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作品:《和离当晚首辅夫人失忆了》 “想不到那老狐狸如今倒是通情达理。”
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的纾妍躺在贵妃榻上惬意地吃着葡萄。
淡烟与轻云听了她的话,对视一眼。
“通情达理”这个词能用在姑爷身上实在奇怪得很。
这满帝都的人谁人不知姑爷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一向最不讲情面,听说,因政见不合,就连自己的恩师都得罪了,此事在帝都传得沸沸扬扬。
二人思来想去,认为姑爷眼下哄着小姐,不过是想要尽快养好小姐的身子,将小姐送出府,好迎娶他那个搁在心尖上的表妹。
这时,纾妍扭过脸来,一对漆黑的杏眼里流露出好奇,“当初我为何会与他成婚?”
淡烟笑道:“自然是姑爷觉得小姐极好,向咱们府上提亲。”
“我确实很好,他倒是极有眼光,”纾妍若有所思,“可我记得他从未见过我女儿身的模样,又怎知我好呢?”
轻云也觑向淡烟,“是呀,这是为什么呢?”
“这……”淡烟这下也不知该怎么编,忽然听到自家小姐自言自语,“定是他听了我的美名,所以才想要娶我。”
淡烟松了一口气,“想来是这个缘故!”
谁知话音刚落,纾妍又提出了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可是,我怎会同意呢?我一向讨厌他……”
自己的脾气如何,自己再清楚不过。若是她不点头,家里人也拿她没法子。
她好像把什么极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可纾妍怎么都想不起来,且只要想得深些便觉头痛欲裂。
她捂着额头叫“疼”。
淡烟忙上前拥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那些过去之事就莫要再想,待过些日子治好了伤,自然什么都想起来了。眼下,小姐只管安心养病便是。”
纾妍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既然裴珩已经答应待她病好亲自护送她回家,又与她约法三章,那么她确实不担心往后之事。
她乖乖应了一声“好”,不知怎的想起昨日裴珩衣衫不整的模样,耳朵微微有些滚烫,十分地难为情,“这几年,我真同他做了夫妻?”
淡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亦有些脸红,“小姐同姑爷是在成婚后半年圆的房。”
“为何?”纾妍眼神里流露出不解,“这是帝都的规矩吗?”她虽然对自己成婚一事毫无印象,可也知晓,新婚夫妇成婚当晚就会圆房,第二日还会有专门的婆子检查新娘子是否是完璧之身。
淡烟想到自家小姐恢复记忆前,怕是少不得要同云阳县主打交道,思衬片刻,还是决定把婚后这几年的事情捡要紧的说与她听。
她道:“并非是帝都的规矩,是云阳县主的缘故。”
“成婚当晚,云阳县主得了疾病,姑爷在帝都出了名的孝顺,当夜守在云阳县主身边侍疾。云阳县主病了好些日子,裴大人兴许担忧,圆房一时就搁置了。后来,江南的税政好像出了问题,姑爷亲自下了一趟江南。待姑爷回来时,已是半年后。姑爷他回来当晚就与小姐圆了房。”
淡烟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事实上真相并非如此。
云阳县主之所以生病,是因为对这桩婚事极度不满,听说,当初赐婚的圣旨送到裴府时,一向心高气傲的云阳县主得知自己最优秀的长子要迎娶一罪臣之女时,当场气晕过去。
小姐在这样的情况下嫁进裴家,可想而知有多不受婆婆待见。
云阳县主为人极为好强,不愿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在婚礼上并未为难小姐,可一等婚礼结束,宾客散去,云阳县主就闹起了病,姑爷连盖头都没掀就匆匆离去。
小姐就那样穿着嫁衣在新房枯坐一夜。
翌日,原本该有姑爷领着新妇向婆婆请安敬茶,可姑爷迟迟未归,小姐只好独自一人去,却被云阳县主当着府中妯娌仆妇下人的面给了小姐好大的脸子。
后来见姑爷几乎不踏入后院,府中的人又得知新婚夜小姐同姑爷没有圆房,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笑话小姐。
小姐自幼养尊处优,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性子虽骄纵但天真不谙世事,却在婚后短短半年不到尝尽人间冷暖,被蹉跎得一日比一日消沉,肉眼可见地失了生机活力,成日里坐在窗前望着廊庑下养的雀鸟发呆。
她的小姐,一定是这些年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头,所以才会打心底不愿意记得那些伤心的事情。
“你怎哭了?”纾妍捧着淡烟的脸,心疼,“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
“并未!”淡烟赶紧抹干眼泪,“奴婢只是想到没能照顾好小姐,害得小姐生病。”
“又不是你的错,定是我自己顽皮,”纾妍伸出柔软的手指替她揩去眼角的泪,“待我好了,咱们回北疆去,日日去城外草原上骑马追兔子。我想好了,以后都不要来帝都。我好像很不喜欢这里,就连这里的天气我都不喜欢。”
窗外雨声潺潺,她听得有些厌烦,就好像听了千百回一般。
明明,她从前最爱下雨天。
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好日子了!
淡烟哽咽,“好。”
纾妍又问:“我那个婆——云阳县主为何不让我出门?”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嘭”一声响,像是风吹倒了摆在窗台的盆栽。
轻云连忙上前查看,一推开窗,狂风裹着冷雨倒灌入暖和的屋子里。
轻云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浑身寒津津的书墨揉揉鼻子,赶紧捡起青石板上的油纸伞,重新撑在公子头顶,道:“这雨越下越大,公子不如回去娘子屋里躲躲雨?”
肩头湿了大片的裴珩见不远处有一凉亭,抬脚向凉亭走去。
书墨赶紧抬腿跟上去。
入了亭子,书墨见自家公子似乎还在等着他的回话,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道:“咱们县主出身高贵,又一向最重规矩不过。娘子却是罪臣之女,且还在北疆长大,县主担心她在外头失了规矩体面,所以成婚第二日就下了命令,若是娘子出门,须得向她请示。”
其实,何止这些呢。
县主不满这桩婚事,待大娘子也冷眼以待。
只是这话着实不好说出来。
更何况,如今公子与娘子已决意和离,说出来也无甚意思。
他又补充道:“公子忙,又从不在这些后院琐事上头留意,再加上咱们娘子未生病前一向性儿好,也不是个爱嚼舌根子的,想来也从未在公子跟前提过。”
裴珩再次陷入沉默。
外头雨势渐大,园中的绿植被风卷得东倒西歪,雷声阵阵,大有倾盆之势,将白天下成了黑夜。
轻云合上雕花窗棂,将满园风雨与雷声关在园子外头。
屋子里安静下来,她道:“不过是东屋窗台上的菊花盆栽被风吹倒,不妨事。”
淡烟放下心来,一边替昏昏欲睡的小姐揉捏着太阳穴,一边道:“云阳县主规矩大,不喜欢府里的人出门。”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她只针对我一人呢,”纾妍舒服地阖上眼睫,“既如此,待雨晴,我要出去逛逛。”
姨母从前总同她说,帝都如何热闹繁华,还常说,将来要给她寻帝都的郎君做夫君。
如今她真嫁来帝都,只觉得帝都的郎君实在一般。
兴许,所嫁非人。
就在淡烟以为她睡着时,她蓦然睁开眼睫,“我想起来了!”
淡烟心里咯噔一下,挤出一抹笑意,“小姐想起什么来了?”
“为何同我成婚的不是七哥哥?”她困惑不解,“是我对他始乱终弃?是我辜负他了吗?他心里可怨我恨我?”
明明,前天夜里他们还在一起,可一转眼,她已嫁作他人妇。
纾妍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遗憾。
“小姐并未辜负任何人,”淡烟眸光闪烁,“小姐有小姐的难处,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是这样吗?”脑子又有些混乱的纾妍忍不住问:“我记得他也是帝都人士,他如今可成婚,过得可快活?”
在她眼里,这天底下再也无活得快活更要紧的事儿。
“七公子一直未婚,”淡烟轻声道:“小姐若是心里惦记七公子,奴婢可代小姐写信。”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轻云一脸惊诧地望着淡烟。
困意席卷的纾妍并未注意,又阖上眼睫,呢喃,“云雁未南归,相思不可寄。他若也在帝都,来瞧瞧我也好。不过,要晚些来,我得做几件漂亮的衣裳,免得他觉得我老。还有,那只老狐狸该不会哄我吧,他若哄我,我必定……”说着说着,沉沉睡去。
淡烟小心地扶着她躺好,又拿了一床衾被盖在她身上。
待掖好被角,早就按捺不住的轻云将她拖到门口。
园子里风雨如晦,风刮得呜呜作响。
轻云牙齿“咯咯”打战,“姐姐方才说什么胡话?瞎扯姑爷同小姐成婚的缘由也罢了,还胡诌七公子的事儿!姐姐难道忘记当年七公子得知小姐要成婚,阻拦不成,一怒之下远走边关吗?”
“我自然记得,”淡烟一脸平静,“更记得这些年七公子一直对小姐不死心,每年小姐生辰都会寄信来。若是小姐铁了心要同姑爷和离,那我就寄一封信给七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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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他回帝都带小姐离开!”
轻云没想到她心里竟藏着这样大的主意,急道:“小姐不记得七公子是姑爷的侄儿也就罢了,难不成你也忘了?这天底下哪有女子嫁了叔叔再改嫁侄儿的!”
淡烟却道:“七公子若是真有心,莫说只是堂表叔侄,便是亲叔父又何妨!更何况七公子常年驻守边关,只要你我不同人说,谁又知晓小姐曾经与当朝首辅成过婚呢。”
轻云一向嘴笨,听了这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我看你比当年的七公子还要疯!若是小姐哪日清醒,你要如何向她交代!”
淡烟喃喃:“我曾经答应过大公子,一定会拿这条命护着小姐。如今小姐却弄得这番境地,我实在有负大公子所托。将来小姐清醒后若是怨我,我自会向小姐与大公子请罪。”
“是姑爷先负了小姐,无论小姐将来做出怎样的选择,那也不是她的过错!”
*
“这一切都同公子无关!”
书墨见公子面色不大好,信誓旦旦,“娘子一向喜静,兴许本就不爱出门,如今闹着要出门,怕是得了离魂症的缘故……”
这会儿,雨势渐小。
裴珩自他手中拿过那把油纸伞,吩咐,“待会儿去同母亲说一声,往后她愿意去哪儿便去哪儿,无须拘着她。”顿了顿,又道:“她若真要出门去,派人偷偷跟着。”交代完,抬脚出了亭子。
书墨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柿色高大身影,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冒出一句话来:娘子说以后爱去哪儿去哪儿,不许公子管着。
可公子却命人悄悄跟着,也不知这算不算变相食言呢?
大端帝国最大的乌龟……
他随即给了自己一耳光,啐了一句“叫你瞎想!”。
*
大雨连绵了两三日方歇,一直在屋里将养的纾妍精神已经恢复如初。
这几日裴珩遵守诺言,一次也未来后院,只派人送了两回去疤痕的药膏来。
纾妍乐得自在,每日吃得好睡得好,与从前在家里也无甚两样。
就是闷得慌。
到了第四日晌午,天气彻底放晴,纾妍便嚷嚷着要出去逛一逛。
淡烟拗不过她,让轻云先去准备马车,自己替她更衣。
对镜梳妆时,纾妍瞧着头上的纱布实在碍眼,动手拆了下来,额角的伤口已经结痂,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实在有碍瞻观。
纾妍实在寻不出首饰来遮这伤疤,便用胭脂在上头描了一片海棠。
她虽不爱诗文,但是画工却极好,待画好后,淡烟望着镜中的女子,由衷赞美,“竟真像是有海棠花瓣落在额上!”
“我也觉得极好。”纾妍又在眼尾与嘴唇处也各自点了一抹胭脂,对镜照了又照,一脸得意,“我婚后也妆扮得这样美?”
其实,成婚这两年来,昔日闺阁里极爱打扮的女子已经许久不曾认真照过镜子。
女为悦己者容,可姑爷似乎从未正眼瞧过小姐。
只是这话说出来,实在伤小姐的心。
淡烟顺着她点头,“小姐只是衣裳穿得老些,人还是极爱美的。”
活在十四岁的女子信以为真。
梳妆过后,纾妍捏着鼻子从那堆老气横秋的衣裳里,挑了一件勉强看得过眼的藕荷色绣海棠纹样的衣裙。
刚换好,轻云过来,说马车已经停在后头角门处。
纾妍又对着穿衣镜前后照了照,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向院外走去。
谁知院门一拉开,一披着白色披风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她瞧着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生得倒是极清秀,就是身形瞧着过分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纾妍打小见惯了好东西,只一眼便瞧出她披风颜色虽极素,但上头的纹样费了心思,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
想来是镶了银线的缘故。
倒是极有巧思。
纾妍又见她作未嫁的打扮,以为她是府上的哪位小姐,正要询问是谁,对方忽然上前一步。
鼻子灵敏的纾妍立刻闻到一股子苏合香的气息。
她对苏合香里的其中一味香料过敏,一闻到便会打喷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拿手掩鼻,“姐姐别过来,有话站在那里说便是。”
话音刚落,对方眼圈蓦地红了,咬着唇不作声。
纾妍很是诧异,这位姐姐好生奇怪,怎好端端哭了?
这时,轻云在她耳边气鼓鼓道:“她就是那位表小姐。”
纾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便宜前夫的新欢呀。
不是说,是个寡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