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摆了满满一桌，两家人坐在一起。


    戚明宏说，“来，快动筷，先吃螃蟹。”


    苏劲秋，“一起吃。”


    苏溪右手边，吴湘夹了筷鱼肚子肉放她碗里，“溪溪，吃啊。”


    苏溪，“吃着呢，谢谢。”


    吴湘笑了笑，“跟阿姨客气什么，这些年每到这个时候，我们都只能在电视上见到你。”


    苏溪，“那会儿正好是上升期，有点忙。”


    说到工作，话夹子被彻底打开。


    “咦，这道是什么菜？”张蓉芳忽然问。


    她刚才喝了一口，酸酸辣辣的，有点像胡辣汤，但气味又不是，味道很特别。至少在江陵，没吃到过。


    大家迎着她视线望去，那是一道汤，汤底暗红浓稠，不是江陵清淡偏甜的口味。


    吴湘笑了，“这是戚妄烧得，说是郴江菜。”


    张蓉芳立刻朝戚妄看，面上的诧异非常明显。


    吴湘接着说，“知道你们要来，我想着多准备一些，他闲着没事，就帮我烧菜了。这一桌基本都是他准备的，我就烧了几道。”


    张蓉芳看一眼丰富的餐桌，再看向旁边的戚妄。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到大家讨论自己，也没丝毫尴尬，表现的很平静。


    优秀帅气的轮廓，皮肤白净，越看越觉得……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张蓉芳一时间想不起来，学校办公室的年轻同事总爱说得。


    对，养眼。


    “戚妄，找对象了吗？”张蓉芳问。


    戚妄沉默了下，说，“还没有。”


    张蓉芳点头，目光依旧落在他脸上。


    吴湘笑了下，“亲家……”声音猛地停住。


    凝滞的气氛瞬间蔓延整个餐桌。


    苏溪沉默地吃着碗里的菜。


    所有人都知道吴湘想喊什么，毕竟过去曾叫了许多年。


    亲家母、亲家公。


    张蓉芳看着戚明宏和吴湘，两人面色黯淡沉寂。心里忽然不可抑制地难过，昨天对苏溪说过的话在此刻萦绕心头。


    她的女儿因为失去爱人，活得像具行尸走肉。吴湘呢？失去的是亲子，痛苦只会比她更多。


    门铃乍响，几人仰头。戚明宏起身，笑着说，“你们吃，我去开门。”


    气氛在鞋子的踢踏声中，渐渐回缓。


    “姨公公~”清脆软萌的童音沿着玄关闯进室内。


    “诶呀，是安安啊~”戚明宏的声音变得又轻又夹。


    吴湘对张蓉芳几人解释，起身说，“我外甥女一家过来了，我去招呼下。”


    张蓉芳点点头。


    薛漫抱着女儿进来，对戚明宏说，“安安知道戚妄回来了，吵着要过来。”


    戚明宏问，“你们吃过了吗？”


    薛漫，“吃过了。”


    走出客厅，在母亲怀里坐着的安安，一眼锁定餐桌上的人，黑葡萄大眼亮晶晶，小腿儿在空中蹬了两下，表示想要下地。


    薛漫放她下来，小脚刚落地，萝卜腿猛地朝前飞奔，“舅舅~”


    小嗓儿清脆欢快。


    戚妄弯腰，接住飞奔而来的两只小胳膊，托住小腰，放在自己腿上。


    安安两只小手放在戚妄胸口，脑袋倚上去，轻轻蹭。


    贴完戚妄，安安扬起脑袋，大眼睛水汪汪的，“舅舅，宝宝好想你吖。”


    远处的薛漫，“……”


    话还说不全的年纪，已经知道好色了。


    戚妄笑了下，“嗯，舅舅也想你了。”


    安安咧着奶牙腼腆笑，一转头，对上旁边苏溪的眼睛，她愣住了。


    忽然被奶娃看着，还是一眨不眨的看，苏溪有些无措，想了想还是打了声招呼，“你好啊。”


    安安眨巴眨巴眼睛，扭过头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揪戚妄的衣服，小声地问戚妄，“舅舅，舅舅！”声音很急切。


    戚妄配合地低下头。


    安安凑在戚妄耳边，“她是你的女朋友嘛？”


    戚妄一怔，余光本能朝右边看，但只能看到一双腿。


    戚妄问，“为什么这么问？”


    安安双眼亮晶晶，“她是白雪公主！”


    “哈哈。”苏劲秋笑出声，“她几岁了？”


    话虽然说得不是太流利，但语气表情很生动，条理也清晰。


    戚妄，“2岁。”


    安安看向苏劲秋，她不怕生，但小手下意识摆地板正。


    苏劲秋怕吓着她，笑眯眯说，“别怕。”他看一眼餐桌，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有哪些是孩子能吃的。


    张蓉芳明白他想干什么，立刻阻止，“还在喝奶粉呢，别乱喂。”


    苏劲秋，“……”


    苏溪从不知道戚妄还有带孩子的天分，女娃乖乖坐在戚妄腿上，接受舅舅，以及周边人的投喂。


    苏劲秋似乎也很喜欢投喂小孩儿，不时夹菜，问，“这个她能吃吗？”


    戚妄，“可以，只要不是太刺激的都能吃。”


    张蓉芳好奇问戚妄，“你喜欢小孩儿？”


    戚妄没有否认，“喜欢。”


    张蓉芳笑了，“真难得，又会下厨，又会带孩子。”


    想到什么，张蓉芳来了兴致，“要不要阿姨给你做介绍？”


    苏溪朝张蓉芳看去，接受到目光的张蓉芳，忍不住替自己解释，“人到了年纪，一看到优秀小辈，就不想让他们单着。”


    苏溪，“如果有需要，别人会主动提。”


    张蓉芳瞪她，“行，听你的。”


    安安在怀中啃鸭爪，吃得满嘴油，戚妄替她擦下巴，将脏掉的纸巾放到餐盘上。侧过脸，看向身边的苏溪，她正在拆螃蟹，不是很熟练。


    螃蟹是戚明宏从认识的蟹塘老板那直接买了邮寄来的，6两的公蟹，4两的母蟹，很新鲜。


    戚妄看着苏溪小心抓蟹壳的样子，默默地拿起桌上的一只公蟹，开始剥。


    安安已经啃到鸭脚脖子了，就见自己舅舅剥完螃蟹也不吃肉，蟹肉完整的堆放在蟹壳里。


    安安眨巴眨巴眼睛，本能地张开油了吧唧的嘴儿，‘啊~’了一声，准备接受投喂。


    戚妄看到了，拿起一块蟹肉，喂到她嘴里。低下头，凑到安安耳边，“安安，舅舅和你说件事。”


    安安嚼着腮帮子，大眼乌溜溜地看戚妄，点点小脑袋。


    戚妄笑了下。


    “这些蟹肉呢，是舅舅……”


    苏溪从小就不喜欢吃带腥气的东西，比如鱼和螃蟹，上了大学才慢慢接受了，所以她剥蟹的技能一直不算高。


    身边，戚妄忽然递来一只螃蟹，蟹壳里剥出了满满的肉。


    苏溪愣住。


    戚妄，“冬天公蟹最好吃。”


    苏溪看着面前的螃蟹，确实壳子要比她手里的大。


    戚妄怀中的视线很热烈，苏溪对上安安的眼睛，说，“给她吃吧，我等会儿自己剥。”


    戚妄还没说话，安安咧着奶牙笑，“宝宝喜欢吃黄！”


    苏溪看向自己手里正好拆开的蟹肚，里面一大块泛红且完整的蟹黄，递过去，“让她吃这个吧。”


    安安立刻扬起脑袋，用眼神询问戚妄。


    戚妄伸手，从苏溪手中取来母蟹，指尖撞到苏溪的手指，然后不动声色抽离。


    苏溪没有多想，旁边戚妄已经在剥母蟹，这次没再堆叠在蟹壳中，每剥出一块肉就塞进安安嘴巴里。


    安安乖坐在戚妄腿上，鸭爪也不吃了，眼巴巴地等着舅舅喂食。


    苏溪忍不住笑了下。


    安安没有看见，但戚妄看见了，他瞥过来。苏溪的笑僵在脸上，然后转过脸，没再盯着看。


    安安不满意舅舅走神，拽住戚妄的袖子，扯了两下，“宝宝要吃螃蟹！”


    戚妄看了眼毛衣上的五只小爪印，继续剥蟹肉。


    ……


    薛漫和丈夫坐着也是坐着，干脆打开电视和大家一起吃螃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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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湘说，“今天螃蟹都吃掉啊，这东西不能隔夜。”


    薛漫吃着螃蟹，边搜电视。避免弄脏，食指拇指小心捻着遥控器，尾指翘得老高。屏幕在跳到一档节目时停下，她咦了一声，“这是……”


    视线看向餐桌上的苏溪。


    听到声音，大家相继看电视，然后跟着看向苏溪。


    吴湘，“这不是《故事里》嘛。”


    张蓉芳转头，“你也看啦。”


    吴湘，“看了，戚妄在节目里乱说，我能不知道么。”


    话题忽然提到自己，戚妄，“……”


    吴湘说，“他胆子倒是大，结婚这种事也敢乱说。”


    想起当时的兵荒马乱，吴湘狠狠盯着戚妄。


    苏溪在此刻站起身，“我去洗手，你们吃。”


    她匆匆去向洗手间，走出去没几步，果然张蓉芳‘找台阶’的声音传来，不可避免提到了她的名字。


    房子很大，是复式楼，苏溪推开一间最像洗手间的门进去。


    螃蟹的味道很难去，洗手液洗了第二遍，香味掺杂螃蟹的腥味，变得更加古怪，甚至让人反胃。


    “咚咚——”


    门被敲响，苏溪转头，磨砂门上倒映着影子，是个高个子。这个房子里有这个身高的，只有一人。


    苏溪走过去，打开门，看着面前站着的人。


    深灰色毛衣，宽厚的肩膀完全撑得起软塌的衣型。他眉骨高，睫毛浓密，一双眼睛深邃又坚毅。


    戚妄看了眼洗手池的方向，“螃蟹的味道，光用洗手液是盖不住的。”


    现在洗手间里满是洗手液的味道，苏溪问，“那该用什么？”


    戚妄抬步往里走，贴在苏溪身前，压迫力扑面而来，胸膛的热气几乎透出毛衣侵袭在苏溪面上，苏溪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戚妄绕过她，走到洗手池边，拿出一支牙膏，挤在掌心里。抬起手看着苏溪，对她说，“伸手。”


    苏溪看着他掌心挤出的一坨，皱眉问，“牙膏？”


    戚妄，“嗯，信我。”


    苏溪将信将疑地伸出手。


    戚妄在她掌中也挤了一坨，盖上盖子，放回原位。


    软白的牙膏像护手霜一样被戚妄揉搓开，干干的粘在皮肤上。苏溪不太想用这种方式，把手放到水龙头下，想当洗手液一样洗开。


    忽然，她的手被握住了。


    戚妄抓住苏溪的手，有种湿漉黏腻的触感，“要干用，湿用效果不大。”


    苏溪，“哦。”


    戚妄松开手，苏溪便也干着搓手。牙膏从来都是刷牙用的，如今用来搓手，感觉很微妙。


    双手沾满白色膏体，苏溪莫名想起当初自己手被辣椒辣的生疼，沾满白糖，和现在的样子很相似。


    搓得时间够久了，洗掉后苏溪发现，螃蟹的味道真的没了，只有牙膏的薄荷味。


    苏溪反复嗅了几下，惊讶，“真的没了。”


    戚妄递去纸巾，苏溪自然接来，擦干净手问，“你都是哪里来的这些小妙招？”


    戚妄，“螃蟹吃多了的经验。”


    苏溪忍不住笑了下，抬眸看他，“抹白糖，也是因为下厨下多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戚妄目光闪动，苏溪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避开。


    戚妄怔住，眼神恢复平静，“我并不喜欢下厨。”


    苏溪重新看他。


    戚妄解释，“戚程去世的那段时间，爸妈不吃不喝，我不想他们出事，只能学着下厨。时间久了，很多东西就都会了。”


    苏溪嘴唇微张，神情怔忪。


    “抱歉。”


    戚妄笑了下，“你抱歉什么，该说抱歉的是我。”


    戚妄的目光始终落在苏溪面上。平静的，深邃的，沉默的，带着深不见底的压抑，欢喜又痛苦。


    戚妄从来不多说。


    能做的他不喜欢动嘴，因为他知道光说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