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代价

作品:《小心劣犬

    沈祈安还记得那一夜发生的每一个画面,尽管当时所有人都处在被狼群袭击的混乱之中。


    数十只饿狼在树林间奔跑。


    他们用火把照着四周的树木,但照不到潜伏在更深处的东西。枝叶随风哗啦啦地扇动,犹如无数铃铛组成的帘子。那群野兽从帘子里冲出,在刀光剑影中倒下了几只,压灭了水洼里的火把。其中三只绕到后方,扑倒了几个士兵。火把的光在厮杀中乱晃,像是坑里烧起的火,照向周围高耸的树,还有倒在地上的尸体。


    沈祈安转过身来,刀上还粘着缕缕毛发。一只狼趁乱蹿到粮车后方,试图从背后偷袭他,但这招早被料到,它被捅穿喉咙,甩在地上,距离狼王只有几步之遥。


    狼王就倒在血洼里。


    它半边脸——与其说是狰狞的伤疤,倒不如说是缺少了什么。它的左耳消失了,只剩下黑色、湿黏的凹陷。而左脸豁开了一条口子,虽然伤已经愈合,但那块曾被叼下的肉没能再长回来。借着昏光,他能透过那条豁口,看到里面血淋淋的牙齿,还有齿缝间露出的舌头。


    两年前,北面铁狮部的人曾试图培养一支以野兽组成的精锐小队,用以借着山林地势去辅助军队突袭敌人。


    这支小队曾一度成为沈玉将军最棘手的麻烦,因为他兄长手下的两批斥候队就折在了这群狼的口中。但后来,随着铁狮部领主战死,这支驯兽队也因内部权力争夺而溃散,那群狼也随着营地的一场大火彻底消失。


    沈祈安想过也许会有那么几只狼能趁乱逃离那里,但可没想到它们竟然跑进了境内,甚至还成了这群狼的狼王。


    “幸亏是它们。”


    副手从另一只狼身上抽出刀,“它们的攻击战术经过特殊训练,精得跟个人似的。不过这也算是它们的弱点了。”


    他指了指那颗狼头,又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跟旁边的人说:“它们用的那套战术,我们当年在后方搬运军备的时候,就从前线下来的伤兵那里学过了。但狼王教不会野生狼,搞得这突袭方式倒比以前的驯兽队逊色不少。”


    沈祈安抬臂,把刀往护袖上一抹,蹭掉上面的血。剩下的狼群没再进攻,而是徘徊在四周的树林里,狼啸声在黑夜里回荡。


    他最后看了狼王一眼,然后跨过尸体,拽起跌倒的士兵,抬头看向坡上跑动的黑影。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副手缓缓把灰黑的铁弹从眼前移走,看向正前方墙上的弹孔。弹孔下方还留着浅淡的血迹。这块院墙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脱落了大片漆皮,露出里面暗红的石砖,如果不是大晴天,几乎没人会注意到这里。就算注意到了,也多半会以为是当初檀妄生对付怪物时留下的。


    “墙上有三个弹孔,茅草堆底下有官员遗落的腰牌……还有,”副手指向周围,逐一分析道:“旁边的水缸都裂开了,这附近堆的杂物几乎都过不来人。那群被‘感染’的鬼东西来到这里是为了觅食和居住,就算遇到了危险要逃跑,也不可能会往这种屋子和院墙之间的死角里挤。别忘了,它们是神志不清,但对于逃跑和捕猎的造诣可精得出奇。”


    另一个蹲在墙边的侍卫抬起手,看着手里沾着血土的茅草,试着问:“……所以,那些人在什么情况下往这边挤?”


    为了躲避危险,为了藏身。


    沈祈安看向手里断掉的腰牌。


    就如周卫所说和他们登岛那日在船上看到的那样,那些怪物大多数连走路都不稳,挥舞锄头的动作也极其僵硬。如果官员们被那种怪物围堵,完全可以跑进屋子里设法把门挡上。当时一大群人在雨夜跑出岛中心,猎物那么多,那群怪物多半不会强行闯进,而是去寻找下一个更好找的目标——那么,他们为什么偏偏冒雨选择了杂物成堆的墙角下?


    这里虽然隐蔽,可一旦被发现,几乎无处可逃。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因为追他们的是能够轻易破门而入的人。而屋内陈设空荡,根本无可躲藏。


    一阵足够漫长的沉默后,副手说:“……如果他们真杀了这些官员,就说明周卫说的那些所谓的怪物屠杀很有可能是胡编乱造的谎话。哪怕他说的话是真的,也不排除他在用那鬼东西借刀杀人,然后再派人除掉剩下幸存者的可能……”


    沈祈安扭头看向远处的周卫。他戴着沉重的脚镣,正缓慢地往一处荒宅走。身后跟着的四五个侍卫手压佩刀,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周卫自始至终做的也就只有给旁边的官员解答疑问,就像那种老实指认藏尸地点的犯人。


    “那么,他主动接近我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侍卫扔掉手里的茅草,“真的是来帮我们的吗?”


    没有人回答,因为答案几乎显而易见——无论目的是哪一种,都说明了檀妄生根本不想让任何人活着离开这座岛。


    “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做?”侍卫扫了眼远处的周卫,“要除掉那个隐患吗?”


    沈祈安没有立即回答。


    这看起来很容易抉择。直至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大概了解了那群怪物的情报,来这荒村也转悠了两日,船上的“感染”情况也逐步稳定,周卫如今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夜长梦多,他应该早点解决这个隐患。


    但……


    “将军免不了会感到错乱。”


    萧明灿站在护栏边,望着天边渐渐积聚的阴云,缓缓说道。


    “他们帮了将军很多忙,从未有过任何让人起疑的举动——当然,这些并不足以让将军感到犹豫。重要的是,将军知道的越多,就越会免不了要去考虑,杀了这几人之后,能否会让眼前的局势变得更有利。”


    沈祈安低声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萧明灿摇了摇头,温和道:“皇上准许我们可以对那几人动手,以免他真做了什么私通外敌的事。但那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将军的目的是为了查明真相,不是和岛上那群人拼个你死我活。”


    她看向沈祈安,“他们可以死,但将军要清楚,如果他们全都死了,我们是否还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杀了他之后,我们又该怎么办?”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千机营的官员说道。他最后看了眼墙上的弹孔,而后站起来,看着这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搓了搓指尖的墙土,说:


    “那个人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情报。也许他们在那场雨夜屠杀上隐瞒了什么事情,但至少,这些关于怪物的线索是真的,他告诉我们那些在荒村里能够暂时躲避怪物的地方也是真的……我不是要替这些罪人说话,只是,眼下他们这两个登船的罪人是能够给我们提供线索的唯一途径,如果我们杀了他们两个……”


    蹲在墙边的侍卫道:“很有可能再也得不到关于那群怪物和岛上的线索。”


    “不止。”千机营的官员低头,看向手上的小本,上面草草画着铁弹和墙上弹孔的分析图,严肃地说:“我们还有可能惹怒那群疯子,到那时,说不定他们会给我们制造出更大的麻烦。我们可以交手,但他们一定会带着我们想要的东西玉石俱焚,他们早在营啸爆发时就是这么摧毁火药的。我们没有时间……”


    沈祈安再次把目光转向周卫。


    “我们很有可能会步先前那两批队伍的后尘。”


    萧明灿捧着暖手炉,拇指缓缓摩挲着银边纹路。


    “因为我们正试图和一群野狗抢食物。我们可能会因为得到一丁点肉渣就付出惨痛的代价,比如受伤,甚至失去生命。而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不是野狗,食物也不在他们嘴里,而是肚子里。所以我们不能因为害怕他们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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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扑咬我们,就冒然杀了他们。”


    浓云翻涌,挡住了最后一点日光。那只飞出去的信鸽在落到几个地方后,终于被人给抓了回去。它歪着脑袋,在笼子里左顾右盼,在经过萧明灿时扑腾了几下翅膀。


    萧明灿没去看那信鸽,而是望着楼顶猎猎鼓动的玄鹰旗。


    她接着说:“况且,他们也不是那种会给我们足够时间去思考‘杀还是留’的人。”


    沈祈安短暂地陷入沉吟,而后道:“大人是说……”


    “我们必须杀了周卫。”


    站在旁边的侍卫闻言抬头,没想到大人会冷不丁地突然下这个决定,下意识开口:“可是……他不是在白日里还说,明天一早就带我们进岛吗?而且,今天是五日期限的最后一天了,如果我们现在杀了他……明天国师大人若是平安回来,我们岂不是就打破了……”


    “你觉得他们真会信守承诺吗?”


    沈祈安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望着静悄悄的荒岛。船灯淡淡照着那层朦胧的海雾,如同照着密集的蛛网,他们只能看见那条通往荒村的石路,而深处的房屋则被隐在了黑暗里。


    他说:“这海雾明日若是不散,大家进岛就容易碰上那群怪物。但如果不进岛,五日期限一到,按照国师大人的交代,我们看不到国师的身影,就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给皇城传信……然后准备带人攻进岛中心,做好屠岛的打算。”


    侍卫想要说些什么,但却顿了顿。若是换做往日,哪怕是冒着撞上怪物的风险,他们也会进岛。但白日里那断掉的腰牌还揣在兜里,先前的那些官员侍卫死得如此蹊跷,他们绝不可能再冒这种险。


    “……这雾来得真是时候。”侍卫看着黑沉沉的天,片刻后,低声问:“我们现在动手吗?”


    “不。”沈祈安说,“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地杀人。如果明日国师安全无虞地出现,就说明檀妄生已经和国师达成了某种约定,至少,他愿意配合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在保证不会毁掉这个约定的情况下动手,让他的死足够悄无声息,快速,有无法让人起疑的合理理由。”


    侍卫看向尽头几个端着食盒,正朝这边走来的侍从,“所以……”


    甲板另一侧忽然传来了落水声。


    “所以,我们多半会不可避免地落进他们的圈套里。”


    萧明灿偏头看了眼茫茫海面。沈祈安闻言眉头紧锁,想要说点什么,但萧明灿笑着摇了摇头,说:


    “将军不必感到焦躁。这其实很合理。他们为此准备了两个多月,或许,说不定在登岛时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那就是三年之久。他们比我们更熟悉那座岛,也许一天中大半的时间都用来思考这个计划,就像是在谋划一场恶劣游戏的疯子。和他们相比,我们手上有的只是几张海岛分布图,还有几箱精良的装备。就像我说的,这是一场会付出代价的争夺。”


    沈祈安又想到了那头狼王。


    其实它当时并没有死。


    它倒在血洼里奄奄一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当然没有人注意到这点。这多亏了它那张被烧毁的左脸,让它看起来就像一具残破的尸体。沈祈安没有补刀,甚至没有多看它两眼,就跨过了它,去解决另外的麻烦。


    而这么做的后果就是让一切变得更加麻烦,甚至让他失去了一个手下。


    那是那一段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黑暗,晃动的树影,以及鲜血。


    沈祈安看向房间,接着拦住了想要闯入的侍卫。


    房间狭小昏暗。一名侍卫仰倒在桌子上,脖子上插着一把匕首。他曾是负责看守周卫的四人之一,而如今身下的鲜血已经漫过桌面,在地面积聚成泊。那本关于狼女和书生的书就掉在桌下,摊开的最后一页被密密麻麻的血点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