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敢直视这双眼睛，她躲开了。从戚妄身前绕过去，一直到离开，总能感觉到背后有道视线，始终在看着她。


    回客厅的路上，说话声愈加清晰，包括电视的声音。


    这些声音很丰富，像那天醉酒后的早晨，她匆匆赶到电台，推开办公室的窗户，听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声。


    窗户打开的那一瞬间，涌进来的世界声和冷空气，就像现在，突破迷雾般的清晰，让人变冷静，沉下心。


    张蓉芳看着电视里的小女孩儿，眉峰微微皱起。


    吴湘看到了，问，“怎么了？”


    张蓉芳先是摇头，然后说，“这个孩子，总感觉有点奇怪。”


    吴湘看向电视，屏幕上写着陈果的名字，相貌清秀，整个人瘦瘦的，说话冷静，看不出哪里奇怪啊？


    她把心里话问出来。


    张蓉芳回答，“我也说不上来，说是高中生，但这孩子理智冷静的过头了。”


    苏劲秋喜欢吃螃蟹，本来没想看电视，听到这里，不禁瞄了一眼。边剥螃蟹，边看。


    ——电视里，苏溪对陈果说，“网上都在感叹你年纪小，却能弹会唱，学习也非常好，他们一定想不到繁星是这么被创作出来的。”


    镜头里，陈果下意识捂住左手小臂，手指微微用力。因为视角的原因，更细节的就看不见了。


    陈果微微垂着头说，不是很自信的说，“不是很好，最近成绩下降了。”


    ——苏溪，“繁星被发现，被喜欢，最后还被电视剧买了版权。对于现在还是学生的你，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自己的心情吗？”


    镜头里，原本面上带笑的陈果，逐渐收敛。手放在腿边，沉默片刻才说，“一开始我挺高兴的，感觉作品被人喜欢。”


    “一开始？”


    陈果，“嗯，我跟学校的朋友也说了这件事，但她们并没有像我那样开心。”


    看到这里，苏劲秋剥开螃蟹肚子，语气了然说，“正常，要么成名后压力太大，要么遭遇过校园霸凌。”


    众人齐齐望向他。


    苏劲秋正啃着半边螃蟹，不由停下，“……”


    渐渐反应过来，好像，他的犯罪心理，不应该用在这里。


    “爸，你说校园霸凌？”苏溪走过来，皱着眉问。


    见苏溪问得认真，苏劲秋放下螃蟹，说，“对，看她的肢体语言，还有微表情，说明她的情绪状态是压抑、不自信的。如果只是简单的同学矛盾，她的反应不会这么凝重。”


    苏溪看向屏幕，半个墙壁大的电视，将她和陈果呈现的无比清晰。


    苏溪试着排除作为主持人的自己，以一个无关者来看这次节目，试着回想当天采访时的所有经过。


    苏劲秋不错眼地看着苏溪，见她神情郑重，然后眉峰紧皱。


    苏劲秋拿起手边的纸巾慢慢擦拭，喊，“溪溪。”


    这一声打断了苏溪的思绪，她转头。


    “这只是我的一种推测，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苏劲秋声线平静，不带情绪，眼睛却径直看着苏溪。


    苏溪沉默一会儿，“嗯，我知道。”


    苏劲秋擦干净手，对苏溪说，“溪溪，帮爸爸盛碗饭呢。”


    张蓉芳诧异，“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多？”


    苏劲秋笑着说，“今天高兴。”


    吴湘深怕他们客气，主动说，“我来吧。”


    苏劲秋，“没事，让溪溪去吧，我都好几年没吃过女儿盛得饭了。”


    众人笑出声。


    苏溪问，“吃多少？一碗吗？”


    苏劲秋，“半碗可以了。”


    苏溪，“好。”


    苏溪去厨房盛饭，不可避免的再次想到陈果，但很快就转换成了苏劲秋的脸。


    她沉默地看着碗里的米饭，蒸汽浓烈，散发着炽热的温度。


    苏劲秋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律师，很多人慕名找他打官司，锦旗挂满了律所的墙壁。过去她上学的时候，还有人给过她零食吃。


    当然，有人送锦旗，也有人送刀子。


    苏劲秋受过伤，被嫌犯捅的，刺中了心脏。幸好医院离得近，血凝块又堵塞了刀刺伤口，才活下来。


    ——“如果某天，你看到有人遇险了。站在正义角度，你去救人没有错，但站在我们做父母的角度，爸爸不希望你去救人。”


    苏劲秋是律师，他说出的这句话，如果被他的那些当事人或者被告人听见，估计都会鄙夷他。


    苏溪淡淡笑了下。


    我知道了。


    爸爸。


    ……


    晚餐还没结束，已经睡了一觉的安安闹着大人要出去玩。


    薛漫正说隔壁店老板的绯闻八卦说得兴致昂扬，不得不停下来安抚女儿，“你想去哪玩？”


    安安小爪一拍，“街街~”


    逛街两个字儿还不太会说。


    薛漫，“妈妈在吃饭呢，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安安鼓起两个腮帮子，一双大眼睛瞪着妈妈，鼻腔呼出老长一口大气，老气横秋。


    大家都笑了。


    “我带她去吧。”苏溪忽然说。


    薛漫错愕，这个屋里她觉得谁都有可能，但没想到苏溪会是第一个主动提起带孩子玩得。毕竟从刚才她就发现，苏溪似乎不太会对付小孩儿。


    苏溪看向张蓉芳，“家里不是没牙膏了？正好买两盒。”


    张蓉芳点头，“你没带过孩子，注意安全。”


    苏溪看向安安，对上那双水汪汪的黑葡萄大眼睛，正朝着自己一眨一眨。苏溪沉默一秒，语气郑重，“我一定护得好好的。”


    薛漫在心中笑了下。


    对，就是这个，很不会对付呢。安安碰上这样的大人，每次都是一吃一个准。


    谁让她家安安是个爱撒娇的小色鬼，苏溪这样的，绝对招架不住。


    苏溪走到安安身边，伸出手，“你好，我能牵你的手吗？”


    安安仰着脑袋，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皮肤雪白的漂亮姐姐。眼睛眨啊眨，二话没说，直接把自己的小爪放上去。


    小爪很小，捏在掌心小小一团，肉肉的，苏溪没敢用力。起身，牵着女娃往玄关走。


    刚走出去几步，她转头，看向寂静的餐桌，对上好几双眼睛，问，“要不要给她套件衣服？”


    薛漫回神，立刻看只有毛衣的女儿，“哦，差点忘了。”她起身，准备去沙发拿安安的小羽绒外套。


    “我来吧，表姐。”戚妄大腿长迈，快薛漫一步，拿起外套。除了安安的小羽绒，还有他自己的。


    薛漫愣了下，“你要跟着一起？”


    戚妄，“嗯。”


    薛漫看着几步外两个白白嫩嫩的一大一小，“也好，有你跟着我更放心些。”


    戚妄替安安穿好外套，三人一起出了门。


    餐厅里，三个年纪最小的人都出去了，餐桌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从小区出来，路上人影密集。今天是元旦第一天，江陵又是旅游胜地，来玩得人比平时更多。


    安安乖乖地主动朝戚妄伸出小爪，戚妄握住。


    苏溪从来没有过带孩子散步的经验，对方甚至才2岁，“她好聪明。”


    戚妄，“薛漫教过她，只要出门，必须牵手。”


    安安听到自己被夸了，朝着苏溪腼腆一笑，大眼睛忽闪忽闪。


    苏溪很少接触小孩儿，不知该怎么正确应对，但现在，她觉得很可爱。


    戚妄，“……”


    安安知道自己长得可爱，所以特别喜欢听好话，喜欢别人夸奖自己，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的卖萌。


    不说苏溪没见过小孩儿使这套，他自己也吃。


    “舅舅，宝宝要吃这个~”小爪指着等下红彤彤的果子。


    戚妄瞥了眼胳膊肘里的小不点，难怪，刚才还没到摊位，她就扒拉他的手，想要抱。


    戚妄，“一共5个，你只能吃2个。”


    安安赶紧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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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妄叹了口气，问摊主，“老板，这一串草莓要多少？”


    老板笑眯眯说，“45。”


    戚妄愣了两秒，这一串总共才5颗吧？


    安安见戚妄不动，小爪扒拉他袖子，很可怜。为了口吃的，极近谄媚。


    戚妄，“行，帮我拿吧。”


    戚妄掏手机，结果身边已经传来扫码的‘滴’声。


    戚妄，连带他怀里的安安同时转过脸。


    苏溪收回手机，对老板说，“付过去了。”


    老板，“好的，收到了。”


    戚妄看着苏溪，没说话。


    怀中，安安忽然叛变，两只小胳膊朝着苏溪张开。


    苏溪愣住，没反应过来。对上安安亮晶晶的眼睛，听小奶音响起，“要抱~”


    苏溪没敢迟疑，立刻伸手，将她从戚妄怀里抱了过来。


    戚妄，“……”


    转交时，戚妄朝苏溪微微俯身，两人脸颊挨得很近，呼吸几乎喷吐在苏溪面上。


    戚妄看着苏溪的眼睛，头发，鼻尖，嘴唇，白皙的皮肤。目光一寸，一寸，直到安安被苏溪安稳地接过去，戚妄收回视线。


    “重吗？”戚妄问。


    “不重。”苏溪，“她很轻。”


    “嗯，要是累了，告诉我。”


    “好。”


    摊位里，等了好一会儿的老板递出袋子。


    戚妄接过，拿掉油纸，递到安安嘴边。安安伸出爪子想整个拿过去，被戚妄制止了，“舅舅拿，说好的，你只能吃2个。”


    安安心里打起小算盘，今天是因为舅舅才能吃上水晶草莓，如果换成妈妈，她绝对是吃不到的。


    对着戚妄保证似的，狠狠一点小脑袋。


    苏溪看得很想笑，嘴角忍不住上扬。


    戚妄看见了，问，“怎么了？”


    苏溪说，“我现在相信你会带孩子了。”


    摊位上方挂着星星点点的霓虹灯，照在苏溪面上，衬得她五官柔和清丽。一双眼睛温柔又稚气。戚妄说，“这种事，只要尝试，大家都会的。”


    时间沉默一秒，戚妄补充，“你也会的。”


    苏溪抬眸，对上戚妄望来的眼睛。


    也——


    摊位又来了其他客人，一个接着一个，没一会儿就成堆了，可旁边好几个类似的摊位都没人，两人往旁边站。


    两个草莓都吃完了，安安只能眼巴巴地看戚妄收回去。


    苏溪无权干预戚妄教育自己的外甥女，只能无视掉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


    戚妄，“走吧，去超市？”


    苏溪，“好，在前面吗？”


    戚妄，“对，那边有个挺大的商超。”


    往前走着，苏溪忽然感觉口袋被人动了，明显的重力感。她警觉的低头，却看到戚妄往她口袋里塞那串草莓。


    苏溪不解。


    戚妄俯身靠近她，在她耳廓，声音又小又轻，“你带回去吃，现在吃，她会闹。”


    苏溪看了眼怀中闷闷不乐的女娃，点头。


    戚妄直起身，走在苏溪左手边，和出发时一样的距离。


    商超果然很近，再过个红绿灯就到了。


    苏溪站在人群中。


    “苏溪？”侧前方有人喊她名字。


    苏溪望过去，“宁远？”


    “晚上好，我还以为看错了，你这是……”宁远看着苏溪手里抱着的女娃。


    苏溪，“家里聚餐，我带她出来逛街买点东西。你呢？”


    宁远，“巧了，我也来买点东西。”


    苏溪看向对面亮着莹白灯的商超名字，“那正好，一起吧。”


    宁远点头，视线看向苏溪身边的男人。高挺的个子，在男人看来都帅气的脸，优秀的五官轮廓在灯光下形成自然阴影，立在苏溪旁边，整个人气质内敛沉默。


    宁远想了想，主动招呼，“晚上好。”


    戚妄打量他，“你好。”


    红灯转绿，人群开始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