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我。” 威尔斯苦笑，嘴角带着一丝自嘲，“我的朋友们替我救下了弗雷德，担心遭到绑匪报复，我也想还这个人情，便主动提出为他们升级地对空防御系统。谁知，系统刚刚调试完成，我还未来得及去接弗雷德——你的飞龙护卫舰，就出现在203号小行星上空。”


    韩呈栋一怔，眉头深锁：“这么说……当时，你也在203号小行星上？”


    威尔斯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


    “当时，我就在控制室……”


    “我立即开启全频段通讯，发出联络请求——希望与你的舰桥通话，我本可以劝他们向你投降！”


    “可你启动了通讯屏蔽，根本不接收我们的通话请求！”


    “空中打击和地面突袭同时展开，我……我甚至来不及去接弗雷德，他就死在了你的第一轮炮火中！”


    威尔斯的拳头紧紧攥起，身体也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惊呆了……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竟这样失去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哽咽：“我悲痛欲绝，气得几乎发疯。我操控点对点地对空系统开始反击——我必须逼退你的B-30战队，为我的兄弟们争取一点撤离的时间！”


    “可是，很快——你那只重甲登星部队突袭得手，炸毁了控制室。我被冲击波掀翻，当场重伤昏迷。等我再次醒来，已经被近卫强行拖上了快艇。”


    “那一战，我们……只逃出了五十个人。”


    沉默片刻后，威尔斯盯视着通讯器，目光中满是愤怒。


    “我事后通过东方舰队的朋友打听，有没有幸存者，可他们告诉我——那一战，没有一个战俘！”


    “韩呈栋！你……你连老人、女人、孩子都不放过！”


    “你赶尽杀绝——真是太狠毒了！”


    .


    中控室中，旁听的楚寒玉被这个指控震惊了——这事的真相，怎么可能是这样？


    203登星战，她，是知道的——那是韩呈栋和魏博文这对黄金搭档心中永远的痛。


    在此之前的剿匪任务中，韩呈栋的部队一向伤亡很小。


    可是。


    那一战，第四特种大队登星部队伤亡过百。


    一中队的中队长邵翼兵阵亡，留下了八岁的林逸和五岁的林歌。


    二中队的中队长萧天桦重伤几乎不治。


    呈栋的小表妹小文都差点阵亡。


    托科的两只飞行中队战机损毁过半，二十几位飞行员身受重伤。


    那之后好几个月，韩呈栋心情抑郁，拉着魏博文每天复盘。


    以至于博文通过诗语传信，请她频繁和呈栋通话，帮他从对阵亡部下的满心歉疚中走出来。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她开始尽全力破解纳米医疗技术，以挽救萧天桦和呈栋那些身负重伤的部下的生命和职业生涯。


    203登星战，重伤员需要救治，折损兵员急需补充，原计划去火星休整的飞龙护卫舰被迫紧急返航地球。这，间接导致了火星二号事件的发生——翎海和呈芝若是乘坐飞龙护卫舰回航，又怎会被绑架？


    之后一切的一切，韩呈栋都归在了这伙该死的海盗头上。


    恐怕，他从未想过要对他们怜悯一二。


    .


    果然。


    对面的韩呈栋已经是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他当即反驳道：“那一战，我损失惨重。我最好的兄弟，邵翼兵阵亡，萧天桦重伤。我们发动没有预警的突袭，是因为当日接到的任务，是营救被绑人质。我们收到的情报显示，那伙海盗并不具备点对点防御系统，所以，我打算速战速决。”


    “当日，我第一轮炮火的目标是海盗指挥部。如果你的儿子正好在那里，我很抱歉，但这是突袭战的标准战法，我必须保证我的部下战损最小。你难道不明白这一点？”


    韩呈栋顿了顿，目光冷峻地看着威尔斯，继续道：“那一次，我们的确没有俘虏。他们个个死战不退，结果当然就是全军覆没！我们如果不尽快打掉点对点防御系统，托科将军的两只B-30中队就会被全部消灭。你也做过战地指挥官，难道还需要我来教你怎么打仗吗？不过，我的部队绝不会伤害女人和孩子！你……”


    韩呈栋突然顿住——他的头盔中，一条短信跳出：【寒玉@呈栋：问威尔斯的儿子，全名是什么!】


    听到这里的威尔斯已是怒火中烧，见韩呈栋突然停下辩驳，他指着通讯器，咬牙切齿地道：“韩呈栋，你第一轮打击的目标，是地下休闲区！没有部署任何武器和防护的居住区！我朋友们的家眷都住在那里！你情报一向准确，不要告诉我，偏偏这一次你疏忽了！”


    韩呈栋脸上迅速划过一道惊诧，下意识问道：“威尔斯，你儿子的全名是？”


    听他问出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威尔斯再也压抑不住情绪，抓起咖啡杯，朝着瞪着他看的机甲战士狠狠砸去。


    “啪”的一声脆响，机甲战士动作如电，伸出左手稳稳接住了咖啡杯，轻轻将它放回了威尔斯手边。


    这样的戏弄，更令威尔斯暴跳如雷。


    他从指挥椅中跳起，双手用力撑在通讯台上，语气苦涩的反问道：“你问他的名字做什么？他，和那上千老弱妇孺一起，被你活埋在了那颗陨星上！”


    .


    威尔斯的声音里，虽然满是仇恨，却也带着深深的自责——其实对于这件事，他始终无法原谅的，是他自己。


    那时候，他对儿子弗雷德缺乏疼爱。因为，弗雷德不是爱的结晶，而是他反抗家族失败的产物，是他祖母艾琳·纳斯奇和伍德家族之间政治交易的一枚棋子。


    如果弗雷德是他与寒玉的孩子，威尔斯无法想象自己会那样狠心，将孩子的安危托付给别人。


    他听闻消息，便会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一切，亲自去营救他。


    而不是假他人之手，让儿子受尽折磨，惨死在炮火中。


    威尔斯，恨韩呈栋。


    但他更恨的，是自己当时得知消息后的无所作为，和眼睁睁看他被炸死时的无能为力。


    .


    韩呈栋打量着眼前情绪崩溃的威尔斯，罕见的舒缓了语气，解释道：“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一战结束后，我们的确成功救出了两名人质：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不过，那女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而她的儿子……侥幸活了下来。那女人临终时告诉我的士兵，要好好照顾她的孩子，把他送回火星。那个孩子，当时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他失去了记忆，只记得自己名叫‘德里克’。他，时年八岁。”


    威尔斯僵在原地，失声惊呼，“天啊，这怎么可能！那个女人……她是不是叫乔薇儿？我儿子，他全名是弗雷德里克！薇儿不喜欢叫他的全名，又觉得‘弗雷德’这个名字太普通，还会重名，就总是叫他‘德里克’！他在哪里？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做了什么？你作为父亲，竟忍心让他在海盗窝里待了半年之久？！你要是和海盗打过交道，就该知道他们的手段是多么残忍！”韩呈栋冷哼一声，接着道：“至于你的那些‘海盗朋友’，可不见得如你想的那般‘盗亦有道’。你可知道，我们突袭他们指挥部时，是在他们的地牢里救出德里克的。为了救出他和其他人质，领队的两位指挥官——韩呈文差点丧命，而萧天桦身受重伤！”


    韩呈栋回想当日战况，仍然感到不寒而栗，愤然道：


    “我发现你们拥有地对空防御系统后，就命令萧天桦的突击队立刻引爆地牢，摧毁控制室！可他们尽管时间紧迫，还是选择了搜索地牢，营救人质。”


    “我只能说，德里克能活下来，是他的运气，也是天桦用生命做出的选择。威尔斯，我不否认，我的部下对海盗一贯毫不留情，但他们绝不会以牺牲无辜平民的生命为代价换取胜利！”


    韩呈栋目光锐利起来——威尔斯呆立指挥台后，静静倾听着，脸色晦暗不明。


    “被救出后，德里克身体极度虚弱，意识模糊，我们只好将他和我们的重伤员一起带回地球救治，没有立刻将他送去火星。”


    “后来，我们也拜托了火星警视厅通过DNA对比寻找德里克的亲人——但伍德和纳斯奇家族的DNA数据都不在联盟数据库中，他当然没匹配上。”


    “而德里克由于备受折磨，记忆全部丧失，说不出任何亲人的姓名和住址。他母亲临终之时，也只来得及提到，要我们护送德里克回火星。”


    .


    威尔斯似乎终于回神，眼眸微微一懔，“你的部下遇到薇儿和德里克时，她们并不在休息区，是在地牢中？”


    韩呈栋冷冷地回答道：“威尔斯，这件事我为什么要骗你？当日作战记录里有完整的视频，我可以让萧天桦上校调出来给你看。”


    “韩将军，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感谢你出手相救。”威尔斯点点头，缓了语气，又问道：“可否请你告诉我，弗雷德里克……他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


    韩呈栋沉默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德里克那张英俊却带着一丝倔强和高傲的面庞——那个有着纯真笑颜的金发少年，竟是威尔斯和达芙琳的儿子！


    他曾经有些责怪小文和天桦不顾一切去营救德里克，差点让二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当他看到那孩子深邃的黑色眼眸，和向他展现的温柔笑意时，一颗铁石心肠瞬间融化。


    .


    “德里克是个好孩子，正直又善良，他是萧天桦的养子——天桦对他视如己出，他那儿有很多德里克的视频，我可以让他挑一些发给你。”


    看到威尔斯的神色渐渐缓和，焦躁不安的情绪也平复下来，韩呈栋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快——德里克是个多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你怎会忍心让他在海盗窝中待了半年！


    他剑眉微挑，将手中的密码信息条转得飞快，淡淡说道：“威尔斯，你应该为德里克感到骄傲。他去年以第一名的成绩从空天军第一军官学校毕业，是一名不可多得的王牌飞行员。他，现在在翔星舰服役。”


    他话音刚落，威尔斯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焦急：“德里克在翔星舰服役？翔星……不是自毁了吗？德里克……登上丽达号了没有？”


    韩呈栋手中的信息条微微一顿，随即稳稳停在食指尖。他冷哼一声：“不错，德里克现在在丽达号上。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威尔斯沉默了良久，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韩呈栋也没急着开口。他在观察着对方的神情，斟酌着如何应对这个狡猾的对手。


    威尔斯的反应不似伪装。


    如果他说的属实，那，在2274年之前，威尔斯与他确实没有直接的冲突——能够为了执行护航任务而放弃亲自营救自己的儿子，这一方面显示，作为家族联姻的产物，德里克在威尔斯心中地位并不高；另一方面也说明，当时的威尔斯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舰队指挥官。


    ……


    .


    终于，威尔斯再次开口，语气比之前平静了许多——他看来已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消化完毕。


    “韩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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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与火星二号事件无关。203登星战后，我负了重伤，又刚刚失去了德里克，不得不休了半年假。这一点，你大可以向我父亲和阿罗德将军求证。”


    “德里克……我之前确实没有好好照顾他，所以，失去他后，我痛心疾首。我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放弃护航任务，回去营救他。我后悔没有立刻带他离开203号小行星。而且，达芙琳得知此事，也和我彻底分道扬镳——德里克也是她的儿子，而我没有保护好他……”


    威尔斯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冷静。


    “所以，在那两个月里，我心乱如麻，足不出户。如果你了解这些，你就该明白，我怎么可能参与那些与我毫无干系的阴谋。尤其是绑架！我痛恨这种下作的手段！”


    韩呈栋冷笑了一声，语气中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可是，你不是一直都想绑架我的妻儿么？”


    威尔斯抬起头，目光直直盯着显示屏上代表韩呈栋的通讯信标。那是一个简洁有力的“韩”字，环绕着的是一条游龙。游龙的双眼在屏幕中发出幽蓝色的光芒，杀气仿佛从静止的图标中溢出屏幕。


    威尔斯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中夹杂着隐忍的愤怒，仿佛生怕自己的意思表达得不够清楚：“韩呈栋，我从未参与过任何绑架你儿女的图谋。我想赢回寒玉的心，又怎会用她的孩子来当筹码去威胁你！”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透出几分疲惫，“我以纳斯齐家族的荣誉发誓，对于飞龙和飞鸢，我从未有过任何伤害他们的打算。尤其是你那小女儿飞鸢，她简直和寒玉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倒是你，韩呈栋，真能狠下心，将她们母女留在火星整整十年！”


    .


    韩呈栋的手指微微一动，手中的讯息条随即滑落。他手指猛然一弹，那讯息条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穿过威尔斯全息影像的心脏，精准地落入对面墙上的回收口中。


    听到通讯器中传来短剑破空般的声响，威尔斯挑了挑眉，苦涩一笑：“ 你也不用生气，我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却始终没能将寒玉夺回来……”


    他闭上眼睛，长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像是多年来的执念终于在这一刻被强行放下，他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韩将军，我们之间的恩怨，在我这里，算是了结了。她愿意来这里陪着你，我就明白，你赢了，我输了。”


    他目光直视通讯屏幕，语气多了一分郑重：“韩将军，能不能将德里克的视频发一些给我？作为交换，下一次谈话时，我可以提供关于火星二号事件的一些线索。”


    他站起身，走到全息舷窗前，望着投影出的深邃星空，叹息道：


    “也许……在不伤害我朋友们的前提下，我还能解答你心中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毕竟，是你的部队救了德里克，把他抚养成人。我欠你的人情，我会还的。”


    “另外，我请求你能照顾好德里克，不要公布他的身份，让他继续好好地做德里克就行了。”


    “还有，我有一个账号留给他。你就告诉他，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结婚礼物吧。”


    “你们如果能够联系上达芙琳，也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我相信，她也会用自己的方式，照顾好德里克，让他一生平安。”


    .


    2286年1月2日14:30，韩呈栋与威尔斯的第二轮谈判正式结束。


    双方约定于2286年1月3日10:00展开第三轮谈判。


    小行星带的通用频道中，韩呈栋将军发布的一份声明，立刻引发热议：


    【飞龙舰队总指挥官韩呈栋中将，将依照战地条例，行使临时征调权，正式征调“忠诚者号”商船，编入飞龙舰队序列，参与B区陨石拦截任务。】


    【另：凡具备拖曳能力的商船，请立即与飞龙舰队联络。非常时期，万众一心，我们需要每一份援手。】


    消息一经广播，临时军港中的船员们议论纷纷。


    “这是要大家都去帮忙吗？”


    “可我们能做些什么？我们又不是军舰。”


    “嘿，总比什么都不做、坐在这儿等死强！”


    “我听说，飞龙舰队在研究什么‘拖曳网变轨技术’，要真能行，我们这些拖冰船也能派上用场！”


    “麦克尔船长刚刚发消息，说‘莫特号’和‘柯尔特号’已经启航，正赶往B区。”


    “……”


    .


    柯云埔望着屏幕上那份不断延长的名单——一艘又一艘商船提交申请，加入B区陨石拦截行动，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他转头看向身旁抱臂沉思的萧天桦，低声说道：“哎，天桦，不得不说，威尔斯将军这招，还真有点用。可你明天登上忠诚者号，还是得小心。那家伙……说话总是虚虚实实，真假难辨，不能尽信。”


    “嗯。” 萧天桦轻声应道，神情凝重。


    明天凌晨，他将前往忠诚者号——在此之前，还要与威尔斯进行一次面对面的会谈。


    韩呈栋要他亲自核实，十二多年前那场血战——203登星战的细节。


    威尔斯，竟是德里克的亲生父亲。


    而他，则是抚养德里克长大的养父。


    他们之间的关系，此刻变得格外微妙。


    ——威尔斯，究竟是不是导致他兄弟阵亡的幕后黑手？


    ——而关于德里克的真相，又该透露多少才合适？


    萧天桦轻轻叹了口气。


    眼下，他唯有见机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