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6年1月2日13:00。


    “威尔斯将军，希望你昨晚休息得不错。” 通讯器中，传来韩呈栋清冷却不失礼貌的寒暄。


    同威尔斯谈判，韩呈栋采用了加油索震动的音频通讯方式。


    无延迟，无带宽限制的圆环式超空间通讯器，可令陨星中央的翔龙母舰随时操控陨星表面的点对点防御系统，打击来袭目标。而且，只要暗物质燃料充足，这颗陨石星球，便是太阳系中最坚固的移动堡垒——不发一枪一炮，只需直直撞去，便可将敌人碾成齑粉。


    但，韩呈栋却不打算将这个秘密过早泄露——他要在威尔斯面前接着扮演好“一只被囚禁的霸王龙”的角色——张牙舞爪，困兽犹斗。


    .


    “感谢韩舰长的盛情招待——” 威尔斯轻轻敲打着通讯台的控制板，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这里的休息室还不错，床很舒服，早餐和午餐也都合我口味。”


    威尔斯偏头回望了一下，“只是，你派来照顾我的那位机甲战士，态度可算不得友好。”


    韩呈栋语调平静的回应道：“哦？他们很少接待像你这样的客人。如有怠慢，还请见谅。”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朝身侧一瞥，下颏微微一抬。


    头戴脑机接口头盔的罗小武眉头微微一皱，很不情愿地将机甲战士臂载机关炮的炮口垂下，指向地面。


    罗小武负责贴身警戒威尔斯，自始至终，他机甲的炮口就一直对着威尔斯的心脏。


    韩呈栋的视线，忍不住在小武身上多停了一瞬。


    得知父亲阵亡后，小武仿佛在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那份承自罗云的友善与温和，正一点点从他身上褪去。


    那个总是眉眼带笑、温柔快乐的大男孩，如今神情冷冽，面庞紧绷——那副神色，韩呈栋再熟悉不过，简直是他当年的影子。


    威尔斯口口声声说他心狠手辣，可谁又天生嗜血？谁会喜欢杀戮？


    他十五岁那年，就被父亲送上了战场。


    那时的他，也曾心怀柔软与怜悯。


    当一朵朵年轻的生命之花在真空中静静凋零，他的心，也渐渐冷硬。


    对敌人怜悯，便是对自己人残忍——这是血与火的代价，得出的战场信条。


    .


    威尔斯耸耸肩，微微一笑。


    ——看来，韩呈栋今天心情不错。


    ——这家伙为人谨慎，昨晚定是仔细思考过了我的动机和意图，和参谋们商讨过了我可能耍的各种小伎俩，也制定了应对措施。


    不过，威尔斯的心思很快就转了个弯。


    ——楚寒玉现在何处？在陨石星球上的某个观察站中？还是回了飞龙护卫舰？


    ——她生性好奇，定会想方设法探听谈判内容。


    ——以她的手段，想听的，便一定听得到。


    ——……


    .


    韩呈栋的声音再次从背景中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威尔斯将军，我听说，你拒绝了我的提议？不打算去飞龙护卫舰同柯副舰长一同指挥B区陨石拦截计划？” 韩呈栋语带讥讽地道，“为什么留在这儿——除了和我聊聊天，顺便祈祷我们不要失手，把这个观察点砸塌，你恐怕什么也做不了吧？”


    威尔斯轻哼了一声，“韩舰长，如果我答应去飞龙护卫舰，你就会怀疑我要兴风作浪，并非真心同你们合作，是吧？”


    通讯器的那头，是静默。


    威尔斯并未打算等待韩呈栋的答案，自顾自接着说道——“所以，我打算留在你这儿，做为‘人质’。马维尔是个非常优秀的指挥官，代理忠诚者号的舰长绰绰有余。”


    他深吸了一口气，薄唇微微抿起，停了一会儿才接着道：“我可以留在这里给你的陨石星球伴航——迎击木星陨石流时，不仅辐射强度高，飞行线路上还有不少高速陨石，即便是你的超级飞行员，也很难生还。”


    “你倒是不怕死。” 韩呈栋声音平稳，意味不明，“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或者，‘我很佩服！’？”


    “不必。这次任务失败，大家都难逃一死。你就是活下去，也会永远被困陨星深处，与死无异。” 威尔斯平静地回应道，“我倒是想对你说声，‘我很佩服！’——毕竟，你有一位温柔美丽的妻子和一对可爱的儿女。而我，没那么多的牵挂。”


    “你表现得这么无私，我到开始怀疑你别有所图……” 韩呈栋的冷嘲热讽如期而至。


    威尔斯轻嗤一声，坦言道：“韩舰长，不必再试探我了。你很清楚，我目前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可能挽救她的生命。在这点上，我和你，目标一致。”


    .


    不过。


    威尔斯只要想起韩呈栋居然舍得让楚寒玉以身犯险，就忍不住向这个情敌的心窝子捅上一刀。


    “韩呈栋，你之所以设下这个局，不就是知道我必会回应？她若有危险，你赌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对不对？”他眸色深沉了些，轻声道，“你赌赢了。她既然选择为了你留在这里，那我就选择成全她。就是我死，也会助她达成所愿。”


    “哎呦，那我可真要谢谢你的‘好心相助’！” 通讯器中，韩呈栋立刻冷冰冰地甩来一句话。


    威尔斯的唇角不禁微微勾起，心中暗爽。


    ——韩呈栋，你是不是看不得我对寒玉的关心？


    ——这话说的，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不必谢我——我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你。” 他双手抱头，身体微微后仰，舒舒服服地靠进了指挥椅，准备在给柴火上添把火。


    “说来，若如果不是你的勤勉和你那父亲的强势，这场灾难也不会这么快降临——你今天困在这里，也算罪有应得。但，她是无辜的，理应好好活下去。”


    .


    果然。


    “威尔斯将军，说得好像你是多么无辜！”


    韩呈栋的声音冷得可以掉冰渣。


    他反唇相讥道：


    “当初，若不是你一手策划了火星二号事件，秦翎海和韩呈芝或许早已完成第二套手册的解码。851研究所又怎会冒险推动木星实验？”


    “……”


    “若不是你的人在851研究所篡改数据，木星实验或许早被叫停！”


    “你若没有切断第一舰队与联盟的通讯，第一舰队完全可以及时撤离，翔星母舰未必需要自毁！”


    韩呈栋条理分明地历数着威尔斯的罪状，声音也提高了些：“威尔斯，你作恶多端，今天死在这里，才真正是罪有应得！”


    .


    听到这番话，威尔斯却‘刷’的站起，在屋中踱起步来。


    “火星二号的账也能算到我头上？！那时我正在家中养病，卧床不起——阿罗德将军组织的两次营救行动，我都缺席。”


    “篡改木星实验数据？我们无非是接收了一些851研究所的引力场测量数据。这也是我们应得的——凭什么联盟抽火星居民的税款搞木星实验，却不肯分享这些对火星居民区的安全至关重要的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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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戏谑——“干扰第一舰队和联盟的通讯？韩呈栋，你真把我当神仙？我只剩这艘护卫舰，你告诉我，我能使出什么手段，可以干扰联盟通讯网？！还有……”


    他说到一半，猛地止步，凌厉的目光射向通讯屏上那闪烁的“韩”字徽章。


    “韩呈栋，你们父子真是好阴险——把这些脏水都泼到我头上，是不是想借机再算计一次我那糊涂的老父亲！”


    .


    韩呈栋冷笑一声，回复道：“威尔斯，我也不瞒你，我们缴获并解密了121基地的主机硬盘，你这二十年来的所有背叛联盟的行动——每一笔交易、每一次勾结海盗的证据都在上面……”


    威尔斯闻言，不由冷笑，打断了韩呈栋的话——“韩舰长，你对我评价甚高——居然认为我会蠢到在一个基地主机上留下证据。你看我像个爱炫耀的废物，就别怪我瞧你是个头脑简单的傻瓜！”


    “咔嚓”一声，机甲战士再次抬起了炮口，瓮声瓮气地声音响起：“请放尊重些！”


    威尔斯冷冷瞟了机甲一眼，唇角勾起，“不过，韩呈栋，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121基地本就不是我的地盘，我只是应邀去做客。你口中的‘证据’那么齐全，若不是你，那就是联盟中的某些人，打算将这些陈年腌臜事栽赃给我——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这口黑锅，我不想背！”


    他微微一顿，语带挑衅道：“如果你真有本事，可以试试夺下我的护卫舰，找找你感兴趣的东西。不过，我劝你别浪费力气——我的电脑，都是生物密码绑定，任何未经授权的操作立刻触发自毁。我可以保证，你从我这里，可拿不到任何‘罪证’！”


    “威尔斯将军，你倒把自己做下的那些罪恶勾当推的一干二净！可是联盟司法部已经核实了硬盘中提到的交易中的大部分内容——要不要我发一份给你，帮你回忆回忆这些年干过的勾当？”


    “我确实与海盗做过不少交易，这点我不否认——我在他们中间，也的确有很多的朋友。” 威尔斯话锋一转，“说起来，我之所以欠这些海盗的人情，也拜你所赐。若不是你当初……” 威尔斯生生停在这里，嘴唇抿紧，咽下了“横刀夺爱”这四个字。


    片刻，他接着道：“2264年初，我想尽快赶回地球，却错过了商船，只能另寻手段，不得已，同一伙海盗做了笔交易。”


    “哼，我在海盗中待过的那段日子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我有幸亲眼见识到，富庶的联盟中，竟有那么多人被迫过着艰难的生活。盗亦有道。他们，可远不像你这位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所想的那般卑鄙不堪。”


    韩呈栋气乐了，调侃道：“哦，我倒是没听说，火星第一望族，纳斯奇家的大公子，会去海盗窝里体验生活疾苦！就因为盗亦有道，你就可以资助盗匪吗？”


    “我资助盗匪，只是给他们一个走回正途的机会罢了。你和你那老父亲崇尚的，是赶尽杀绝——哪里曾经考虑过他们的苦衷？”威尔斯冷笑一声，道：“算了，咱们道不同，不相与谋。今天，我们在这里辩论这些，也毫无意义……不过——”


    他斩钉截铁的否认道：“那个臭名昭著的火星二号绑架案，可与我没半点关系！秦翎海夫妇与我无怨无仇，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正在养伤，忙我自己的事。”


    .


    通讯器那一头，韩呈栋并没有接着挖苦威尔斯，而是陷入了沉默。


    他，回想起自己当初看到那份记录时的隐隐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