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春闱落幕。


    盘踞在胤都的考生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纷纷呼朋唤友放歌纵酒，席间畅谈人生理想，颂历代名臣伟岸功绩，效治世良臣为民除患。


    时隔一月，朝廷张榜于礼部衙门，围观考生神态各异，或为名落孙山痛心疾首，或为榜上有名张扬得意，或为名次耿耿于怀。


    圆月客栈小二健步如飞，跑入堂内高声大喊道：“会元！会元！恭贺张元观张老爷高中会元！”


    客栈内短暂哗然过后，顿时沸腾起来。


    同住一间客栈的书生们争相向堂内尚未回过神的布衣书生道贺：“张兄文采斐然，夺下会元乃实至名归！”


    角落，张元观心中喜悦，面上谦逊之态行云流水向众人拱手行礼，周全却又不见半点迂腐穷酸气：“诸兄抬爱，张某不过侥幸得中，不敢自夸。”


    “又不是状元郎，有什么好激动的。”人群边上书生“切”了一声，冷嘲热讽道。


    身侧站着的同窗瞟了他一眼，说道：“纵然不是状元，也是板上钉钉的进士老爷，当然值得贺喜。”


    掌柜钱娘子默写下一张小纸条，交给洒扫丫头，转身满脸堆笑，命伙计备上好酒好菜，笑盈盈道：“小店有幸，出了位会元老爷，今个我做东好生庆祝一番。我说张老爷来日若是状元游街，可别忘了替小店题副字哟～”


    张元观拱手道谢：“好说好说。”


    街头人潮攒动，喜气洋洋，雪芍抱着匣盒闲庭信步进到屋内，恭声道：“夫人，您定的香粉送来了。”


    窗外红枫树焕新绿妆，清风徐来树影婆娑。


    “放案上先，我一会儿再试。”沈思漓倚窗凝神看着手中书卷。


    雪芍将匣子轻搁在书案上，又听沈思漓说：“有点馋杏仁露了，让厨房去做一份来。”


    直到雪芍的身影消失在院外，沈思漓才缓缓放下书卷，不紧不慢地打开匣盒，从暗藏关巧的香盒中取出纸条。


    张元观的生平事迹，家庭情况，喜好等等简略概括在纸条上，而与会元失之交臂的第二名，正是她大堂兄沈逸晋。


    沈逸行则是心态不佳，名落孙山。


    几日后，百名贡生二轮进宫等待皇帝公布成绩，传胪大典当众公布进士名次并赐宴。


    同一时辰，金榜张贴于宫门及礼部衙门。


    众进士向皇帝跪拜，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家赐同进士出身。


    传胪官依次传唱，直到响彻承天门广场。


    一甲第一名张元观。


    一甲第二名裴临风。


    一甲第三名张逸晋。


    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依次从门生中出列，换上胤都府尹准备的伞盖仪仗，从午门送回住处。


    状元郎着红袍帽插宫花，身披织金刺绣红绸，打马御街前游街。随行侍者高举状元及第牌，敲锣打鼓高呼：“一甲第一名，新科状元张元观。”


    沈逸齐在宫门外等了许久，一看沈逸晋金榜题名，急行军似的将好消息传回沈家。


    沈家一扫阴霾，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大摆流水宴庆贺。素来不爱出门的大姑奶奶沈澜携丈夫国子监郑祭酒前来祝贺，一路来的还有沈逸晋在国子监的同窗们。


    左邻右舍调侃道：“一甲前三，国子监出了俩，无愧大晟第一学府之名。”


    沈思漓没回去，而是准备了礼物摆脱表姐东阳长公主代为转送。


    沈家不曾来烦她，她也关起门来部署青鸾阁下一步计划。


    圆月客栈借着新科状元的东风，在胤都彻底打响了名头。荣松斋趁势推出状元同款文房四宝，畅销无数，供不应求。


    经过大半年的经营，宫粉首饰、玉石珠宝、丝绸成衣、顾绣针线等各个行当陆续在京城站稳脚跟。


    沈思漓嚼着厨房送来的东泉柔鱼干，吩咐让人给镇国公府送些去。


    姜姨娘原先喝过药，身子尚未养好的情况下有了身子，胎相并不稳固。从入夏开始便食欲不振，吃什么吐什么，与寻常妇人相比害喜更厉害些。


    林医师隔三差五过府为姜姨娘诊脉，开些安胎药，并嘱咐不可让产妇受惊，要少走动多静养。


    ……


    夏暑的燥热渐渐褪去，秋意将天地然染上一片金黄橘红。姜姨娘身子越发重，再有一月即将临盆。


    时至九月九，正是登高之时。皇帝要秋猎，高靖远随行护卫，王公大臣家的女眷可随行同去。


    沈思漓也想射猎，短暂的纠结过后还是选择了不掺和这热闹，趁隙加快速度转移财产，安心等着明年开春前往戎北原平。


    她咬下一口汁水饱满的葡萄，光明正大掏出珍藏已久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雪芍进门禀报：“门房来报，沈家邱老太太带着儿媳詹夫人，说是来拜见亲家太夫人。太夫人说要亲自上阵帮您出口恶气，请您到偏房旁听解气。”


    她放下书卷，怔愣了一瞬才道：“婆母怕不是低估了祖母的彪悍。”


    邱老太太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人，隐忍九个月着实不易，若没有底气绝不会轻举妄动。


    她此时找上门来，依仗的是什么？是大儿子沈濯任工部侍郎，还是长孙沈逸晋入翰林院当编撰？


    对了……她差点忘了。


    是沈逸晋！


    春闱之后，成群的进士如雨后春笋般各个冒头，榜下捉婿尤为常见。户部裴尚书近来遍邀适龄才俊替爱女相看，看来看去还是较为瞩意新科探花郎。


    毕竟比他好看的没他的家世，比他家世好的没他的学问，比他学问好的没他好看。


    沈濯一归京便很识时务表明立场背靠东阳长公主，若有个得力岳家，沈逸晋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邱老太太此时上门，是想拜托她促成这门婚事，还是……两家婚事谈的差不多想压定安侯府一头？


    额……好像还真不一定。


    她脑海里不自觉回想起雪中伞，窗边香。


    裴尚书是舒王的亲舅舅，那位大方得体的裴家千金才是舒王正经亲表妹。


    京城内流言蜚语更是传闻舒王负伤前两家曾走动频多，指不定私底下还议过亲，后来才作罢。


    沈思漓撇了撇嘴，冷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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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跳下炕头，学她攀高枝是吧？


    沈家不攀则已，要攀就得攀个高高的。可她也不是吃素的，要比靠山她还能搬出皇后娘娘来，怎么说她都是皇后唯一的学生，怕个球啊！


    不过沈家究竟如何打算，还得听了才知道。


    刚拐入后厅偏房，就听得邱老太太虚情假意的关心：“说起来，许久未见五丫头，老婆子我啊这心里当真想的紧呐。”


    时隔一年半，沈思漓再度听见邱老太太做作的嗓音，心里无端漫起浓浓的厌恶。


    男人在乎谁的辈分大，女人攀比谁看起来更年轻。


    邱老太太年长王太夫人七八岁，几岁的差距从面容上看起来却是天差地别。


    王太夫人皮肤光泽红润，丝毫不显岁月搓磨的痕迹，光是坐在那里，通体显着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反之邱老太太鬓边已有银发，眼角的褶皱深如沟壑。明明都是同辈人，瞧着更像是王太夫人的长辈。


    又不是隔了天南海北，都在同一座城内，时隔半年庆功宴不曾邀请，亦不曾探望过一回，如今倒想起还有个孙女。王太夫人掀起眼皮，语气寡淡反问道：“听闻沈大人春时便已归京，工部的差事可还得心应手？”


    詹夫人听出王太夫人言下讥讽，温声回道：“太夫人还请见谅，婆母回京路上舟车劳顿，毕竟年纪大了，修养大半年身子才好些。人一精神就思念起久违谋面的孙女，这才上门探望。”


    王太夫人瞥了她一眼，倒是眼熟，貌似在宋国公办的踏春会上见过。


    她对此说辞并不买账，目视前方，倨傲道：“我竟不知沈家仅留老太太在京城一人独居。”


    詹夫人臊红了脸，顿觉坐立不安，拿眼去瞟邱老太太。


    邱老太太沉下脸色，不悦道：“五丫头呢？长辈等候多时，怎得迟迟不来拜见！？”


    王太夫人慢慢放下杯茶杯，一字一句道：“不用等，漓儿今个不会来。”


    邱老太太肃起神色，沉声道：“亲家夫人这是何意？”


    王太夫人昂起头，盛气凌人道：“人不到场，随便什么说辞都好敷衍过去，传出去无非受人指责怠慢罢了。可要是来了，老太太你仗着年老辈分高，稍有丁点儿不如意便是忤逆不孝，这么大的罪名我漓儿可担不起。”


    詹夫人面上带着勉强的笑容，说道：“太夫人误会了！婆母是她亲祖母，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会苛责！？”


    托沈逸晋高中探花的福，她收到不少勋爵人家的请帖，这半年来席间人群中最焦点的莫过于一家双诰命的王太夫人。


    人人都说高家婆媳关系融洽，王太夫人视沈思漓为亲女，免去晨昏定省不说。外出赴宴从她嘴里只有儿媳妇的好话，半分不是都没有。是以沈思漓不喜热闹不爱赴宴，在胤都的名声胜过经营多年的沈家。


    如今见了，才明白所言非虚，这位王太夫人简直比她们还要像娘家人。


    王太夫人一脸鄙夷地看向邱老太太，这般蛇蝎心肠的妇人，毫无必要给其留有颜面：“这可不好说，有些人贪图荣华富贵，连亲孙女都能暗害，旁的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