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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时务新事》 第91章
◎将灵就像冷宫里疯掉的妃子◎
三朝回门, 顾裕骐全程陪同,装了几车的厚礼且不说,他对待谢家人十分敬重,对谢婉柔更是体贴入微, 连往日总阴郁森森的神情也化作了内敛温柔, 说十句话里有九句时是说着便忍不住将目光落到了谢婉柔的身上。
谢家人看在眼里, 越发欣慰起来。
不过欣慰归欣慰,终究有所忌惮防备, 因而饭后惯常的年轻兄弟们聚谈时事的环节默契地取消了。都还是不太愿意和楚王议论这些。
女眷却还是有她们的聚会,尤其是谢婉柔刚刚新婚, 定然要拉着叙谈追问的。
谢善鸣原想牺牲自己陪楚王坐坐(不敢让谢善丰陪,怕他说漏什么嘴), 楚王却主动提出:“若兄长有事要忙,不必特意招待,只将我当成与我大皇兄一般的家人对待即可。”
这一声“兄长”谢善鸣从大皇子口中常常听说, 但大皇子一贯平易近人,听着就很自然,可以往见了面虽说客气却十分生人勿近的楚王嘴中说出这话就……
谢善鸣其实有点怵楚王, 从他还是二皇子时就如此。不是畏惧权势, 而是人怕鬼的本能反应。
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婉柔是怎么想的。
兄弟二人私下议论时谢善丰说估计是学佛学傻了见到鬼就激发了佛性的爱想超度。
虽然当时他骂了谢善丰一顿,但事后想想又觉得说不定兄弟大智若愚。
无论如何,亲妹子在人家手里,谢善鸣就算发怵也只能硬着头皮陪,此刻一听不用陪,心中松了口气, 面上却还是客气拉锯了一阵, 这才恭敬地将人送去妹妹出阁前的小院午休。
*
顾裕骐四下观看着谢婉柔长大的地方, 心中很是宁静。院子不大,很精致,四下栽种着显然时常打理的花草,还有两只狸奴在其中嬉戏打闹。
这是婉柔养的吗?要不要带回楚王府继续养?
他情不自禁地生出如此温情来,可是转瞬便警醒,想起了两天前……自己大婚的隔日清晨。
他贪恋温柔,一直装睡,谢婉柔醒后见他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思来想去,局促着也一动不动。
就在顾裕骐想就这样到天荒地老之时,煞风景的人来了。下人来通传将灵拜访。
什么人会在别人大婚后的头一天登门拜访?!
某个瞬间顾裕骐觉得谢善淩捅将灵那一剑捅轻了。
但他不得不起身去见将灵。
谢婉柔见他起身,不顾他的柔声阻拦,非要跟着起来,为他整理衣装。她动作生涩,他甘之如饴,再三真挚地道谢,却反而害她脸都红透了。
顾裕骐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然而见到将灵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的一瞬间,顾裕骐如梦幻泡影一般的美妙体验就如同被尖利的毒针刺破,砰的一声炸开,告诉他一切皆是虚妄。
“王爷看起来真幸福啊,不过也难怪,如愿娶了心上人,洞房花烛,人生幸事,我都羡慕。”将灵笑着道。
顾裕骐没搭茬,只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不过这事又很重要。”将灵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我怕王爷忘了这句话,过来提醒提醒。”
“……不会。”
“不会就最好。”将灵含笑看他,语气轻快,说出的话却令顾裕骐厌恶,“毕竟……若让王妃和王妃那位难缠的堂兄知道这场局其实是王爷与我设下栽赃四皇子的,恐怕又是一场风波。我那狠心的相好还好,原本他就没想放过我们,但王妃不一样,她那么柔弱心善,若知道潘凤是被你陷害杀死……”
顾裕骐的神色越发阴郁,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就是说这些。你新婚燕尔,我若说太多也太不识趣了。”将灵始终都是笑着的,只是这笑容在顾裕骐看来和恶鬼没什么两样。
场面一时寂静,将灵没说要走,坐在那端着茶装模作样地吹,顾裕骐不便逐客,只能忍耐着等待。
许久后,将灵放下吹了半天一口没喝的茶,看向他,依旧笑面虎的模样。
“和心爱之人成亲真好啊,看王爷红光满面的滋润模样,和先前那憔悴苍白判若两人哪!”将灵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顾裕骐:“……”
不想搭理他,也根本不知道能怎么回这话。跟这伙断袖没什么好说。
“不知我何时能小登科。”将灵羡慕道。
顾裕骐很想说,若是想登谢思玄这科,那可能是猴年马月……终究没说。
将灵:“唉,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
“……”
顾裕骐一点也不想深究这英雄是什么玩意。
“有时候我想,不如索性把谢善淩绑走得了,他又没心,我要他的心岂不是缘木求鱼?”
爱绑绑,总对着我说这废话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谢善淩,甚至不是顾裕帧。
顾裕骐越发不耐烦起来,却还得忍耐。反正也不是忍一天两天了。
不说正事的时候,将灵就像冷宫里疯掉的妃子,一遍遍地向他念叨与谢善淩的往昔,恨是恨得很,恨完又馋得像要饿死的狗一样淌口水。
顾裕骐曾委婉地问他跟别人也是这么大谈特谈吗?将灵回答得理所当然:“当然不是。那事实在丢脸,我嘴上风轻云淡,实则在意得很,我父王都不敢轻易跟我提起,我只跟你坦认过这些心迹。”
“……为何是我?”
将灵深邃道:“你被自己的亲娘诓了那么多年,亲爹也不爱你,为兄弟两肋插刀却被兄弟插满背的刀,还跟谢婉柔相爱不能相守,比我可惨多了也好笑多了,性情还那么阴沉,我料你也没心思嘲笑我。”
顾裕骐:“……”
顾裕骐最忍无可忍的时候,其实也有一点点求而不得的感同身受,看将灵有几分可怜,难得生出些善意来建议他与自己一样抄抄佛经静静心。
这混账却反过来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自己,然后幽幽地意有所指地说:“咱俩不一样,我光静心是不够的。”
顾裕骐就再也不浪费自己原本就不多的同情心了,他去死也好。
……
顾裕骐望着狸奴出神,突然被谢善淩的声音拉了回来。
“怎么一副新鲜的样子?以前没少暗中窥探吧。”谢善淩“纯恶意”地问。
顾裕骐回头看他,神色淡淡,道:“在她被顾裕泽的眼线、那个丫鬟晶儿诓骗前,我不曾做过这样失礼的事。”
这是不演了。谢善淩冷笑:“那后来被你收买的谢家奴仆是谁?说出来让我清理一下门户。”
顾裕骐不答,只是说:“我只是担心顾裕泽又利用她,没打算用来窥探其他,你不必挂心。如今婉柔已经嫁入楚王府,我不会再联系那人。”
谢善淩恨得牙痒痒,忍耐着嘲讽道:“也没见你保护得很好!”
“……潘凤一事是我疏忽。”顾裕骐道。
谢善淩哼了一声,一时没说话,两人对峙了一阵,顾裕骐忽然主动向他走来。
顾裕骐停在谢善淩面前,低声说道:“谢思玄,你我可歇战。”
谢善淩冷冷看着他。
他缓缓道:“你肯襄助顾裕帧,我想匪军确实不止是为了谋图私利。父皇昏庸无道,宠信奸佞,上行下效,确实民不聊生。可若你我联手……将来涤清污垢,重振大梁,岂不比兴起战火好?”
“你做皇帝?”谢善淩不动声色地问。
顾裕骐颔首:“毕竟你与皇兄……还是婉柔母仪天下为好。但也绝不会亏待了你与皇兄。如果你们想,可以长江为界,两坐天下。”
谢善淩的神色瞬时凛冽起来。
“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为了权势可以勾结豲戎,也可以分裂国土。”谢善淩逼视他,“你许诺了将来割分哪里给豲戎?河西走廊?还是蜀地?”
顾裕骐再度不答。
谢善淩怒道:“你别连累婉柔陪你一起背负千秋骂名!”
“我自有说法,不会连累她。”顾裕骐侧过身去说,“你若不愿谈就罢了,我只是不愿婉柔未来为难和难过才拉下脸拉拢秦青。”
“你真要干这遗臭万年的事吗?”谢善淩质问道。
顾裕骐看着花丛中的狸奴被谢善淩惊跑了,沉默一阵,问:“那两只狸奴是婉柔养的吗?”
谢善淩一噎,硬邦邦问:“关你什么事?”
顾裕骐像在问他,却没看他,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在想,是先问过婉柔好,还是偷偷带回王府给她一个惊喜好?”
谢善淩都惊呆了,好像头一回看到他似的盯了半天。
顾裕骐余光知道他此刻模样,没搭理,有些不高兴。他觉得谢善淩这副样子相当冒昧,好像只有谢善淩和顾裕帧这俩断袖才能真心恩爱似的。
半晌,谢善淩回过神来,说:“不准带。”
顾裕骐更感被冒犯了,嘲讽地问:“你的吗?你好像将所有的东西都当成你的一样,好霸道。”
谢善淩看着他,幽幽道:“那你就去问婉柔,这两只狸奴是谁的。”
顾裕骐一怔。
……
虽然……但当谢婉柔回来,顾裕骐真向她问起那两只狸奴。
谢婉柔如今面对他还有些不自然,其实这三日以来两人言谈得很少,可如今他问起,她怔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
“府里的狸奴都是善淩堂兄的。”她说。
顾裕骐:“……”
还真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定概率明早八点更新推迟,但因为这一加更,我理直气壮x
第92章
◎大殿下在外头突然吐血昏迷◎
与豲戎正式签订结盟的日子定在两日之后, 夜间,谢善淩在灯下沉吟良久,缓缓说道:“这些时日我和将灵来往颇多,不如将我毒倒, 然后嫁祸给他。”
顾望笙躺在被子里装了半天假睡, 原本打算等谢善淩过来就掀被子罩住他, 吓他一大跳,此刻反被谢善淩给吓了一大跳, 掀开被子坐起身,惊悚地叫:“你别胡来!”
旁人说也就说了, 谢善淩可是真敢这么做的主儿!
谢善淩瞥他:“没有时间了。”
“有没有时间也不是让你这么瞎胡闹的!”顾望笙严肃起来,下地走过来坐他对面, 盯着他道,“我说真的,这不行。”
谢善淩争取道:“我自己有解药……”
顾望笙激动道:“这是有没有解药的事儿吗?吃药还三分毒呢, 你倒好,直接吃毒药!有解药也经不起这折腾啊!别说了!”
谢善淩啧了一声,说:“你不要不顾大局。”
顾望笙黑着脸说:“你不要又给我犯犟。”
谢善淩的脸色也沉下来, 说:“我原本可以不提前知会你。”
顾望笙不如平常一般让着他, 针锋相对道:“我还要谢谢你是吗谢思玄?”
谢善淩不再说话,垂眸望着偶尔闪烁的灯火。顾望笙则望着他在烛光中这几日眼看着消瘦了一些的脸,许久,轻叹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软和下来。
“不是凶你,我是真急眼, 真怕你这么干。”顾望笙抬起胳膊, 用指节轻轻蹭蹭他的脸, 苦口婆心地劝,“犯不着冒这险啊,实在不行,结盟后豲戎开拔往黔阳去的路上折腾他们,法子多得很。”
过了会儿,谢善淩闷声道:“就是觉得恶心……”
“又怀上了?”顾望笙问。
谢善淩不悦地斜睨他,给了他一个白眼表示自己没心情。
“好了好了,不逗你,这不看你心慌么,”顾望笙捏了捏他脸颊,心疼道,“你这都操心得没肉了……恶心的事儿多了去了,这就一张废纸罢了,犯不着为这个,啊。”
好劝歹劝的,谢善淩终于略舒了口气,承诺放弃那个吓死人的想法。
顾望笙却嘀嘀咕咕:“你还承诺不用美人计呢,结果见人就用……”
谢善淩坦然地纠正他:“我是说非必要不使用,这一路都相当必要。”
顾望笙嘴角抽抽,小声地骂骂咧咧,仔细一听全是骂将灵和顾裕泽。谢善淩建议他可以添上顾裕骐,他颇有原则,说顾裕骐不属这一类。
*
翌日,谢善淩如常一般去礼部点卯,手中拿着待办的文书,却不由出神盘算起后面的事……
突然谢聪的声音火急火燎响起:“少爷!少爷!快回去吧!大殿下出事了!”
谢善淩回过神来,愣了下,看向寻来的谢聪,还算镇定,问:“怎么了?”
谢聪满脸都是汗,嚷道:“大殿下在外头突然吐血昏迷被送回来了!”
手一松,文书掉到桌上,谢善淩根本顾不上,腾的起身就朝屋外跑。一旁的同僚们面面相觑,等他走远了才小声议论起来,却都还一头雾水。
不过很快消息就传遍了京城,他们就知道了。
——大皇子殿下在三皇子的府上突然吐血不止,随即倒地昏厥,气息微弱,三皇子吓得一蹦三尺高,急急叫来府医一看,说是中毒了,三皇子更害怕了,赶紧将他送到谢府,连连撇清干系。
面对谢善淩铁青的脸,顾裕珩就差往地上跪下了,急切解释:“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我要干了我肯定认,但真不是我啊!我们当时啥也没吃,就坐院子里看我新养的几只鸡打架,突然他就……”
谢善淩依旧死死盯着他,似乎在辨别他话的可信度。
顾裕珩还要继续为自己辩白,谢善丰匆匆进屋,沉声道:“善淩,潘成栋死了。”
谢善淩的目光移向他,眉间微微蹙起。
潘成栋死在了京城某处巷子深处,初步验出是半夜死的,被人以利器割断脖子,伤口不致命,是生生流血过多死的,不难想象他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是将灵,他杀了潘国栋,并且对大殿下下毒。”谢善淩沉声说道。
此刻他在中和殿中,皇帝就站在他的对面,脸色也很难看,听了他这话越发难看,不耐烦地说:“朕找你来是排除你的嫌疑,如今你嫌疑最大,你倒还惦记着拉扯将灵下水!”
谢善淩不可思议地直视他:“潘成栋暂且不说,难道我会毒害大殿下?!”
皇帝冷笑:“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你只是杀了潘成栋,没杀顾裕帧,只让他半死不活地睡着,待事了再给他服下解药。谢善淩,你不要以为朕老糊涂了,朕对你可是太了解了。”
谢善淩立刻说:“我若要私下里杀潘成栋,何必等到今日?”
皇帝正要说话,外头传来通传声,说是潘成栋的母舅为了潘成栋之死求见。
皇帝烦恼地皱起眉头,却还是先让人进来了。
这人名邹显,进来就往地上一跪,先恭恭敬敬地磕过头,随即哽咽着高声道:“成栋是臣的外甥,他父亲在外为国镇守边疆不敢为家事随意回京,臣定要为成栋之死讨得真相!”
皇帝不由得将目光瞟向谢善淩。
谢善淩面无表情,似乎丝毫不惧。
邹显却没看谢善淩,而是说:“臣刚刚拷问成栋的随身奴仆,得知他昨夜死前从家中出去,是受某人之邀密谈事情。”
皇帝微微挑眉,又看了眼谢善淩,问邹显:“谁?”
邹显:“豲戎,将灵。”
皇帝一怔,眼珠子转到邹显的脸上。殿内安静片刻,他皱眉问:“有何证据?”
邹显自怀中取出一张细长的纸笺,呈过头顶。
“……拿过来。”坐在案桌后的皇帝道。
邹显这才起身将纸笺送去,皇帝一看,头疼道:“能不能遇事多想一想?将灵约他密谋谈事,其实是为了杀他,啊,事前还写个纸条留着给你们当证据,生怕别人不知道事儿是他干的?”
说着忍不住又看一眼谢善淩,满脸写着“你都沦落到用此等拙劣的手段陷害将灵了吗”。
谢善淩却神态自若,毫不慌张。
邹显忍着悲痛哽咽道:“臣也如此怀疑过,可臣查验得知这字迹确是将灵的!而且有人见着了,送这纸条给成栋之人是豲戎使团里。”
说罢,他朝地上一扑,哀声道,“臣姐姐膝下唯有一儿一女,竟接连不幸,臣恳请陛下必定要为成栋寻出真凶,为他讨得一个公道啊!!”
皇帝又看向谢善淩,谢善淩不再忍,愠怒道:“陛下总以怀疑的眼神看臣做什么?大殿下与潘成栋先后脚遭人所害,很难说是巧合,凶手或许皆是将灵!”
遭他这一顿呛声,皇帝也来火了:“你与潘成栋的仇、对豲戎和将灵的恨,谁人不知?如今若将此事栽到将灵的头上,大梁和豲戎结盟一事必不可行,你打的无非就是这个主意,以为朕看不出来吗?!”
谢善淩冷笑道:“臣知陛下维护将灵是为了维护与豲戎的结盟,可臣已经是受过一次冤枉的人了,不会再不知反抗地受第二次。”
“大胆!”皇帝猛拍桌子,指着他鼻子道,“那你倒是说说,将灵为何要杀潘成栋?”
谢善淩却一时迟疑起来,皇帝正要乘胜追击,谢善淩开口了。
“为了我。”他说,“将灵行事诡谲,不可以常理论之。也许他是为了栽赃我,转移给大殿下下毒的嫌疑,也可能……是因为潘成栋与我有仇,他为我报仇。”
皇帝气急反笑:“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
谢善淩垂眸:“陛下理应召将灵前来对质,而不是诘问斥责臣。”
“朕不需要你来教做事!”皇帝喘了几口粗气,目光在下面两人身上逡巡一阵,想了想,道,“来人,请将灵入宫!”
将灵很快就到了。迎着邹显和谢善淩仇恨的眼神,他听完皇帝简单讲述前因后果,手一摊,不慌不忙道:“还好我有人证。昨日从傍晚到深夜,我一直和楚王殿下在他府中饮酒谈论两国结盟与之后剿匪的事,楚王府的诸多人都可作证。后来我喝醉了,还睡在了王府的客房。”
谢善淩冷眼看他:“需要你们亲自动手吗?”
将灵朝他一笑,反问:“你这不就是胡乱攀扯吗?这你怎么说都行啊。不过你若非要这么说的话,你毒大皇子不是更方面?杀潘成栋也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谢善淩正要与他争执,皇帝摆手阻拦,道:“都不要说了!说来说去也不会有结论。交大理寺……”他一顿,道,“由刑部、都察院会同大理寺三司查办此案,东厂和锦衣卫从旁协办。”
说完,看向将灵,语气和缓道:“你放心,朕会查明此案,不会偏信小人的挑拨。”
将灵拱手道:“那小王就多谢陛下的信任了。”随即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谢善淩,朝皇帝使眼色道,“不如早点签完结盟契书,我就立刻传书回去让大军开拔前去剿匪,早一日令陛下得以安睡,也令那些处心积虑想要破坏结盟的人早日放弃这个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93章
◎我真想杀了你,谢善淩。但我又不想你到死都还是爱着他、恨着我。◎
皇帝还未发话, 谢善淩先悲愤交加地质问:“我是痛恨豲戎,也不想大梁与虎谋皮,可难道我会献祭自己夫君的生命安危来制止吗?!”
将灵不由得笑了起来,似乎这是一句很好笑的话。
“别人大概硬不起这心肠, 但思玄你就说不一定了。”他看着谢善淩笑着如此说道。
皇帝想起谢善淩与将灵的当年情仇, 眼中流露出赞同之色, 竟忍不住微微地点了点头。
谢善淩见状,握拳的手紧了又紧, 眼中憋泪直到发红,死死咬住嘴唇, 不再说话。
皇帝想他也是无话可说,自个儿想了想, 挥了挥手:“好了,等三司查案吧!都给朕私下里不要惹乱子!谁胡来,那有理无理都变无理!去吧!”
也许是因为潘凤潘成栋妹兄二人接连遭难, 并且潘国梁不在京城,局势过于复杂,邹显显得很疲惫。
即便他认为的真凶和另一个素有旧仇、嫌疑很大的真凶就在面前, 他都未多说什么, 并不纠缠,闻言朝皇帝恭敬地又叩拜了一顿,随后规矩地退了出去。
谢善淩僵站着直到邹显离开,他抬头看着皇帝,就在皇帝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训斥他闭嘴时,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无任何礼节, 放肆之极。
皇帝当即大怒就要叫他回来叱骂惩罚, 可话到嘴边,生生忍住。
想了想,只叫进来太监去追着谢善淩传口谕,让谢善淩即日起只准留在家中照顾大皇子直到大皇子康健,除非传唤,不得擅自跨出府门一步,否则便以罪论处。
随后他看向将灵,安抚了几句,表明自己不会受到离间动摇的结盟决心,让将灵也不要动摇。
“今日见陛下如此态度,哪还有不安心信任的。豲戎大军已整装待发,只等明日盟契签订,贵国备好通关文书,打点好边关及沿途的军将,豲戎军便可直驱南腹,剿除匪患,从此陛下可安寝,我豲戎则与大梁通商,受大梁扶持教化,改游牧为农耕,从此丰衣足食,自也不必再受贫瘠之苦,冒险去掠夺边疆。”将灵道。
皇帝欣慰道:“如此就好。”
将灵突的话锋一转:“在公事之外,小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将灵迟疑了一阵,叹了声气:“无论此次是谁设局陷害……请陛下不要责罚于善淩。他过于固执,于豲戎而言是敌非友,可他仇恨豲戎不过是出于他对大梁人的真挚爱护之心。这样的人,即便是敌人,豲戎人也钦佩。”
皇帝:“……”
这算什么不情之请?这可太情了!
半晌,皇帝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谢善淩是朕嫡子的妻子,你……收敛点儿,不然朕也下不来台。”
*
谢善淩缓慢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残阳挂在天际,昏鸦哑哑,他面无血色,似是脚下有针,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痛苦艰难。
突然身后传来了衣角飞速掠过风声,有人奔他而来,他仍旧走了几步似乎才反应过来,迟缓地停下了脚步,一脸麻木地抬眼看着拦在自己去路上的将灵,眼中渐渐溢满仇恨与厌恶。
将灵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笑模样。“我都没恨你,你倒这样地恨起我来。”他感慨似的说,然后问,“这一切就只因为我是豲戎人?”
“你杀过多少大梁人?”谢善淩冷冷地问。
将灵眉间有一丝不耐烦:“这个问题你以前问过我,我也问过你,你杀过多少豲戎人,所以能打住吗。”
谢善淩:“血海深仇打不住。”
“呵……好,那我问你,”将灵上前一步,低头凑到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问,“你那好夫君秦青,他杀过多少大梁人?我是豲戎人,杀大梁人理所当然,他身为大梁的大皇子,却也杀大梁人,你却只和我认死理,这公平吗?”
谢善淩猛地抬起手就要扇他耳光,却被将灵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手腕。
“把解药给我!”谢善淩红着眼睛瞪着他,浑身都在颤抖。
“现下只有你我,还装呢?”将灵笑着说,声音轻柔,“若是我下毒,我就直接毒死他,然后霸占你。但我不会再为了儿女情长……不会再为了你毁掉我的宏图大业。”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看着谢善淩的眼中满是仇怨:“你不配。”
“我在豲戎听说你抑郁成疾,日夜地想你是否其中有一丝是为了我,我有多恨你,我该多恨你,可我却最恨我还依旧爱着你、为你开脱!”
谢善淩的胳膊被迫维持着刚刚扬起的姿势,将灵攥着他手腕的手越发用力,似是想将之折断。
“结果呢?”将灵的声音越发冰冷,“结果你和顾裕帧成亲……这我不怪你,也许你有苦衷,可你却和他夫唱夫随当真恩爱起来!好……我也忍了。可你得知我没死,你有一丝一毫的庆幸吗?你只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只想再一次杀掉我!”
“你可以没有心,但你有心,心在别的男人身上。”将灵的眼中竟也湿润起来,“谢善淩,那个时候,你难道真的每一刻都在骗我吗?”
“……”
半晌,谢善淩败下阵来,沉默地避开他的视线。
“……为何不看我?是心虚吗?还是……你可以反驳我?”将灵问。
许久,谢善淩轻声道:“得知你是豲戎人之前……”
将灵无奈地打断他的话,痛苦质问:“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我是大梁人还是豲戎人?”
不等谢善淩回答,急促地问,“所以,其实你是爱过我的,是不是?只是因为我是豲戎人才逼自己不爱我,是不是?!”
“……”谢善淩深呼吸,看回他的脸上,“将灵,把解药给我。”
“还装?”
谢善淩忍无可忍:“还在装的人是你!那毒是豲戎王宫里才有的秘传,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将灵忽的笑了,问:“既然是豲戎王宫里才有的秘传,怎么你会知道?”
谢善淩一噎。将灵这才松开他的手腕,却在下一瞬就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到一旁的宫墙上,看着他低低道:“我告诉你的。”
“……”
那时两人私奔,谢善淩有时会露出郁郁之色,半夜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久久不能入眠,将灵问他,他说是怕人追来,也许是大梁的人,也许是豲戎的人。
将灵心疼得紧,安抚他不必害怕,将保命的毒药放在他的身上,告诉他如何使用,或用在敌人的身上,或在实在迫不得已时用在自己的身上蒙蔽敌人,将灵会用解药救他苏醒。
……
“那药你一直留着,用在了顾裕帧的身上。”将灵笑起来,“哈哈哈哈……谢善淩,你为达目的比谁都不择手段,却偏偏还要以为自己比谁都正义非凡,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事来,即便是世间最恶的人都不敢想。”
“我没有!不是我!”谢善淩急道,“这次我真不是装的!”
他眉头拧紧,揪住将灵的衣襟问:“这里没别人,你不给我解药我也束手无策,所以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毒是不是你下的?如果不是你,还能有谁有这个毒?”
将灵愣了愣,与他大眼瞪小眼:“真不是你?”
“我真疯了吗没有解药我也敢往他身上用?”谢善淩崩溃道,“你给我的那瓶毒丢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当时我杀了你我也——”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停住不再说,脱力一般低下头。
将灵眼中一亮,问:“你也什么?”
“……我一时疏忽,不知什么时候丢了那瓶毒。”谢善淩低声道。
将灵追问:“你刚想说你也什么?你告诉我,也许我愿意帮忙想想解药放在了哪里。”
谢善淩过了许久却只是哀求道:“把解药给我……”
将灵坚持:“你先告诉我,你刚想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谢善淩的身体颤抖,哽咽道:“将灵,我求你,把解药给我,我不能失去他……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他陪着我……”
将灵的脸颊抽搐了几下,低头看着他,恨笑道:“你这是希望我把解药给你的样子吗?看来你其实有解药,又或者根本也不在乎他的死活。”
谢善淩哭着摇头:“不是……我求求你,你把解药给我,我的病……若没有他,我撑不下去……”
“是吗?”将灵凉飕飕道,“我最痛苦的时候可没人陪着我,我的心病都没人医治。”
谢善淩只是哭着一味摇头哀求,其他的话再说不出半句来,哪有平日倨傲的影子。
将灵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子,不再说话,就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
谢善淩哭了很久,最后哭得没了力气,脚下一软,将灵急忙将他抱入怀中,这一瞬间,心不由漏跳了几拍。
“……”
咽下一口唾沫,将灵轻声问,“他比我好在哪里?你就如此爱他……只因为他是大梁人,我是豲戎人吗?明明是我先与你相知相许……”
他手用力,将怀中人抱得更紧,闻见已经不再甜腻的淡淡的荔香。
“我真讨厌这个气味,你以前也并不喜欢这样的香气。他喜欢,我知道,他在浔阳时吃了很多荔枝,我什么都知道。”将灵垂眸望着谢善淩乌黑的发,抬手轻轻抚摸。
察觉到的谢善淩抖了一下,似是这才反应过来,伸手要推开他,但此时没什么力气,推的手软绵绵的,将灵很轻易就压制住了他。
“我真想杀了你,谢善淩。但我又不想你到死都还是爱着他、恨着我。”
“若是你一直像现在这样软弱无力该有多好,我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但是我想了又想,若你一直是这样,也许我就没这执念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骐:@谢善淩,他真的话很多,是吧。
谢善淩:……其实以前他还是江凌的时候就这样。我还以为他装的,结果真的就是话痨。
顾裕骐:所以你就喜欢话痨是吗?
谢善淩:你在设陷阱坑我是吗?
第94章
◎“我恨你,谢善淩,我恨你。”◎
天色黑了下来, 谢善淩不知何时止住了泪水,但他没有动作,将灵知道,也没有出声,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仿佛能假装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直到一阵凉风吹过, 谢善淩哆嗦了一下。他还未说话,将灵松开了他, 解开身上披风一展,披到他的身上, 温柔地为他系好。
“……”
谢善淩低着头不看将灵,抬手要解开, 将灵攥住了他的手,没用力气,谢善淩随意就将手抽了出去。
将灵的手在空中停了停, 保持着虚握的手势,片刻后才缓缓捏成了实拳放了下去。
“你又在勾引我,是吗?”将灵低笑着问他, 却又像在自语。
谢善淩仿若被这句话所惊醒, 脸色微变,这一次干脆利落地抬起手又要解开披风还他,将灵的动作也比刚才干脆许多,用力抓住了他的手,令他挣不开。
“是被我拆穿恼羞成怒,还是欲擒故纵?”将灵定定看着他。
谢善淩冷笑起来, 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问:“是我让你阴魂不散地纠缠我吗?”
“难道不是吗?”将灵幽幽说道, “你骗我,诱惑我,让我爱上你,然后背叛我、抛弃我。我重返京城,你就复出再度为官,难道不是为了撞上我?说吧,算了,不必说,你不过是想我再被你杀死一次,死彻底,我知道。”
“……松手!”谢善淩说罢,又挣扎起来。
将灵松开了手,看着谢善淩脱下披风砸到自己怀里,看着他转身离去。
轻轻的声音随着夜风从身后送来谢善淩的耳中。
“我恨你,谢善淩,我恨你。”
谢善淩的脚步停顿了很轻微的一瞬,在黑夜里难以看出来。但他立刻就按照原本的步伐继续离开了。
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清瘦的背影,直到他与夜色融为一体。
将灵再强撑不住,扶住一旁的宫墙,微微佝偻着腰背咳嗽起来,急促地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从怀中掏出药瓶倒了两颗立刻塞入口中,许久才渐渐平复,站直了腰,转头看向缓步走来的顾裕泽,扯起嘴角又露出惯常玩世不恭的笑来。
“你从哪里弄来阖杀的?”将灵好奇地问。
顾裕泽停在他两步外的距离,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又被他骗到了。”
“不算。”将灵说,“我只是同时怀疑你们两方。也许是他在贼喊捉贼,但也可能是当初你趁他杀了我后惊慌失措难过之际偷走或捡走了我放在他身上的阖杀。”
顾裕泽:“当时他以为亲手杀了你,并没有惊慌失措或难过,他很兴奋。”
“哈哈哈哈……我不会相信。”将灵挑眉,道,“你终究不理解他,编也编得不像。他就算真心杀我,却也会为我伤痛一场。”
顾裕泽淡淡道:“你足够理解他,又是落得如何下场?”
“哈哈……那也比你好。我是豲戎人他才恨我,若我是大梁人,他早就与我双宿双栖了。可你是大梁人又如何,即便你是大梁的皇子也得不到他。我赢了。”将灵说。
顾裕泽看着他:“给潘成栋放血的伤口是四棱刀所造成,豲戎人宰杀牲畜时惯用的刀。”
将灵不慌不忙地反问:“难道大梁造不出四棱刀吗?这样就想嫁祸给豲戎?”
顾裕泽沉默一阵,道:“你该去谢府亲自查验那毒是不是阖杀。”
将灵哼笑道:“那你陪我走一趟呗,否则他们不会让我靠近你们的大殿下。”
两人目光相接,达成了共识。
如今谁也不承认是自己动的手,三方皆有可能使用阖杀,既僵持不下,不如先确认顾裕帧是不是真的中了阖杀,或者……中毒的人是不是真的顾裕帧。
*
由三法司提出,皇帝同意,顾裕泽便与将灵连同数位太医、三法司负责此案的堂官来到谢府,要求在将灵的见证下再次查验大皇子所中的毒是否谢善淩口口声声所说的豲戎王室才有的秘传之毒阖杀。
自顾望笙中毒数日以来,谢善淩鲜少出门,尤其如今被明令禁足。
他一直陪伴在病床前,关于照顾昏迷不醒的顾望笙,无论事情巨细他都一一过手,不肯假手他人,已是衣带宽松,形容憔悴,嘴唇微微干裂泛白。
此刻谢善鸣引着乌泱泱一众人进屋来,虽然已经事先打过招呼,谢善淩仍旧用防备和质疑的眼神瞪着来者,起身挡在床边,弱小无助却又倔强。
谢善鸣轻咳一声,提醒他:“善淩。”
顾裕泽的语气不冷不热,说:“只是例行验证,不必多心,诸位都在旁看着。”
半晌,谢善淩说:“太医我信任,但将灵不能靠近。”
将灵笑出了声:“谢善淩,你真的太霸道。是你口口声声说是豲戎王室才有的毒,如今却又不让我这个京城里除你以外唯一熟识此毒的人查看,是怕我认出来这是一场诬陷吗?”
谢善淩冷静地说:“我只是不信任你。若你趁机又动什么手脚……”
“我不碰他,就站近点看看。”将灵说。
谢善淩考虑了一下,依然摇头。
顾裕泽正要开口劝说,将灵忽然自顾自说了句“好”,然后便抬手解起了衣带。众人刷刷看向他,为他的举动而神色惊诧。
将灵慢条斯理地往下解身上的东西,譬如挂着玉佩的腰带,譬如护腕,譬如怀中揣着的匕首……
“啊,这个是一贯带着防身的,只在入宫时暂且摘下。别误会,我没打算用它来捅大殿下。”将灵解释着,将匕首一并放到身旁的八仙桌上,开始脱外衣。
顾裕泽露出些不忍卒视的神情:“你……”
将灵打断他的话,说:“一帮子读书人整天用这事攻讦我、攻讦豲戎,致使结盟定约一拖再拖,我对王城那边很难交代,都有人怀疑我谎称和大梁结盟实则是叛国投奔大梁了。我不得不尽早证明自己的清白。”
说话间,他将外衣脱下,身上只剩下了一套白色的中衣。
将灵张开双臂,朝谢善淩勾起嘴角:“如何,还要继续脱吗?我不介意。”
他身边的人们可介意得很,神色一言难尽,最终看向谢善淩。
谢善淩冷漠地看着将灵:“继续。”
将灵当真脱去中衣上衣,正要脱裤子,顾裕泽忍不了地说:“够了!成何体统!”
“装什么呢,羡慕死我了吧,你不想当他面脱裤子?”将灵调侃道。
周围人脸上顿时写满了“我究竟是听到了何等脏污的东西啊”,恨不能当场昏厥或说家中急事……
顾裕泽看向将灵,眉宇间有隐隐的愠怒,强压住道:“不要在这胡来。”随之看向谢善淩,声音缓了一些,劝道,“就这样吧。”
谢善淩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侧了侧身,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
将灵就这么走去床边,还有半步时,谢善淩冷声道:“就在这看。”
将灵好脾气地应了一声,低头看去,顾望笙静静地躺在床上,从刚刚起没有任何动作和声音,闭着眼睛的神色宁静,呼吸微弱,不注意便会忽略,仿若一具已经安去多时的尸体。
“谁掀开他眼皮看看?”将灵道,“中阖杀之人,眼白上会有异样。”
谢善淩亲手掀开顾望笙的眼白,太医们先前看过倒没什么,三法司的几位官员探头一看,心中大骇。
大皇子的眼白上密密麻麻布满乌青的丝状,乍一看甚是吓人。
将灵的笑容渐渐淡去,眉头微蹙,想了想,道:“你让你信得过的人来摸摸他脸。我现在怀疑这不是大皇子殿下。”
谢善淩看着他:“你先告诉大家,这是不是中了阖杀的症状。”
将灵停顿了片刻才说:“是。”
“你承认就好。”谢善淩道,“太医与三法司的大人都可上前查验这是否大殿下真身。”
顾裕泽便站着没动,给了其他人眼神示意去验。
众人在谢善淩死死的盯视下冒着汗仔细摸过大皇子的脸与颈部,确认不是谁易容假扮的,这就是大皇子本人中了阖杀躺在这儿。
将灵的神色已经不是刚进来时的轻松自信,他拧着眉头,似乎很难接受似的一直盯着顾望笙看。
许久,他慎重地说:“我仍只能说我与豲戎是被陷害了。我们绝对没有对大皇子动手。当然,潘成栋的死也与我们无关。”
谢善淩冷笑起来,视线在他和顾裕泽之间逡巡了两个来回,最终落在大理寺少卿的脸上。
“大殿下所中的阖杀之毒暂且不说,农大人及诸位大人都知道,案卷中写明了潘成栋死前和凶手纠缠挣扎间大约是咬住了凶手某处,因而验尸时他牙间始终有股异香挥散不去……”
谢善淩缓缓说道,“而这异香来源于产自豲戎的奇花夜琉璃,也是豲戎杀手常用以刺青的染料,此举为防杀手叛出,好追踪。一旦刺青处受伤流血,会大大激发香味。”
将灵想了想,看向顾裕泽:“好一出直接却又令我辩无可辩的局啊。”
顾裕泽淡道:“父皇已将此案交由三法司查定,只是你坚持亲自查验皇兄所中之毒,父皇恐怕谢家生忧,因而叫我陪同做个见证。其他的,目前不由我管,以三法司的结论为准。”
将灵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眼中嘲讽之色越发浓厚。
顾裕泽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把衣服穿回去了。你如今还代表豲戎的脸面。”
“呵……”
将灵看向谢善淩,后者似乎对他和顾裕泽的争论没有丝毫兴趣,正用帕子浸入刚刚下人送进来的热水,拧干后细致温柔地擦拭着顾望笙的脸和脖颈。
当年他一剑捅穿自己胸膛时,不是这样的。
将灵将衣服穿回去,正要走,谢善淩淡淡道:“如果他死了,我会陪他。他自幼无亲,孤苦伶仃,我答应过不会再让他一人独行。”
将灵回头看他。他没有看自己,也没有看顾裕泽。
第95章
◎将灵说他当年诈死一事是四皇子从中襄助才得以脱身◎
顾裕泽忽的转向将灵, 说:“既是豲戎王室的密毒,你应有解药,不妨拿出来救治我皇兄,也表两国友好之意。”
将灵原本神色黯然看着谢善淩, 闻言有点不耐烦地看顾裕泽一眼, 似笑非笑道:“四皇子会做好人。”
他说着, 看到了躺着的顾望笙身上。
“解药的方子我知道,需现配。其他好说, 虽是珍贵药材,大梁地大物博, 收全不难,但其中一味药引要取生活在沓沓尒草漠辣荆附近的十年以上的野外活沙蝎三只, 我现下没有。我可以传信叫人去找,但能否找到、何时找到,我不能保证。”他说。
谢善淩终于看向了他, 问:“中毒之人可以等多久?”
“三个月内他仍有意识,就像此刻其实他一直能听到我们在说什么,只是无法动弹。三个月后, 他会渐渐失去意识, 至于快慢不一定,依各人意志而定。直至最终彻底与死尸无异。”
说这话时,将灵一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谢善淩。谢善淩虽然故作镇定,眼中仍有一闪而过的恍惚心虚。
当年他将阖杀交给谢善淩,是让谢善淩在关键时刻以此假死保命。
这何尝不是他自己用来假死保命的底牌。他给了谢善淩,却在被谢善淩捅透胸膛后, 听到对方对赶来的顾裕泽说:“豲戎有一药能令人如同假死脱身……”
所以谢善淩让人架火焚烧他的尸体, 以防他用阖杀脱身。
将灵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 深呼吸了两口气,将腰背挺得更直,昂着脖子,说:“没别的事小王这就回官驿去赶紧传信王城……谢大人叫那些读书人停手吧,若小王与他们计较起来,闹到陛下面前,不好看。”
谢善淩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一阵才说:“有劳。”
将灵凄笑了两声,不再言语,快步走了出去。
顾裕泽目光沉沉看着谢善淩随着将灵动作而移动的眼睛。谢善淩忽然视线一转,与他对上,那隐隐一线的动摇便又成了防备与厌恶。
他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一言不发,转身也离开了。
屋内的人纷纷跟着出去,最后剩下谢善鸣,他走过来,斟酌着说:“我去送他们。你……不要有偏激的想法。若如将灵之言,大殿下此刻将外界之声听得明明白白,他一向珍视你,听见你那话得有多焦急担忧。他自是希望你好好的。”
谢善淩转头看着顾望笙,恨声道:“那就急死好了,谁让他中毒吓我,我就要他死也死不安生。”
“你……唉……这哪能怪他……”
这堂弟的怪性子又发作起来,谢善鸣不知如何应对,想也只有大殿下应对得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叹了好几声气,最终拍了拍谢善淩的肩膀以示安慰,不再多说,也出去了。
屋内恢复了静沉沉。
谢善淩摸了摸水已经凉了,便不再管,转头看顾望笙,脸上没有表情。他就这么坐着看着,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
将灵还未制出解药时,又发生了变故。
谢善淩被宫人引去中和殿,见到顾裕骐、顾裕泽和将灵都在,顾裕泽还算镇定,但不难看出他脸色之差。皇帝坐在桌后,也是面沉如水。
见他来了,皇帝瞥过去,怔了怔,不由多看了几眼。
短短时间,谢善淩已然形销骨立,身上的衣裳像挂在一个架子上似的空荡荡,双目飘忽,眼下乌青,嘴唇苍白,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倒下。
虽然皇帝早听说了他这段时日的表现,可亲眼看到还是愣住了。
半晌,皇帝犹豫了下,叹了声气,有几分真心,也有几分假意。“来人,赐座。”他说。
谢善淩没有推拒,看起来不是出于倨傲,而是此时他对一切都没有兴趣,懒洋洋地不想多说一句话,因此让他坐他就坐了,大概让他起他也会起,让他一直跪着他也就一直跪着了。
原本皇帝想开门见山的,被他这副样子唬住,不由得声音都柔下来几分,寒暄道:“裕帧近日怎么样了?朕每日都问了去看他的太医,说脉象还算平稳。”
谢善淩垂着眼眸,轻声说:“死人的脉象也很平稳。”
“说什么胡话呢!”皇帝啧了一声,看着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儿,终究没了脾气,叹道,“倒没想到你有如此真心……”
谢善淩耷拉着脑袋,没接话。
皇帝想了想,说:“料你也没心思多待,就早点问完你话,你再回去守着吧。”
谢善淩这才又出声,短促地应了下。
皇帝视线扫过其他三人,落回谢善淩的身上,说:“将灵说他当年诈死一事是四皇子从中襄助才得以脱身,因为事涉到你,朕就叫你来问问。”
谢善淩过了一小会儿才缓慢地回答:“有或没有,我都不知道。当时我昏昏沉沉,没注意。若我知道……”
他没往下说,可在场的人都知道后面是什么。
“朕想也是,只是终究叫你来问问方才周全。”皇帝说着看了眼顾裕泽。
顾裕泽开口道:“思玄,你或许没注意到其他人,可当时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寸步未离,你还记得吗?”
谢善淩低着头思考了很久,缓缓道:“不记得了。我头很晕,现在我只想顾裕帧醒来,其他的都与我无关,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了,能不能放过我和他?我什么也不掺和了,你们要结盟,或是打仗,我都不管了……”
“思玄!”
谢善淩抬起脸来,眼下两行清泪。
“我错了,”他的神情很茫然,像与家人失散的孩子,轻声说,“我真不该搅和这些事,这都与我何干?是我害了他。”
“……”
将灵看着顾裕泽吃瘪,哼笑了一声,轻松道:“四殿下其实也不必太过慌张,总之如今两国交好,我这条命有赖殿下当日襄助才得以留下,也才有今日,陛下不会为这陈年旧账责罚与你。”
顾裕泽锐利的目光瞪向他:“若真如此,你又何必处心积虑构陷于我?”
如今两国是交好,可当时没有。若坐实了当时发生这种事,那他就有了里通豲戎的大罪。固然不太可能在明面上惩戒他,可这终究是一根刺。
更何况,将灵还说了一件对顾裕泽极其不利之事——
他坚称当日为求得生机,与顾裕泽达成了交易,将豲戎密探多年来收集编纂的记录有大梁数百千权贵官员秘密把柄的《权谍录》给了顾裕泽。
这若传出去,人人当自危,对顾裕泽更会忌惮。
顾裕泽断然否认。
将灵拿不出他拿了《权谍录》的证据,却拿出了浔阳城官员与豲戎七王子这些年来往交易的账册及密信。根据其中提及信息,暴露了浔阳城表面是三皇子附属、实则却为四皇子所有的秘密。
顾裕泽依旧否认,反指将灵造假,为了转移先前大皇子中毒及潘成栋被虐杀一事中的嫌疑。
眼看将灵和顾裕泽二人各执一词又争论起来,谢善淩一直恹恹地心不在焉,似乎只惦记着家中的夫君,而顾裕骐几乎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是默然看着。
皇帝将几人反应看在眼中,终于出声制止那两人的争吵,问道:“老二你怎么看?”
顾裕骐淡淡道:“当时儿臣不在场,不知真相如何,不敢妄言偏向。今日只因将灵说事涉四弟与皇嫂,儿臣不知何事,出于关心才一同前来。”
皇帝给他一个白眼,问:“那你就白来?”
“总比不明真相却胡乱猜测好。”顾裕骐四平八稳道。
“好好好,你倒是知道明哲保身!”皇帝没好气地说着,又看了那两人一眼,皱眉道,“无论过往如何,如今两国既已交好,旧事不必再提。至于裕帧和潘国梁那案子……”
他沉吟过后,朝将灵道,“嫁祸的痕迹过于明显,朕不信!”
将灵朝他拱手行礼:“陛下圣明。”
皇帝示好地点头,说:“朕会让国师再择一个良辰吉日与你签订盟约。”
“其实择日不如撞日……”
皇帝摆摆手打断将灵的话。
“你不清楚国师的本事,还是请他算算好。这段日子下来曲折连连,依朕看哪,还是得更慎重一些,毕竟关乎两国的友好未来。”他道。
皇帝说得坚定,似是已经下了决心,将灵只好点头。
*
将灵随顾裕骐回到楚王府,埋怨道:“让你去是帮我说话的,你站那儿一声不吭。”
顾裕骐坐下端起茶盏,平淡道:“我就算说了什么,结果也依旧如此。父皇本就不可能依据你说的那点事处置顾裕泽,你给他心里头留个结,点到即可。”
“我可不止是在皇帝的心里留个结,权谍录在他手上的消息传出去,自是人心惶惶。”将灵笑道,“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地害我,我当要回敬。”
顾裕骐忽的问:“沙蝎还没消息?”
将灵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才说:“没消息。我又不急,呵,若秦青死了——”
“谢善淩会殉情。”顾裕骐打断他的话接道。
将灵皱了皱眉头:“我不信。”
“随便你,选择的权力在你手上,日后无论后悔与否,不要牵扯进我来,说我没提醒你。”顾裕骐说。
将灵突然用微妙的神情看他:“你还真是什么事儿都不想沾啊,都忙着撇清干系。”
顾裕骐淡漠道:“原本就并不干我的事,只是一贯以来都喜欢莫名其妙地将我牵扯进去,很烦。”
“你都想坐那个位子了,嫌烦可不行。”将灵道,“莫非如今真是沉醉于温柔乡中不思进取了?”
顾裕骐一时没有回答,低头饮茶。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骐:跟没老婆的人说也说不明白,不必浪费口舌。
第96章
◎此局若成,将来史书上会赞誉朕乃一代开疆拓土的明君,你亦有不惶于昔秦王世民之功略!◎
将灵瞪大眼睛:“你可别临到头了给我来这一套!我又当不了你们大梁的太子、皇帝, 你若不做,无论是你哪个兄弟做,你都没活路!”
顾裕骐眉间浮现出一股忧郁的戾气,半晌回怼道:“不必操这多余的心。”
将灵起身走近他, 居高临下道:“楚王殿下, 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这边若不好,我在豲戎也会很难过。”
曾经他是豲戎王最器重的儿子, 对他委以重任,然而谢善淩毁了他的前途。
他灰溜溜逃回王城, 虽没遭受明面上的责罚,却明确地感受到了父王的失望, 加之七王子年岁逐增,显现出能力来,父王的心中显然有了其他想法……
顾裕骐抬眼不闪不躲地与他对视, 不耐烦地说:“我也希望你记得这些,而不是一见到谢善淩就魂都飞他身上去。”
将灵听了这话并不恼,反而沉思起来。
许久, 他郑重地看着顾裕骐说:“你说咱俩算不算连襟?这么一想还真有缘。”
“……”顾裕骐放下茶盏, 起身道,“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
“聊聊啊。”将灵说。
“不想聊。”顾裕骐果断拒绝,不等他再说,抬脚就要火速离开。实在是受够了。
“等等,等等,不说那个了……”将灵赶紧叫住他, “说顾裕泽!”
顾裕骐将信将疑地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将灵严肃起来, 说:“得一击即中, 将顾裕泽彻底按死,否则蔺家会很棘手。潘家如今和你结仇,说不定会襄助他。你能调动的兵太少而且零散,若真到那时,形势对你很不利。还是得趁着皇帝的话有用时下手。”
顾裕骐蹙眉:“原本豲戎军可以剿匪名义入梁助我,可出了那些事……今日父皇说找国师算日子,也不知会算到什么时候。”
“这个国师我有所耳闻,却不多,他很神秘,我当年也没能安插进人手去他身边。”将灵眯了眯眼睛,道,“若利诱不行,就威逼。”
“没用。”顾裕骐说,“我与国师有过几面之缘,不认为他是可以收买的人,无论你是威逼还是利诱。”
“那就杀了他。”将灵冷道。
“先别横生枝节了。父皇执意结盟,顾裕泽劝不动,正等着抓你的把柄,你不要自己递过去。”顾裕骐说,“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
自潘成栋惨死到三法司彻查此案,拖了一个来月,即便尸身周遭每日堆满冰块也依然随着天气的暖和而腐败发臭起来。
三法司最终在皇帝的示意下拉了个不相干的替罪羔羊出来顶走一切,也算给个交代,终于潘成栋得以举行葬礼。
然而他的父亲潘国梁从始至终都没有回来京城,说是边塞离不开人,可人的心中却自会有判断:是无法回来,还是不想回来?
或者是不想回来,也不能回来。
他的一双儿女接连去世,死因可疑,都与二皇子、将灵有着说不清的纠葛干系,而皇帝近来却极其宠信这两个……
加之先前的种种矛盾,君与将之间有了这样的隔阂,难免相互猜疑防备。
这样的当口,潘家其实还防着一人添乱:谢善淩。
楚王与潘凤成亲那日,谢善淩当街放话今后潘家的红白喜事他都会捣乱,后来潘凤葬礼他倒是没真现身,可如今潘成栋……
潘家现如今也知自己处境危险,只想尽力低调,就怕谢善淩不依不饶。
他们提心吊胆地将潘成栋送葬出城,谢善淩始终没出现,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大皇子中毒昏迷了,才拖住了这难缠的家伙!
潘成栋的尸身从西门出城,遥遥相对的东门原本安静少人,忽然街上由远而近一匹骏马扬着蹄飞奔而来,驾马的人剑眉星目,一眼便能认出是四皇子。
若按以往,守城官兵见四皇子行色匆匆要出城,不会阻拦。可今日他们对视一眼,伸出手中长枪拦在城门前。
顾裕泽急忙长勒马绳,马抬高前蹄嘶鸣,后退停了下来。
“……我有急事出城,放行。”顾裕泽沉稳道。
守门的生面孔却道:“陛下旨意,不许殿下出城。”
顾裕泽眉沉压眼,道:“我怎不知父皇有此旨意?”他视线扫过两人腰牌,“你们是锦衣卫,楚王的人。”
一人道:“回禀四殿下,卑职是锦衣卫。因近来多事之秋,奉特令调守城门。请殿下不要为难卑职。”
“放肆!”顾裕泽难得怒于色,呵斥道。
那人却不慌不忙,只说:“卑职等是奉上令,若殿下要出城,需拿出皇上手令特许,否则卑职不敢放行。”
他说这话,自是有把握四皇子拿不出来。
近日来关于四皇子与豲戎勾结多年的传闻传得有愈演愈烈之势,一贯负责镇压流言的东厂及锦衣卫附属于楚王,自然不会认真去管,甚至有人认为幕后少不了他们动的手脚。
更有甚者,说潘将军迟迟不肯回京,是在外等着和四皇子里应外合谋反。
皇帝嘴上说不追究往事,心中却到底介意,又听说民间颇多传闻,更加气恼疏远四皇子,找借口让他在府中安养旧伤,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是体面一点的软禁的说法。
四皇子几次求见皇帝都不见,更是令人颇多揣测。
这段日子皇帝为了各种事烦心操劳,龙体很不康健。大皇子中毒,三皇子避世在家几乎不出门,其他皇子年幼,四皇子受到厌弃,只有楚王时常出入宫中。
不仅如此,楚王还接管了京城内外禁军兵马。
皇帝几乎日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召他朝会后去中和殿与一众老臣议事,据那些老臣些许透露的意思,确实有委以重任的倾向。
关于太子之位即将有定论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
这样的时刻,楚王自然要将最有实力的对头四皇子禁在京中,若他回去军中岂不是放虎归山?
顾裕泽冷冷道:“难道不该你们先拿出父皇禁我出城的圣旨来?”
对面便一时语塞。
顾裕泽问:“谁让你们假传圣旨的?楚王吗?”
“自然不是!”那人立刻否认。
“那你就拿出来,或者立刻放行,否则我可以治你假传圣旨的抄家灭族大罪,指使你的人也难逃其咎!”顾裕泽昂然道。
那人目光闪烁几下,坚持道:“不可出城!除非殿下有皇上的特许……”
他话未说完,顾裕泽自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展开朝向他,冷笑道:“我还真有。”
对方怔了怔,睁大眼睛看着纸上的字句与落款玉玺之印,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也有了一丝慌乱。
半晌,守门的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讪讪开口:“可是……”
“无妨,我现在不出城了。”顾裕泽冷眼看着他们道,“我要带你们去面见父皇,问清楚是谁授意你们假传圣旨阻我出城。”
……
“混账!”皇帝怒吼质问,“锦衣卫一向是你在管着,现在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也说你不知情!你若什么都不知情,朕还能指望你什么?!”
顾裕骐跪在地上,皱眉道:“如今多事之秋,儿臣确实调派了锦衣卫协理城门守卫,也说了凡五品以上官员出城皆需特令,这是儿臣向父皇禀报过的事,父皇准了。至于假传圣旨,儿臣实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你不敢也敢了!别以为朕不知道,这段日子老大病着,老三不中用了,老四养伤,你其他弟弟还小,朕看你婚后还算沉稳,就让你多分一点忧,你的心就野了!”皇帝冷笑道。
顾裕骐叩头道:“儿臣绝无此心!”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就你这身子,也敢肖想——”
“父皇!”顾裕骐猛地出声,皇帝一怔,反应过来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四,有点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皱眉道:“你在对谁大呼小叫?”
说是这么说,显然语气中带着些许心虚与放过。
半晌,皇帝放松了一点语气,摆手道:“老二你一向谨小慎微,朕谅你也不敢做那样的事,想是下面的人托大,歪曲上头的意思只求自己交差,这样的事也不少见。把那俩人全家抄斩以儆效尤,事儿就到这了,你往后牢记不要松懈御下。”
顾裕骐低声道:“是。”
皇帝叹道:“如今朕只有你们两个倚靠,一文一武,一内一外……”
他看了眼顾裕泽,朝顾裕骐道:“是朕让老四出城。宋淮安和秦青那伙匪徒又闹起来,已突击夺下了樊城!还要继续北上。昨夜收到的密报。朕怕引起人心慌乱,何况如今潘国栋态度不明,恐生无妄之乱,就且叫老四先低调去着,谁料闹出这事。”
顾裕骐仍是应着。
……
顾裕泽策马驰骋在城外无人的路上,风自身边呼呼掠过,脑中回想起皇帝说过的话。
“朕以国师的名义拖着时间,待你此回先去南边站稳脚跟,朕再引豲戎军进入大梁境内,届时断他们后路,你在前方来一招瓮中捉鳖!”
“届时豲戎国内空虚,让蔺家军去打,至少都要夺下王城,将他们赶到沙漠里去,让他们元气大伤,至少可保边境二十年和平!”
“此局若成,将来史书上会赞誉朕乃一代开疆拓土的明君,你亦有不惶于昔秦王世民之功略!”
“先前是朕被老二这畜生蒙了心,没想到他们一来就对老大下那狠手,将来难保不对朕也如此凶残!他如今为了权势已是不择手段。朕看透他了,实在失望。”
“这段时日朕故意冷落你宠信他,观察你们各自的反应,你很沉稳,他却小人得志露了马脚,呵呵……”
“为了蒙骗住他们,朕将京城的防卫大权给了老二。你远在外头,以防来日不测,朕给你一封密诏,将来你可凭此奉天靖难……”
“朕这些年来被奸人蒙蔽,冷待了你母子俩,好在你自个儿争气。唉,你是朕最有本事的儿子,唯在谢善淩的事上犯糊涂。江山与美人,没出息的才选后一个,明白吗?”皇帝苦口婆心道。
他却不知,若要江山稳固,那个美人不能少。好在他不知。他也不需知。
顾裕泽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中是幽暗深邃的光。
第97章
◎“还真是情深啊。”将灵终于忍不住出声。◎
深夜, 万籁俱静。
顾望笙依旧了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谢善淩依旧坐在床边看着他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谢善淩低下头,闭上眼睛,似乎很痛苦, 眉头紧紧皱起, 双手抱着自己的头, 手指插入发缝之中用力抓着头皮。
又过了一阵,他睁开眼睛, 扑到顾望笙的身上低低抽泣。
渐渐地,抽泣声小到消失, 谢善淩似乎是就这么睡着了,却没睡得很安稳, 偶尔会不安地梦呓什么。
突的,他浑身一颤,低低地惊呼一声醒来, 两眼发直瞪着顾望笙,咽了口唾沫,指尖颤抖着伸去他鼻下,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泪水又流了满脸。
睡在廊下的谢忠一个激灵爬起来, 隔着门问:“少爷?怎么了?我进来了啊。”
“没事。”谢善淩吸了吸鼻子,说,“我做噩梦了。”
“嗐……要不吃点儿什么?我去给您下碗面?吃完肚子里热乎点儿睡觉也舒服。”谢忠关切道。
“不必,谢谢。你回屋去睡吧,不用守着我,没事。”谢善淩说。
谢忠又说了几句, 见谢善淩后来索性不回答了, 叹了口气, 又劝几句,还是回他自己的小屋去了。
待外头脚步声远去到再听不见,谢善淩回过头看着顾望笙,又趴回他身上,低声哄道:“你若醒不过来,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还真是情深啊。”将灵终于忍不住出声。
谢善淩大骇,循声抬头望去,与屋顶上扒开了一片瓦露出来的脸四目相对。
将灵不慌不忙地将瓦片放回去,脚下无声地跳下地,推门走了进来。
谢善淩已经拔出了墙上悬着的剑,挡在床前,直直刺对着一步步走近的将灵。
“站住!”谢善淩警告道,“否则我会再一次将剑刺入你心口。”
将灵垂眸瞥了眼剑,说:“都没开锋。”
谢善淩:“……”
“不过,就算开了锋,我也不会再给你一次将剑刺入我心口的机会。”将灵慢条斯理说着,抬手握住剑头一端,抬眼看他,“你不如叫人来,比这靠谱。”
谢善淩张嘴正要叫人,将灵的身形一闪,下一瞬就已欺身到面前,伸手封住了他几处穴道。
谢善淩口型动了动,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恼怒地抬手对着将灵就是一巴掌呼来。
将灵侧脸躲了过去,将剑夺走随意地往床上一扔,吓得谢善淩急忙转头去看,见剑落到了角落被褥上,没打着顾望笙,这才放心。
可这越发激怒了将灵,他依旧笑着,却笑得面目狰狞,将谢善淩拖到床上摁住,就来扒他衣服。
谢善淩羞怒着一面竭力挣扎,一面张着嘴大概在骂他,可是挣扎也挣扎不过,骂也骂不出声,多可怜呢。
将灵猫哭耗子地这么想着,低头去吻他,却被谢善淩一口咬在了脖子上。
这一口狠厉,将灵都忍不住吃痛一声,下意识要挣开,谢善淩却死咬着不松口。将灵脖子生疼,都怕喉管就这么被他咬断,摩挲着卡住了他下巴,这才用力掰开了他的嘴,将自己脖子抢救出来。
饶是如此,似乎被谢善淩咬下来了一块肉。他嘴角满是血,扭头呸出块什么东西,旋即用仇恨又得意的眼神瞪着将灵。
将灵气急反笑,一只手仍旧摁着他,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作势要扇下来。
谢善淩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凌厉的风声却迟迟没有响起,最终那只手轻柔地落在他的脸上,摸了摸。
“……”
“我是挺贱得慌。”将灵自嘲道。
谢善淩的眼睫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看他,眸中神色复杂。
将灵将他拉起来,说:“老实点儿。他中了阖杀,我不给他解药他也活不了,我没必要现在动手给自己招惹麻烦,替真正给他下毒的人背黑锅。但若你不听话,我现在又酸得很,一气之下可就说不一定了。”
谢善淩又张了张嘴,依旧无声。
将灵挟制着他去桌前,倒了杯冷茶凑到他嘴边:“漱漱口。”
谢善淩眉头微微拱起,瞥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很复杂,想了想,含了口茶水进嘴里漱了漱,吐回杯中。
一套有六个杯子,六只杯子里全是谢善淩刚漱过口的污水。
将灵低眼看了看,端起最后那杯放到自己嘴边,好像要喝,却迟迟没喝,抬起了眼角看谢善淩的反应,又笑起来,将杯子放回桌上。
“其实我不嫌弃你,但你这样子太嫌弃我了。”将灵问,“怎么,顾裕帧吃你吃剩下的东西你就不嫌弃,我喝你漱口的水你就嫌弃?”
谢善淩看他的眼神里更嫌弃了。
将灵哼了一声,说了句“不知好歹”,将他拖回床边。谢善淩大概是误会了他,又剧烈挣扎起来。
将灵懒得解释,一只手轻松制住他,另一只手伸向顾望笙的脸,仔细摸索检查,再三确认确实没有易容的痕迹,又去掰他眼皮仔细检验。
顾望笙的眼白之中比起那日当众查验时黑丝更多,而且已经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丝状构成了某种图形。
“还真是……”将灵自言自语说着,挪开手,想了想,转头看向谢善淩。
谢善淩知道了他的目的,没再挣扎,只是依旧仇怨地瞪他。
“你答应我不叫人来,我就解了你的哑穴。”将灵一副有商有量的样子。
谢善淩含恨点头。
将灵立刻抬手为他解了穴。
谢善淩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低声道:“滚。”
“来都来了,再待会儿。”将灵将他按坐在床沿上,挨着他自己也坐下来,无视身后的活死人。
谢善淩浑身不自在,但识时务地忍耐着没说什么。
将灵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递向他,香味顿时四溢。
“应该还有些余温。但不知你还喜不喜欢吃,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将灵自嘲一笑。
谢善淩垂眸看着油纸里的烤红薯,也想起当年和将灵在街头笑着闹着的一幕幕。
将灵等了等,见他迟迟不接,长叹了一声气,收回手,掰下一块原想自己吃,却又觉得了无胃口。
“还是那对老夫妇在卖,价钱也没变,只是我们变了。”
将灵停了停,看着谢善淩说,“听说顾裕帧也给你买过,你没吃。我一直在想,你是当初骗了我,其实根本不爱吃,还是因为想起了我才不再吃?”
谢善淩张了张嘴,却不发一言。
将灵接着说:“我还想问……当初你刺我那一剑,狠心将我挫骨扬灰,真是因为我是豲戎人,你从一开始答应与我私奔就是为了诓骗我杀我,还是因为在私奔途中我杀了收留我们的那猎户一家?”
谢善淩的眼睫猛地一颤,像是……被说到了心事。
将灵的心也随之一颤。
“我说中了。”他自己都不可思议一般喃喃道。
谢善淩猛然反驳:“不是!”
将灵却看着他的手问:“那你的手为何颤抖得如此厉害?”
谢善淩遮掩似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僵硬地逼自己镇定。
将灵看在眼中,柔声道:“就算你起初是为了设局杀我,可是就像我起初接近你是为了骗你一样,后来你也动了真心,是不是?”
“没有。”谢善淩嘴硬道,“我从未对你动过真心!”
“我不信。”将灵直直看向他的脸,声音越发温柔,“我错了,善淩,我一直在后悔杀了那家无辜的人。”
谢善淩冷笑着看他:“你不是后悔杀了那家人,而是后悔对我用的迷药剂量太小,使得我醒来太早,你还没来得及带我离开当场。”
将灵急忙拉住他的手,被甩开又立刻去拉,这次用了力,逼迫谢善淩不能轻易甩开。
“你听我解释,我不是嗜杀之人,当时是太紧张了,迫不得已。若遭人出卖被追兵找到,大梁会杀我,豲戎会杀你,我不得不过分谨慎。”将灵道。
为了避免败露行踪,其实已经尽力避免借宿,连客栈也极少住,只是一路风餐露宿太过艰苦,谢善淩病了发起高烧。
当时附近荒无人烟,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猎户。
在猎户家住了几日,吃了草药,谢善淩渐渐好转,将灵就说要走。
走前,猎户家老人端来的药汁,要他再吃一碗固固神。谢善淩不疑有他就喝了,不曾想将灵暗中在里面下了点迷药,谢善淩吃完就犯困睡着了。
将灵原想将这户人家处理干净了就带谢善淩离开,待路上谢善淩醒了,就哄说先前是药效发作所致。谢善淩这几日病得迷迷糊糊,应该不会多想。
他不舍得对大病刚愈的谢善淩用太多迷药,却也因为这一点优柔寡断的迟疑令自己的罪行被中途醒来的谢善淩看了个正着。
谢善淩大怒,抢过剑横在将灵脖子上,将灵没有反抗,反倒出言让他杀了自己为猎户一家报仇。
谢善淩终究下不了手,许久,扔开了剑哭起来。将灵忙抱住他,任他如何挣扎着踹打自己也不松手。
谢善淩哭闹着说要回去,说不和他私奔了。将灵哄了许久,谢善淩渐渐平静下来,终于肯继续跟他走,却好多天都郁郁寡欢不搭理他。
将灵继续哄,终于谢善淩又肯搭理他了,但那件事仍如同一根刺扎在两人之间。谢善淩再不肯接近任何旁人,怕再给人惹来灭顶之灾。
不过将灵觉得等时间过去终究会好。谢善淩已经跟他到这儿了,那猎户一家与谢善淩非亲非故的,久了会自然而然地淡忘。
直到谢善淩将剑刺入他的胸膛,他太过诧异,都没想到那户平平无奇、甚至只知道姓氏不知道名字的猎户一家上。
后来他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终于想起来,不由得怀疑:也许谢善淩原本是真心抛弃一切和自己离开的,只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谢善淩对自己失望,觉得自己是嗜杀之人,他那么善良,一时激愤才……
作者有话要说:
豲戎王:[小丑]
第98章
◎呜呜呜贤直兄,我们都被谢思玄骗了!!!◎
屋内沉寂许久, 谢善淩一脸冷漠地说:“不必多说废话。你今夜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可以滚了。”
“你错了,我今夜来此看他只是顺便,目的是看你。”将灵心疼地劝说道, “你吃点东西, 别再整日哭, 如此伤心伤身。他这么久了都没吃解药,就算之后吃了醒过来, 也很可能变成一个痴傻的人,不必为他如此。”
谢善淩气急, 转头又要扇他巴掌,被他眼疾手快握住了手腕。他问:“实话难听, 可难道你要听我和顾裕泽一样对你说那些虚伪的假好话吗?”
“那你就早日制出解药啊!”谢善淩道。
“沙蝎难找,就算你这么催我,我也没办法啊。”将灵说。
谢善淩充满不信任地说:“我才不信你没有现成的解药。”
将灵似是有些无奈:“这东西又不是大街上能买到的货物, 就算有现成的解药也极其稀少,我当年也就仅有一颗,你杀我时我吃了阖杀蒙混过去, 事后那颗解药就用了。”
谢善淩嘲讽道:“后来就没再制?”
将灵默了片刻, 幽幽道:“后来我想,若再沦落到那境地,我也就用不上吃解药了,无药可救,也没有求生的意义。”
谢善淩:“……”
半晌,将灵抬手要用指背轻触他的面颊, 却被他稍稍侧脸躲开。
将灵并不恼, 只说:“善淩, 识时务者为俊杰。也许你不齿这句话,可你也得为谢府上下几十口人着想。”
谢善淩猛地看他:“你在威胁我?!”
“不,恰恰相反,我为了帮你的家人可做了不少的事。”将灵笑道,“如今你堂妹嫁给了楚王,楚王对她一片情深,即便谢家和匪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将来他看在谢婉柔的面子上也会多给些生机。”
谢善淩却愈发愤怒:“是你设计婉柔?潘凤是你害死的?”
将灵理直气壮:“潘家兄妹二人都是我弄死的,那又如何?潘家那样害你,满门一个都逃不掉。”
他深情款款地对谢善淩说:“善淩,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让潘成栋做了个明白鬼,他是在放血中带着无尽的恐惧与后悔死去的。”
谢善淩不假思索道:“那你怎么还不去死?”
将灵心中刺疼,脸上却仍带着笑,努力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因为我没有伤害你啊。”
谢善淩咬着牙说:“顾裕骐为了权势抛弃过婉柔一次,将来若有需要,他只会再一次地放弃婉柔。你们这种人,嘴里说得情深一片,都是虚伪的自我感动的谎言。你虐杀潘成栋也不过是为了嫁祸给顾裕泽,助楚王与他争夺太子之位。”
将灵笑笑,没有反驳,却也不肯承认:“善淩,你对我们的偏见太深了。”
谢善淩冷笑一声,随即冷冰冰道:“你可以走了。若没有解药,你不必来见我,我不想见你。”
“你错了。”将灵说,“我会时常来见你。”他说着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顾望笙,嗤笑道,“你俩那样的情深义重,你说,假如我说,善淩你愿意回到我身边的那一日,就是我能加急制出解药给他的那一日,他是情愿就这么死去,还是……”
不等他说完,谢善淩就怒不可遏地起身提起了他的衣襟:“你住口!”
将灵勾着唇笑:“我不会对你动粗,我要你心甘情愿。”
“永远也不可能。”谢善淩咬牙切齿道。
将灵一摊手:“我无所谓,耗得起。”
*
自那夜过后,将灵几乎夜夜都会来到谢善淩房中。
他不再多看顾望笙,也不再对谢善淩行强迫之事,大多数时候他甚至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看着谢善淩,直到谢善淩忍无可忍地叫他滚。
他当然不会滚,等谢善淩太过生气的时候就自顾自去书架上捡两本书看,好像这是他家一般自在。
谢善淩拿他无可奈何,只好愤懑地撇过头去当他不存在。
如此过了半个月,将灵又一次来到,一进屋,他微微挑眉,久违地瞥了眼床上隆起的被子,有点想笑,又有点想调侃一句真好闻的香味,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他佯作无事发生,去桌旁坐下,谢善淩先开了口。
谢善淩的声音压抑着,有几分低声下气,问:“解药还没好吗?”
将灵看他:“唔,沙蝎……”
谢善淩打断他的话,急切道:“他身上都开始散发这股诡异的香味了!”
将灵曾提起过,阖杀服下后太长时间不解毒,人的神智开始消散,标志就是中毒者的身体飘散出奇异的香气。
将灵正色道:“真是还没找到沙蝎。上回我说那话是故意刺激你,知道你不会答应……”
“我答应。”谢善淩说。
将灵的脸一下子阴沉,死死看着他。
从将灵进门前,直到现在,谢善淩都一直握着顾望笙的手。此时他依然握着,转头看着将灵,重复了一遍:“我答应。”
将灵冷笑:“唬我?谢善淩,你不是这样的人……”
话音未落,谢善淩向他确认:“如果我今夜就陪你睡了,你能立刻拿出解药吗?”
“……呵呵,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
谢善淩松开了顾望笙的手,站起身,朝向将灵,开始脱衣服。
“……”
将灵的脸颊抽搐了几下,硬撑着看着他脱到只剩中衣,手拉着衣带,指尖用力泛白,许久没使下力气。
将灵缓了缓神,正要嘲讽,谢善淩慢慢蹲下|身坐在脚踏上,佝偻着身体蜷成一团,抱住膝盖埋着头,崩溃地闷声哭了起来。
“……”
是装的,在赌我心软,他最会这一招。
将灵这么告诫着自己,转而暗道:我理应将计就计。
他按捺不住地立刻来到谢善淩面前蹲下,正要柔声安抚,谢善淩动了动,只露出半张脸,湿漉漉的眼眸盯着他,像一只中了箭的小鹿般无助。
“你也要强迫我吗?”谢善淩哭着问。
“……我没强迫你,是你自己突然自说自话,开始脱衣服。”将灵停了下,问,“谁强迫你了?顾裕泽?”
谢善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将脸埋回去哭泣。
将灵被他哭得心烦意乱,捡起他脚边的衣服披到他身上,却换来他的指责:“不要你假好心!”
将灵气急反笑,欲言又止,最终只悻悻然地嘀咕:“不识好歹。”
谢善淩一边哭一边还要冷笑,发着抖说:“装什么?无非都是为了做那种事羞辱于我……”他喃喃道,“你们没有差别……”
将灵脸色难看:“你说这话真是诛心啊谢善淩,我若只是为了那个,至于此刻还在这被你这样侮辱真心?”
谢善淩不再说话。
良久,将灵叹了声气,摸了摸他的脑袋。谢善淩挣扎着偏头躲了下,可幅度不大,将灵又觉得他这样子很可爱,小猫似的。
当年他就爱这么摸谢善淩的脑袋,故意逗笑说谢善淩比自己矮很多,谢善淩就会恼羞地瞪自己,要生许久的闷气,哄许久才好。
一幕幕如在眼前。那怎么可能都是假的呢?
“其实你明知我对你的心,却故意说这些话,骗我,也骗你自己,是吗?”将灵问。
谢善淩否认,声音木然地说:“不……我不知道……”
将灵不逼他此刻就承认,安静看着他的时候将他刚刚说的话反复回想琢磨,总觉得哪里听起来奇怪……忍不住转头又看了眼顾望笙。
*
在楚王府的书房里议完事,众人散去,将灵坐在椅子上迟迟没动,深邃看着顾裕骐。
顾裕骐已经很有经验,佯作没看出来,也要出去,被他厚着脸皮叫住:“问你些事儿。”
“……什么?”顾裕骐不情不愿道。
果然,将灵开口便是:“你说谢善淩真的爱顾裕帧吗?”
“不,他不爱顾裕帧,他爱你。”顾裕骐语气淡淡道。
将灵精神大振,目光炯炯盯着他问:“何出此言?”
顾裕骐:“因为你爱听。”
将灵嘴角一抽,冷笑道:“你这日子是好起来了,敢嘲笑于我了。”
“不然你要我说什么?说别的你又不乐意。”顾裕骐不耐烦道,“何必在这庸人自扰,顾裕帧已然毒发,你不给他解药等他死罢了。若怕谢善淩殉他,就赶在他死前给他解药,他活过来也是个傻子,谢善淩有着牵挂不会死,你去逼|奸他换取顾裕帧和谢家人的生存之机。”
“呵呵,你怎么当初避着不娶谢婉柔呢?你怎么不去逼|奸谢婉柔呢?”将灵问。
顾裕骐幽幽看他,将灵一顿,移开视线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阖杀真不是顾裕泽下的?”
“你想说是谢善淩?”顾裕骐皱眉,细细回想,道,“谢善淩狠不下这心。”
将灵嗤笑道:“不,他最狠得下心。”
你和顾裕帧在他那儿的地位又不一样……顾裕骐欲言又止,终究没刺激他,只是沉默。
过了会儿,将灵道:“他俩成亲不是顾裕帧挟恩逼迫的吗?婚后还闹僵过一段时间,渐渐才融洽。”
“而且当年我给他阖杀,那药瓶与寻常装金疮药的无异,谢善淩不可能特意告诉顾裕泽,那么顾裕泽也没必要特意偷走、或是捡走一直带着。阖杀最可能一直都在谢善淩的手上。”
他分析道:“最令我怀疑的是谢善淩这些时日的态度……”
“以他性情,难过固然会很难过,却不会如此颓废软弱,他宁可愤怒起来找我们或顾裕泽的麻烦。可他日夜以泪洗面,总是说要一死陪他……”
顾裕骐也分析起来:“谢善淩先前生过病,好像就是动不动要死要活……”
“你根本不懂他!”将灵忽的有点激动,“没人比我更懂他!”
“……”顾裕骐暗暗深呼吸,问,“所以,你怀疑他为了阻止两国结盟,亲自对顾裕帧下毒?”
将灵又镇定下来,但顾裕骐现在已经觉得他的镇定都是假镇定,其实早就疯了。
“唯有顾裕帧中毒可以同时令我和顾裕泽都有嫌疑,一来阻止两国结盟,二来我和顾裕泽相互猜疑是对方陷害,因而斗起来。”他说。
顾裕骐摇头:“万一你不给他解药,顾裕帧当真毒发身亡,他岂不傻了眼?”
将灵冷笑道:“这就是他的冷情之处!他最有情,却又最无情,为了他所认为的大义,可以牺牲他自己,也可以牺牲他所爱之人,无论是当时的我,还是现在的顾裕帧。”
你和顾裕帧在他那儿是一回事儿吗……顾裕骐忍了忍,将这话忍住。
将灵继续道:“他这段时日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是……忏悔。此计走险,若我真不给解药,顾裕帧就真的会死。”
顾裕骐沉默片刻,无比冷静地说:“你这完全只是猜想,而我看事实。事实是顾裕帧中毒危在旦夕,谢善淩无暇他顾,而你我确因此事被拖延了计划,顾裕泽得以逃离京城,南下与宁蔚会合。”
将灵不服,正要再说,突然外头传来急匆匆脚步声,他立刻收住了声音。
顾裕骐让人进来,问是什么事。这人道:“回禀王爷,王子,我们一路暗中跟随江锐,他已来到京城外围,因京城近来戒严,他正在想法子蒙混入城。”
“再看看,若他实在愚蠢想不出法子,帮他想想。”顾裕骐说。
“属下知道了。”
将灵叫住准备退出去的人,说:“他从匪军那儿逃出来后直奔京城,不是找谢善淩就是找陈贤直,两边都盯紧点,但不必阻止,只是立刻来报。”
“是!”
顾裕骐看着人出去,看向将灵。
“我还是认为应该将他抓起来拷问出顾裕帧是秦青此事。他当日假死,后来却在匪军那现身,想必是谢善淩或顾裕帧所为,后来这两人去过黔阳城,江锐知道秦青身份的可能性很大。他有软肋,只要以他父母性命相逼……”
将灵瞥他,调侃道:“你在东厂做过太久,整日就惦记拷打逼问,王妃知道你这么喜欢拷打逼问别人吗?”
顾裕骐不悦地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将灵哼了一声,道:“先看看他要说什么再决定怎么做。对着他两个好友,可能比你拷问出来的东西更多更真。”
“哎,来赌一把,江锐是先去找谢善淩还是陈贤直?我赌谢善淩。陈贤直看起来就没用。”将灵说。
顾裕骐问:“那我还和你赌什么?”
“你赌陈贤直啊。”
“……”
*
陈贤直从翰林院结束一天回家,正要推开自家小院的门,突然身侧传来低低的一道略有些沙哑沧桑委屈、却又有些耳熟的嗓音:“贤直兄……”
陈贤直转头一看,愣了愣,盯着看了好一阵,眼睛渐渐瞪大,反应过来后急忙左右张望,随即一手推开大门,一手拽住江锐的手将人拉进去,砰的关上门。
“你怎么在这,还这副狼狈的样子……屋里去说!屋里去说!”
陈贤直不由分说地拽着江锐进屋。江锐前脚刚踏进去就迫不及待地扑到陈贤直身上哭道:“贤兄哇!!!”
“唉……你这一路受苦了吧……不过怎会如此?思玄不是说将你妥善安顿好了吗?”陈贤直猛然想到,“你藏身之处也被匪军占领了?”
江锐哭得更凄惨了:“谢思玄他……他……他根本就是将我软禁在了匪军的大本营里!”
陈贤直嘶了一声,想想拍着他背安抚道:“最危险处便是最安全处,正所谓灯下黑,思玄向来心思缜密,他当时必是为你妥善安排好了……”
江锐一把推开他,泪眼婆娑,道:“不要为他说话了!!”
“什么?”陈贤直发愣地看着他,“泊润你……”
江锐道:“他跟匪军就是一伙的!”
陈贤直:“啊??”
江锐抓住他双肩摇晃:“谢思玄和匪军是一伙的!大皇子就是匪军!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喝人血吃人肉的秦青!我亲眼所见,谢思玄和匪军头子宋淮安谈笑风生,一起逼迫我降服、辅佐匪军造反……”
陈贤直急忙拉住他手:“你别晃我……小声点!你在说什么啊?莫不是疯了吗?大皇子怎会是匪军,谢思玄又怎会逼迫你造反……”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后来我绞尽脑汁才从宋淮安那逃出来……呜呜呜贤直兄,我们都被谢思玄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觉得……王爷和王子23333
顾裕骐:我是你爹。
顾裕骐:算了,当你爹命很苦的感觉。
将灵:你这日子是真好起来了,话怎么这么多呢?
第99章
◎你太善良了,又恨他,想他死,可见他如此却又心生不忍。◎
将灵的神情莫测, 仍旧静静听着屋内那二人对话。
陈贤直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仍旧是连连地低声直呼不可能。
然而江锐言之凿凿,说得十分真切。
他信谢善淩的品格,可江泊润也是他的挚交好友, 这……
“怎会如此……”陈贤直喃喃着退后两步往凳子上一跌, 两眼发直, “思玄他怎会如此糊涂……大皇子怎会是秦青?!”
“我当时也是你这样不可置信!”江泊润道。
“……思玄、惨啊!”陈贤直突的道。
江泊润:“他惨什么惨?”
陈贤直捂着心口痛道:“和那不成形的人断袖已经很惨,那人还是匪军头子!思玄所托非人啊!如今还被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匪随匪……”
江泊润打断他的话:“你又错了!谢思玄嫁人之前已经和匪军暗通款曲!他们根本就是早就珠胎暗结、不是, 是……是……早就狼狈为奸!”
陈贤直怒道:“你怎能用这种难听的话说谢思玄!”
江泊润怒道:“你若被他害去那里日夜被宋淮安那天杀的无耻匪徒骚扰,你也会用这么难听的话骂他!”
陈贤直深深呼吸, 努力镇定下来,与他互相瞪看了一阵, 问:“那如今怎么办……你想上告,揭露此事吗?”
“你疯了吗?那谢思玄岂不必死无疑?!”江泊润反问。
陈贤直一怔,江泊润也一怔, 半晌,他哽咽起来。
陈贤直拍着他肩道:“自古忠义难两全……我去见见他,试试他。”
江泊润边哭边说:“你试他干什么啊!待他知道你知道了, 一不做二不休, 将你也绑去送给匪徒……他还好,那秦青可蛮横粗鲁了……”
“如今大殿下……秦青粗鲁不起来。”陈贤直重重叹息,“他中了奇毒,成了个活死人,谢思玄成日里守在他床边茶饭不思……”
*
陈贤直当真去谢府要找谢善淩问明白,然而没能进得去。禁卫军守在门口, 说是保护大皇子, 不让人随意进出。
“前天我还能进去呢!”陈贤直争论道。
禁军问:“和今天何干?”
陈贤直原想再争, 转念一想如今江泊润在自己家中,若自己出事他就没人照应了,只好悻悻然地原路返回。
他却不知,与此同时将灵已经又轻易进了谢善淩的房间。
谢善淩似是愣了下,还看了下窗口,不明白怎么今天天还亮着他就来了。这模样莫名可爱,将灵忍不住笑了笑。
如今将灵已经看都懒得看一眼那挺尸的顾裕帧了,他只看着谢善淩道:“你说说软话,我就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谢善淩恹恹地看回顾望笙脸上,不搭理将灵的玩笑。
将灵讨了个没趣却也已经习惯,自顾自道:“不说也行,反正你那嘴也说不出什么软话……你那个好友江泊润,从匪军逃出来,回到京城了。”
谢善淩脸色微变,强撑着不作反应,好像觉得这是将灵在瞎说套话而自己不上当。
将灵笑道:“别装了,没骗你。他在陈贤直家里躲着,将你与顾裕帧在匪军那边的身份和勾连抖露了个底朝天。刚刚陈贤直来找你确认真假,我恐你为难,叫人拦下了。”
“但你不必担心,我看他俩那意思还是顾念你们的情谊,没见到你向你质问清楚前不会暴露出去。”
谢善淩依旧不动声色,直到将灵笑嘻嘻地叫了他一声“临江仙”,他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缝,转头诧然看他。
“这个名字好。临江仙……”将灵反复念了几遍,越念越喜欢。
谢善淩的脸上毫无血色,渐渐地肩头也垮下,许久,他认命似的说:“你想怎么样?”
将灵微微挑起眉头:“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去揭发你吧?我倒还叫人盯住了他俩以防万一呢……”
谢善淩闻言,急忙要说什么,将灵抢白道:“不必担心,不会对那俩书呆子下狠手,只是若他们不识趣,就将人软禁住而已。”
谢善淩一噎,轻轻叹了声气,看着将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神态中的软化一闪而过。
将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柔声道:“想谢谢我的话,亲我一下就好了。”
然而没得到香吻,只得到了白眼。
将灵却不气馁,反倒笑意愈深,好像得了很大的便宜。
他径直坐到床沿上,与坐在床畔椅子上的谢善淩几乎要碰着彼此的膝盖。谢善淩有些不自在地将椅子往后挪了点,将灵没说什么。
他只是说:“我帮你这么多,不求你的回报,只希望能从你这得到一个答案,而且这个问题不涉及政事,只是你我与顾裕帧三人间的私事。”
谢善淩沉默了一阵,嘲讽地笑了,说:“你有备而来,陈贤直和江泊润在你的手上,我难道有拒绝的余地?”
将灵也笑了,旋即道:“我想知道你和匪军的来往始末。不需要说具体做过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联系上、为何要为他们做事,后来顾裕帧和你成亲与这事有没有关系?”
谢善淩疑惑地看他,仍带有几分防备:“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知道你的事,你的每一件事我都想知道。”将灵深情款款道。
谢善淩狐疑地审视了他很久,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阵,大概是实在想不出这会有什么陷阱,最终还是说了,但说得很缓慢,肉眼可见地逐字逐句地斟酌,生怕一不留心就授人以柄。
将灵看着他这副谨慎的样子也是很机灵可爱,眼神直勾勾的,好几下换来谢善淩的白眼,将灵便盯得更紧了。
“……就是这样。”谢善淩讲完了。
他刚刚将自己因为潘案愤而帮助义军,随后却发生了王尨一事,他彻底灰心失望,想要远离俗世一心修道,却被顾裕帧纠缠上的前后说给了将灵听。
“哎?说完了?啊,我刚就顾着看你去了,一句没记住,你能再说一遍吗?”将灵问。
谢善淩当即大怒,张嘴正要骂他,将灵噗嗤一声笑了:“逗你的!”
谢善淩狠狠瞪他!
将灵忍不住身子前倾向他,抬手想去捏他的脸,谢善淩急忙躲开。
将灵手扑了个空,想了想,没将他逼太紧,放下手得意地笑道:“我原是想到,若你有临江仙这一层身份,那么你和顾裕帧成亲是否一开始为了隐人耳目……却不料,比我想的还要好,你竟然是受他胁迫才嫁给他!”
谢善淩别开脸,闷声道:“我没这么说。”
“可你所说出来的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将灵问。
谢善淩不再说话,却听到将灵道:“以你的性情,你曾帮助义军,后来是他们出事在先,你不帮了也仁至义尽,并不欠他们的,顾裕帧却反而拿那事做把柄胁迫于你,你不可能不恨他。”
“都过去了。”谢善淩回避道。
将灵定定看着他,突的说:“其实真是你对顾裕帧下的阖杀吧。不止是为了阻止结盟、挑拨楚王和顾裕泽,还因为你恨顾裕帧。你一直以来都是假意屈服。”
谢善淩的气息有一瞬的不稳,他立刻遮掩过去,冷笑道:“我似乎应该顺势承认来蒙蔽你,但事到如今我想没这个必要。如果毒不是你下的,那就是顾裕泽。”
“……所以你那么痛苦。”将灵悠悠地说完。
谢善淩不耐烦地看他:“你自欺欺人也有个限度!我已没有耐心和你周旋。若是我下的毒,我何必又低声下气地求你给解药!”
将灵道:“因为你太善良了,又恨他,想他死,可见他如此却又心生不忍。”
谢善淩嘲笑道:“你想太多了。起初我是受他要挟,可后来夜夜同床共枕,早已对他有了夫妻之情。”
将灵看着他嘴硬,心中无比畅快,原本隐隐压着的巨石松动开来,语气不自觉又柔和了几分:“我会给他解药,不让你为他的死而内疚终生,反而惦记他一辈子。”
谢善淩听了这话并未过于高兴,眉眼间仍旧染遍着郁郁之色,纠缠着化不开的忧愁。
将灵宽慰他道:“若他醒后成了痴傻之人,那是他强逼你的报应,无需为此自责。”
谢善淩低着头良久不言。将灵叹道:“你为了国仇而明明喜欢我却可以对我下那毒手,如今报复伤害你的人,你却为他而痛苦……”
他想了又想,忍不住轻声地又一次问出那个那个问题:“善淩,告诉我,在你以为亲手将我杀死了的这些年里,你有过哪怕一次为此后悔与痛苦吗?”
谢善淩没有回答他,只是在许久之后抬眼看他的一瞬间泪水从眼中滑落,眼中似有千万种情绪交杂,却一句也不能宣之于口。
“……”
将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止不住心中的颤栗,想伸手去顺势将他揽入怀中,可在这一刻却不知为何竟反倒浑身都动弹不了分毫。
他张了张口,已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呼之欲出,却在下一刻惊醒。
如果再一次地求谢善淩与自己抛弃一切远走高飞却再一次地被谢善淩抛弃,怎么办?
*
将灵很快拿来了解药,谢善淩反倒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伸手就要去拿,将灵却故意将手往回一收,让他扑个空。
谢善淩忧郁地看他,不骂他,也不抱怨,了无生机的模样令将灵无趣起来,就没了心思逗他,撇撇嘴给他。
谢善淩低头看了看,欲言又止。
“都拿解药给你了,没必要从中做手脚。”将灵的语气相当轻松和气,并无被怀疑的恼怒。
自从他确认是谢善淩亲自给顾裕帧下的毒,心情一直都很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帧:@顾裕骐,你能不能跟点体面人合作?就不觉得寒碜吗?(忍无可忍)
顾裕骐已读不回。
第100章
◎当初为了秦王这一封号争闹出一堆事来,最后还是落到他的头上。◎
顾裕帧在服下解药后的第三天终于醒过来。毫无悬念地, 他成了一个傻子。
在谢家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中,在将灵玩味的神情里,谢善淩看起来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只是淡淡地问太医:“有可能恢复吗?”
太医无措地下意识看向将灵,将灵双手抱胸, 倒没幸灾乐祸, 但也许只是没表现出来在这时候雪上加霜, 他正儿八经地回答说:“不一定,倘若精心好养着, 有可能。”
谢善淩看他一眼,这一眼看不出喜怒, 淡得像已经下了两个月的雨。
然后谢善淩收回目光,似是自嘲地一笑, 用手温柔抚摸顾望笙的脸。许久顾望笙才反应过来似的,动作缓慢地转头,目光呆滞落在他脸上, 没有心疼,只有空洞。
谢善淩看了一会儿,再忍不住, 一把抱住他, 克制地哽咽。
*
顾裕帧醒来变傻子,对顾裕骐而言说不清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总之当将灵又一次深夜造访时,顾裕骐觉得这更倾向于是坏消息。
圆窗外是高悬的月亮,屋内塌靠着窗,将灵半躺在上面看着微微咕噜冒泡的酒暖,时候差不多就伸手拿起来给自己也给顾裕骐倒了一杯。
他将酒壶放回酒暖里温着, 举起酒杯朝对面冷漠的顾裕骐笑道:“敬你大哥。”
顾裕骐没喝, 将灵并不在意, 自顾自喝下,扭头仰着脸赏月。
有这死出是因为顾裕帧醒后谢善淩就比较强硬激烈地抗拒将灵夜探香闺了,毕竟一旁的顾裕帧是闭着眼睛躺着,还是睁着眼睛看着,确实给人观感很不一样。
将灵倒并没动气,他如今自信得很,对顾裕骐说现在多事,暂且不管谢善淩那也好,反正等谢善淩照顾傻子久了会厌倦,届时他再小意温柔地趁虚而入。
那你倒是别来骚扰我……
顾裕骐委婉建议:“要不你坐谢善淩屋顶上去赏月喝酒。”
“若他知道了会很烦我。”将灵说。
“本王现在就很烦你。”顾裕骐说。
将灵偏过脸来冲他笑笑:“无人在意。”
“……”
仔细想想也确实是无人在意,包括待自己淡淡的婉柔。
先前种种的事伤她太深,虽然她答应了嫁过来,平时依旧娴静温柔,举止亲密些会脸红羞涩,却再不似从前多情。
顾裕骐在繁忙的政事之余挑灯研习佛偈,主动找她清谈,她却都爱答不理地推说谈不出来。
他若显得过于殷切求谈,她就会烦不胜烦地隐忍地说“王爷诸事繁忙,不必特意相陪”这种话来下逐客令。
这一想,顾裕骐也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静静地喝完了一壶酒,将灵忽的问:“我们的秦王殿下最近如何?”
“风云变幻,正待化龙。”楚王殿下掀唇冷笑道。
将灵一笑:“他自然会春风得意,当初为了秦王这一封号争闹出一堆事来,最后还是落到他的头上。”
前些时日顾裕泽南下剿匪,与白龙匪军几个来回有输有赢,虽然战况胶着,但对比从前,皇帝已经颇为满意,面对捷报频频叫好,甚至还在一众四皇子系朝臣的起哄下封了顾裕泽做秦王。
顾裕骐淡道:“当初你假死,张固帮你蒙混脱身,顾裕泽终究还是查了出来。他没急于声张,暗中观察,当张固和宋淮安那边传送消息时抓了个正着,以战时叛罪处死了。”
“可惜。”将灵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惋惜之色。
酒壶里还剩几滴,他倒在桌面上,用手指划拉画了几下。
“白龙匪军的意图很明确就是直驱北上打入京城,接下来只要他们跨过青枫山、炎云岗和飞瀑峡、水城这几处依仗地势地貌易守难攻之处,再往后就很好打了,届时就算豲戎军相助,恐怕也不乐观。”将灵说道。
顾裕骐冷漠道:“那也要他们打得下来。秦青如今成了傻子,宋淮安心肺中过毒箭迟迟未好,近来反复发作,几次告危。恐怕现在也很乱。就让顾裕泽再拖拖他们,拖到炎云岗就都没有了利用价值,在飞瀑峡一并送去见阎王。”
飞瀑峡顾名思义,处在绵延数里的悬崖峭壁之中,水流湍急,大小瀑布密集,很难行军。
宋淮安不必说,若顾裕泽在这里出个什么“意外”,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就算明知和顾裕骐脱不了干系,也拿不住把柄。
将灵摇头:“秦青变傻子是我亲眼所见,这个不必存疑,可宋淮安狡猾多变,他几次告危时都只有亲信在身边,不许别人靠近,何况也可以装。”
顾裕骐却道:“不必管他是装的还是真的,打就是了。”
“倒也是。”将灵笑道,“顾裕泽一死,你封太子,蔺家军必反,豲戎军便可以协同镇乱为由进入大梁。”他意味深长道,“否则等咱们这位英明谨慎的皇上和他那神秘的国师算出豲戎军能入梁的日子,可就远了。”
“他终究还是有些防备,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为此介怀。而且他做事一向反复。”深受其害多年的顾裕骐说。
将灵挑起眼尾看他,调侃道:“你早点登基吧楚王殿下,和你打交道比跟那个死老头子舒服多了。”
顾裕骐冷冷道:“我把浔阳以南都划给你,你当然更乐意和我打交道。”
“别说得这么委屈啊,豲戎若半点好处都没有,掺和你们大梁的这些破事儿干什么?”将灵笑道,“而且浔阳以南真正属于大梁的地界也没多少,还得靠我们豲戎将来立稳脚跟后自行去打下那些南疆小国,还都是些瘴气弥漫穷山恶水的地方。”
顾裕骐道:“那也比现如今豲戎的地界富饶。”
将灵叹了一声气:“确实。前日王城附近又发生了沙暴……城底的暗河主流早些年改道,只余下支流,这几年支流的出水口自然萎缩,恐怕十年内会枯竭。”
他又叹了两声,转头又望向天上的明月不再言语。
将来谢善淩必定会为此大怒,但他也是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