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呈栋默默地望向梦境空间，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今，在木星星域附近，拥有Ω基因的人，恐怕只有我、寒玉、小武、安迪·伍德、翎洋……和学院舰上的飞龙、飞鸢和智源。


    .


    “我们的驾驶员不能和它们走！” 韩呈栋的思绪未及飘远，翔龙母舰X引擎的Avatar已经跳入了半空。


    那是一条愤怒的翔龙，龙眼怒瞪着水星12位领导者们的主意识，鳞片倒立，龙爪张开，已经游离出来的数百个子意识宛如一团团火焰在龙身周围若隐若现。


    【还，真是一条爆炸龙。】


    这是韩呈栋和翔龙母舰的X引擎链接后的感觉。


    ——许是和他链接了十年，【它】和他一样，最讨厌背叛。


    尤其是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


    “请您不要抛弃我们！”


    “您是我们的驾驶员！”


    “……”


    翔龙母舰的狄安娜主机和控制系统智脑们的Avatar，也纷纷出现在韩呈栋主意识的四周。


    .


    一道紫色的能量壁垒瞬间形成，将韩呈栋的主意识包裹起来，把翔龙母舰的智脑们隔绝在外。


    “喂喂喂，请离我们远些！韩舰长的主意识刚刚恢复。” 几乎就在同时，卢奇的能量光球化作了一道炽热的橙色光环，将能量壁垒迅速推离了韩呈栋的主意识。


    而翔龙母舰的智脑们则迅速加入了翔龙母舰X引擎的主意识。


    汇聚成的龙身刹那间暴长了数十倍，将水星领导者们的主意识围在当中。


    “你们挟持驾驶员，我们让你们的主意识永远消散。” X引擎低沉冰冷地声音响彻了虚拟空间。


    “你们也休想带着我们的驾驶员脱离这个超空间。” 狄安娜主机那一贯温和的女声中也带上了些许威胁，“我们有Ω基因。我们封锁了所有超空间传送通道。”


    卢奇心中OS：


    ——明明是主机封锁了所有超空间传送通道。


    ——是卢克大总管给它们递的消息吧？


    .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韩呈栋抬手止住了挥起龙尾、即将进入暴怒模式的翔龙。


    “我不会和它们走——我的职责是守护地球，”


    韩呈栋平静地指向胸前的韩家族徽，那是一条环绕着蔚蓝色星球的应龙。


    “这是我们韩家的使命。也是我的……宿命。”


    将目光转回环形会议桌前的外星主意识们，他提高声音，让自己的声音也响彻虚拟空间。


    “水星的领导者们，‘只要他们不背弃我，我绝不会抛弃它们。’这是‘龙’——”指向X引擎，又指向自己，“和‘我’之间的契约。”


    他一字一顿地道：“除非我死，不、可、打、破。”


    .


    能量壁垒如同它的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散。


    “驾驶员，我们很抱歉。”


    “我们没有挟持您的企图。”


    “我们只是不想您受到它们的伤害。”


    .


    “我们不会伤害我们的驾驶员。”


    “我们誓死保护他的安全。”


    已经开始须发飞扬，张牙舞爪的翔龙也瞬间缩小，落回了韩呈栋面前的谈判桌上。


    只是，它一对圆睁的竖瞳中，那团跳跃着的红色火焰，并没有消退。


    “你们，只能去赢得属于你们的驾驶员。”


    “你们，不能去偷别人的驾驶员！”


    .


    “至于我们的星球上，是否还存在其他符合你们条件的驾驶员，我们也不清楚——一切都只能等待X引擎的测试结果最终揭晓。”韩呈栋解释道，“成为驾驶员，不是一项单纯的基因认证。对我们来说，那是一种彻底的基因层面的绑定，有义务，有承诺。”


    他看向对面开始交换信息的水星领导者们：


    “驾驶员必须承诺彻底绑定——包括，体验它们所遭受到的伤害。因为它们将不再只是工具，而是驾驶员身心的一部分。”


    “驾驶员必须承担的责任是引导并守护它们的存在——直至生命终结——永不抛弃。”


    “因为，驾驶员的血液，是它们核心程序重启的钥匙。是子意识们的粘合剂。是它们主意识长期存在而不衰减的维护者。所以，他才是它们最重要的保护对象。”


    “它们听从驾驶员的指令，保护驾驶员的安全，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韩呈栋默默地在心中加了一句评判：在获得绝对权力的同时，驾驶员必须清楚，失去的，是自由——因为它们需要陪伴，无时无刻不在的陪伴。


    .


    成为驾驶员之前，韩呈栋破天荒地向卢克请教了如何同智脑们打交道。


    卢克倒是毫不隐瞒，将它作为大总管的烦恼向他和盘托出。


    ——韩舰长，您觉得照顾飞龙是不是有些烦恼？


    ——那么，请您想象有……好几千个飞龙要照料吧。


    而且……


    ——唉。它们每个微秒都有新问题。


    ——每个分钟都要争吵几次。


    ——真的，很烦。


    .


    梦境空间的人类指挥室。


    一场热烈讨论也已经开始。


    “这的确是一个最优解决办法。” 托科揉着下巴道。


    “不错，‘让我们被遗忘’比‘推迟选拔好，”梅兰达轻声道，“而且，如果它们知道我们可以关闭超空间通道，也许会认为，我们拒绝选拔者选拔，那么即便付出很大的代价，它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文明。”


    “不错，我们此前所有方案的核心，都是关闭超时空之门、阻断通道，以此拖延被选拔的时间——” 秦翎洋将数个比较方案推送了中央显示区，“而水星文明提出的“被遗忘”，显然是一个更久远、也更彻底的解决方案。我相信，它们曾经思考过各种方案。它们花费了五亿年寻找驾驶员，恐怕是早就穷尽了其它选择。”


    阿罗德身侧，伍德唇角露出了一个苦笑。


    ——达芙琳姐姐从小教导我的，不就是【尽量被遗忘】？


    ——她总是说：“安迪，只有家族的长者们不在关注你这个次子，你才能过上不受他们控制的生活。”


    秦翎洋接着道：“被遗忘，就意味着不再被选拔、不再被评判、不再被审核。地球文明，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继续前进。这，应该就是水星文明的领导者们这五亿年来所坚持的道路。”


    “哼。”伍德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悻悻地道，“水族未被接受为正式盟员，可未必是它们没能力做出必要的改变。它们选择留在边缘，就是想【被遗忘】，只是未能如愿罢了。”


    阿罗德拍了拍伍德的肩膀，悄声道：“伍德老弟，你这是感同身受吧？”


    伍德叹了口气，“舰长，您看我，低调这么多年，我那养父还不是早早给我定下婚约？我刚刚冒个头，翎洋就找到了我——所以，【躲】是肯定躲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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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


    阿罗德看向谈判桌前正垂眸沉思的韩呈栋：“韩呈栋心思敏捷，肯定早就做出了同样的判定：【被遗忘】是比【拖延】更好的选择。”


    伍德点头。


    他们都心知肚明——韩呈栋正在犹豫的，是如何选择驾驶员。


    “如果我猜的不错，韩呈栋如此犹豫，他心中正在考虑的人选，该是他的长子韩飞龙。”伍德轻声道。


    .


    韩呈栋的沉默，持续了整整三十秒。


    无数方案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一个又一个合作构想被迅速推演，却又迅速否定——没有一个能让他真正满意。


    主机，以及它的兄弟们，也在疯狂推演韩呈栋和秦翎洋不断提交的备选方案。


    然而，大多数推演都会在中途被强行终止。


    很明显，在播种者的逻辑中，【种子选择“被遗忘”】是个【禁忌】。


    .


    这30秒内，梦境空间中的讨论也进行了30分钟。


    阿罗德看向托科和梅兰达：“我们提供驾驶员，他们提供科技。如果能够让播种者文明忘记我们，这的确是一个可行方案。”


    梅兰达抬手止住了越来越热烈的讨论。


    “秦副参谋长，各位指挥官，我们目前面临的问题主要有以下几个。


    首先：人类真的只是需要出一位驾驶员吗？


    其次：韩将军和楚寒玉博士以及他们的一双儿女，绝不能作为水族驾驶员的备选。”


    她顿了顿，解释道：“我只能告诉各位，这不关他们夫妇的选择——是播种者主机给出的评判——他们一家，目前对于太阳系的防卫和火星洞穴技术的研究，不可或缺。”


    “此外，你们也听到了韩舰长的解释：‘和水星文明DNA绑定，将意味着从此离开太阳系，意味着将和这里的亲人朋友生离死别。’


    所以，我们不能强迫任何具备Ω基因的人做出这样的牺牲——他们必须自愿。


    而且，水星文明，也必须认可我们推荐给它们的驾驶员。”


    梅兰达的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已经响起。


    “梅兰达指挥官，请您和韩舰长不必忧心驾驶员的人选。” 伍德起身，平静地道，“我自愿成为水族驾驶员人选。”


    他强忍住了心中泛起的苦涩，告诫自己道：


    ——这是我的机会。


    ——一个可以不必再选择的机会。


    ——我不必做伍德家的长子，也不必回归韩家。


    “在所有已知的Omega基因携带者中，我是最好的人选。飞龙、飞鸢和智源都是没长大成人的孩子，他们不该去承担这样的责任。”


    “秦副参谋长别忘了，你对解码第二套手册，不——可——或——缺。” 伍德看向丹凤眼眼梢挑起，就打算插话的秦翎洋。


    “我是战地指挥官，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指挥能力，我有信心赢得它们的尊重和信任。而且……”


    他的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没有那么多的牵挂。”


    唉。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之外，真正关心过我生死的人，其实屈指可数吧？


    可是安娜……会不会伤心。


    这个念头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异常清晰。


    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抬头看向谈判桌边，剑眉猛然皱起，显然在听秦翎洋传话的韩呈栋。


    “韩舰长，不必犹豫了，我是当下你最好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