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作品:《和离当晚首辅夫人失忆了

    屋里。


    淡烟正苦口婆心地劝,“小姐身子还未好,无论如何也要等到身子好了再做打算。”


    正在气头上的纾妍哪里听得进去,“如今你只向着那只老狐狸,那只老狐狸许了你什么好处!”


    她一口一个“老狐狸”,淡烟话都不敢接,只得道:“奴婢心里只有小姐一个,任凭旁人天大天大的好处,又与我何干!”


    纾妍听得心里熨帖,“那赶紧收拾行囊。对了,那些衣裳全部不要,只把值钱的首饰带上,咱们待会儿就出发!”


    淡烟仍站着没动。


    纾妍见她不动,气呼呼道:“我就知道,你如今只听那只老狐狸的话!你不肯走,我自己走便是!”说着径直向妆奁台走去。


    她本就初愈,方才还在园子里逛了小半个时辰,眼下又情绪过分激动,刚抬脚,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眼看着就要跌倒,有人一把扶住她的肩头。


    纾妍一向嗅觉较常人灵敏,闻着对方身上那股子混了墨香与凌冽的薄荷气息,不用回头便知晓是她那便宜前夫来了。


    果然,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病才刚好,又要闹什么。”


    闹?


    纾妍虽什么也不记得,但听得这个字格外地刺耳,一把拨开肩头那只洁白似玉的大手,扭过脸来。


    一瞧着便宜前夫的穿着打扮,她心里更气了。


    只见眼前的男人头戴大帽,身着豆绿色缘柿色地云鹤纹氅衣,脚踏粉底皂靴。


    乌的眉,雪的肤,血染的唇,整个人一尘不染,干净得如同一捧山巅雪,天上谪仙。


    扎眼得很。


    可恶!


    他母亲不许她穿漂亮衣裳,要求她端庄温婉,要求她为奴为婢,却允许自己的儿子成日里穿得跟只花孔雀一般招摇。


    “大人来得正好,”纾妍扬起雪白小巧的下巴,“如今我已经好了,也不便留在贵府,现在便归家去。”


    眉目似雪的男人沉默片刻,道:“和离书还未签,我们并未和离。”


    纾妍楞了一下,看向淡烟。


    淡烟并不清楚和离那夜究竟发生何事,实话实说,“奴婢也没见过那纸和离书。”


    竟还未和离!


    纾妍咬着唇想了好一会儿,轻哼一声,“反正我今年十四,同你成婚的那个大笨蛋不是我,婚事我不认!咱们就此作罢,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当然,喜也是她喜。


    一个嫌弃妻子无所出就要纳妾的男人,凭什么欢喜!


    裴珩听了这话,迟迟没有作声。


    方才还晴好的院子不知何时乌云密布,不多时的功夫,传来“沙沙”雨声。


    裴珩朝窗外望去。


    院子里风雨飘摇,水雾弥漫,残红委地。


    半晌,他收回视线,朝纾妍望去。


    暗沉沉的屋子里,一过分柔婉端庄的女子朝他望来,一对乌黑澄澈的眸子如同沁了雨水一般。


    “官人,我有些倦了,我们和离吧。”


    “还未恭喜官人觅得良人。”


    “这些年,多谢官人照拂,从此我与官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裴珩闭上眼,再次睁开时,那对乌黑澄澈的眼眸里盛满怒气,人也天真得很。


    “我亲自送你归家。”男人喉结滚了一滚,嗓音微微有些沙哑,“我送你归家。”


    话音刚落,淡烟与轻云露出一脸惊诧的神情。


    任谁也没想到姑爷竟这样不念旧情,虽说小姐如今闹着要走,但那是因为小姐生着病。眼下小姐什么也不记得,出了这道门又能去哪儿?


    一个女子,尤其是生得美丽的女子,出门在外多危险!


    纾妍并不知自己的母族出事,只当裴珩是好心。


    她虽有些性子骄纵些,但心肠也软得很,“大人倒也不必客气,我自己认得路。大人待会儿重新写一份和离书交予我。”顿了顿,又道:“最好大人亲笔手书,向我父兄严明咱们和离的缘由,并非是我沈六辜负大人。”


    她心里不拿他当夫君,亦不认同这门婚事,可事实摆在面前,她不得不吞下去。


    她只是一想到那个曾经挨了三年苦头的“自己”,便替她不值,不能回去后再叫她父兄觉得是那个“她”年纪小不懂事,乱同人家使小性子,被人休了回家。


    更怕一向心思重的姨母同她哭。


    “你并未辜负我。”男人眼睫低垂,修长洁白的指骨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我会亲自手书一封,向岳丈说明这一切全都是我之过。这些年,你很好。”


    须知文人动不动就讲究风骨,宁死不认错。


    纾妍没想到他这样爽快,乌黑澄澈的杏眼里流露出惊讶,“真的?不哄我?”


    “自然不哄你,不过须得等你痊愈。”看起来脾气极温和的男人看着她,“岳丈大人当年将你好好地交到我手里,我自然也要将你好好交还到他们手里。于情于理,也该如此。”


    他说得十分有道理,纾妍觉得自己也不知是不是磕坏了脑子,一时竟寻不出理由来反驳他,迟疑,“可,若是大人哄我怎么办?”


    这老狐狸心机深沉得很,最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就像那年夏天,他诬蔑她是窃玉的小贼,可转头见着她父兄时,却说得极好听,“小公子钟灵毓秀,将来必定前途无量。”还解下自己佩戴的那块鱼纹玉佩递到她手里。


    她那心眼一向比麻秆还粗的爹浑然没有瞧出对方的险恶用意,笑得脸上的褶子堆了两三层,就连一向严厉的大哥哥也抚摸着她的头,欣慰,说她如今有出息了。


    当着父兄的面,纾妍不敢造次,只得将那块代表着“耻辱”的玉佩不情不愿地收了下来。


    更为可耻的是,他竟还虚情假意地说想要收她门生,希望她能够回去作几篇文章。


    何其虚伪!


    何其小气!


    又何其丧心病狂!


    好在他父兄不算太糊涂,知晓她是女儿身,自然也当不得他的门生。


    后来,那块玉佩不知被纾妍丢到哪里去了,但是狗屁不通的文章倒是被逼着做了不少。


    纾妍一想到那年,自己好容易回一趟帝都,还没来得及四处逛一逛,成日里被父兄关在屋里写文章作诗,至今都恨得牙痒痒。


    万一,他又哄她……


    也许是瞧出她心中所想,男人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纾妍心想,老狐狸才不是什么君子,瞧着紫薇花一般的人物,实则城府深沉得很。


    她正犹豫,又听他道:“从帝都回北疆,要坐三个月的马车,之后再换乘一个月的水路,最后再换乘三个月的马车,这期间若是遇到盗匪……”说到这儿,他住了口,眸光沉沉地望着她,“我不放心。”


    明明不过一句简单的话,怎从他嘴里说出来,听得人心里怪怪的。


    纾妍扭过脸去,咬着唇不作声。


    其实他说的这些,她也清楚。


    有一年她同阿爹回帝都,半道就遇上杀人越货的劫匪,她爹还顺道把整个土匪寨都给端了。


    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又生得花容玉貌……


    不,她现在十八,比从前更美了。


    若是有他护送,确实安全不少。


    这时,一旁的淡烟也道:“小姐养好身子再回也不迟,免得大将军同公子不放心。还有夫人,夫人一向胆小,若是知晓小姐就这样孤身上路,怕不是要吓死。轻云你说对不对?”又扶着自家小姐坐下,奉上茶来。


    “对对对!”轻云忙不迭点头,“还是等好些,也不差这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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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守在门口的书墨也帮腔,“听说现在的劫匪可猖狂了,前些日子户部的刘侍郎回乡省亲,半道遇上劫匪,胡子都被那帮盗贼给扒光了!”


    纾妍好奇,“那些人为何要拔他胡子?”


    “这……”本就是瞎编的书墨挠头,“兴许瞧他胡子不顺眼,顺带拔了。”


    纾妍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就照大人说得办!不过,我要同大人约法三章。”


    书墨心想,公子一向最讨厌旁人同他讲条件,怕是不会答应,谁知公子颔首,应了一声“好”。


    书墨有些讶然,不由地望向自家公子。


    他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但书墨明显地感到自家公子似乎非常的放松。


    已经很久没什么人和事让公子感到放松了。


    难道不舍得娘子走?


    书墨想到这个可能,不由地觑了一眼如今一脸天真,跟个孩子似的娘子。


    她像是颇为遗憾?


    纾妍的确很遗憾。


    这就好比,她同她爹谈条件,她爹若是不答应,她心里不痛快。可她爹若是答应的太爽快,她又觉得自己提的条件太少了。


    讨价还价的乐趣本就在于有来有往。


    应该约法十章的!


    她心里这样想着,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口气。


    这声音被裴珩收入耳中。


    他抿了一口茶,随即微微蹙眉,“可想好了?我还有些事要忙,迟些同我说也可。”


    “我想好了!”纾妍趁热打铁,“第一,不许拘着我,我爱去哪儿去哪儿。”


    裴珩神色微动,“第二呢?”


    说到第二……


    纾妍的眸光落在他虎口处的疤痕上,低声道:“咱们虽还未和离,但往后都不算夫妻,大人不许管我!更不能……”她脸一红,咬着唇不作声。


    对方像是知晓她心里想什么,道:“我无事不会来后院。”


    纾妍放下心来,又认真了想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这第三,我还没想好,待我想好,再同大人说。”


    “好。”裴珩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若是有事派人去书房寻我。”


    “等等!”纾妍叫住他,走到他跟前,“劳烦大人伸出手来。”


    裴珩迟疑片刻,还是把右手递给她。


    他的手生得极漂亮,指骨修长洁白,指甲也修剪得干净整齐,若说瑕疵,那便是虎口处的牙印。


    纾妍伸出尾指勾着他比自己长出一截的修长尾指,在对方微微有些诧异的眼神里,念念有词,“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王八!”


    念完,又用自己的拇指在对方拇指重重摁了一下,随即仰起脸灿然一笑,“若大人先食言,那就是大端最大的那只王八。”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另外三人忙低下头去,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裴珩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藏于袖中的左手不自觉地蜷起尾指。


    纾妍见他整个人似乎僵住,好奇,“大人难道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


    “自然常同人玩,”裴珩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指背到身后,神色淡然,“你无需担心,我必定不会食言。”言罢,又嘱咐几句后,头也不回地离了屋子。


    屋外还在下着蒙蒙细雨,书墨忙同淡墨拿了把伞,抬腿追了上去。


    直到出了院子,他才追上身高腿长的姑爷,将手中的青色油纸伞高高举起。


    脚步未停歇的男人问道:“母亲从前不许她出门?”


    “公子不知?”书墨小跑着跟上,“县主嫌弃娘子出身不好,平日里要出门须得经过县主首肯。”


    裴珩忽然停驻脚步。


    书墨一时没刹住脚,手里的伞歪到脑后。


    细密的雨丝洋洋洒洒地自天空落下,如同洒向人间的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