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狮群

作品:《小心劣犬

    “——如果我们找到了他们的弱点,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祈安背靠护栏,另一手扶着佩刀,望着远处那一队交接轮守的侍卫。他感到有些犹豫。


    对于船上的人来说,在檀妄生这帮人身上寻找弱点,无异于在烧杀抢掠的土匪身上寻找良知——即便是有,也不过只是些虚假的善意,微不足道,转瞬就可以抛弃。


    毕竟他们可是在那场相互残杀的营啸里活下来的疯子。要知道,当初有数万人死于那场暴乱和突袭,而其中就有近两千名将士死于他们几个之手,包括跟随檀妄生多年的副将。后来他们又抗过了常人难以承受的重刑。被流放多年后,又能仅凭几十人就让先后两批船队失踪……


    沈祈安并非惧怕这些人,只是……他不能因为有损士气,就刻意忽视这些摆在眼前的事实。就算这种人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什么脆弱的一面,他们又真的能利用这一点来牵制他们,或是威胁他们交代出全部的真相吗?


    “将军把这想成了一场博弈。”


    萧明灿捧着暖手炉,说:“但事实上,等我们踏上那座孤岛,就和闯进野兽地盘的猎物没什么两样。”


    沈祈安没想到国师会把自己形容成猎物,下意识道:“我们是——”


    “狮群。”萧明灿点头,看着四周道:“我们有将军亲自选出来的人,舱下有精良的装备,而对方只是被困在荒岛的罪人,有的只是满脑子的狡诈,就像几只抢占地盘的鬣狗,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事实上,将军,他们之所以能牵制我们,并不是因为狡诈,而是他们手里握着的那些真相和情报。”


    她抬起暖手炉,向沈祈安示意道。


    “除了他们之外,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事。就算有人知道,我们也没时间去找他们了。”


    萧明灿说:“檀妄生深知这一点,也知道如果他们适时地抛出一点线索,我们就没法下狠手以叛国罪杀了他们,因为我们必须要拿到那些情报——要知道当年营啸爆发的真相,究竟和边境士兵接连暴毙是否有关。要知道百人失踪的原因,以及那个能让镇北王连亲儿子也没告诉的火铳秘术,究竟是什么。”


    侍女们早已自觉退到五步远的位置等候。萧明灿目光掠过甲板上的每个人,最终停在了船头指向的前方。


    “这一点关乎的不止是船上所有人的性命。”


    还有皇宫里的动荡。


    “所以,我们没有资格——或是能力和他们博弈。”萧明灿说:“虽然现在我们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不会被那群罪人耍得团团转。但那岛上对于我们来说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先前百人失踪意味着我们手上的布局图很有可能只是一张废纸,给不了我们太多帮助。而那种处境下,檀妄生所告诉我们的每一个情报,都无异于救命稻草。”


    ——到那个时候,你或许还以为自己在和他博弈,主导局势的走向,但其实,你早已经被他牵制着一举一动。


    这让沈祈安想到了先前那至死都没来得及去传递消息的押送队伍。


    “……轻敌是战场上的大忌。”沈祈安沉默了许久,反思道:“国师大人,是我考虑不周。但……如果他们流露出的弱点都是可抛可弃的假象,我们又该如何去对付他们?”


    如果他们处于绝对的劣势,又该如何去压制那群人?


    他看着萧明灿,忽然明白了什么。


    “……多年前,我带队去给兄——沈将军送粮时,在山林里遭遇了狼群的袭击。”


    沈祈安顿了一下,回想道:“那群狼将近有三十只,当时是夜晚,我们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带来的人极少,它们靠着树木遮挡和地形优势,悄无声息间伤了我们不少人。那个时候,我们几乎被包围在了山谷里……”


    萧明灿平和道:“但最终,将军还是及时把粮送到了前线,让沈玉将军得到支援,打赢了那场仗。”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


    沈祈安视线望向檐下摇晃的船灯,说:“……我们没再盲目进攻,而是停在了原地,一直在观察。”


    一道黑影从半空忽闪而过。


    侍女们纷纷抬头,看着那从笼里飞出的信鸽落在到二楼的窗台上。几个侍从狼狈地提着鸟笼往上跑。信鸽并没有因此飞走,而是好奇地张望左右,船灯的笼光在它漆黑的眼底一闪一闪,如同摇曳的幽烛。


    凉风拂扫而过。


    沈祈安单手虚拢着烛火,护住了那点摇摇欲熄的光。走廊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他随口问:“你不想她们吗?”


    周卫在喝酒时抬眼。沈祈安说:“你的妻子,你的孩子。”


    周卫说:“无时无刻不在想。”


    沈祈安道:“如果我们能快点解决这个麻烦,你就能早日回家和她们团聚。”


    周卫说:“当然,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我知道檀妄生对你有知遇之恩。”沈祈安往椅背一靠,晃着手里的酒囊,闲聊道:“你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他改良了镇北王留下的那批火铳小队,带着你们打下一场又一场的胜仗,那些边陲的蛮人看到你们就如同看到了会法术的巫鬼,因为你们打起仗来比他们还野,比他们更疯。”


    周卫垂下眼,又喝了几口酒。


    “但可惜,这种风光也随着那场营啸尽数崩塌了。”沈祈安稍微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屋顶,缓缓道:“你们的战友在交战前夕忽然变成了那种所谓的怪物。你们迫不得已,只能亲手解决他们的性命,哪怕他们当中或许有人跟你说起过,一个战士能死在战场,是最好的归宿。但可惜,他们死在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周卫忽然道。


    沈祈安目光投回到周卫身上。


    黑暗积聚在房间四角,正随着渐熄的烛火朝这边逼近。沈祈安看着他慢慢把碗放下,那声磕响清脆得像是黑夜里相碰的刀锋。周卫看着光影浮动的水面,在那寂静里停顿了一瞬。沈祈安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也许是刑狱里幽微的烛火,又或是军营里被火光映亮的泥洼。


    “营啸爆发后不久,那群蛮人就发动了突袭。后来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才夺回了那片营地。”


    沈祈安缓缓说,“那个时候你们应该已经离开皇城了,肯定不知道这件事吧。清理战场的人赶到时,发现那地方几乎已经化为了灰烬。大多数士兵连能证明他们身份的腰牌都没有,也没有任何人通知他们的亲人,他们就这么……”


    周卫抬眼看他。


    “我理解,这是迫不得已之举,也没有任何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沈祈安瞟了眼桌上的刀,说:“我知道檀妄生对于你们来说,就像是无所不能的神。他让你们离开了那个自相残杀的炼狱,又带你们活着走出皇城,到这里来寻找真相。他照顾你们,给你们那茫然又充满负罪的日子找来了生机,但那前提是你还活着,并且没变成那种鬼东西。”


    周卫没有回话。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攀升晃动,像是要化形的怪物。


    沈祈安右手压着桌面,稍稍倾身,影子也跟着逼近。他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你成了那不人不鬼的东西,你也会和他们一个下场,去‘感染’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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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被一刀剁了脑袋,而没有任何人会把这消息告诉你的亲人。”


    周卫凝视着他,左耳那道歪扭的伤疤像是个狞笑的嘴。然后,他真笑了起来,尽管那笑容转瞬即逝,“实不相瞒,大人,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想到自己说不定会有这么个下场了。”


    沈祈安说:“但没想过在眼看就要结束这一切的时候变成怪物吧?”


    他给周卫继续倒酒,看着那水滴缓缓往下落,“如今我们已经了解那群鬼东西习性,距离找到解决它们的方法只差那么几步。城里人多混杂,不好找那鬼东西。但这座岛不一样,这里就像是山头里的匪窝,只要有武器有兵力,我们总能在它们身上再挖出一二线索。而正好,这两样我们都有。”


    酒味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像是一层厚重的雾。


    沈祈安说:“如果你能再告诉我们一些事。等我们过几天上了岛,说不定能更快解决这个问题。毕竟,只要它们存在一天,谁都有可能会变成那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周卫说:“大人,能告诉的,我都已经……”


    “两年前,我有个任务需要出城一段时间。”沈祈安放下酒囊,比了个动作,说:“回来后,我发现我家里的小妹竟然长高了这么多。你知道的,十来岁的孩子,简直一天一个样。我当时去了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回来后,她连最爱疏的发髻都换了个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烛光微弱。周卫缓缓靠回到椅背里,像是受伤后躲进洞穴阴影里的熊,只隐约露出一边瞳孔。他看着那本被酒滴湿的书,最后一句质问被恰到好处地晕染,像是声嘶力竭却模糊的嘶吼。


    墙上的影子渐渐融进黑暗。


    沈祈安看了眼蜡烛,拿起佩刀,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对了,我倒还真有点好奇这本书的结局是什么了,如果你看完的话,到时告诉我一声。”


    他没再看周卫,转身走向房门,在碰到门闩的瞬间,听到周卫开口。


    “明日。如果明日是个晴天的话,我可以带大人去荒村附近看看。”


    周卫说,“我的确已经将所知道的都告诉大人了。但也许……等大人亲自去了怪物曾久居的荒村里瞧一瞧,说不定能发现些我们从未察觉的线索。”


    “——我们的确找到了些线索。”


    天色昏沉,周围依旧雾蒙蒙的。沈祈安看了眼甲板上那几具官员的尸体,接着从锦囊里取出两块沾血的腰牌和一颗铁弹,递给萧明灿。


    “我们在一处荒屋外发现了这个。”沈祈安说,“当时那屋子外的院墙上布满弹孔,上面还有大片斑驳血迹。不知为何,我当时就突然想到了先前那两批押送的队伍,直觉不太对,便进去看了眼,结果就在院墙角落里发现了这个。当时它们被埋在了茅草堆下,那里面也有一点血迹。”


    旁边的言生看了眼腰牌的名字,“……这的确是上一批押送队伍的人。”


    萧明灿翻了翻其中一块断掉的腰牌,说:“将军在墙上看到了弹孔?”


    “很多。”沈祈安道:“堆放茅草的那面墙上正好有三个弹孔。”


    “……大片斑驳血迹,满墙的弹孔,官员的腰牌。”言生思索着抬起刀,摆出架着火铳的姿势,转身瞄准其中一个跪在地上的随从,以及他身后的护栏,“有这么巧的事吗?”


    “没那么巧的事。”萧明灿稍稍压下刀,让言生的刀尖瞄准周从友的肩膀,想象着铁弹擦过他的左肩,打穿护栏的景象,“看来,屠杀发生那个雨夜,在他们跑出岛中心后不久,影将军也带人出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