中的人,只有赵怀书。
她不再迟疑,转身迈步走出比部司。
***
宣政殿,皇帝刚刚用完午膳,正准备去蓬莱殿稍作休息。
赵怀书始终跟在皇帝身侧,二人从宫墙深处走出,经过一座幽静的花园。阳光正好,日头洒落,落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上,泛起淡淡的光泽。
花园一角,几个小太监正围坐在一起,神色兴奋地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似乎生怕惊动什么人。
“听说今日皇商大会可热闹了,长安城的商人全都涌进来了。”
“那是自然,皇商啊!谁不想捞一块肉吃?你没瞧见早晨入宫的那些商人,一个个满脸堆笑,恨不得把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光辉事迹全数搬出来。”
“嘿!我还听说,有些个商贾昨夜连夜烧香拜佛,祈求能得皇上青睐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兴起,突然,其中一人余光扫到远处,一抹明黄赫然映入眼帘,顿时脸色骤变。
他猛地一把拽住旁边人,猛然跪地,剩下几人反应过来后也迅速噤声,噗通跪下,寒意从脊背窜起。
皇帝却似乎兴致极好,脚步未停,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继续往前走。
突然,他悠悠开口:“关宁主持的皇商大会,进行得如何了?”
赵怀书收回目光,嘴角微微上扬,语调不疾不徐:“回陛下,长安城因这场大会热闹非凡,人人称颂陛下英明,能以御用菜园创立皇商之制,实乃千秋之功。”
皇帝听后,果然神色微微一松,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些,缓步前行。
赵怀书瞧着他的神色变化,微微顿了一瞬,而后继续道:“不过,听闻户部账目上出了些许问题。”
皇帝的步子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兴趣:“哦?什么问题?”
赵怀书垂眸,道:“账册誊写之时数字有误,导致后续账目全数出错,如今已然混乱。”
皇帝未有愠色,反倒是饶有兴致地问:“那关宁打算如何应对?”
赵怀书拱手:“听闻民间有位能人,名唤陆天巧,算账能力非凡,一双眼睛只要看过一次便能知道数量、账册数字的不对。左拾遗似乎对她十分确信,好像是去请她来帮忙。”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当真有这等奇人?”
赵怀书不敢妄言,只道:“奴婢不敢断言,但民间都对她深信不疑。”
皇帝大袖一挥,语气轻飘飘地落下:“走吧,去户部看看。”
***
当皇帝一行人抵达户部时,厅内正争执不休。
户部尚书拧着眉,神色严峻地看着站在堂中的陆天巧。
而关宁则神色沉静,目光犀利地与尚书对峙,毫不退让。
陆天巧站在厅中,一身布衣,姿态不卑不亢,眼中没有丝毫惶恐。她只是略微思索,而后拿起一支朱笔,在案牍上疾书几笔,旁人只看见墨色飞快地落下,一连串复杂的数字顷刻间推算完毕。
只用了一瞬,她便把方才官员们死活算不出来的账目,清清楚楚地理顺了。
厅内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户部尚书脸色微变,沉声道:“纵然算账再快,可她终究是民间之人,怎能擅入官署?”
殿内众人议论纷纷。
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微微带笑的嗓音:“尚书大人所言不错,不过,朕倒是觉得,任贤能者,未尝不可。”
众人闻声,瞬间变色,齐刷刷地跪地:“臣等叩见陛下!”
皇帝大步走进,目光落在陆天巧身上,他随意一摆袖,笑道:“再来一次。”
陆天巧镇定如初,取笔再算一题,依旧精准无误。
皇帝目光转向户部尚书,意味深长地道:“朕看,多一名能人,倒是能让你们轻松不少。”
关宁连忙跪下,朗声道:“陛下圣明,臣等叩谢天恩!”
陆天巧眸光微闪,也随即跟着跪下:“谢陛下。”
皇帝轻笑一声,负手而去,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好好干。”
皇帝如果一阵风一样,来了片刻就走了。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
孟陆走在归家的巷道里,夕阳斜斜地落下,将一方天地镀上一层暖黄。他步履不急不缓,满腹心事,想着近日手头的弹劾折子,想着朝廷的积弊,想着这偌大京城中。
然而当他推开院门,被门房告知发现陆天巧并不在家时,所有的心思都被打散了。
“母亲呢?”孟陆站在门槛处,朝着屋里喊了一声。
正里室内绣夏衣的吴氏闻言,抬起头,奇怪道:“你母亲?我还想问你呢。”
她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碎线,走到屋门口,“今日我去街上买彩线回来,家里就没人,我还以为是去街坊家说话了,可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按理说下午陆天巧一般和孟陆归家时间是一致的,平日里中午她也会回来,但今日中午陆天巧并没有回来,她以为是花铺子有事耽搁了,又没有多想。
但直到现在陆天巧还未归家,她着实有点担心了。
最近不是很太平,听说南边又要打仗了,长安里也出现了不少外地口音,那些人莽得很,吴氏见过一次,那群人居然在吃油炸虫子,如此蛮化,吓到她了。
这让她不由来得有些心慌,以往可是从未出现这些事情。
孟陆皱起眉头,正待再问,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门房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道:“大人,外头有人来找您!”
下值之后有人来找他。
孟陆心中一沉,瞬间警觉,安慰妻子:“我去看看,说不定是母亲派人来话了。”
他也在担心陆天巧,毕竟陆天巧要是有急事不能按时归家,定会遣人来告知。
快行至大门,孟陆这才想起来问道:“可知何人来找我?”
门房思索一下便道:“小人不知。”
他疾步走至门口,定睛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个衣着朴素的小吏,腰间挂着一块明晃晃的户部官牌。
他最近虽未上奏弹劾户部,户部的人登门意欲何为?
还是说他这几日着手整理弹劾户部相关卷案宗料的消息走漏了?
孟陆目光一凛,看来是他们察觉到自己正在收集弹劾证据,想提前施压?还是另有所图?
他冷哼一声,袖摆一甩,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压根不打算理会这种官场阴私。
门外那名小吏见状大急,连忙高声喊道:“孟大人,莫急!我是为了令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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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陆脚步猛地一顿。
他霍然回身,眼中闪过凌厉的光,眯着眼盯住那小吏快步行至门口,声音沉冷:“你刚才说什么?”
那小吏被他这一眼盯得浑身一颤,忙正了正神色,躬身行礼,满面堆笑地道:“恭喜孟大人,令慈被陛下亲自任命为户部仓部司书吏!今晚要协助户部清点账目,不知何时才能回家。卑职特地奉命前来报信。”
孟陆:“……”
孟陆的脑袋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人都被震得晕晕乎乎。
他愣在原地,嘴唇微微颤了颤,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家母被陛下任命……为户部仓部司的书吏?”
“是的,恭喜孟大人!”
家母,陛下,书吏。
这几个字拆开来他再熟悉不过,可连起来怎么就如此陌生,如此让人无法理解?
孟陆懵懵懂懂地走回屋内,整个人像是魂魄被抽离了一般。
吴氏正站在桌边,见丈夫神情恍惚地踏进屋,她猛地上前两步,紧张地拉住他的袖子,声音微颤:“你怎么了?门房说有人找你,可是出了什么事?母亲呢?”
孟陆站在屋子中央,仿佛脚下的地板不是实木,而是悬空的云层,他脚步虚浮,眼神空茫,嘴里呢喃道:“母亲……母亲她……”
吴氏本来担心地看着他,一听这话,脑子瞬间炸了,心顿时一沉,她的手指狠狠地攥紧孟陆的袖口,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一般,身子猛地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陆天巧平日带她极好,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她出阁之前还一直担心婆媳关系,但嫁到孟家之后,陆天巧待她有时候都比孟陆待她要好。
今日绣的夏衣就是替陆天巧绣的,她一直在花铺子当账房。夏日天热,在花铺子勉不了要搬搬东西,衣服易脏,还易磨损,她便每年夏日都会替婆母绣几件夏衣。
她嘴唇发白,紧紧攥住孟陆的袖子,颤抖得厉害,一双眼睛蓄满泪水,嘴唇哆嗦着:“你……你说什么?母亲她怎么了?”
孟陆依旧是那副呆滞的模样,眼神直愣愣的,喃喃复述:“母亲被陛下任命……为户部书吏了……”
吴氏心中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蔓延开来。她眼睛微红,颤声道:“母亲……母亲她……”
她话未说完,已然难以自抑地闭上眼睛,捂住嘴巴,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已经预见了一场灭顶之灾。
孟陆木然地点头。
空气凝滞了好一会儿,忽然,吴氏的哭声一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她猛地睁开眼,盯着孟陆:“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再说一次,母亲她,到底怎么了?!”
孟陆愣了一下,这才从自己满腹的震惊与荒诞之感中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看着吴氏,缓缓吐出几个字:“母亲她……被陛下任命为户部书吏了。”
吴氏的眼泪顿时止住:“书吏?”
孟陆点头:“对。”
吴氏又重复了一遍:“……书吏?”
孟陆:“……嗯。”
吴氏瞪着他,眼神逐渐从悲伤变成迷茫,又从迷茫变成愤怒。她猛地站起身,抄起桌上的蒲扇就往孟陆头上拍去:“这么一件喜事,你丧着个脸?”
孟陆被扇了一下,慌忙抬手挡,一脸诧异平日温顺的妻子怎么突然暴躁:“不是,你刚才的反应不也是……”
“那还不是怪你!”吴氏叉腰怒道,“你回来的时候那个表情,像是天塌了一样,我能不跟着吓死吗?”
孟陆:“……”
吴氏抱胸,狠狠剜了他一眼,气得直跺脚:“我刚刚还以为母亲出事了,吓得腿都软了!结果你给我整这么一出?”
孟陆摸了摸被扇过的脑袋,有些尴尬:“我也没想到母亲能被陛下亲自任命当书吏”
吴氏白了他一眼,心下也平稳了,替陆天巧感到开心,又听孟陆这话,嗤道:“我倒是觉得这很合理。母亲素来精明,算账一绝,比长安城的人都强。”
孟陆:“……”
夜色缓缓降临,屋内的烛火燃起,映得二人脸上一片温暖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