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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时务新事》 第101章
◎你回来了就好说,我冲锋陷阵是真不行。◎
飞瀑峡一役中, 秦王与匪将秦青苦战,不幸双双坠落急流,沿岸打捞数日,只寻得些许铠甲残骸与身上信物, 其余无果!
“泽儿!!!”
当着众臣的面, 皇帝嘶声泪吼, 捶胸顿足,极为痛苦地大哭一顿, 最终昏厥过去,引来一阵骚乱。
待骚乱过后, 皇帝已被安顿回寝宫歇息,楚王在殿中镇守, 客气地请守了大半夜的臣子们回家休息。
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皆是饱读史书之人,此等场景,实在是眼熟……
然而皇帝早已将皇城内外的守卫大权交给了楚王……虽最近看似对秦王又器重起来, 不论如何,秦王下落不明,那样的情况下已死的可能性太大。
大皇子被毒傻了, 三皇子不毒也一直是个傻的……
时局已经很明朗了。
即便是四皇子一派, 此刻也不得不在心中哀叹大势已去,他们不比其他在外的,此刻还身处京城之中难以逃脱,哪敢露出叛逆之态来,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于是众人沉默短暂后,齐齐拜倒:“听从楚王之令。”
正要离去时, 撞上了闻讯赶来的菅贵妃。菅贵妃匆匆和他们见过礼就要进殿去, 却被拦住了。
菅贵妃恐怕也觉得这场景很熟很不妙, 索性闹了起来。
大臣们不敢多看,正要走,听到殿内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砸到地上的闷响,随即是皇帝那隐约却分明存在的嘶吼声:“朕还没死,轮不到你来做朕的主……让贵妃进来!!”
不多久,殿门大开,来开门的内侍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被菅贵妃抬脚狠踹在地。
菅贵妃顾不上仪态,慌急地边往里跑边哭着喊:“皇上!!”
在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过了会儿楚王便出来了,额上带着伤。
他见着众人还在,淡淡解释:“父皇与贵妃情深,如今龙体抱恙,贵妃一时担心失了礼仪,父皇不怪罪,让她在旁侍疾,诸位不必多虑,时候不早了,各自请回吧,明日……今日起早朝免去,另待通知。”
众人又互相使了个眼神,点点头,转身离开。但是心知肚明,这天要变了,而且恐怕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宫变。
*
屋子不大,胜在整洁,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舆图,房子中央是一个很大的演习沙盘,上方多处插着小棍等物做标识。
此时已是深夜,男子端坐在沙盘前垂眸深思,良久一动不动。身着黑色劲装的身躯被微晃的烛火照映在墙影里,更显高大。
身旁是一张只够容纳单人的床。睡在这上面的宋淮安先幽幽叹了一口气,缓慢睁开眼睛,正要起身,男子侧身对着他,并未看过来,淡淡道:“多躺着养养吧。”
宋淮安停了下,依旧撑着坐起身。
男子这才将目光从沙盘移开,看了眼他,作势要起身去搀扶,宋淮安摆摆手示意让自己来,男子一顿,只立在床边看,没坚持。
宋淮安靠坐在床头,脸色虽然苍白,但脸上仍旧带着轻松的笑意,打趣道:“你这是自己躺了几个月躺伤了,想让我也尝尝那滋味儿?”
顾望笙坐回凳子上,看着他说:“我回晚了,否则不必你硬上,旧伤未愈还跌落瀑布。”
“他们知道你是秦青,一直暗中监视你,能安然离开京城已经难得。”宋淮安叹道,“如今你是天高任鸟飞了,就怕将灵和顾裕骐发现之后恼羞成怒,对谢公子下手。”
“他们暂时不会起疑,还以为这里是你假扮秦青,也对成了傻子的顾裕帧没兴趣,现在顾裕泽重伤失踪,宫中夜变,奸妃和顾裕珩不会坐视顾裕骐登基,定有一番争斗。我们要借这个时机速推北上。”
顾望笙说着,目光回到了沙盘上。
“你回来了就好说,我冲锋陷阵是真不行。我一介读书人,哪是干这粗活的命,啧,受苦了受苦了。”宋淮安道。
顾望笙懒得理他。
宋淮安也看到了沙盘上,过了会儿低声道:“无论奸妃和顾裕骐谁赢,顾裕泽都已出局。可是一日没找到他的尸体,就不能觉得他已经死了。”
“蔺家也还在搜找他的下落。”顾望笙说。
“要谨慎,可能是做假样子给我们和京城看。”宋淮安警告道。
顾望笙微微颔首,然后说:“无论他死或没死,蔺家都必反。”他的视线移到沙盘另一边,说,“潘家也会反。”
“他们两家不反也不行啊,就算说真心效忠顾裕骐,人家也不会信。蔺家自不必说,潘家和顾裕骐如今也是水火不容了。”宋淮安幸灾乐祸道,“顾裕骐和将灵也是挺有意思,冲冠一怒为红颜,说杀潘家兄妹就杀。”
顾望笙起身去舆图前端起烛火凑近细看,漫不经心道:“他俩没这么冲动,他们不杀,顾裕泽也会杀,然后嫁祸给他们。”
“他们……咳咳……咳……”
顾望笙放下蜡烛,倒了杯水给他。宋淮安接过来道了句谢,喝了几口,喘了喘气,笑道:“他们不杀,咳,我们也会杀。从顾裕泽挑拨潘凤知道顾裕骐和谢婉柔的私情那刻起,潘凤就已身陷死局。潘凤一死,咳咳……潘成栋也……咳咳……”
“行了,少说点,先养好身体。”顾望笙道。
宋淮安长呼一口气,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中毒解毒是怎么一回事,后面会解释的~
第102章
◎也不知道某个醋坛子有没有又发酸,也许太忙了根本没空酸。◎
“顾望笙”如今“痴傻”, 看在旁人眼里就是任由谢善淩摆弄,而谢善淩一心扑在他的身上,极为细致,每日擦洗、推到院中晒太阳、与他说话, 事事都不肯假手于人, 一副为情所困平静地疯了的样子。
谢家人唏嘘不已, 却也劝无可劝。人家结发夫妻,总不可能劝谢善淩就此抛弃大殿下。而谢善淩又没寻死觅活, 甚至没想出门找谁麻烦、报仇。他们就只能心疼地看着,任由着去。
这些时日京城风云变幻, 就连谢家内院里也气氛紧张起来,吃饭时难免提上几句, 谢善淩只作随意状,专心哄“顾望笙”吃东西。在他的尽心尽力下,“顾望笙”已经懂得食物喂到嘴边张嘴吃了。
谢善淩不知道这位仁兄心中的真实想法, 仁兄兢兢业业,即便两人时独处时也一丝松懈不露。
也不知道某个醋坛子有没有又发酸,也许太忙了根本没空酸。离开前也只是仓促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话也来不及说就走了。
但那也是没办法, 就算将灵他们以为他傻了放松警惕,可暗哨仍旧盯着。在不被察觉端倪的前提下,他们只能制造出极其短暂的缺口让顾望笙脱身。
谢善丰正说起今日早朝又是楚王代理,可同僚私下议论,有人在宫中有点人脉,说菅贵妃带着三皇子守在皇上的病床前日夜不离, 殿中几度传出他俩和楚王的争吵声响, 最终花落谁家未可知也……
谢大伯看一眼神情怔怔担忧的弟弟夫妻俩, 朝侄子道:“善丰慎言。”
谢善丰顺着他眼神看去爹娘的身上,脑子一转想到他俩为何如此神态,宽慰道:“我是觉得肯定是楚王啦……”
他爹回过神来,皱起眉头瞪他:“都让你慎言了你还说!”
谢善丰悻悻然的,可今日就这几个最亲的家中人吃饭,他忍不住嘀咕:“如今局势,咱家想明哲保身也保不了了,何必自欺欺人呢……”
他妻子抱着孩子担忧地看向他,又看了看公公,暗暗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别说了。
谢善丰正要不说了拿起筷子,他爹不耐烦道:“你不想吃饭就别吃了!别人还要吃!”
谢善丰一下子也来了火,热血冲脑,不知哪来的勇气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正要开口怼回去,孩子被吓到哇哇哭起来,把他的火气一下子惊回了肚子里,赶紧转头和妻子一起哄。
饭桌上一时间乱糟糟,其他人也不好接着吃,只能都看着小孩。除了“顾望笙”这个傻子,他只是两眼茫然地迟缓循声看了下,就收回目光继续吃。
但谢善淩不再投喂。
他起身过去示意谢善丰将孩子给自己,谢善丰急忙给他。
谢善淩接过孩子轻轻掂着,小孩当真很快就不哭了,眼角依旧挂着泪珠,亮晶晶地看着谢善淩,甚至还嘿嘿地笑起来,小手来摸他脸。
大家早就发现了,这孩子格外喜欢谢善淩,再怎么难哄的时候只要谢善淩哄一哄,立刻就破涕为笑,若谢善淩肯再哄一哄,生病时让吃黄连汤都攥紧了小拳头义无反顾地吃。
孩子不哭了,谢善淩就还给了谢善丰。
小孩子依依不舍地在空中捞了几下没捞着,噘起了小嘴,但到底没再闹,转身趴在亲爹肩头昏昏欲睡。
有了这场闹剧,饭菜都凉了许多,众人草草吃点就都说吃饱了,各自散去。
谢善淩推着“顾望笙”的轮椅正要走,被谢大伯叫住,让去书房谈事。
谢善淩将“顾望笙”也带去了,屋内几个人只当没看见,继续说当下局势。
“善淩,你觉得菅贵妃和三皇子的可能大吗?”谢大伯试探地问他。
哪个皇子都和谢家有渊源,独独这三皇子,从前瞧着和大皇子关系不错,然而从大皇子中毒到傻了也没见来关心过一句,想来那所谓的兄弟之情完全虚假,又或者是已经将谢家划入了楚王一派,因而心中有怨。
若是后者,若是三皇子登基,那可真是不妙。
谢善淩淡淡道:“不必担忧,楚王岂是没有筹谋之人,何况他如今还有将灵襄助。将灵冒着风险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定有大的图谋。连秦王都能被他们算计至死,何况只是福王。”
“哎……”谢大伯想制止他说“秦王被楚王算计死”这话,但说都说了,又是私底下,也就摆摆手罢了。
谢善丰觉得这不太对,飞快地看了眼大伯,欲言又止。这伙人不是第一天偏心眼了……
谢二伯在兵部任职,他低语道:“菅贵妃和福王都还好说,原本就只是依仗陛下宠爱和司马忠良的襄助,然而陛下如今实权不多,我看司马忠良是倾向于楚王的。难办的是有兵权的。先前楚王试探蔺将军和潘国梁,找名目让他俩回京,他俩都以边界不稳为由拒绝了,索性陛下下了旨,那两边依旧不回。”
谢善鸣道:“我路过蔺府和潘府,都大门紧闭谢客,大概已有了觉悟。楚王亲自来过几次京军营督促起至少三个月保城不破的计划,意思也很明显。”
他说着看向谢善淩,犹豫了下,叹道:“善淩,大殿下如今有所好转,你先前说有心重返官场做一番事业,现今正是你能出力之际……”
谢善淩看他:“楚王让你劝我?”
谢善鸣为难:“他如今和咱们家是姻亲,自是比起旁人更多信任……”
谢善淩冷笑起来:“‘信任’?”
谢善鸣叹道:“我只是传话,如今传到了。你不乐意听就当我没说。”
谢大伯沉吟着却道:“善淩,你不看在那些争权夺利的腌臜份上,却多少看在京城百姓的面上吧。若当真到了那一天,最苦最难的还是百姓。”
谢善淩沉默一阵,眼中湿润起来,却还是嘴硬着提及旧仇:“若说别处的百姓也就罢了,京城的这些……”
“善淩!”一家人哪能不知道他的德性,谢大伯无奈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较这劲……”
谢善淩讪讪地不再说话,别过头去整理大殿下的衣衫,拿起桌上的橘子剥了一瓣瓣喂他,似是借此掩饰尴尬。
“善淩……”
“不要说了。”谢善淩的语气硬邦邦,“我如今只想照顾好大殿下,其他事与我无关。”
谢善丰也劝起来:“怎会与你无关?若一朝潘国梁打了进来得了势,头一个血洗咱家。”
谢善淩没接他的话,可是神情分明有所动摇。毕竟谢善丰说的是实在之语。
但他当场仍是咬定了没松口,只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时常怔怔出神。大殿下在院子里晒太阳,他坐在旁边发呆,都不怎么对着大殿下说话了。
谢善鸣借口探望大殿下频频来了数回,起初只是对着谢善淩欲言又止,逐渐急了,径直道:“善淩,还没想过那道坎吗?”
谢善淩看着他,问:“你是为了婉柔所以投靠楚王吗?”
谢善鸣语重心长道:“我是为了整个谢家。无论当初该不该将婉柔嫁给楚王都已成事实,也无论得罪潘家始末,都已经得罪了。”
“更何况,大伯那日说得没错,你不看在这些的份上,也看在护住百姓免遭战火灾难的份上。有些百姓是人云亦云不知好歹地伤害过你,可百姓……”
他停了停,尽力斟酌措辞,缓慢道,“……由来如此。”
“有些百姓着实愚昧,可他们这一生也未曾受过优遇,甚至不曾得过教育。你我出身好,幼受庭训,是你我之幸事,却不可以此轻蔑不如我们的人,那样岂不有愧贤圣先祖?”
谢善淩看他的眼神软化下来,却仍旧嘴硬:“是我让他们不得教育不受优遇的吗?”
谢善鸣拿出大哥的架子呵斥:“谢思玄!休说这无心无情的坏话!”
谢善淩怔了怔,大概也意识到了不对,目光闪烁,别开脸讪讪地不再还嘴。
见状,谢善鸣语气松缓下来:“不是要凶你,大哥知道那话并非你心中真正所想,自小你比我们更疼爱同情百姓,如今是犟劲儿又发作了……”
他看了眼一旁的大殿下,叹气道:“今日朝后楚王找我透了底,陛下……回光返照,明日早朝会现身册封他为太子,若哪日驾崩,太子灵前即位以免动乱。”
“楚王其实已经私下遣人去找过蔺将军和潘国梁和谈,可那两人态度决绝,想来是信不过楚王。明日过后,蔺将军和潘国梁必反无疑。”
说到此处,谢善鸣停了停,朝谢善淩靠近了半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楚王得知他们甚至为此已经遣人去找过白龙匪军了,想来甚至有勾结匪军之意。”
谢善淩面露惊诧地看他,说:“顾裕泽不是被匪军秦青打落飞瀑峡生死不明的吗?潘家与匪军没什么仇怨还好说,蔺家怎么可能放得下这深仇大恨?情报有误吧?”
谢善鸣摇了摇头。他的神情也很是怅然,望向枝头正在开放的花。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这世上或许有永远的仇恨,却没有永远的敌人,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他这样说道。
谢善淩看着他,半晌收回了目光,垂眸道:“所以我厌烦了这利来则聚利尽则散的俗世……大哥,你告诉楚王,我不帮别人但也不想帮他。就不能当这世间没我这个人吗?”
见他执拗,谢善鸣急道:“我说这么多,你怎么还在说这?敢情一点没听进去?”
“听进去了。”谢善淩看着“顾望笙”,淡淡道,“但是家夫遭逢变故,我实在是无心旁顾,一切随缘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说家夫的时候想笑场,好歹忍住了。
“顾望笙”:我也想笑场,但想想秦青的脸就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秦青:你俩这么合得来?那我可真是太高兴了,有什么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啊,毕竟我最近不是很开心[吃瓜]
谢善淩:因为你老相好的受伤了吗?
秦青:因为我新相好的好像又有了相好[摊手]
“顾望笙”:是说我吗[问号]
宋淮安:别搭那个神经的话,不然你也变神经[摊手]
第103章
◎谢思玄我忍你很久了,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肺是你自己的, 要不要,悉听尊便。”顾望笙都有点无奈了。
宋淮安将刚刚送来的最新情报放到桌面,端起水喝着润嗓子,笑道:“狗咬狗, 我最喜欢看!”
顾望笙拿起情报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前日, 皇帝在朝会上突然却不突兀地说要当场册立楚王为太子, 朝臣里自然有不乐意的,但被楚王当众抖露出确是足叛死刑的罪证拖出去两个后, 至少表面上没人不乐意了,齐呼陛下英明, 殿下神武。
——不过,楚王此举说是威胁, 又有着宽容之意。
除非他是现在才对这些事如数家珍,但这太过巧合,何况, 他多年前就与东厂锦衣卫来往密切,和豲戎将灵交好也是一年前的事儿了,定早就有这些把柄, 现在才用, 还只是在这关键的关头。
楚王还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通话,大意是往事不追。
加之确实没别的人选了,皇帝近来卧病,确实是必须早立太子,众臣本也就此罢了……
谁料!峰回路转!
就在楚王要跪接过太子宝册金印的一瞬之间,皇帝突然脸色一变, 往后直直栽倒在龙椅上, 口中喷出黑血来。
众人齐呼出声, 正大惊之时,突然从殿外涌进一群全副武装的禁卫军来,间以锦衣卫,将台下大臣圈在一处,领头的锦衣卫几个健步冲上台拔刀朝向楚王,示意他也老实。
此等场景,楚王立刻有所猜想,但他仍算镇定,一面护在昏迷的皇帝面前,一面呵斥:“谁给你们的胆子?”
“谁给你的胆子?!”
众人齐齐看向被锦衣卫簇拥护着从门外走进来的菅贵妃和三皇子、司马忠良。
楚王只飞快扫过菅贵妃和三皇子,视线久久在司马忠良的脸上停留,神情很是讶然,似是全然没想到他的背叛。
菅贵妃冷笑道:“贱人,他只是假意投诚于你,试探你的虚实罢了!还真以为他会为你而背叛我?”
旋即走到台前,朝向百官,欲言又止,给了三皇子一个眼神。
三皇子:“咳咳,老二向来对皇位有不轨之心,为此不惜勾结豲戎,哄骗父皇,残害手足!毒杀大皇兄、陷害我还不够,竟还勾结匪军泄露战况害死四皇弟!如今又来害我父皇,篡夺皇位,实在是天理不容,忠臣得而诛之!还有,呃……”
一时忘词了,下意识看向母妃以眼神求助。
“还有,如今京军营肖将军忠诚于陛下,不甘受二皇子的蒙蔽,已协助东厂锦衣卫把控住皇城内外,就连豲戎使团所在官驿也被封锁。”菅贵妃冷冷道,“如今大势明了,来人,即刻将这弄风弄雨的逆子斩杀以防后乱!”
锦衣卫却没动作,不动声色地看向司马忠良。
菅贵妃脸色微变,袖中的手攥紧了。当众杀顾裕骐是她擅作主张,司马忠良并未同意。她只是想搏一搏,若搏赢了,就此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
可她搏输了。
司马忠良淡淡道:“娘娘息怒,到底是皇嗣,不如先关押起来,留待陛下醒后发落。”
咱们干出这事儿来,哪还敢让陛下醒!这分明就是搪塞拖延之辞!可她不敢反驳,只能不甘地咬着牙顺他给的台阶下:“也好……”
司马忠良朝锦衣卫道:“动手。”
眼看如此,突然一道怒喝从龙椅上传来:“混账!!”
众臣齐刷刷看去,菅贵妃母子和司马忠良都脸色大变,震惊地望向撑着手站起身的皇帝。
楚王却很镇定,毫不在乎面前锦衣卫的刀锋还朝着自己,转身搀扶皇帝。
那锦衣卫都懵了,看向司马忠良寻求命令,却见主子也有些不知所措。
“混账东西!”皇帝脸色铁青地又骂了一句,看向这锦衣卫,问,“你拿刀朝着谁?朕吗?”
“……不……”他嗫嚅着,又去看司马忠良。
司马忠良回过神来,刚要开口,殿外又涌进来一批兵士,领头的是谢家大郎谢善鸣,他手提着一个浸血的布包,走进殿中,高举过顶,随即朝皇帝跪下,字字铿锵道:
“末将得陛下密旨,奸妃权宦沆瀣一气,竟意图弑君篡位,京军营肖粟与之勾结,已被末将取下首级。末将幸不辱命,如今京军营叛乱已平,末将与诸同僚各自率兵入宫稳控局势,反贼已无还击之力。”
皇帝大笑起来:“好!好!好咳咳咳咳……”
“父皇!”楚王着急叫他。
皇帝拍拍他的手:“不必担心,朕会撑着这口气看这群欺君罔上的逆贼得到报应……”说着看他,感慨万千,不由得长长叹气。
万万没想到,宠爱了这么多年的爱妃和爱子竟会权欲熏心不惜给自己下毒,而被自己冷待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真心孺慕……
但眼下不是感慨和重修父子情的时候,皇帝厉目看向台下,当即令人将司马忠良斩杀于此,可看到瘫软在地的那对母子时,几度要开口,终究心软,挥挥手让人将菅贵妃剥去服制打入冷宫等死,福王圈禁,终生无诏不得出府,否则以叛逆罪处死。
随后不再理这母子二人的哭闹争执,坚持弯腰亲自捡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太子金印,抓起老二的手,将印塞入他手中,正欲说什么,口中又吐出一口血来,朝后栽去。
……
楚王就此成了太子,而皇帝自那日起再度卧床不起,不是昏迷就是咳血,太医们不敢明说,可那神态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宋淮安笑道:“你爹还真能想,让顾裕骐以后过继其他皇子的儿子。你说顾裕骐会过继谁的?”
“他没有那一天。”顾望笙淡淡道。
“哈哈……不过到此我们和顾裕骐的合作也就彻底结束了。”宋淮安道。
顾望笙又摆弄起沙盘来,边随意道:“从你利用他给的情报力挫顾裕泽、顾裕泽落水失踪那一刻起早已经结束了,若你舍不得,可以再去问他合不合作。”
“不了不了,我要养伤,再去也是你去。”宋淮安推搪道。
见顾望笙不搭茬,似是不感兴趣,宋淮安换了个话茬:“你说顾裕骐接下来是先对付蔺潘两家还是义军?那两家明面上还没反,说不定会想坐山观虎斗……”
“只在数日之间了。”顾望笙很肯定地说,“以他们秉性,反叛也只会以清君侧为名,这得在皇帝没死之前,否则顾裕骐一旦登基,他们再如何翻旧账也落于被动。”
“那我们要不要暂停推进,坐山观虎斗?”宋淮安问。
顾望笙看向他:“不可。”
宋淮安点点头,幸灾乐祸道:“那顾裕骐可有得忙了。”
顾望笙冷淡道:“嫌忙他可以去死。”
“噗!”宋淮安想起什么,问,“说起来,到时候我们入主京城,你想怎么对待顾裕骐?中间夹着谢公子他堂妹……”
顾望笙沉默了一阵才开口:“没想好,到时再说。”
*
果真如顾望笙所言,两日之后,蔺潘两家接连打出了清君侧的名头,并且发兵直往京城,一路如摧枯拉朽,很快就兵临城下。
白龙义军虽然依旧北上推进,却算着时候放缓了速度,留给他们先恶斗一场的空间。
蔺潘联军来到城下时,先有人与城墙上的守城官对骂了一阵,相互指责对方是叛贼,无果。
就在此时,联军中忽有一人骑马从兵士自觉避开的道中缓缓来到前面,城墙上的守城官将看清后,脸色一凝,立刻招手叫小兵去传话:“……告诉太子,四皇子没死!”
那人俨然正是生死未卜许久的四皇子顾裕泽。
顾裕泽朝守城官道:“我是秦王顾裕泽,先前奉父皇之令前往剿匪,如今归来,为何不开城门让我进去?”
守城官欲言又止,想了想往后退了一步,蹲下装不在,等太子回复。
顾裕泽又在下面问责起来,大意就是不让他进城那必然是有鬼。守城官小声对身旁人道:“跟他说我不在,你们小兵不敢擅自做主。”
“哎呀,直接不理他吧,他都大势已去,您怎么还怕上了?”小兵道。
“你懂个屁,今儿教你一招,行事不要擅作主张,不然黑锅背不完……等上头说什么再照做,没说的别自己乱做!”守城官语重心长道。
小兵受教地点头,照他说的做了。
顾裕泽自然知道这是搪塞之辞,冷笑一声,倒没多话,只让人大声不断地念起“讨贼檄文”,这“贼”自然就是被他们指蒙蔽圣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顾裕骐。
……
消息传到谢府时,众人正在一处吃饭,闻言大惊。
谢善丰大喜过望:“我就知道四皇子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死于贼手!”
他爹当即骂道:“你若是学不会闭嘴,自己找点哑药去吃!”
谢善丰不甘心地哼了两声,正要反驳,缺席的谢善鸣大步从外进来,伸手就去拉起谢善淩:“善淩你跟我走。”
谢善淩踉跄着起身,一边挣扎一边吃惊道:“你干什么?放开我……难道你们想把我从城墙上扔下去给顾裕泽吗?”
众人下意识要去阻拦,却又相信谢善鸣不会伤害堂弟,动作便迟疑起来,只眼看着两人。
——佘郡主若在场,应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拦了再说,可她偶然风寒在自己屋中休养。
众人便只是劝道:“善鸣你先将话说清楚……”
谢善鸣停下脚步,歉意地看着谢善淩,道:“自然不是!只是顾裕泽刚刚拿出了陛下的亲笔手谕,上面写着‘有难,清君侧’,这……”
谢善淩不由笑了起来:“那顾裕骐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你让我去助纣为虐吗帮助反贼吗?”
“岂是如此!”谢善鸣叹气道,“若真那样,我自然也是不帮太子殿下的,可我刚刚从宫中面圣出来,陛下亲口告诉我,那诏书是当初疑秦王势大有叛逆之心、哄他南下剿匪前写来诓骗他的,早已令暗探偷走销毁……谁知道秦王竟早有防备,将真的手谕藏起来,竟露了一份假的给人偷!如今拿出来,陛下都很惊讶。”
谢善淩笑得更大声了,嘲讽道:“还真是父慈子孝啊……”
其他男眷都已起身围过来,闻言谢大伯无奈劝道:“善淩……”
谢善丰默默看大伯一眼,扭头给亲爹一个眼神,亲爹压根没理他。
“……”也罢!!反正哪天我若真吃哑药势必和谢思玄分享!!
谢善淩给大伯面子,没再嘲笑,只是淡淡道:“如何得知顾裕泽手上那份是真的?说不定真的确实早已被偷走销毁,如今他手上这份是伪造。”
谢善鸣叹气:“这谁想不到?甚至就算是真的,硬说是假的也好。然而他将寿王爷和几位告老还乡的老臣劫持来了,当众让他们查验是否陛下笔迹印鉴。且不说他们是有意襄助,还是因在他手中而惧怕,已经开了口替秦王作证,话就不好说了。”
“那让陛下屈尊去城墙上否认。”谢善淩说着,关切地频频看向依旧痴傻着的大殿下,“我还要照料他吃饭,没空也没兴趣。”
“这都什么时候了……”谢善鸣无奈道,“陛下跟我说完那话,很是气恼,说要亲自去城墙上叱骂他们,但气急攻心,又倒下了,正在昏迷之中。太子分|身无暇,这才让我来请你。”
谢善淩却百般的不乐意,即便谢善鸣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地吓唬他:“你也知道秦王的心思,若一朝城破,他会如何待你,你……”
谢善淩梗着脖子冷笑:“无非一死而已,大殿下整日痴傻,我又不能弃他不顾,活着和死了也没差别。”
“你……唉!!”
谢善淩宽慰他道:“堂兄不必为难,即便我去了,顾裕泽和联军也不可能因为我三言两语就退兵,总归是要打起来的。”
谢善鸣完全没被安慰道,满脸的一言难尽看他:“没让你去当说客……让你去出谋划策若真打起来如何应对!”
谢善淩更不干了:“我只会纸上谈兵,一场仗没打过,此时让我顶上莫非是顾裕骐和将灵借机往我身上扣黑锅呢?”
谢家人一听这话倒也确实,纷纷出言劝阻谢善鸣。
形势危急,谢善鸣也是急了眼,忍不住道:“你都是临江仙了,匪军当年尚且势弱,都快没了,得你相助打过几场好仗才翻身,现在你跟我说你只会纸上谈兵?谢思玄我忍你很久了,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谢善淩一怔,却没太吃惊,嗤笑道:“看来顾裕骐挺信任你,这都和你说,也难怪你如此为他卖命……”
这话中嘲讽意味太明,加之谢善淩露出的鄙夷眼神,激得谢善鸣又羞又恼,一时血冲脑门,竟伸手狠推他一把。
谢善淩一向柔弱,谁推都倒,当即也不含糊就要朝地上摔,却被谢善丰眼疾手快地扶住。
“你发什么癫啊谢善鸣!”谢善丰怒吼道,“谢善淩他哪里说错了?”
其他人到底是长辈,再偏疼谢善淩倒也没将小辈兄弟间推一把太当回事儿,更倾向于另一件事:“‘临江仙’是什么?帮匪军打仗又是怎么一回事?谢善鸣你刚在说的什么……”
事已至此,谢善鸣重重叹了一口气,将手中马鞭往地上一砸,坐到门槛上抱着头崩溃。
“你们问他!他究竟还瞒着你们惹出过多少滔天大祸来!你们当我这些时日就很想掺和那些事吗?他胆大包天,竟曾里通白龙匪军,化名临江仙替匪军出谋划策……太子拿住了他这个把柄,让我们家替他将功补过就既往不咎……”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鸣(崩溃版):事已至此,把谢善丰嫁给秦王算了!
谢善丰:?这又关我屁事?
谢善丰老婆:来,跟我说说。
谢善鸣:……抱歉弟妹,我一时激愤之言,是我失礼。
谢善丰:倒是对着我道歉啊喂!
第104章
◎有时候,“谢善淩的家人朋友太多了”这个念头会晦涩阴暗地浮现在他的脑中。◎
“虽是临江仙给的情报, 却也怕是顾裕骐生性多疑,故意误导他,从而误导我们。”面对京城传来的急报,宋淮安谨慎地说。
顾望笙点点头, 沉稳地说:“他自然先有所甄别, 但我们也再辅以他方互证, 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谢善淩擅于此道,他自己常给人假消息, 便防着别人也用这招,特意叮嘱过所有情报无论巨细都不可偏信, 至少二、三条互不交叉相识的暗桩所提供内容中能相互映证。这也是他再三强调暗桩暗线之间须见面也不相识的原因之一。
近来顾裕泽率蔺潘联军打到京城大门口了,谢善鸣奉命请谢善淩未果, 宫里直接下了圣旨逼谢善淩去。谢善淩这才一副怨气冲天的样子走马上任。
他每日懒洋洋的样子当甩手掌柜,然而揣着手静坐久了,有时候看面前一群守城将帅讨论方案实在不靠谱, 就忍不住还是会真诚地提点一二。
没指望他真靠那点护卫军击退顾裕泽带来的二十万兵力,只要他以最小的代价守住京城一个月不被叛军攻破,并且城内秩序不要乱。
谢善淩做到了。而顾裕骐所说的只要一个月也做到了。
一个月后, 豲戎援军以匡扶正统为由进入大梁境内东来救驾;
与此同时, 几处大梁北境原本装聋作哑观望、甚至隐约倾向联军的城池被顾裕骐说动,纷纷声讨并出手断租联军粮道。
而南边的路被白龙军盘踞拦断了。
……
顾裕骐与顾裕泽两边打得水深火热,谢善淩一副功成身退的样子火速辞职回家和傻子继续长相厮守。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提供最新的情报给义军。
反而先前他在任时从无异动,因为他知道一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还知道,除了被目光集聚的自己外,义军还有很多暗桩, 因而不急。
平安无事地退任后, 反正家里的叔伯兄弟也会忍不住地说起来。
最近没有别的事可说, 也压根没空说别的事。别说谢善丰了,就连大伯二伯那两张嘴都像碗口大窟窿的筛子。
如何避开耳目将情报送出去倒是需要多加考虑的事,但也没太难倒谢善淩。
小雨连绵下了数日,傍晚终于停歇,空气里都是湿润的味道。
谢善淩早早哄了“顾望笙”睡着,抱着进屋来的猫抚摸。猫亲昵地用头蹭他,如此好一阵谢善淩才松开猫,弯腰将它放在地上看着它一溜烟跑出去。
忽的,谢善淩视线一僵,脸色微微凝固,看着门口将猫举起来作势逗玩的不速之客。
猫很不情愿,背部弓起炸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将灵视若无睹,将猫抱在怀里走进来。猫忍无可忍地探出爪子挠刺他的衣服,他并不在意。
谢善淩看着,并没有出言制止。他说了也是白说,将灵突然如此举动自有缘由。
果然,将灵一只手捏着猫的脖子制止它咬自己,另一只手去摸猫脖子上的五彩编织绳圈,解下来拿在手里又笑着来看谢善淩。
“你最近好像很喜欢抱这些猫玩。”将灵并不急着打开看,先意味深长地说着。
谢善淩不悦地反问:“这你也要管吗?”
“当然。否则我怕你重操旧业。”将灵说着,瞥了瞥谢善淩身后不远处床上躺着的人影轮廓,“又或者是替秦青完成‘创业未半,中道崩殂’的大业。”
“……”谢善淩白了他一眼,别开脸道,“如果你是来找茬的,恕不奉陪。”
将灵挑眉道:“如果你的茬真被我找到了,我可得好好地拿这把柄威胁你。”
谢善淩没接话,一动不动。
将灵嘴角依旧勾起,眼中却冷了下来,松手将猫抛到地上,不管它愤怒地喵喵骂着一溜烟逃跑,展开绳圈正反看了几遍,没看出可疑之处。
他不慌不忙,扯下绳圈上似是护身符的小布囊,正要打开,忽的停住,又看了眼谢善淩。
谢善淩回过头来冷眼看他,哼了一声,转身坐到凳子上。
将灵也冷哼了一声,将布囊一把撕开,里面果真有张小纸条。将灵不急着打开,先去看谢善淩,问:“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若求一求我,或许……”
谢善淩冷漠无情:“我求你去死你听吗?”
将灵咬牙切齿:“好,你嘴硬……”
说着将纸条用力打开,定睛一看,愣住了。
纸条上写着:喵喵喵喵喵。
“……”
谢善淩适时地又轻蔑一笑。
将灵有点没脸,将纸条正面反面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只有那句喵话。
他不悦地指控:“你敢说不是故弄玄虚?最近忽然给你府里大大小小的猫戴上这玩意干什么?里面还放这么一张东西?”
谢善淩反问:“这关你什么事?若我乐意给谢府里的每棵树都套上东西也是我的权利。”不屑道,“下回先逮一只查看,若真有东西再来找我对质也不迟,省得丢人现眼!”
原是该这样的,但将灵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事关谢善淩他又不愿假手于人,若谢善淩真“重操旧业”,他得帮忙按下此事,否则难保现在同样焦头烂额的顾裕骐动怒下手。
没有心的谢善淩却丝毫不懂得体会自己的心!
“……这张纸条是何意思?”将灵追问。
谢善淩不耐烦道:“你去问猫。”
“你们的暗号?”将灵疑神疑鬼道。
谢善淩用“你疯了吧”的眼神看他。
将灵一想,确实也是有些荒谬……
“你说,究竟是什么——”
“将灵不要脸。或者,豲戎快灭国。你觉得该是哪句就是哪句。”
“……”
将灵啧了一声,不甘心地走去墙角打开最近新添的柜子翻找,满满全是猫的围脖、衣服等物,没让他找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真找出来的东西。
“……”
有些恼羞成怒,却又觉得这岁数还在玩小猫穿衣的谢善淩很可爱。
“……”
觉得这岁数还在玩小猫穿衣的谢善淩很可爱,却又有些恼羞成怒。
“……”
若今天没下雨,也许刚刚就能看到谢善淩给猫穿衣了,而不只是一个绳圈。应该是考虑到衣裳太大,若被雨水濡湿了小猫裹着难受。
将灵沉默了一阵,舔了舔嘴唇,回头缓和了语气柔声问:“最近怎么又将这些东西翻找出来了?不是很久不玩了?”
两人好时,谢善淩兴致勃勃拉着他展示过这些多年积累的玩具,还抱来猫展示给他看,那个时候谢善淩笑得十分明媚灿烂。
偶尔将灵会幻想幼年在大梁求学时就认识谢善淩,谢善淩这么热情地对待自己,那段童年回忆该有多美好。
谢善淩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还是个大梁人。那个时候他是这么以为的,他觉得无比奇妙。
眼前的谢善淩这样冷漠,这么讨厌他,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我很无聊。”谢善淩低声说。
将灵愣了下,有点惊讶地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们会将我关到什么时候去,又或者不会阻拦我在京城内游走,但一想到你们必定怀疑我是借机要做什么,一定牢牢跟着,就觉得索然无味。”谢善淩淡淡道。
将灵张了张嘴,想说“这不是你自找的吗”,又想说“你让人防备成这样难道是别人的错吗”,话到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终于想出句话来,讪讪地正要说,谢善淩垂眸幽幽地说:“他曾说过会陪我游遍山川……果然又是骗我。你们都喜欢骗我,事后却反而怪我骗了你们。难道不是你们先伤害我的吗?我报复你们有错吗?”
将灵:“……”
*
顾望笙猛然惊醒,坐起身来怔了怔,紧绷的肌肉略微放松,长呼一口气,掀开薄被下地去到帐外,微微仰头望着夜空。
今夜的星辰很亮。听说京城这几日细雨连绵,谢善淩不喜潮湿,而且惧冷。
谢善淩大概又没有乖乖吃药。他曾好几次发现谢善淩逮着机会就将药倒掉不吃,两人为此还吵过架,他单方面吵,谢善淩自知理亏,
“什么时候了?”他问守在门口的小兵。
小兵道:“丑时刚过。将军你子时才睡,再多睡会儿吧!”
“……醒了。”他有点答非所问地说着,朝小兵们的大通铺营帐走去,稍稍挑开几个帐门角,一眼看去都在安分地酣睡,欣慰,又有些羡慕。
他又梦到童年,可是惊醒后没有谢善淩迷迷糊糊地抱住他哄他。
他知道谢善淩最近安全无恙,然而其中涌动的暗流又是何等凶险,一旦稍有差池……
有时候会后悔没有带谢善淩一起走,可是想也知道会被拒绝。一来是暴露的风险太大,可能一个也走不掉了;二来,谢家人都还在那,谢善淩必然放不下。
有时候,“谢善淩的家人朋友太多了”这个念头会晦涩阴暗地浮现在他的脑中。
这当然是不该有的想法。可是……
顾望笙回过神来,正要折返,突然听到营地入口处传来声响,转头看到几个兄弟表情轻松地笑着走过来,见到他都过来打招呼。
“此行如何?”顾望笙问。
“早说了朝廷狗贼现在狗咬狗忙得团团转,不可能还有余力来埋伏我们,你和老宋就是多心!”
站在中间的年轻男子眉眼精致,其实不算很矮很瘦,但由于身旁是几个魁梧大汉,被衬托得很小一只。
他闻言作势要打说话那人:“当我面就敢说我表哥?!”
但说这话时他眼角眉梢都是娇俏笑意,先前说话那人就笑着不闪躲,其他人也是笑着看,起哄道:“子煜打他!真打,别假打,哈哈哈。”
热闹都是他们的,顾望笙没什么兴趣,反倒看了更觉落寞。倘若谢善淩也在……
“没什么事就早点休息吧。”他淡淡说完,转身离开,但很快就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贺子煜追上来拍他肩膀笑着说:“秦哥,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边说边亲昵地来勾他脖子,他往旁让了让,贺子煜勾了一个空,倒也不恼,依旧爽朗笑着,抬手推他肩膀一下,佯怒挤兑:“这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兄弟之间也要这么避嫌了?”凑近朝他眨眼问,“那谢小少爷是醋坛子啊?”
第105章
◎“可能确实是被家妻惯坏了。”◎
贺子煜一向如此行为, 宋淮安都说过他几回,他说都是兄弟,宋淮安就不好再劝了,只能任由他去。
当初宋淮安落难, 别的亲戚对他避之不及, 唯独贺子煜的父母冒着灾祸的风险收留他, 后来二老先后离世,临终前都是叮嘱宋淮安照顾好这独子。
顾望笙又退开一步, 说:“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转身又要走,贺子煜却又追上来, 跟着道:“我不困,先跟你说说此行的收获吧!万一睡过一觉忘了些重要的细节就不好了。”
“不是说没有埋伏吗。”顾望笙淡淡道, “那先去休息也不迟。”
“说不定你能从中看出我们没看出来的蛛丝马迹呢?”贺子煜正色道,“越是这关键时刻越不能掉以轻心。”
他所言确实,顾望笙便让他说。两人到了营帐内, 顾望笙的帐内常有人来议事,但总是井井有条,干净利索。如今半夜里被子虽是铺开的, 却铺得很整齐。
贺子煜又笑起来, 打趣道:“每回都觉神奇,表哥看起来应当比你贤惠,你却比他贤惠,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谢小少爷娶了贤妻。”
顾望笙不苟言笑,只让他说此行发现。
贺子煜又正经起来, 细说了一阵, 最后压低了声音道:“秦哥, 我其实察觉出大家都有些松懈了,这还是不好,顾裕骐心思缜密,那将灵亦狡猾多端,就怕是故意麻痹我们然后请君入瓮。”
“嗯。你担心得很有道理,我会注意。”顾望笙话锋一转,“不早了,去休息吧。”
贺子煜却没走,和宋淮安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又挂起了笑意:“看你被子应该是睡过一觉中途醒了,不接着睡却出去闲逛,不会是思念谢小少爷吧?说说啊,我可想听了打趣你呢,就你这冷淡的样子,人家可是那么娇贵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少爷,平时没少被你得罪吧?”
顾望笙只说:“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贺子煜面露失望:“无趣,真无趣,谢小少爷怎么就便宜了你这大冰块……”
顾望笙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碍于宋淮安的情面不好说重话,只能看向门口以眼神示意。贺子煜又感慨了几句他不识风情、谢小少爷有点遇人不淑,最终在顾望笙的沉默中悻悻然走了。
他走后顾望笙立刻皱起了眉。
上回谢善淩去黔阳,贺子煜正好不在,应该是从没见过谢善淩的模样,怎么也对谢善淩这么感兴趣???口口声声踩自己捧谢善淩,就差明说自己配不上……哦,是已经明说了!
我配不上,难道你想说你配得上???笑话!都没谢善淩高!也没我英俊!
……怎么总有狂蜂浪蝶想抢谢善淩啊啊啊啊?有未婚夫的时候也抢,如今都成亲了还有新冒出来的!
顾望笙焦虑地在帐内转了几圈,越想越生气和不安。他相信谢善淩,却不信其他男人!谢善淩被其他男人觊觎的感觉太糟糕了!可是谢善淩那么好,似乎不被人垂涎三尺才不正常……癞虫合虫莫真多!
这下子更睡不着了,急忙从怀中掏出谢善淩的手帕闻了又闻,远远不够……想抱住对方,感受活生生的体温,而且能警告其他人识相点不要肖想不该想的……谢善淩是他的!从出生就是!
……
翌日白天再见到贺子煜,他只觉得秦青待自己好像脸更冷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错觉,好像差别不大,是自己想多了。
待众人议完事,正好到了饭点就坐一起吃,席间贺子煜忽然关切地朝顾望笙说:“秦哥,你脸色不太好,没休息好吧?”
拜谁所赐?!我就知道都想害我!打小一群人抢我太子之位,这就算了,这破玩意不稀罕,可若抢谢善淩就别怪老子不客气拿命拼。
顾望笙压下心头翻腾的醋海,淡淡道:“不是。”
再怎么焦虑也不能让别人、尤其是觊觎谢善淩的人发现,得露出自信无比的样子。毕竟都是些外室都当不上的,自己就不一样了,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得床,谢善淩想要活泼的温柔的软弱的刚硬的天真的复杂的全都有。
贺子煜自以为是地说:“想你那小娇妻想的吧……啧啧,秦哥你这算什么,老房子着火吗哈哈哈哈说起来算不算老牛吃嫩草?哈哈哈……”
他这话顿时引来一通哄堂大笑。
虽然秦青平素沉默寡言不爱和众人说笑,但若是无关正事,还算脾气好,何况军营里如此调侃很常有。
至于秦青和谢善淩成亲一事,乃至于谢善淩是临江仙,知道的人很少,但绝不是没有。宋淮安事先叮嘱过不要说出去,但知道的人忍不住会含糊地调侃秦青前段日子失踪是去娶亲这事儿,于是大多数人便以为秦青只是舍不得让妻子冒险所以娶完仍养在娘家,这不稀奇,在座大多都有家小,也都各自安顿在觉得安全的地方。
至于他突然跑去娶妻也没什么好说的,很正常,大家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早早留个种保险。还有人拿这事劝宋淮安有样学样也赶紧找个人留。
笑声中,顾望笙忽然看着贺子煜很认真地说:“你年纪也不小了。”
贺子煜一愣,原本的笑僵了僵。
“其实你和我同岁。”顾望笙说。
贺子煜:“……”
他脸上有点挂不住,撇撇嘴说:“就说你句老,你居然生气了,都是大老爷们儿……难道你那小娇妻嫌过你大他几岁,所以你这么敏感?”
秦青忽然很少见地笑了笑,把众人都看呆了。贺子煜心中一动,刚要开口把话往回收收,就听到秦青说:
“你我同岁,我若是老牛吃嫩草,也至少吃着了,你却八字没一撇的,算什么呢?老光棍?”
贺子煜:“……”
“哈哈哈哈!”顾望笙自己大笑了几声,似乎觉得这个还击很妙。
但他发现大家都没笑了,用微妙的神色看自己。
他停了下,问:“往日你们不是总嫌我太严肃不和你们玩笑吗,怎么现在我玩笑起来你们不笑了?不好笑吗?”
大家面面相觑,确实觉得不太好笑。毕竟贺子煜和秦青不一样,前者生了张嫩脸,举止言谈活泼,还真跟老光棍不相干。当然了,也不是说秦青就像老牛,秦青长得就算以男人的眼光来看也相当俊美,只是贺子煜打趣起秦青来大家就会觉得很有趣。反过来的话嘛……
再说了,贺子煜他……呃……
正当尴尬时,贺子煜站起身兴趣索然道:“没意思……我说说笑而已嘛,你还当真了!以前打趣你也没这么小气的,成了亲可真是不一样了。不说了,饭也吃不下了,走了!”
说完就朝外走,正好小兵送饭来,旁人急忙叫住他劝说安抚,离得近的直接起身拉他。
贺子煜哼了一声,站着没动。
“秦青你说你这事儿闹得,子煜天真烂漫惯了,就爱到处打趣人,你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
“他和我同龄。”秦青幽幽道。
“嗐!你还真计较那句老牛啊?!”
“他不也不喜欢老光棍这词吗?”秦青反问。
“……”那谁喜欢自己被叫老光棍……
“行了行了,兄弟们说笑还说急眼了,等下把子煜弄哭了淮安知道了不得操心?他身子还没好。”说着给秦青使眼色。
秦青看向贺子煜:“我也是说笑,你若觉得不好笑,往后你我都不要说了。”
贺子煜回头眼圈已经红了,瞪着他说:“我就是看你和你那谁恩爱,逗一逗乐嘛!以前叫你老光棍也没见你这样!”
秦青忍耐着问:“所以我也这么说你,你为什么生气?”
“你还说!”贺子煜气得两眼泪汪汪,狠狠跺脚。
旁人赶紧道:“秦青你少说一句,让让子煜!”
秦青不说话了,垂眸望着面前的饭菜,伸手拿起碗筷吃起来。
“好了好了他不说了,你别气了。最近可能是天干气燥,秦青心情不好……”说话的人拉贺子煜回座。
贺子煜哼了一声,白秦青一眼说:“我看是他娶着了千娇万贵的小……小姐,跟着也娇贵起来了!不习惯我们这糙汉子间的粗鲁了。”
“行了别说了……”
秦青放下碗筷,没什么声音,但一时间大家又静了下来,警惕地看着,生怕他发火。
说实在的,贺子煜是有点嘴碎了,不过平时大家把他当弟弟看待,他长得也不差。
再说了,说难听点,白龙义军纪律严明,不让养女人,连私下里去附近找暗|娼也不让……军营里太素了,拿小白脸还身形相对较小的贺子煜当女人看着解解馋吧,为此格外宽松些。
“我确实也是不该和你计较,刚矫情了点。”秦青缓缓道。
大家忙道:“这不就没事了嘛!子煜你看,别气了。吃饭吃饭……”
秦青接着叹了一声气,道:“可能确实是被家妻惯坏了。”
大家:“……”
又安静下来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偷偷看贺子煜的反应。
多多少少有点感受到贺子煜对秦青那剃头担子一头热的感情……但秦青一直念叨着他那未婚妻,所以大家装不知道,偶尔说笑似地起哄一下,秦青不高兴地让别乱说话也就渐渐不说了,贺子煜也说大家想多了,可……
话说回来,被家妻惯坏又是什么鬼……有点牙酸。
秦青诚恳地对贺子煜说:“我老房子着火,你嫂子太疼我,头回有人这么疼我,我着实有点得意忘形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自罚一碗,这事儿都别提了。”
说着倒了碗白水,仰头一饮而尽。
贺子煜:“……”
作者有话要说:
秦青:听明白了吗谢善淩很疼我只疼我!
扭头对谢善淩:呜呜呜除了你没人疼我了,你看他们还欺负我,尤其这个贺子煜,他经常暗戳戳阴阳我。
谢善淩:……(想吐槽但下意识先抱住安慰)
第106章
◎其实病的是你们,唯独没病的是我。◎
白龙军势如破竹, 其他不说,就连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的水城,守城的将领闻听白龙军一路的风头,竟主动投了。
然后白龙军就在此停了下来, 不再前进。
再往前不远就是京畿之地, 朝廷军、蔺潘联军和豲戎援军正打得难舍难分。
*
城里是近日以来难得的小晴天, 但城外那块天际阴沉沉,听说一直在下大雨。谢善淩似乎都能闻到雨水混着血水渗入泥泞中的味道。他的神色越发倦怠。
自古常言, 一将功成万骨枯*。又有曲曰:兴,百姓苦;亡, 百姓苦。*
打来打去的是在史书上留不下名姓面孔的数以万计的小兵,供养战争的是同样如此的平民百姓。
战争平息后, 侥幸活下来的过着依旧贫苦或者更加贫苦的生活,死了的也不会被铭记。
他怔怔远眺着那些连绵的乌云,不由落下泪来, 如同那里无情的雨。
“……给。”
手帕递到了面前,将灵的嗓音有点沙哑。谢善淩并未理会又不告而来的他,一动不动。
将灵长叹了一声气, 清清嗓子, 安慰道:“很快就能结束了。”虽然只是结束与蔺潘联军之战。
谢善淩终于开口,依旧没看他,低声道:“打完这场,白龙军就会继续北上,趁你们疲惫之际攻进。”
“放心,我们……”
谢善淩似乎压根没在听他说话, 自顾自地接着喃喃:“战争如同人的私欲, 永无止日。”
“善淩……”
谢善淩的眼中又涌出泪来, 他忽然转头看向将灵,问:“你知道很有趣的在于哪里吗?”
“……哪里?”将灵问。
他其实心思不在这个问题上面,更想抬手为谢善淩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他想谢善淩大概会躲开,也许就连这些话也再不肯说了。于是他忍住了。
谢善淩淡淡道:“有趣的是,我为之同情的因高位之人私利私心而遭受剥削的人,若他们有朝一日也坐到那个高位,他们会一面无比怜惜曾经自己受过的苦难,一面更狠地压迫与曾经的自己处境相同的百姓。”
将灵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这话。
这确实有趣,但显然谢善淩其实并不真觉得这有趣。
他甚至从谢善淩的脸上看到了恨意,也不知是在恨谁,他恍惚间觉得至少这一刻谢善淩恨的不是自己和豲戎、顾裕骐、顾裕泽、潘家,至少不止是自己和豲戎、顾裕骐、顾裕泽、潘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实不止是说不同的国家与种族之间,还有不同的阶层身份。”谢善淩缓缓说道,声音空灵得似乎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阶层身份转换,人心就会随之变化。所以其实弱小之人也并非真心纯善,只是因为没有作太大恶的能力。一朝有了,便显现出来。这也是千百年来纷争不息的原因。”
将灵:“……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谢善淩突的叫他:“江凌。”
将灵正要应,突的一愣,讶异地看他,过了会儿,低低应道:“怎么?”
“你说有没有一天人能彻底脱离私|欲,真正进入大同盛世?”谢善淩问。
“……不太可能吧。”将灵委婉地说。
“那人活着做什么?怎么不都去死?”谢善淩一脸认真地问,两只眼珠子黑幽幽没有光,将灵都有点怕了,不自在地摸了摸脸,问:“你是不是犯病了?”
谢善淩更认真了,说:“其实病的是你们,唯独没病的是我。但是你们人多势众,就众口铄金,说我才是有病之人。或许有病是没病的意思,没病是有病的意思。”
将灵:“…………”
谢善淩有些失望:“你也不能明白我。”说罢,不再看他,回过头去继续发呆。
将灵在旁欲言又止了好一阵,实在是接不住发病的谢善淩的那些神奇的话,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是要说什么,最终悻悻然道:“你还是按时吃药吧,别倒了……”
*
三日后,雨停了,城外持续了数月的金鸣刀戈之声也终于停了,京中四处传言迭起。
叛军输了这是一定的,更具体的就众说纷纭了,有说秦王和两个大将军逃了的,有说死了的,更有离谱的说神仙出面在最后关头把人救走的。
又过了两日,谢善鸣一身疲惫地回来,带回确切的消息:
蔺潘联军败了,活着的兵士投降的投降,溃逃的溃逃,蔺将军兵败之时长叹一声拔剑自刎,顾裕泽与潘国梁被生擒。
谢家众人听了唏嘘不已,谢善丰脸色尤为暗淡,鲜见地一言不发。
正当这时,宫中来人请谢善淩去面圣。谢家人皆是一愣,警惕起来。谢善鸣也很讶异,如今他自觉是家里最顶事儿的,便替了往日的大伯和亲爹,上前抱拳询问是何事由。
谢善鸣在守城战里出了不少力,是新近的有功之臣,还是楚王的亲大舅子,很得楚王的倚重,传旨的内侍很客气地说:“谢大人相问,原该知无不言,可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斗胆说一句,若不是客气的事,也就不是奴婢来传旨宣见了不是?”
这倒也是。如今京城的街头巷尾都是重兵戒严,若有什么,直接叫兵士来动手了。可也难保是不是留一丝体面,或者维持京城秩序不要引起骚乱。
正当众人迟疑不下,谢善淩道:“既有圣旨,自当应旨前往。”他安抚地对母亲点了点头,便要跟内侍去。
内侍却站着没动,似有迟疑,环顾众人,忽的问道:“老太师近来可还安好?”
谢善鸣看了眼爹和大伯,三人交换过眼神,他道:“多谢挂念,祖父他老人家依旧是那样时常糊涂,而且近来春雨绵延,气候潮湿,他身子有些不大舒爽,因而今日未能露面,还请见谅。”
内侍摆摆手:“陛下一向待老太师尊敬,原本也该是不去惊扰他老人家,可今日之事似乎陛下很是重视,还是希望他能随同入宫。”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这是要做什么。谢老太师不问世事已久,就算出什么事也该是问谢大伯二伯或者谢善鸣等人。
可看这内侍的样子软中是硬,试探着委婉推拒几下都没能成功,不得不去后院禀告老太师。很快就传来了老太师的回复,说可以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唐]曹松《己亥岁二首》
*[元]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
第107章
◎“是因为你是真凰命格。”◎
曾经的皇宫也不热闹, 此刻的却更加死寂,仿佛战争的阴影终于也笼罩到了这片无法无天的地方。
谢老太师一路没犯糊涂,他只是坐在马车里闭目不语。后来内侍出来传口谕只让他独自先去面圣,他也平静如水地去了。
谢善淩看着他的背影, 许久才收回目光, 侧了侧脸, 看着跪在台阶下的顾裕泽。
他的头发还算整洁,穿着很朴质的藏青色布衣, 肩头压着一副沉重的枷锁,两只脚腕被孩童拳头粗细的铁链栓连着。
这会儿天又下起了雨, 还不小。顾裕泽的内侍没有请谢善淩去廊下的意思,刚刚似是特意引他停在了顾裕泽的旁边。
谢善淩想, 这是让自己和顾裕泽说说话的意思。可惜,自己与他无话可说。看起来顾裕泽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但是旁边为自己撑着伞的内侍迟迟没有让自己去廊下避开这令人烦闷的雨水的意思,谢善淩有点不耐烦。他想来想去, 轻声说:“值得吗?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顾裕泽迟迟没有开口,谢善淩对他的回答毫无兴趣,转头看了好几下撑伞的内侍, 看得对方有点不自在了。
“雨越下越大了。”谢善淩看着内侍暗示道。
内侍:“……”
“这儿有点冷。”谢善淩说。
内侍:“……”
谢善淩只好转向顾裕泽:“你说点话吧, 我鞋湿了。”
这话着对衣裳都已湿淋淋贴在身上的顾裕泽来说显得似乎格外残忍和无情,然而谢善淩觉得若对他太有情,那对唐献仪的外祖家满门太无情了。
顾裕泽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生满锈的铁,带着无端的恨意:“谢善淩,我若下地狱, 也要拉你一起。”
谢善淩这才有了点兴趣, 看向他问道:“我似乎从未如此得罪你, 甚至在你籍籍无名、所有人都不好看你时,是我陪着你,帮你起势。原本我以为你就是看在我有利用价值的份上死缠烂打,却不料你却恨不得我死。”
他没有看谢善淩,目光依旧沉沉地望着面前的青石地面,说:“既已说过陪我,却为了唐献仪就对我反目。无论我如何乞求你,你仍然恨我,还嫁给顾裕帧改而辅佐他。背叛者不该有好下场。”
“在你我还不熟时,我特意帮你,就是因为顾裕帧。你是这世上除了陛下外与他血脉最亲近之人,我对他有愧,你与他少时在眉宇间有一分相似。”谢善淩问,“何况是我活该欠你的吗?为何一定要辅佐了你就不能辅佐他人?”
顾裕泽不说话了。谢善淩想他也确实是说不出什么来。
两人之间又是一片沉寂,豆大的雨滴急促地砸在伞面上,啪啪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的门被里面的内侍拉开,出来请谢善淩去偏殿更衣然后面圣。谢善淩都要怀疑狗皇帝这是怕把自己逼急了揣利器刺杀才想出来的阴招,忍了忍才没翻白眼。
谢善淩更完衣出来,瞥了眼院里,顾裕泽已经不见了。
他随着内侍来到殿内深处,药味深厚弥漫,夹杂着老不死的咳嗽声。终于,他看到了狗皇帝毫无气血地歪在榻上,两颊凹陷,就像一具只剩骨肉的架子。
谢老太师坐在塌下一侧,另一侧则坐着一位白发道衣的男子,他的面容很年轻,唯独眼中十分沧桑深邃。谢善淩没见过他,但视线在他身上略微转了几圈,隐隐有所猜测。
顾裕泽依旧一身是水,没让他更衣,此刻正跪在离皇帝有点远的位置。也许是有暗卫在暗中盯着,加上顾裕泽一身的负重,因而这样放心不怕他忽然暴起弑君。
谢善淩心思飞转间,已经很人在屋檐下地向老不死的行礼问安,还叫了声很少叫的“父皇”。
这一声“父皇”叫出口,殿内的氛围似乎更沉闷了。
良久,皇帝长叹一声,让谢善淩起来也坐。然后他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到谢善淩的脸上,语气还算和蔼地问:“你知道当初为什么让你和帧儿定亲吗?”
谢善淩一怔,正要看向祖父,皇帝道:“不要看你祖父,你来回答。”
“……儿臣自幼八字轻,须以龙命格镇住。”谢善淩说。
皇帝感慨似的道:“什么八字‘轻’得需要真龙命格镇住啊……”
谢善淩敷衍道:“想是真龙命格能驱散一切邪祟的道理。”
“不。”皇帝定定看他,“是因为你是真凰命格。”
谢善淩当即严肃道:“这是什么?儿臣不知,听着不像好东西,儿臣不认,全是顾裕泽构陷。刚刚在殿外为儿臣撑伞的公公肯定听到了,顾裕泽对儿臣因爱成恨,此番谋逆事败,要拉儿臣陪葬,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如果晚上来得及的话就加更,来不及的话就先欠着[爆哭]
第108章
◎朕如今不得不再立后。既然你是真凰命格……◎
此时谢老太师忽的缓慢起身, 向皇帝跪下。皇帝过了几下才后知后觉,看向他,没阻止。
“谢家……不知什么真凰命格。”他苍老的声音响在沉闷的殿内,“如反贼四殿下所言, 谢善淩出生那日是有一个云游老道来到府里化布施, 但只说善淩八字轻, 须以真龙命格镇住,臣本不信这些, 当即没理,让他走了。后来善淩日夜无故哭啼, 还厄运缠身,病患连连, 臣这才信了几分,只当看在三郎是为国捐躯的份上,看在佘郡主贵女下嫁臣家, 他二人唯此一子,臣只好豁出去腆着脸入宫求亲。”
谢善淩所知道的也全是如此。关于真凰命格一事,其实他也不知。这事多一人知道, 无论那人是谁, 都多一份风险。当时谢老太师就严厉叮嘱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谁问,怎么问,都不可承认。
皇帝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然后朝一直默然不语的白发男子道:“国师以为如何?”
果然,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国师。
谢善淩毫不遮掩地看向白发男子, 视线上下打量。当年正是这国师说顾望笙八字不好, 皇帝将他送到了圣林禅寺。
其实对于顾望笙八字好不好这事儿, 一直以来大家以为就是皇帝不喜他,找个法子放逐他、折磨他。
可如今谢善淩忽的心念一动,有了些许猜疑。但这只是直觉。
白发男子没看皇帝,从谢善淩进来,他的视线一直停在谢善淩的身上。
此时两人四目相接,白发男子轻叹一声,说:“若谢思玄的出生时辰没改过,那他确实不是真凰命格。”
言下之意却是不信谢老太师坚称的没有改过。
“其实若朕要查验此事并不难。”皇帝悠悠地对谢太师说,“早知道若真如此,你们也会顾忌颇多不认,所以昨日已经找到了当年为佘郡主接生的一众人。也是你们家心善,虽想瞒着这事,却又不肯灭口。”
谢老太师没有说话,一动不动仿若入定。
皇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这些年朕待谢家不薄,你们是清流,朕也护着你们的清白,谢善淩到处闯祸,朕都容了他……这些年朕被这些个逆子叛贼气坏了身子。如国师所言,龙基不稳,因而大梁才国本动荡,叛乱频起。而善淩这个真凰命格能辅佐真龙……”
谢善淩心中一凉。老不死的这么说总不可能是要立顾望笙为太子。
果然,皇帝接着用幽远的目光看向谢善淩,说:“国师说得很有根据,后位空悬多年,龙凤不协,阴阳不调。朕如今不得不再立后。既然你是真凰命格……”
谢善淩突然心生不妙,转身朝殿外跑,可是打开门站在门口的侍卫就手持兵器拦住了他的去路,廊下站着顾裕骐静静看着谢善淩。
“你不觉得荒谬吗?”谢善淩质问道。
顾裕骐心想荒谬的还在后头,这才哪到哪。
老不死的私下里还跟他说,等自个儿一走,谢善淩就是他的皇后。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顾裕骐便权且感动地答应,心中直骂晦气。
片刻后,顾裕骐淡淡道:“父皇不会将事做绝,你老实一点,无论是顾裕帧还是谢家其他人,他并不会伤害。现在你先回去殿中,你的祖父还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昏君:是这样的,谢善淩在我们老顾家属于继承制财产的一部分,谁当皇帝谁娶他当皇后。
顾裕帧:[骂得太脏已被折叠]
谢善淩:骂得这么温柔鬼知道你在想什么,让开,我来。
顾裕帧:……
明天补更……[可怜][爆哭]
第109章
谢善淩在门口僵站了很久, 没有人催他。最终他自己转过身去,如同迟钝的机械木偶,一步一步地走回殿内深处。
皇帝微微闭着眼睛休息,听到脚步声后缓缓睁开看着, 眼底满是浑浊。
和亲生儿子抢人这事, 不是不能做, 若对方是绝色美女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男人, 还是个一点也不柔顺的男人。如国师所言,不仅是要立他为后给个虚衔, 还要水乳交融,方才成就和谐。
“……”
且不说如今这副病躯, 从心里说也是硬着头皮和谢善淩圆房。但见到谢善淩这副上坟一般沉重不愿的模样,皇帝免不了生出些恼羞成怒来。
谢善淩在顾裕泽面前站定,死死看着他:“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是吗?”
顾裕泽没说话。
谢善淩猛地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放肆。”皇帝有气无力地叱喝道。
谢善淩指着国师看向这个昏君:“命格一事玄之又玄, 陛下因此自幼疏离大皇子,如今又要因为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夺子妻吗?纵观古今,夺子妻稳固江山的儿臣未曾闻听, 因此葬送江山与一世英名的唐明皇儿臣倒是知晓!妖道霍乱超纲的往事亦历历在目。”
他又指向顾裕泽:“此人身为人臣举兵谋反, 身为人子叛逆父亲,口口声声心慕于我,搞得人尽皆知,致我与大殿下不和,一朝他身陷囹吾却如此构陷我,这样不忠不孝不义之徒的话, 陛下竟也敢信?”
“别说了。”皇帝根本懒得和他争, 只道, “是真是假,一试才知。你来了就别出宫了,去当年皇后的宫里住着吧,三日后立后大典。”
若非国师说还是得准备准备,怠慢谢善淩本人没什么,不能怠慢命格星君,皇帝今晚就立了这厮。毕竟不争气的儿子和叛将被俘后,停在水城看热闹的白龙匪军又启程了,实在是没时间耽误。
谢善淩还要再争,皇帝叫进来顾裕骐带着人谢善淩领出去。
“……陛下三思!难道真要留如此荒谬骂名于千秋吗?!”谢善淩垂死挣扎道。
皇帝却已经不再理会他,和国师说起事来。谢老太师没有言语动作,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
“已成定局,不要白生是非。”顾裕骐淡淡地说着,暗含警告。
国师的声音传入耳内。
“大婚当日,谢善淩穿上凤袍登临太庙祭祖,龙凤相逢,将引来天降异香,昭示天命归于得凤辅佐的真龙天子。被隐匿遮掩的龙气彻底激发觉醒,势不可挡,今后必定国运昌隆。”
*
谢善淩被软禁在先皇后的宫中,这里倒是打扫干净了,所需供应也都完善,不敢怠慢。只是门口守着人,进出都需皇帝或楚王特许腰牌。
顾裕骐来过一趟,告诉谢善淩谢家一切都好,谢老太师没有气晕倒,很平静地说都是命,他再如何宠溺谢善淩也不能因为这一个孙子而不顾谢家其他人。
至于傻了的顾裕帧,别人照顾他,他并不接受,逼急了,竟有一丝丝好转,愣愣地小声说了个“淩”字,把在场人给感动并难过哭了,抹着泪哄他说谢善淩有事不在,过些时日回来。
顾裕帧依旧傻呆呆的,没闹,但还是不肯接受旁人,滴水不进了一天多,可能实在是受不了了,常跟着谢善淩的谢聪去哄他他终于进了一点水米,再多就不行了。
“我无意骗你,因而这都实在地告诉你。”顾裕骐道,“你自己斟酌。”
谢善淩早已听得眼睛湿润,许久后道:“我知你与他从前立场不同……如今他已是如此,你没有趁火打劫,我还是要感谢你的。”
“……不必多说,我只是看在婉柔的份上给你面子。”顾裕骐想了想,暗示道,“你不要胡来,忍得一时,未来我不会为难你。”
要和真凰命格圆房这事他也知道,但他绝无可能这么做。老不死的倒是连他身子都考虑进去了,问那个装神弄鬼的国师,国师说无妨,到时候再想法子。
至今都未能和心爱之人圆房的顾裕骐很是烦恨,暗道:到时候就想法子把这玩意弄去皇陵陪葬,耳根清净。
谢善淩与他对视一阵,点了点头,都没再说什么。
三天的时间眨眼即过,谢善淩没给好脸,冷冷地被人摆布穿上册后大典所需服饰,比他和顾望笙成亲那日的妆扮自然是隆重多了。他并不配合,但到底也没剧烈反抗。
被一群人挟持着来到太庙,皇帝已经整装等在这了。在谢善淩来之前,皇帝先祭了祖先,正式将谢善淩的名录在祖先前由国师协同敬奉、又一次卜算。
谢家人坚称谢善淩的出生时辰没有过修改,然而谢善淩出身不低,众目睽睽下,具体的时辰可以稍稍篡改,日期却很难。国师将那一日前后全都演算一遍便很轻易地算出来了。
今日得出的灵兆依旧是上上大吉。
皇帝原本有些紧张,可见到这结果便放心了。愁云密布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意,眼看着脸色就红润起来,佝偻的背脊都直了许多。皇帝自己有所感受,越发认为这是龙凤和谐的缘故,便对一会儿礼成后的圆房也不是那么抗拒了。
谢善淩一步一步走过来,皇帝打量着他,他今日上了妆,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又穿着女子服饰,皇帝越看越比平时顺眼太多。
文武百官不得不观这场一言难尽的礼,偷偷瞥着谢家人如丧考妣的样子,又是同情又是感慨,还有些庆幸。皇帝是昏聩,好歹这荒诞的事儿没昏到自家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到点儿了先更新一章,我还在写,今天还会更新[爆哭]
第110章
◎秦青竟会如同鬼魅一般突然率领三千精兵兀然出现在朝阳门外!◎
礼乐齐鸣, 香雾缭绕。
谢善淩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来到皇帝身边。乐声停了下来,偌大的太庙内外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风卷着旗帜和人们的衣袍呼呼作响。
“好……好孩子。”皇帝讲究恩威并施, 谢善淩没闹事, 他就不吝温和与鼓励, “你向来以维护朝纲为己任,今后必能实现理想, 母仪天下,辅佐朕荡平匪军, 开创太平。史书上也会有你的名字。”
谢善淩回道:“还是不了吧,史书上写我一男侍父子二人贻笑大方遗臭万年, 我罪不至此。”
皇帝眉眼顿时一沉,低声道:“说话前想想自己的家人。何况国师也没说真凰命格就不能是哑巴。”
谢善淩似乎被他威胁住了,神色不忿, 却没再口出狂言。
皇帝给一旁的国师使了个眼色。他刚刚的好心情被谢善淩毁了大半,不耐烦道:“到时辰了就开始吧。”
“还有一会儿。”国师稳重道。
皇帝撇了撇嘴,却也只能忍耐。于是太庙再度寂静庄严, 人人吹风。
勉力忍耐了好一阵, 皇帝皱眉看向老神在在的国师,催促道:“到时辰了吧。”
国师垂眸掐算,摇了摇头:“天运如流水变幻无常没有定数,人力并非全无影响,原本推算的吉时有了推移。”
“怎会如此?”皇帝又紧张起来,说着看了眼守卫在另一边的顾裕骐。
顾裕骐平静道:“京中并无异动。”
皇帝想到点什么事, 示意他来自己身边, 问:“将灵和顾裕泽, 你都安排好了吧?”
顾裕骐点头:“父皇放心,顾裕泽被锁在天牢深处严加看守,插翅难飞。至于将灵,儿臣与他有言在先,许以了他很多好处。比起儿女情长,他终究更重视豲戎的未来。”
“好好好……”皇帝看回国师,试探道,“可否算出是哪里有异动……”
话音未落,一道急切的声音由远而近,穿着禁军服制的男子狂奔而来,口中高呼:“急报!急报!白龙匪军兵临城下,此时正在朝阳门外击鼓!匪首秦青说一个时辰内不应战,他们就开始攻城!”
阶下群臣顿时哗然。“怎会如此……”“这么突然……”“这可如何是好……”
顾裕骐快步下了台阶,将男子带去一旁低声交谈。周围的人齐竖起耳朵,依稀听到些只言片语,越发惊慌,不多时就有人顾不得上头的皇帝,交头接耳起来。
“这匪军可不比蔺潘联军……那好歹还是正路子……匪军可就不知路数了……一旦他们攻入京城,我们可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呢……可不是说匪军被孙瑛拦在了水城外十里一直僵战不能前进吗??没听到孙瑛败战的消息啊!怎会突然就出现在了京城门外?!”
“莫不是障眼法?”
“更是调虎离山之计啊!如今孙瑛被他们拖在水城一带,京城自然空虚!”
顾裕骐听在耳中,脸色越发阴郁。
以前种种党争,后来顾裕泽与蔺潘两家联手反叛,内部倾轧自杀自灭,如今朝中最能倚重的大将唯有孙瑛,只能派他前去牵制匪军。
前不久护卫京城,除了京军营就是豲戎援军。剿停顾裕泽叛乱后,豲戎援军立刻奔赴水城方向支援孙瑛,原是想一鼓作气将白龙匪军的主力剿灭在那,其他的势力就再不成气候了——
谁曾料想秦青竟会如同鬼魅一般突然率领三千精兵兀然出现在朝阳门外!
若是秦青一人也就罢了,那三千精兵究竟是如何避过一路重重耳目大摇大摆过来的?!
但此刻来不及多想这个问题。
顾裕骐叫人去官驿通知将灵,随后快步回去阶上低声简单和皇帝说了下情况,便离开太庙,直奔朝阳门城墙上与闻讯赶来的将灵会合。
将灵的脸色也很难看,显然他也被这凭空冒出来的三千人惊到了。
“这段时日通往京城四面八方的路都让人谨慎盯防,不可能……”
顾裕骐黑着脸与城下仰起头朝向自己的面具秦青对视,打断将灵的话。
“先不必想这个,想想眼下。与顾裕泽一役京军营受创巨大,眼下还没恢复,秦青带的这三千人身形高大杀气蓬勃,手中都有精铁兵器,若真攻起城来,我们未必占便宜。”
将灵却冷笑道:“不想不行。三千个人绝不可能从地底平白冒出来,除非……他们早就在这!”
顾裕骐一怔,转头看他:“你是什么意思?”
将灵与他对视,说:“当年豲戎能悄无声息在京城各处安插下两百多枚暗桩,那匪军的三千个也不是不可能。豲戎人尚在外貌口音上有难处,匪军却没这样的顾虑。”
“你的意思是,这三千人根本不是从水城而来,而是原本就一直隐藏在京城附近?!”顾裕骐震惊地问。
“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吗?难道他们会遁地术?还是有翅膀会飞?”将灵说着,看向城下的秦青,阴沉道,“我很讨厌这个人,他的身上有让我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让人去谢家看看那个傻子。”
顾裕骐顺着看过去,皱眉道:“大概又是那个宋淮安假装……”
但还是立刻叫人去谢家查验那个傻子的真伪。
这边刚刚吩咐完,城下那个秦青就开口了。
他勒着马朝前踱了两步,问:“商量好了吗?是开城门让我进去,还是我打进去?京城的状况在我掌握之中,我若打,三日之内必定打下,只是怜惜百姓无辜。义军进城不会掠夺民居,不会无故杀戮世家,识相的人我都可网开一面。”
顾裕骐维持镇定地回道:“你不要太妄自尊大,任你如何故弄玄虚,也不过是只有三千人。”
秦青却反问:“你确定?”
顾裕骐正要还嘴,将灵脸色大变,喃喃道:“如果是我所想的那样……”
他话未说完,跑上来一个气喘吁吁脸色煞白的小兵。
“殿下!宣德门有守城兵叛乱,趁值岗之际偷开城门放秦王余孽进来,险些进了天牢劫狱,好在及时发现……太过突然,让他们逃了,只抓了两个余孽审问才知这阴谋前后……”
顾裕骐问:“偷开城门的守城兵是秦王的人?”
小兵道:“不,余孽招认说原本不是,他们自称不服殿下,为秦王鸣不平,因而甘愿勾结……”
“偷开城门的一个也没抓到?”顾裕骐问。
“没……抓到的都是秦王余孽……”
将灵冷笑道:“是秦青的人。他想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冲上来,看他身上服制,不属于驻军,而是衙门的人。
他开口便道:“王爷!东城起乱了!数十叛民纵火烧东城察院,巡城御史张大人调了水车灭火,并立即调人前往查看百米外的甲仗库,果然发现纵火叛民真正意图是趁着混乱抢劫库内兵器!张大人抓到了其中两人,正在严刑拷打。火虽扑灭,东城察院仍旧被烧毁了小半,如今附近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张大人令人封锁街道,各门各户皆不许外出,可此事突然,他担心并非偶然,因此让小的立刻前来禀告于您!”
顾裕骐:“……”
好死不死,城下的秦青好似有千里耳能听到上面说话一样,又或者他掐算到了——
当然,大概真相仅仅只是这一切就是出自他的部署。
“顾、裕、骐。”秦青一字一顿道,“你现在明白了我不是在吓唬你吧?我唯一说得不够真实的是,若真攻城,也许用不到三天。也许现在就在这城墙之上,你身边的人、你对面的人,也是义军的人。”
顾裕骐定定看着他:“你在虚张声势。难道你以为就靠那十来个人制造出的小混乱就能吓到我?空城计?你不是诸葛孔明,我也不是司马懿。”
秦青忽的一笑:“你比不比得上司马懿我不知道,家妻自幼仰慕断夺先机的武侯之才。”
顾裕骐一手按在城墙面上死死用力,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你,顾裕帧!”
下一刻,刚被他叫去谢府查看的小兵跑回来,急切地汇报:“王爷!大皇子殿下不翼而飞!贴身照顾的小厮谢聪被打晕在屋内,谢家诸人都说不知。因、因是王妃家人,属下不敢擅作主张贸然抓人搜府,还请王爷拿主意……”
顾裕骐厉目看向他,脸颊微微抽搐。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却已经什么都晚了。
还搜什么府?就算找出那个一直以来假扮傻子顾裕帧的人又如何?就算将这人杀一百遍,难道能解燃眉之急吗?
“谢善淩……”
顾裕骐正要再说什么,将灵抢先他一步,朝城下秦青怒道:“当日你分明中了阖杀,我亲自检查过那人是你,而且你毒发数月,就算有解药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完好!”
事到如今,顾望笙不再瞒他。
“我是中了阖杀,可没中几个月。你查验过我眼白毒发的刺青和脸皮后就放心了,后来再有毒发时的异香散发,你只看是否还是我躺在那里,没再细查。眼白刺青难作假,往身上涂点气味相似的香料总不难。那个时候我已经解了毒。”顾望笙不急不缓地说。
这下子将灵的脸皮也抽搐起来,几乎将一口牙咬碎,他细细回想当时,用力捶了几下墙面:“你和谢善淩合伙耍我?!”
“其实他也很惊讶,没想到你能蠢成这个样子,当年上过一次当了,侥幸没死还学不会色字头上一把刀这话,这回竟还上……啧啧。你还是回豲戎去放羊吧,别想太多了。”
顾望笙本就是有意激他,更何况,想起当时自己用光了八辈子的耐心才没从床上跳起来和将灵你死我活一场,心中也是极恨,说出话越发不中听。
“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评论你那时的样子吗?他说你好像耍猴戏的,还耍得很让人恶心。”
“……”
将灵的指尖几乎掐入城墙砖里,粗粗喘着气,左心口旧伤隐隐发作……
这几年来,每每想起那一刻,这里都会疼,可是杀了许多大夫也没治好,那些庸医只说这是他的错觉。可这分明不是错觉。
好一会儿,将灵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问:“阖杀的解药从何而来?”
秦青大方地为他解惑:“自他知道豲戎有这种奇毒,便心生警惕,这几年一直在研制解药以防万一。我与他交心不久,他就将这事告诉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欠差不多两千个字,看是一会儿更了还是放明天的一起[捂脸偷看]BY因为毫无存稿而且最近时间比较紧所以开始和读者字字计较明算账的寒酸厚脸皮短唯[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