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我不是戚程，我是戚妄。”


    你们有试过潜水吗？


    没的话，泡澡的时候把脑袋整个没入水里也行，但听到的声音还不够失真，至少要潜在池底，那样听到的声音，才是她此刻模模糊糊的状态。


    她被这道声音定在原地，因为酒精双眼发胀，脑袋好像收到了挤压般又重又疼。


    苏溪挪动身体，往沙发里面坐，拉远与眼前人的距离。双手撑在两边，准备起身。踉跄地站在地上，绕过这道‘障碍物’。


    手却忽然被拽住。


    “去哪？”说话的人，声线低沉平静。


    苏溪停住，忽然觉得室内灯光好亮，亮的她头疼。


    “我去洗个脸。”她说。


    腕上的手依旧抓着，没有松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开。


    苏溪努力看着脚下，她很少喝酒，更低估了自己对酒精的适配度，此刻地面像山路一样崎岖，甚至还会动。


    一段时间后，苏溪湿着脸，发际也是湿的，像淋了雨，出现在客厅。


    走路没有刚才那样晃了，但面上的酒精红，依旧顽强的不愿意褪。


    戚妄一改蹲姿，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睛平静又温柔地看她，见她这个样子，抽了几张纸巾递过来。


    苏溪避开这双眼睛，看向面前这只手，接过，放在脸上慢慢擦拭。擦完正准备扔掉这湿烂的纸巾，就听，“你头发也湿的。”


    苏溪擦脸的动作顿时停住，低头，看发尾滴滴答答的水珠。


    她没听戚妄的话，去擦掉这些水。拿着脏掉的纸巾的手，慢慢垂下，搁在膝盖上。


    “抱歉，我喝多了，认错了人。”她说。


    室内一片寂静。


    谁都没有说话，可是苏溪知道，戚妄正看着她。


    “我知道。”清冽的男声响起，“但是我没认错。”


    苏溪眼皮猛地一跳，侧过脸，就见戚妄目光笔直地望过来，声音低沉冷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


    他说，“我只是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苏溪几乎快忘了呼吸，片刻，才张开嘴，胸膛大幅度起伏。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说这些，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他说得那些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她不理解，不想理解，不敢理解，更无法理解。


    戚妄看出了苏溪剧烈的情绪波动，拳不由自主地握紧。现在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只要他不说，只是被动的等，那就永远没有时机。


    ——“你说我沉浸在过去，这个我承认，可是戚妄——”


    “这辈子，我或许还会再喜欢上谁，但绝对不会再有人比的过他。在我们相处过的所有时间里，他待我，比我的父母待我都要好。这样的人，我没有自信会再碰到第二个。”


    比得过？


    怎么可能比得过？


    他有自知之明。


    但是……


    如果有但是。


    是不是，也能有一点渺小的可能？


    苏溪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在舌根，“你疯了？！”


    戚妄没有说话，眼神直直地，不错眼地看着她。


    “你今天讲得这些，是认真的吗？”苏溪忍住声调问。


    戚妄张开嘴巴，刚准备说话，苏溪再次出声提醒，声调略高，“你想清楚再说。”


    戚妄顿了顿，问，“你想听吗？”


    苏溪觉得戚妄真是狡猾。


    她不想听，可他都说了。


    说想听？那听了以后呢？两人关系怎么处下去？


    见苏溪不说话，面容绷紧的样子，戚妄知道自己成功了。


    既然说了，那就所幸坚持到底吧……


    “我是认真的，从第一眼开始。”


    戚妄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用轻来形容，苏溪却听到心脏‘咚’的一声。


    第一眼？


    冬日下雪的网吧门口，那杯被戚程夺来送给她的温热奶茶，刚上初一的男生用清澈不耐的声音说得那句，“这是我的奶茶。”


    夏日的紫罗兰，她被背后的人惊吓到，还被夺去的那颗酸甜葡萄糖，戚妄的那句嚣张倨傲的话，“上课期间偷偷吃糖，你也是坏学生。”


    过往纷纷在脑海中快速翻转沸腾，庞大的回忆，只因为他这一句话，当时所有情绪和画面都掉了个转。


    第一眼？


    他说第一眼？


    苏溪倏地站起，戚妄跟着抬头。


    “这顿酒不应该喝的。”苏溪冷着声音说，“等我们都清醒了，再来谈这件事。”


    “什么时候？”戚妄追问。


    苏溪转过脸，目光冷静笔直看他，不带丝毫逃避，“明天。”


    戚妄微怔，不等他回应，苏溪径直离开客厅。


    回到卧室，苏溪坐在化妆镜前，看自己狼狈又丑陋的样子。


    啊，又来了，又是这样。


    为什么生活永远不能照她期盼的那样安稳过下去？为什么永远都有意外发生？


    ‘意外’，真是讨厌，让人打心底里憎恶。


    苏溪抽出一张纸巾放到头发上，慢慢擦拭，水渍很快就就将纸巾浸湿。正准备取走扔掉，突然撕拉一下，破了好大一块粘在头发上，手就这么停在半空。


    破掉的纸巾边缘不规整，累赘地挂在半空摇晃。


    原本渐渐消散的酒意，又重新上头。


    为什么会认错了呢？


    真的只是酒吗？


    ——“苏溪，放学后我带你去见个人吧。”


    “谁？”


    “我弟弟。”


    “你有弟弟？”


    “嗯，小我三岁。”


    “那我们现在要去初中吗？哪个学校？”


    “……他现在不在学校。”


    “那在哪？”


    “……在网吧，他今天逃课了，我妈让我去逮他回去。”


    她愣住。


    “……他就是喜欢玩而已，其实是好孩子，不是什么小混混，你别误会。”


    或许是察觉到她表情中微妙变化，深怕她误解了自己最亲的弟弟，立刻解释。


    她笑了下，“我没误会，毕竟是你的弟弟，也一定很好。”


    眼前人因她的话微微顿住，白净帅气的面容泛起红晕，居然害羞了，“……谢谢。”


    他们朝着校门外走去，路上戚程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和人正式介绍自己家人，她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紧张，但她假装没有发现，只认真地听。


    他说，“我弟嘴巴有点毒舌，但人不坏。”


    她在想戚程这样好说话，他弟弟又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觉得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听到这句，她停足，看着戚程，“为什么这么肯定？”


    戚程面上洋溢着笑，“亲兄弟，我还能不知道他。”


    回忆倒灌。


    苏溪猛地捂住嘴巴，弯腰低头，趴在垃圾桶上，“呕——”


    吐完，胃还在抽搐痉挛，扒住垃圾桶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视线清晰了又模糊。


    对不起——


    对不起——


    巨大的罪恶感，几乎快要将她整个吞没。


    /


    “诶，苏老师，你今天怎么过来了？”苏溪到了办公室，就听许淼淼诧异问。


    苏溪朝她礼貌性地笑了下，“我过来整理点资料。”


    许淼淼点头，“有需要的话，喊我哦。”


    “好。”


    进了办公室，苏溪先是在座位上坐了会儿，视线看向右边的玻璃门，外面不时有人经过，室内隔音做的很好，能看见他们活动的身影，却听不见他们说话声。


    她今天确实没任务，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她想听听声音，想看到大家充满活力，为了事业努力的样子。


    苏溪起身，将门打开，又来到左边的窗口，旋动金属开关，推开。


    瞬间，车水马龙喧嚣声，涌入僻静的室内。


    凉风从窗口慢慢灌进，吹在面上，拂动她的发。


    苏溪在窗口站了很久，46层往下看，就连建筑都变得渺小。


    苏溪给余洸拨去电话，“早，我是苏溪。”


    电话那边安静许久，苏溪大约能想到余洸诧异的样子。


    果然余洸诧异问，“早，是要找戚妄吗？他正在和别人打电话，等下我让他回你。”


    他看眼落地窗里戚妄接电话的身影。


    苏溪，“不是，我找你。”


    余洸，“找我？什么事啊？”


    苏溪，“我想问下戚妄现在过得还好吗？”


    余洸呆住了，“这……你俩不是住在一起吗？”


    “怪我，是我问的不对。”苏溪，“之前他不是被私生粉骚扰么，我想问问他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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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这种情况吗？”


    余洸下意识看向落地窗，戚妄正好打完电话，目光随意朝窗外望来。


    于是，四目相对。


    余洸就这么看着戚妄，心里却在想苏溪问得问题，“怎么突然问到这件事？”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和平解决啦’。可现在不行，他没忘记当初戚妄是在解决了私生粉的前提下，依旧想要搬家。


    过去他没能明白，可现在，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私生只是借口，是和暗恋多年的人同居的借口。


    余洸长长叹了口气，“还没呢，这次上了电视，最近公司门口又有人蹲点了。”


    苏溪，“这样啊，谢谢，我知道了。”


    电话一结束，余洸立刻冲进办公室，“什么情况！”


    戚妄被他这一惊一乍弄得头疼，“你在说什么？”


    余洸，“为什么苏溪突然打电话过来，问我你的私生粉解决了没？”


    戚妄沉默，“只有这件事？没问别的？”


    余洸，“就这件，没别的。”


    戚妄，“那你怎么说的？”


    余洸猖狂，一副聪明人的笑，“我当然不会老实说了，我说自从你上了电视后，公司外面又有人蹲点了。”


    戚妄快速扯了下嘴角。


    余洸愣住，这笑法不对啊，认为他说得对，不该夸赞他？


    戚妄，“她是主持人，最会的就是拆字，你如果说得是蹲点的人又多了，她会信。”


    ——又有人蹲点了。


    ——蹲点的人又多了。


    余洸反应过来，语塞。


    戚妄，“没事，她知道就知道吧。”


    余洸愣住，“你们……怎么了？”


    戚妄看着他，眼神说不出的静默。


    余洸就感觉神经好像被人拨了下，声音干涩，“她知道了？”


    戚妄，“是我告诉她的。”


    余洸久久没有说话，他以为这天会很久，至少在苏溪自己察觉前，戚妄不会明说，可戚妄居然敢主动提，他不怕吗？


    剩下的不用再问，苏溪打这通电话不是已经表明了吗？她在查，查戚妄搬到她家里的原因，她不信他。


    至少，她不接受。


    /


    下班回家，戚妄站在门口，手停在电子门上，蓝色的电子屏灯幽幽亮着。


    门口角落里放着一袋装满的黑色垃圾袋，那是每天晚上都会拎出来放到门口，然后在隔天早晨下楼时带着扔掉。


    电子屏因长时间无人点击，蓝色数字灯快速熄灭。


    五分钟后，大门响起‘滴滴滴——’几声电子屏声。门开，戚妄进来。


    进屋后，戚妄发现餐桌摆了几盘菜，没有放碗筷。


    客厅的沙发上，苏溪安静地看着电视，听到动静也没朝他看，只说了一句，“饭我做好了，你吃吧。”


    戚妄站在客厅台阶上看她，“你不吃吗？”


    “我已经吃过了。”


    戚妄站了许久，没再说话，去了厨房，垃圾桶已经换了新袋子，平常这些都是他在做完饭随手套上的。


    电饭锅里的米饭被盛出一个浅浅的坑，戚妄拿着饭勺在坑的边缘盛出另一个略大的弧度，盖上。


    他坐在餐桌上，独自吃着饭菜，电热桌开着，所以菜都是热的。


    “门口的垃圾袋，我拿下去扔了。”戚妄说。


    声音从客厅传来，被放大的声线，有点遥远，有点空洞，“嗯，谢谢。”


    戚妄夹米饭的手停在半空。


    电视里人影幢幢，苏溪的视线却看向了餐桌上背对着她的身影。


    这个房子是请设计师专门设计的，知道她独居，餐桌设计的格外小。她习惯坐在靠吧台的那个位置，因为视野好，能看到整个室内，她不清楚戚妄知不知道这点。


    也许是知道的，所以他从来都只坐在她的对面的位置。


    此刻他背对着她，沉默且安静地吃着晚餐。


    “戚妄，等你吃好了，我们谈谈吧。”


    苏溪说。


    ……


    餐盘在水槽里翻滚清洗的声音，同电视里背景音乐十分不搭，但苏溪依旧沉默地看完了。


    余光看到戚妄放好餐盘，往这边走，苏溪对着电视按下遥控，所有声音瞬间消。


    漆黑的屏幕上倒映着她起身的动作，然后走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