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病房里弥漫一股闷闷的气味。混合着消毒水、空调风、灰尘和药的苦。


    向菀看着眼前这张布满细纹，被焦虑和算计填充的面孔，她并没有等太久，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转身即将离开。


    宋惠一急，伸手拽住她的手腕，磕磕绊绊地说：“妈妈以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向菀看她的手，“如果这是你的道歉的话，我收到了。”


    她静静地再说：“但是，我不原谅你。”


    不论母亲是否道歉，是否真心，向菀并不十分在意。她唯一想说的是，她不会原谅她。向菀只会淡忘过去，或理解宋惠的选择，但绝不原谅。


    宋惠愣在原地，她的手也被向菀推下来。


    向菀说：“待会儿有人联系你，会为你办理住院手续，每天为你提供三餐，直到你出院。现在，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多，我会帮你，但你绝对从我这里拿不到一分钱。听明白了吗？”


    不等宋惠回应，向菀看了眼旁边的路延希，和他一起离开病房。


    宋惠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其实，她想问的话还有很多，工作，婚姻，情感，生活，很多很多，可是，母女的关系到底疏远太久。她觉得自己可能应该道歉，又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


    路延希把向菀送到她公司的楼下。


    他给向菀买了一杯咖啡，还没到中午，现在人流量很少，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CBD的街景融合了自然与科技，充满了人工痕迹的整齐和切割。


    向菀接过咖啡，轻轻道谢，往他手里张望，“赠品呢？”


    这家咖啡店有活动，所以向菀才拽着路延希的胳膊，逼他来这种平价连锁店买咖啡。


    路延希指了指自己的口袋，她从西装裤里摸出一个冰箱贴，是咖啡杯形状的卡通设计，心形的拉花，里面还有流沙。制作得还算精心。


    这东西单卖的话，向菀绝对不会买回家，但变成赠品就不一样了，排队也要弄回来一个。


    路延希对这种廉价小赠品没有一点兴趣，不过，最近有个情侣节日，商家做活动，两杯才有赠品。他对冰箱贴里面的那颗拉花心比较满意。也就跟着向菀买了。


    向菀快乐地把冰箱贴放进自己的包里，拿起杯子，望了眼窗外。


    今天见宋惠，心情一直保持平稳，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没有期待。


    她像对待同事一般，解决了这件她以为会很麻烦的事。


    来医院之前，她和路延希商量好，她出钱，他出人。路延希本来想把这事全都包揽下来，向菀坚持，他也只能退让一步。


    向菀觉得，她也能稍微依赖一下路延希。让他帮自己处理一半，但绝不想让他出钱。


    路延希仔细观察她的神情，确定她没有因为宋惠的事伤心。


    他点的那杯是拿铁，“我倒是很不开心。”


    “嗯？”


    “这次就算了，以后要把所有事情交给我。花我的钱。”


    这女生平时吃喝用度是有点子抠门的，购物原则是货比三家，并以超高性价比为依据，在此基础上有折扣就更好了。


    可一涉及到花大钱的时候，出手比谁都阔绰。


    她见医生后，得到一个预估的手术化疗住院费用，立刻转给路延希，让他手下的人帮忙支付。


    路延希的生活中，有且只有向菀，一次又一次地给他砸钱。


    真是当了总裁的人，花钱也霸道起来。


    “放心吧，后半辈子有的是让你花钱的机会。”


    向菀克制地往咖啡里放糖，这些年再喜欢吃甜食，也有意减少糖分摄入。


    路延希挑眉，心情转好：“后半辈子啊……不错，想得很远。”


    向菀也只是随口一说，被他抓住把柄，赶紧转移话题，拿过路延希的咖啡喝一口，却立刻苦的皱起鼻子，她忘了路延希不喜欢吃甜的，所以他的咖啡特别苦。


    向菀忍不住抱怨，“你喝的是泔水吧？”


    路延希面不改色地抿了口拿铁，“我喝泔水，你吃垃圾，我们正好绝配。”


    “……说得好恶心，你自己绝配去。”


    喝完咖啡，路延希把向菀送到公司，他自己也一边接电话，一边等司机来接人。


    向菀的工作依然很忙，去钧安的工厂参观后，再做各种数据的调试。


    开过会后，在茶水间遇到曹姨，跟她说了会儿八卦，讲得也是向菀已经知晓的事情，说宋惠得了癌症，现在在住院之类。最后还心有戚戚地叮嘱向菀注意养生。不能仗着年轻，就胡吃海塞云云。


    自那日后，郑浩天没有再来找她，可能是被警告了。


    路延希让人找的护工和助理，每天定时给她发送报告。


    宋惠很快被送去手术，请的是专业水平很好的主任，手术结果还不错。


    向菀没什么想法，宋惠的事只属于她自己。


    她会帮宋惠，这次，可能还有下一次，她可以承担起自己应做的义务，但也不会再见她，不会让她参与到自己的生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只会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结果。


    等工作稍微闲下来，向菀倒是主动加了郑浩天的联系方式。


    郑浩天过了几个小时都没反应，向菀往他手机号码发了一条淡淡的命令：加我微信。


    他才立刻战战兢兢地点了同意申请，回道：有事吗。


    再单独加了个字：姐。


    向菀给他传了一份宋惠住院的账单信息，保险报销后，加上护工费，伙食费。


    她再接通电话：“妈生病了，你作为她的儿子，一分钱都不出的话，不觉得太不孝顺了吗？”


    “姐，你是我亲姐。我现在工资就四千，去了房租，和伙食费，几乎攒不下钱！不然也不能找你啊！”


    向菀声音轻轻地，“你找我时是什么态度，我可是记在心里。”


    郑浩天在手机那头打了个哆嗦，“姐，你想我做什么。我真的没钱……”


    “你一个月房租加水电差不多一千五，伙食费交通费算你一千五，剩下一千块，你用去哪里了？”


    郑浩天说：“我，我也没有记账的习惯，你突然问我，我也不知道……”


    “你去买了烟和酒，还有游戏充值，对不对。”


    是句问话，但向菀语气笃定，就好像她就生活在他身边，亲眼看见他每一笔开销花在哪里。


    郑浩天哑口无言。他此刻正坐在某小区的门卫室里，手指夹着半根烟，桌上放着冒泡的啤酒，接通向菀的语音前，他正激情前往王者峡谷。


    闻言，他见鬼似的往这个面积不大的房间里四处张望，还差点烫了自己的手。


    “你……你怎么知道？你调了小区监控！？”


    向菀懒得跟他解释，“我不需要你还太多，每个月转我一千块，直到她的治疗周期结束。就当是给你妈付手术费。这很简单吧？”


    郑浩天挣扎着说，“姐，你放过我行不行，你又不缺钱，姐夫也那么有钱……”


    “这和我们有没有钱没有关系，脑子能听明白吗？你是你妈的儿子，你有义务出钱。还有，我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懂吗？如果你不还钱，吃苦头的只有你自己。”


    向菀的声音很柔和，但越是这样，冷着嗓音说话时，也有很强的威慑力。


    郑浩天讷讷半天，最后也只说了句“好”。


    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被溺爱成了自私自利的废物，但，也是容易被拿捏的废物。


    向菀挂了电话，移动鼠标，把电脑关机。再给电脑旁的花盆喷喷水，心情不错地打开各大购物app。


    ***


    天气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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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炎热。


    整个城市即将变成巨大的蒸笼。


    向菀下班后，想要买点夏季新衣，又想起路延希那边有她穿过的，便决定省点钱，跟路延希说今晚回他那边的公寓。


    路延希可能在开会，没有及时回她的消息，向菀不在意，把车开进公寓的地下停车库。


    刷开门禁，电梯门打开时，向菀刚要把包放在玄关，就看见屋子里出现另外的女人。


    她也听见动静，转身刚要汇报什么，也看到向菀，吃惊地长大嘴巴。


    “……向菀？是菀菀吧？”


    身穿工作服的女人是蔓蔓，在路家工作的佣人，向菀曾经的同事。


    向菀也回过神，笑了笑：“你好。好久不见。”


    路家佣人一般都会在雇主不在时进行打扫。蔓蔓正在进行清洁除尘的收尾工作。


    她一抹额头的汗，最初的惊讶过后，神色也很正常地打招呼，“这么早就回来了吗？早知道我就动作快点了。哦对了，现在应该怎么称呼您？太太？夫人？”


    向菀已经不会像学生时感到局促，微微一笑：“像平常一样叫我就好。”


    路延希在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跟家里的佣人说过，女朋友是向菀。


    佣人是最先能察觉雇主状态变化的人，他家里多了女人使用的东西，偶尔不经常在家留宿，都是恋爱的信号。


    当初，他们的关系被路家家长认为是丑闻，所以除了孙管家，没把这事声张。


    但，世界上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久后，佣人们就都知道了。


    有人震惊，有人感慨，有人嫉妒自己没生个漂亮女儿，也有人保持看乐子的心态。时间一长，这件事也就褪色了。


    蔓蔓提着清洁工具，对向菀点点头，高效地离开公寓。


    她换了拖鞋，在浴室里冲过澡，再出来时，手机进来消息，路延希说今天有人去扫除。


    向菀发了个ok的表情，震动声却从客厅传来，路延希把西装扔在沙发上，扯开领带，他刚刚回家。


    看到她从浴室探出头，捏着她的下巴，先亲吻一会儿，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来一份肯德基外带。


    “你怎么买这个回来？”


    路延希下巴扬扬：“看最上面的盒子。”


    向菀拆开，眼睛一亮。是肯德基520推出的促销赠品，套餐里有两盒蛋挞，一只黄金脆皮鸡和一块损吮指原味鸡。


    至于赠品，是两只汉堡和薯条形状的对戒，放在专属KFC天使翅膀盒子里。


    向菀原本想买，但当时附近的店已经没有了，只能放弃。没想到路延希会买到。


    “我公司附近正好有。”


    路延希没告诉她，赠品其实是他在别的城市买到的，套餐留给别人吃。


    今晚的套餐是另外买的。


    向菀把一只蛋挞和脆皮鸡吃了，路延希解决另外一只蛋挞，至于那块用鸡胸肉做的吮指原味鸡……又柴又油，就算是向菀，也不喜欢吃。


    但她一不想浪费，二不想让路延希跟吞石头似的吃掉，于是在手机上叫了个同城闪送，送给郑浩天，让他吃去。


    路延希对她的做法也算大开眼界，不过，这也算是这个便宜弟弟最大的有用之处。也就不说什么。


    向菀吃完鸡腿和蛋挞，研究起这个小玩具。戒指的做工其实有点粗糙，但能带来快乐，也就不在意。


    只是，这个戒指太大了，套在自己的手上总是掉下去，连大拇指都不行。


    她没多想，抓住对面路延希的手，把汉堡形状的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男人的手指长且坚硬，戒指虽然还是有点大，但总算不再掉下去。


    “……怎么这样，你戴比我好。”向菀啧了声。


    路延希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注视她的脸：“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