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骅朗抬眸看向陈斯，微微抬起下颚，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殿下，庄内有一女尤擅隐身之术，若着夜行衣极少人能察觉她的存在。”


    姜骅朗听着疑惑，“谁？”


    “郭相宜。”


    “孤怎么从未听说过庄内有这一人？”


    陈斯垂下眼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开钧二年，一次任务后属下返京之时救下一个路遇流寇的稚童，后来属下将其收养在庄内做义女，所以也没想着让她加入岭山庄。”


    “殿下知道的，属下是个阉人，没有生育能力，怕某日不慎身亡，无人敛尸，被野兽蚕食，所以……。”


    陈斯越说头垂得越低，姜骅朗本就在气头上，他生怕因此事没有禀报而被问责。


    但姜骅朗却没有如他所想那般迁怒于他，只挥挥衣袖，“都起来吧。”


    众人连忙站起身，列在一侧。


    见姜骅朗犹豫，陈斯又上前补充道：“相宜她从未出过岭山庄，无人认识她，殿下尽可放心。”


    姜骅朗捋着腰间玉佩的流苏，脑中思绪飞快转动，“行，你让她今夜就去，若是遇见危险，没拿到线索都可，但一定要全身而退。”


    “是。”陈斯应声退出书房后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


    “行了，阎詹事留下，你们先下去。”姜骅朗烦躁地闭上眼，挥手后捏着太阳穴。


    众人离去，屋内独留姜骅朗与阎臣安二人。


    姜骅朗从书桌后起身，绕过阎臣安坐到矮榻上，又侧眸看向恭敬地立在一旁的阎臣安，“坐。”


    “孤记得，自从孤成为太子后，阎詹事就在孤身边做事，从少詹事升至詹事，掌东宫内外事务。”


    等阎臣安坐下，姜骅朗便抬手，拿过一旁的茶盏，倒上热茶，推到阎臣安跟前。


    “是，当初老臣愚钝，自以为这官途能至少詹事已是幸事，后有幸得太子赏识，得以升至詹事。”阎臣安此话发自肺腑，没有半句假话。


    姜骅朗极其敏锐地抓住了阎臣安语气中哽咽，觉着有些趣味，轻轻撇了撇嘴，舒展眉头，笑出了声，“所以，阎詹事是觉得官途至此，已是荣光，所以便可以偷闲躲静了？”


    “殿下恕罪，老臣知错，实在是前些时日家中琐事扰人，才想着偷个清闲。”阎臣安起身，跪在矮榻旁边。


    余光看着阎臣安跪在地上的身影姜骅朗也没急着让他起身，慢悠悠地喝着杯中热茶。


    没有得令起身的阎臣安也恭恭敬敬地跪在一旁，动也不敢动，只低垂着脑袋。


    饮完杯中热茶，茶盏落在矮几上发出清脆一声，“行了，起来罢。”


    阎臣安颤颤悠悠地坐起身来，抬手用袖间快速擦拭额间冷汗。


    “华谊那边如何了？”


    “昨日华谊来信，已说服陈凌，他已查到那人自称华阳香主，一手建立起了山明堂，号称能助人实现其心底愿望。”


    姜骅朗忍不住嗤笑一声，“实现愿望，可笑。”


    “但是华谊观察了几日，从未见过山明堂办庙会，而且金州县内未见到一个行为可疑之人。老臣担心是否是不慎走漏了风声，便让华谊蛰伏在金泉县，以待可乘之机。”


    姜骅朗闭上眼眸，长叹一声，顿时觉着疲惫不堪，金州之事疑云密布，查清山神庙杀手也迫在眉睫，昌静县私盐一案又丞待解决。


    另一边有瑞王同靖国公一党虎视眈眈，崇仁帝还时不时的施压。


    朝堂琐事压他一人身上，姜骅朗忽觉无趣，再次睁眼时，他眸中无神，毫无任何情绪。


    “孤知道了，让华谊小心行事，此事还不着急，务必查清就行。”姜骅朗又拖着身子从矮榻上起身，“孤乏了，你下去吧。”


    阎臣安刚出门，行安便进到屋内，瞧着姜骅朗面无表情地呆站在屋内，眼神空洞地盯着门框上的雕花。


    “殿下。”行安轻柔地唤醒正发呆的姜骅朗。


    姜骅朗轻嗯一声，从思绪中脱身，朝屋外走去。


    “殿下，可要休息片刻？”


    “不必了。”姜骅朗挥挥手，又示意周边内侍侍女不必跟上他的脚步，“不必跟来。”


    太阳渐渐西沉，本热烈的阳光一丝一丝的从地面抽离，只留下沁骨的寒霜。


    姜骅朗独自走到一座被灰尘遍布的寝殿外，独坐院中陈旧的秋千上，秋千年久失修，刚坐上去便发出刺耳的一声。


    好在当初修缮秋千之人用心，虽久未修理，但也未就此垮塌。


    夕阳被厚重云层裹挟，冷风呼啸而过，街上行人拢了拢领口，紧锁脖梗，皆埋怨那云太过霸道，竟将落日余晖也抢了去。


    但当众人埋头忙碌时，天边竟忽然出现一束七彩佛光，带着夕阳将云层撕裂出一个大口子。


    姜骅朗正垂眸盯着边的一朵小野花，黑色的影子忽然出现将那朵野花盖住，背脊传来一阵暖意。


    思绪回笼，姜骅朗漠然地随意抬头，便看见那处七彩佛光。


    七彩的光与厚重乳白的云层格格不入，极为扎眼。


    【钦天监应是又要进宫寻父皇了吧。】


    姜骅朗看着那令人喜悦的七彩祥云面上毫无波澜，心中只如是想着。


    姜骅朗虽然未叫任何人跟随，但一直照顾他的行安却能轻易猜到他会去何处。


    行安在书房外看着姜骅朗落寞的背影越想越担心，默默来到了这偏僻寝殿外。


    果然在树后远远一瞥就能看见姜骅朗又闭着眼睛靠着缰绳，坐那秋千上。


    他自小每每心情不适或烦闷之时便会来此，独坐秋千上，悠闲地晃着，闭上眼睛，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仍由清风拂面。


    看着姜骅朗的身影，行安忍不住摇摇头，长叹一声。


    他也不知姜骅朗还要经历多久这样无人能倾诉，只能独自调整思绪的时候。


    ＊


    卫无双刚回书倚庭，坐下休息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听见院外一阵嘈杂。


    “春桃，你去瞧瞧发生什么了。”


    卫无双透过院门，瞧见外面几名婢女形色匆匆。


    “姑娘，出事了！”春桃神色慌张地提着裙摆跑来。


    卫无双迅速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走近，“怎么了？”


    “老夫人她……”


    “姑娘！”院外有一侍女脸侧流下一滴汗珠，打断春桃的话，“姑娘，老夫人她快不行了。”


    “什么？”


    卫无双被侍女一言惊得神色微怔，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但她脑袋又在一瞬间清醒，大跨步绕过眼前侍女，朝康安堂去。


    康安堂里里外外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婢女和小厮，柳氏坐在屏风外用手中锦帕掩面小声啜泣。


    “谢郎中，我娘如何了？”屏风后头传来卫父焦急的声音。


    卫无双瞥了眼擦着眼泪的柳氏，压低脚步声，走到屏风后头。


    此刻躺在床上的卫老夫人紧闭双眸，毫无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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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头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地散在两侧，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丝毫看不出昨日那谄媚模样。


    卫无双又瞧见床边谢郎中把脉时眉头紧锁的模样，抬眼便看见了站在一侧一脸焦急的苏嬷嬷。


    “苏嬷嬷，你随我来。”


    为了不打扰谢郎中把脉，卫无双将苏嬷嬷带到了外间去问话。


    “究竟是怎么回事？祖母怎么会突然病倒？”


    苏嬷嬷却是不知怎的，忽然眼下泛红，哭出了声，眼神中带着祈求，“老奴也不知，老奴瞧着天色已晚，就想着唤老夫人起身用晚膳，谁知怎么也叫不醒老夫人。”


    苏嬷嬷声音嘟嘟囔囔的，卫无双一个字也没听清，有些无奈地眨眨眼，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道，“你慢慢说。”


    苏嬷嬷压着哭意，抬手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泪水，但仍止不住的啜泣，“今日用过午膳后老夫人说她想休息片刻，老奴便服侍老夫人睡下了。”


    “老夫人近日总觉口苦，寅时三刻时老奴端了碗百合莲子银耳汤来唤老夫人起身，那时老夫人还说让我将汤煨在灶上，她想再睡会儿。”


    “老奴便退了出去，可先才老奴再去唤老夫人，她却是如何都没有回应了，老奴这才发觉不对劲，连忙唤人请了谢郎中和主君来。”


    听着苏嬷嬷的话卫无双也是一头雾水，“祖母前些日子除了觉着口苦外可还有什么不适么？”


    苏嬷嬷思考了一瞬，犹疑地摇摇头，“老奴每日都在老夫人跟前伺候，没有听过也没有发觉老夫人有何不适。”


    “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屋内的卫父便将谢郎中送出了门，谢郎中踏出房门后回过身，“卫大人止步吧，老夫人这症来得凶险，若服下这副药汤后今夜仍是醒不过来，那老夫便也无能为力了。”


    谢郎中摇摇头，长叹一声后又离去。


    卫父犹如被忽然间断绳索的提线木偶，一瞬间失去了方向，既想去追谢郎中再请他想想办法，又担心屋内昏迷不醒的老母。


    瞧见卫父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卫无双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娘亲的死与卫父是否有关，但此刻也于心不忍，上前安慰。


    “父亲。”卫无双走到卫父跟前才发现年过半百的人居然红了眼眶。


    卫父听见卫无双声音，有气无力地抬起头，但在看见她的那刻眼中划过一丝光亮。


    “双双，你与恪敏郡主那般要好，去求求王府，王府用的太医定是医术高超之辈，你去求求他们。”卫父语气激动地抓住卫无双的胳膊。


    卫父话音刚落，屋内柳氏的啜泣声便忽然顿住。


    卫无双随意地瞥了一眼，就看见柳氏神色微僵又迅速回神，起身快步走到卫无双面前，牵起她的手，放进手心。


    “是啊，双双，昨日恪敏郡主还来卫府寻你，你们关系这般好，一定能求来的，你也想救你祖母，对不对？”


    柳氏愈说愈激动，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


    卫无双思索片刻，忽然想起郑琪骏，点点头，“行，我去试试。”


    卫父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神色一下就放松下来，“快去快去。”


    卫无双也顾不得那些什么规矩了，从马厩牵来踏雪，利落地翻身上马便朝愈阳医馆而去。


    许是刮起了大风，沿街房屋的屋顶细细簌簌掉下几片瓦片的碎片。


    但此刻骑在马背上的卫无双自是察觉不出这风，只能听见耳畔传来瓦片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