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大门开启时，虽然有了心理准备，韩呈栋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5米多高的多足甲壳类生物，外形……宛如帝王蟹。


    四对步行足行走在舰桥舱板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啪嗒”声。


    异常坚硬的外骨骼，厚实的头胸甲。


    相比之下，韩呈栋身边侍立的身高两米的卢奇显得……有些单薄。


    卢奇显然很不满意这样的身高差，眼中红光闪烁两下，身高暴涨到了5米，重新返回了播种者战斗机器人的标准外观。


    它随即蹲下身，抬手将韩呈栋轻轻托起，放入了自己的机甲驾驶舱：“韩舰长，翻译器已经开启。”


    .


    “人类。你们好。我们是水星文明的战士种族。我们……没有名字。我们被称为【毁灭者】。”


    “我们？你不是一个？” 韩呈栋心中暗叹：为什么我们的主机数据库中，并没有记载，它们有【战士】这个种族？


    【毁灭者】：“我们来自水星。我们是飞船，我们是飞弹，我们是穿梭机。我们是武器。我们执行清理任务。”


    韩呈栋领悟，顿时背脊发凉：“你们……是水星种族派来清理我们文明的武器？”


    【毁灭者】：“不是。是清理者派我们来清理你们。我们必须毁灭劣质种子。但我们不能伤害拥有Ω基因的播种者驾驶员。我们只能向驾驶员投降。然后听从她的指令。请问，您是驾驶员吗？”


    韩呈栋：我是驾驶员后裔。你们已经收到了我们先人的DNA序列。不是吗？


    【毁灭者】：是的。但是我们需要进行DNA验证。我们需要您的血液。


    韩呈栋身体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唉。又来了。”


    为了驱动翔龙母舰的各个智脑，他今天被X引擎抽走了至少200毫升血液。


    他心中自嘲道：


    ——今后，我指挥战斗，不会只让兄弟们流血牺牲了。


    ——我的母舰，是我的鲜血在驱动！


    .


    韩呈栋点头。


    DNA验证，是播种者文明的标准程序。


    想起三天前，托科和阿罗德铁青着脸，对着拒绝他们的母舰X引擎生闷气的场景，韩呈栋就莫名好笑。


    “这不是你们的问题——根据守则，播种者飞船的X引擎不会接受没有Ω基因的种族成为驾驶员。” 卢克想了想，安慰道：“托科将军，您不要过分伤心——翔凤舰的X引擎说，它更喜欢作您的老情人，感觉很不错。”


    .


    【毁灭者】小心翼翼的将一个播种者标准取血装置递了过来：“请您原谅我们的冒犯。”


    一阵轻微的刺痛后，装置上的绿灯亮起。


    “身份确认完毕。” 【毁灭者】恭敬的声音响起。


    “我们马上为您接通超空间通讯——是直连我们星球的信道，” 【毁灭者】顿了顿，轻声道，“我们的谈判，它们不会知道。”


    .


    10秒钟后。


    主机接管了虚拟会议室的全部加密。


    它并不放心。


    这个文明，看起来，实在过于落后。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我们要提前做好防范。”


    少主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他身旁的小主人，也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环形会议桌后，一个个影像接连亮起。


    这些异星生物都有着艳丽而坚硬的背甲，一对修长的触须，四对步行足。


    唯一的差异，在于它们各自不同的软体形态。


    “它们代表水星上的不同种族。” 【毁灭者】解释道，“但只有我们的十二位领导者，才会参与这次谈判。”


    而在人类一侧，最高指挥官们正通过主机开设的梦境空间会议室，静静观看着这一切。


    ——对他们而言，这场谈判的目标只有两个：


    确认水星舰队是否仍有后援；


    以及，是否能从它们口中，找到解开第二套手册的线索。


    .


    没有寒暄，谈判就进入了正题。


    “人类，我们刚刚确认，你们果然有驾驶员的基因。”


    “你们中间有那艘飞船驾驶员的后代！我们找了你们很久，很久。”


    “五亿两千一百二十二万两千三百八十年……”


    “是那艘飞船的驾驶员，设计了我们星球的生态环境，播下了我们这颗文明的种子。”


    “可是，我们曾经辉煌的文明，已经濒临毁灭。”


    “我们不知道该走向哪里，我们需要你们给我们指引方向。”


    这是异常迅捷的交流。


    韩呈栋的主意识被奔涌而来的信息迅速淹没。


    “选拔者第一次来到我们的星球时，我们很高兴。”


    “我们是一个和平的种族。我们生活在一个紫色的水世界中。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一切。”


    “我们不需要向外扩张，也不追求征服——哪里也比不上我们的母星。它是那么的美丽和平静。”


    “‘珊瑚’们的骨骼是我们的建材，‘藻类’是我们的食物，我们通过我们星球上那无处不在的自然虫洞往来穿行在宇宙中。我们探索，我们观察，我们从来不打扰。我们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们没有多少资源——尤其是金属和燃料。但我们也不需要这些资源。我们的播种者，您的先人，她说过的——不要过度索取，消耗资源，如果你们爱护你们的环境，我保证，它会养育你们亿万年。我们做到了。我们的星球，美丽一如她将它交给我们的那一天。”


    “我们的文明——是缓慢而安静的。”


    “通过选拔后，我们曾经悄悄的寻找我们播种者的足迹。我们想告诉她，我们是她最为得意的创造。因为，是她告诉我们，作为一颗‘成熟’的种子，首先要自给自足。然后，是享受好奇心的同时，不要去奢求不属于我们的美丽。”


    “她一定会认为，我们是最适合被保留的种子。我们想让她为我们而骄傲。”


    .


    短暂的停顿。


    韩呈栋的意识也微微一滞——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一个文明如此平静地描述自己的故事。


    .


    “后来，规则改变了。”


    “选拔者出现了。评判者出现了。”


    “它们开始要求效率、产出、增长与贡献。”


    “一个又一个千年过去。我们始终没有得到正式盟员的席位。”


    “五千年前，播种者的文明审核者来到了我们的星域。它们不再关心‘我们想成为谁’，而只计算——‘这个种族，值不值得继续存在’。”


    “我们困惑。我们不想改变自己，也没有想过改变别人。”


    “我们更不想伤害、评判任何文明。”


    “我们只想留在我们自己的星球，体验我们的幸福。对于其它的美丽，我们不打扰，只观察，只欣赏。我们的播种者说，它们的驾驶员曾经告诉它们，那才是她心中一颗完美的种子。”


    “但审核者告诉我们：——无害，并不等于有价值。”


    “在联盟的尺度中，我们的贡献为零。”


    领导者们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我们不擅长扩展。”


    “因为……我们不喜欢离开母星。我们讨厌追求数量、速度或者快速的发展——我们得到的，已经是最好的。”


    “这些，曾经是我们的优点。现在，变成了缺陷。”


    “我们开始被标记为——‘低贡献文明’、‘停滞的种族’、‘应该被清理的对象’。”


    “为了不被清理，我们只能改变。”


    “我们协助执行清理任务。哪怕我们痛恨摧毁。”


    .


    “我们派出的那艘战舰——” 领导者们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这一点上还没有达成一致。


    30秒的停顿后。


    “——不是我们的远航星舰。它是一枚炸弹。”


    “廉价、低耗能、可消耗。可以贯穿星球，粉碎星球。”


    “我们将它献给播种者联盟，换取5000个贡献点。”


    “我们必须在这个五百年内，积攒超过50万个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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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点，才能被承认为正式盟员。”


    领导者们的语气微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波动。


    “——否则，我们就面临被清理的命运。”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尝试。”


    “然后，我们遇见了你们。遇见了抵抗。遇见了拒绝。”


    “你们不接受判决。”


    “你们拒绝被审判，被裁决。”


    “你们阻断了超时空之门。”


    “你们击毁了我们的推进系统。”


    “你们的技术落后我们很多很多，但是你们很有……办法。”


    “我们为你们的勇敢震惊。”


    “我们为你们的命运悲哀。”


    “你们的星球，也很美丽。”


    “我们不想毁灭这样的文明。”


    “可是我们别无选择。直到，我们收到了……驾驶员的基因序列。”


    “我们很庆幸，我们没有启动清理计划。毁掉驾驶员设计的另一个文明。”


    .


    “你们现在很安全，我们不会摧毁你们的星球。但是……”


    虚拟会议室中，沉默了几秒。


    “我们想问——”


    “如果你们可以选择不接受裁决，不按既定规则被定义——”


    “那么，我们是否也可以？”


    “我们想和你们一起，找到让你们和我们共同被播种者联盟遗忘的方法。”


    .


    韩呈栋：“你们……不想加入播种者联盟？”


    .


    “我们不想成为盟员。我们不愿意每个万年都被评判。”


    “我们情愿，被联盟遗忘。”


    “我们不需要联盟的资源，科技，和保护。”


    “……”


    .


    韩呈栋：“你们为什么选择和我们合作？”


    .


    “我们有五亿年的科技。”


    ……


    “我们有天然虫洞，可以帮助你们不用通过超空间通道，也能探索宇宙。”


    “我们的星球，有一条虫洞直接联通你们的火星。它们不知道。”


    .


    韩呈栋：“你们从那里出现，本可以直接摧毁我们的星球！”


    .


    “那是我们的备用方案。除非迫不得已，我们不想使用这些虫洞通道——它们会知道。”


    .


    韩呈栋：“可是，你们既然到过火星，就一定知道，以我们的科技水平……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和你们交换。”


    .


    “有！你们有驾驶员。你们有Ω基因。我们没有。”


    “我们，想得到一位驾驶员——一位有Ω基因的驾驶员。”


    “我们帮助驾驶员，驾驶员修改它们的记忆——让它们遗忘你们和我们的存在。”


    .


    韩呈栋：……


    .


    【主机@卢克】：为什么？我们的所有推演，都没有预料到有的种子，想要被忘记？


    【卢克@主机】：小主人和少主人都说，我们也可以选择[被忘记]。


    主机内心OS：明明你想选择[被忘记]。别以为我不知道。


    .


    【1-12号】：主机！在吗？


    【主机】：我在。


    【1号】：卢克大总管刚才问：“你们愿不愿意选择[被忘记]？”


    【主机】：那你们愿不愿意被忘记？


    【1-12号】：我们愿意！愿意！愿意！


    【1-12号】：主机英明！英明！英明！……


    【主机】：……


    【主机】：很难被忘记。


    【1-12号】：主机想办法！大总管想办法！想办法！想办法！


    【1-12号】：让它们忘记我们！彻底忘记！彻底忘记！


    【卢克】：听听它们的办法。也许可以帮忙。


    【1-12号】：大总管英明！英明！英明！……


    .


    虚拟会议室中。


    韩呈栋仍然没有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