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梨进去时随手关上玻璃门，谨慎地盯着小男孩。


    “这是你开的吗？”小周梨提起第一个话题。


    小齐言摇摇头，“不是，这是我亲戚的店。”


    小周梨吸溜着鼻涕，大大的眼睛满是迷惑，接着问：“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齐言笑了下，反问道：“你的呢？”


    “我和爸爸妈妈吵架了，我不想上学。”小周梨说起这个便愁眉苦脸，蹙起眉坐在小板凳上。


    “不想上学，那你想干什么？”小齐言站在前台，正在整理收银的摆件。


    小周梨坐在小板凳上认真思考，“我想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小齐言摇摇头：“可这些都需要你爸爸妈妈去帮你实现，你还太小了。”


    “那你呢？你想干什么？也是吃喝玩乐享受生活吗？”


    “……我想我们一家人都幸福，健健康康的。”


    多年前的雨水和现世重叠在一起，周梨握紧雨伞杆，直到指尖泛白。她垂眸不语，只是一味地看着地上渐渐积累的水洼，倒映出忧郁的面庞。


    可惜。


    现在的齐言并不幸福。


    他的愿望破碎成一地，融进在地上的水洼，不见踪影。


    “你这个愿望好好诶，那我也重新想一个。”小周梨紧急撤回一条愿望，重新想，“这么来看我的愿望太单一了，好无聊，而且只是我个人方面的。”


    小齐言没有继续搭理她，做着手中的活，像是觉得小周梨太幼稚。


    ……


    是个幼稚鬼。


    “你人真好，看见我没拿雨伞，还让我进来避雨。”小周梨站起身，仔细打量正在干活的小看门店员，这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人。


    “那我想你许的愿望都能实现好啦。”小周梨甜甜的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在唇角两侧。


    小齐言这才懒洋洋抬起眼，“……无聊。”


    小周梨叉腰：“怎么无聊？亏我还是为了你许愿呢！你让我进来避雨，我送你美好祝福，扯平了！”


    小齐言：“这里没有生日蛋糕和神仙大佛雕像，你对谁许的愿？”


    小周梨这才意识过来，“……那当我没说。”


    雨水打在水洼上泛出层层涟漪，周梨飘远的思绪随之收拢在现实。她抱紧了齐言的外套，在回去的路途中正好经过齐言所在的小卖部，雨天步行速度慢，达到时刚好将要下班。


    转身进入下一个转口，路灯下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帘。


    周梨下意识将伞面往下降了降，尽量遮住面孔不被认出来，却不想还是被时隔几个月的雄壮男声叫住。


    “周梨？就是你叫周梨是吧？我没认错人吧？”熊哥的声音在花坛里面传出，随后他身后的小弟们也从黑暗中逐个钻出来。


    这些人怎么会突然过来？


    难不成又是一场追逐战？


    周梨反应极快，马上将手伸进斜挎的帆布包里，面前正在淋雨的熊哥等人霎时收了气势，面露苦色，纷纷见了鬼一样嚎叫，“诶呦我操！先别别别！！哥几个不是来找你事情的！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心平气和说话啊，心平气和，友善交流！”


    心平气和，友善交流这几个字从熊哥这种早日从学校离开混社会的人嘴里说出口，不免有一种被人冒充的荒谬感。


    周梨皱眉，“什么事？我还有事呢，没事别拦我。”


    熊哥讨好似的笑了几声，“诶，周梨，诶不，周姐，今天上午高一那些不懂事的傻逼哥几个已经教训过了，都是在外面野惯了没人教，我们帮你教育了一下，啊。你也别往心里去，不出我们所料，明天周姐就能收到他们几个熊孩子在广播站朗读道歉信了。”


    “对啊对啊，周姐就不用这么生气了……说实话没啥好生气的，不就一群小屁孩吗？”


    “生气伤身，周姐高二了，学习压力大……”


    周梨实在是听不下去，“打住打住，我想问一下，是谁让你们去找那群高一学生的？你们都在校外，真要找人的话也看不清脸吧，更何况我当时也没看清到底是谁。”


    熊哥等人纷纷一愣。


    周梨见他们这反应，心中便大概有一个答案。只是不想和熊哥这些人继续纠缠，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这几个人一见任务完成后溜之大吉。


    周梨一路来到小卖部。


    小卖部灯火通明，大老远看到熟悉的人影整理前台上摆放的试卷。勾画过的痕迹在试卷上，白色夹子将一沓沓试卷夹在一起，各个科目井然有序分成几摞，修长的指节摩挲纸张，中性笔在桌上斜放着。


    顿然知道多年前的联系。


    周梨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强大的冲击力险些使她对所有的认知产生淡淡的抽离感。


    她驻足停留在门外。


    隔着玻璃推门，静静地看着记忆中渐渐重合的人。


    雪花在夜空中被雨水冲刷成晶莹剔透的清水，击打在周梨的伞面，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雨滴落地，土腥气弥漫在空中。


    周梨握紧伞杆。


    又是在寂静的巷子口。


    小卖部前台的齐言忙完手上的活，不紧不慢地推开前台的挡门，慢条斯理褪下黑手套，掀起眼帘，拉开玻璃推拉门。


    饶是在万籁俱寂的夜晚，金属擦着地面发出的摩擦声也不刺耳。


    周梨缓缓对上齐言的视线。


    齐言倒像是丝毫不意外周梨会出现在这里，更像是百分百猜中周梨会在今晚来小卖部送校服。


    门外飘来的雨丝滞在巧夺天工般的脸上，他眸光微动，似乎在揣摩周梨的眼神是想告诉他什么。


    和多年前如出一撤的动作、目光。


    以及回忆的子弹正中心脏的开场白


    ——“你要进来避雨吗？”


    “砰——！”


    包裹熟悉的触感和嗅觉，十年前的时光隔膜，在这一刻碎裂化为齑粉。


    大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浇灌花坛下冒出的新芽，屋檐上的冰晶也积雪似乎与夜幕混为一体。


    周梨感到呼吸停了一瞬。


    齐言依然在不远处看她，薄唇微张，奇妙地没有经过雨声风声的干扰，一字不落地传递在周梨耳畔——


    “要进来避雨吗？”


    “周梨。”


    透明伞扛不住这么大的雨势，狂风裹挟着雨丝横冲直撞扑向周梨，雨水化流缠在握紧伞杆的那只手的腕骨，冷意顺着骨头钻进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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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


    雨水渐渐凝在手腕处，汇聚成水滴，失重般掉落在地。


    溅起来的水花反射莹莹耀眼的白光。


    周梨闭上眼。


    胸膛起伏，呼吸急促。


    “好。”站在小卖部正门口的周梨缓缓走进门，合上伞，随手斜靠在门外。


    齐言顺势关门。


    一时间，偌大的小卖部无一人发声。


    沉默的气氛在货架上弥漫。


    齐言平稳的出奇，一言不发，没有提校服归还的事情。他摸透了周梨的性子——她会率先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果真如齐言猜想那般，周梨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来还你校服了。”


    “嗯。”


    很明显这不是齐言想要的问题。


    “你这么敷衍？”周梨将叠好的校服外套放在前台空的桌面上。


    “不敷衍，我在忙。”齐言这回答更像是在敷衍周梨。


    周梨：“……”


    “那好，我问你一个问题。”周梨调整下呼吸频率，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杏眼直勾勾盯着齐言，像是要在他脸上活生生盯出一个答案。


    “你问。”


    “你小时候是不是……”周梨顿了一下，转动眼珠，换了个说法道，“也看过店？”


    话音刚落，周梨几个月前还在怀疑的问题猛然有了答案。


    如果齐言……


    不，不能说如果。


    这是事实，已经发生并且确定的事情。


    一中附近的这家小卖部生意这么火爆，到了寒暑假也肯定有不少人来打假期工，但偏偏只选中了齐言——他从小有过营业小卖部的经验，这几年经济发展稳定，物价和八/九年前的物价基本一致。


    齐言闻言后轻笑，停下写作业的动作，百无聊赖地转动手里的中性笔，“是什么店呢？我可不记得我看过什么店，这十几年奔波各地工作生活，不妨说详细点。”


    周梨十分认真，一字一顿道：“还是和这家规格差不多的小卖部。”


    齐言垂眸，转笔的动作随之停下。


    他开口的瞬间语调颤抖了一刻，“……太多，记不清了。”


    周梨反而被气笑了，搬起上次坐的小板凳就挤到前台齐言的旁边坐下，“你敢说你记不清？骗谁呢？”


    齐言仍然不改口径，“小卖部我工作过好几家。”


    周梨抬起头，一肚子火烧的更旺，还是不死心地问：“小时候呢？”


    见齐言没反应，周梨死了心，离开小板凳拿起斜靠着墙面的雨伞，刚准备推门离去，“看来是我记错人了，抱歉，不打扰你了。”


    推门的瞬间，大雨扑进门缝，淋了周梨一身。


    从前台那边传来的男声传递在周梨耳畔，“小时候确实看过小卖部，那是帮我亲戚看的，也只有一天而已。不过上岗第一天就遇到个小女孩，我让她进来避雨。”


    周梨一怔，不自禁握紧了雨伞。


    玻璃倒映齐言的面容，单手支着下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空气停滞。


    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交织在一处。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绯色蔓延了周梨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