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冬至日到了。无论秦昭有没有想好以什么形象面对京郊别院外的世界，这天她都必须出门，因为今日是皇帝寿诞当天，全国休沐，外国使臣和京城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携家眷来永泰园，观赏盛大的表演。据说戏台高耸入云，所以品级较低的官员和毫无品级的百姓也可以来到园林外找到合适的位置观赏。筹备活动的官员甚至贴心地给这类观众搬来长凳和酒水供休息。


    “真不知道你是我的哪门子家眷，”秦昭早早来到，在入园被门卫检查随身携带物品时回头看向晋竹影，“你就算了，焦长老什么时候也成了我的家眷？”


    晋竹影面无表情斜了秦昭一眼，又看向听到这话正抿嘴偷笑的门卫：“你公主大人身后无论跟几个男的，都会被算作家眷，已经快成京城公认的事实，”说罢皱眉看向在自己腰侧检查不停的侍卫，不耐道，“你就差往我里衣里伸手了！为何今日检查如此仔细，往常我跟在公主身后就没人查。”


    侍卫忙鞠躬道歉：“今日园内观众众多，座位和进门又分区位，万一出了乱子太难追。所以尚书大人说进门要严一些。”


    “尚书大人？”秦昭奇道，“礼部尚书吗？”


    “吏部尚书，毕竟都是官员和家眷，无论谁出问题都能带上吏部尚书。”身后有人接话道。门卫听闻有人对尚书如此出言不逊，正欲回头责备，发现是五皇子，忙撤回放在晋竹影腰间的手，对着秦昭与五皇子一行人鞠躬道，“贵人直接入园即可。”


    “不可，”五皇子抬手拦住门卫，边缓慢道边看向晋竹影，而后又扫向焦长老，张口却是对门卫说的，“阿昭都被查了，若你直接把我放进去，岂不是对阿昭无礼？我不能让阿昭难办，你查，放心大胆查，摸哪里都可以。”


    这句话对晋竹影的讽刺之意过于明显。晋竹影敷衍笑笑，而后拉着秦昭向另一门卫处走去。经过如此细致地搜身后依旧不可直接入园，而是要到门卫处领座牌。一般皇家的宴席活动控制在几十人位置，谁前谁后自有侍者领路。但本次表演观众几千人，各自都有座位前后编号。晋竹影若不是跟着秦昭，根本没资格坐在戏台正对面的天字甲区，据说这里正对戏台，观赏效果最好。


    终于进门，前后身影稍微少些，秦昭凑近晋竹影揶揄道：“怎么，你还怕被搜身，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被门卫发现？”


    晋竹影偏头不动声色道：“实不相瞒，他方才都摸到我的软剑了，但他没发现。再摸下去就不好说。”


    秦昭笑得明媚开朗，晋竹影准确读出了她的意思：嘲讽。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多人一起来，就算戏台搭得再高，离得太远照样看不清，反而不伦不类，”晋竹影不理睬秦昭，看向湖中心，又偏头向焦长老皱眉道，“戏台不就贴着湖面吗，又那么小，怎么可能看得见？”


    三人说这话时正绕过一处影壁，秦昭因为先看到了郑忠偷出来的图纸，所以已然了解一些信息，正待向晋竹影介绍，突然哑然失声。


    她看到自己面前立着一座足有两丈高、两人环抱那么粗的晶莹剔透的水晶碑。


    “这是什么？”焦长老也来了兴趣。因为随着目光向远推开，会发现这水晶碑每隔几十步就有一座，以天子甲区为中心向宁安湖两边散开，足包了半面湖，有几百座！每座下面都聚集着三三两两的观众，围着水晶碑赞叹。再不远处有带着头巾的工匠沉默侍立一旁。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也太劳民伤财了。”


    焦长老摇头：“雍朝皇帝生日用了几个水晶碑，也就你敢出言不逊。”


    “这是几百个啊。”秦昭想起郑忠兴奋又无奈的神情，苦笑道。


    巳时到，剧目即将开始。水晶碑旁的工作人员劝各位观众归位。秦昭在第一排落座，与几步外的三位皇子均在皇帝宝座的左侧。皇帝右侧坐着左仆射和六部尚书，第二排则是各人家眷，此即为天字甲区。


    七皇子就在秦昭身侧，见秦昭的目光越过自己看向远方，想抬手打招呼，又慢慢落下放回在桌案上。


    湖中心的戏台上不知从哪冒出来十几个舞女，手执长袖开始起舞。音乐声从湖中心传来，悠扬的竹笛伴随着建鼓的鼓点，声音起初很小，慢慢变大，清晰犹如在耳旁。围着半面湖落座的几千人纷纷安静下来，感受着这神奇的曲乐虽风越过湖面而来。


    三皇子与五皇子搭话的声音在这乐曲里显得尤为炸耳，隔着几人秦昭犹能听到诸如“黛黛”“猫”“节哀”等词，但五皇子却不似往常一般礼貌回复，仅是瞥了他一眼而后目视前方。让本想再来一波兄弟情深戏码的三皇子碰了一鼻子灰，讪笑两声也回头认真听戏，并没有将多余目光分给七皇子。


    不多时，戏台上舞女的水袖舞已经结束，竹笛曲也停下来。舞女们不知从何处拿出酒壶和酒杯，抬手给自己倒满，在戏台边向着各个方向的观众齐声道：“请贵客斟酒，而后满饮此杯，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昭这时才发现每个人的桌上都已经摆好了酒壶果盘。天字甲区的贵人们自然有美丽侍女斟酒，永泰园内三千多为宾客共同起身，举杯遥祝皇帝寿辰，齐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把酒拿到嘴边小酌一口，而后抬手示意诸位落座。


    这酒有股奇特的香气，秦昭从未尝到过，花果香中带着清冽的感觉，入口像是甘泉，酒的刺激性反而小很多，咽下去后反而有异香直冲鼻腔，很好喝。她从侍女手中拿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细细打量，竟见到杯中有莹莹流光，好似把钻石碾碎混在了酒里，心底赞颂，又猛地灌了两杯，片刻下去三杯酒已然进肚。


    敬酒的舞女悄然退下，远处的戏台上又上来一波人，说话声音小，人影也模糊。这怎么能是皇家舞乐的水平呢？秦昭正觉奇怪，突然，空中传来隆隆声响，而后一阵强大的粉色香风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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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中心破浪而来吹在环湖而坐的众人脸上。还没待秦昭反应过来，湖中心的戏台上方数十丈高的地方，凭空出现了盛大艳丽的山花美景。


    在座各位失声赞叹，好似仙境！


    正在观众如痴如醉之时，秦昭注意到自己身边的水晶碑正在向天空中射出一丈高的七彩光柱，几百座水晶碑的光柱齐齐打在湖中心舞台的上空，光柱的尽头融化在空中的巨大花园里，就好像这花园是由光编织出来的景象，似是会随着人的目光移动一般，一直在向前变化画面，此时是花团锦簇，下一秒是亭台楼阁，楼阁中有美人歌舞，犹如神话中仙子临凡。


    饶是皇帝早就知道今天这场表演会如何盛大，此时见到空中壮丽，又见到座下臣民沉醉如斯，仍露出赞许自得的笑容。面对身侧使臣的吹捧劝酒，皇帝轻笑着点头，微微抿了一口下肚，而使臣则将杯中喝空。


    空中有温柔女声报幕缓缓传来：“请大家欣赏曲目，风光不与四时同。”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天空中在仙境般亭台楼阁乱石铺路地开场后，接下来呈现的画面是雍朝各地的壮丽景色。秦昭被眼前景象迷乱双眼的同时，还留有一丝清明神志去思考为什么曲目要叫这个名字。这是强大的雍朝皇帝的诞辰，风光不与四时同，讲的是雍朝如日中天，讲的是雍朝威加海内，既不与四时同，又不与庸常同。


    雍朝，是独一份地强大。


    雍朝皇帝，是独一份地君临天下。


    在丝竹与琴筝的伴奏下，空中神奇景象不断变化，而且影响范围在不断扩大，漾开一圈柔和的、七彩的光晕，甚至渲染到观众周身：有春风拂细柳，柳叶纷飞，真的飞到人眼前，既能感受到春风的温柔，又有柳叶打在脸上细微的刺痛；有桃花落，落进湖面，湖面竟泛起点点涟漪，涟漪向岸边蔓延开来，湿了第一排观众的衣衫，引得阵阵惊呼；有青山傍月，有绿水流波，有黄鹂鸣翠，有骏马腾空，有烈日红云，有皓雪霜天，眼前瑰丽景象不断变化，时而清凉时而灼热的触觉分明真实，随景象变幻的光晕打在湖面打在人的身上，映得所有人都像是这梦幻中的一部分。


    “这是怎么做到的？”秦昭好奇道，左右环顾，却发现所有人都露出痴迷一般的神情盯着空中，仿佛陷入某种梦境。没有感叹，没有交谈，好似所有神志都已然被壮美景象摄去，已再无一分思虑余下。


    秦昭回过头去看晋竹影和焦长老，竟发觉此二人也露出同样神色。


    “晋竹影，晋竹影！”秦昭伸手去拽他，叫了好几声才把他唤回神。晋竹影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控制了神志，神色有些紧张，忙用手肘去怼身旁仍一脸痴迷的焦长老。焦长老的神情从茫然快速恢复冷静，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向周遭看去。


    所有观众都迷醉，除了那端坐舞台正对面的皇帝。


    他正得意地环顾四周，而后直直撞上焦长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