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的确拿不出实证，叶公权与其密会，俱是口头商议，并无文书信物为证。


    沈渊夫妇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彻公堂，沈氏子弟心惊胆战不忍入目，将晕死过去的沈渊抬回府邸。留沈逸晋和沈逸齐留下打点衙役，让卢夫人在牢狱中好过些。


    沈渊夜里醒来趴在床榻上悔恨交加，痛惜沈家两代人的心血断送在他身上，官位不保不说，沈氏子弟科考亦受了连累，更与卢家结了仇怨。


    他恨叶公权设下陷阱陷害于他，更恨沈思漓不顾养育之恩以怨报德。


    思及此处，沈渊唤来沈逸行，要他代笔奏疏弹劾叶相。沈逸行跪下求沈渊三思，如今他失了官身，谈何上奏面圣。沈家已无力与叶相势力抗衡，以卵击石恐遭叶相报复至门殚户尽的下场。


    沈渊心中烦闷无处宣泄，差使奴仆即刻砸毁结姨娘牌位好出一口恶气，却被告知沈思漓将牌位供奉在清虚观中。


    他愈想愈气，想要找上定安侯府好好教训一下不孝孽女，才堪堪撑起身，刻骨铭心的痛感叫他不得不安分守己。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敲着梆子游走在寂静深夜的街道。


    身后几道黑影闪过，不多时天牢一角燃起熊熊烈焰。


    当夜北风紧盛，火焰迅猛无情地吞噬周遭的一切瓦舍，连带着大理寺官衙一同受到波及。


    沈思漓才刚睡下就收到天牢起火的消息，当即下令派出大队人马支援救火，仓促更衣去往静妙堂知会王太夫人。


    府内乱作一团，姜姨娘哭着闹着要去救高靖远，王太夫人焦急上火却也晓得她们妇道人家即便去了，也只有添乱送死的份，申令不许内宅之人出门添乱。


    长荣传话回来说舒王率精兵协同灭火队共同救火，现场情形复杂，暂无高靖远和王见舟的消息。


    客居侯府的佟夫人闻讯而来，一听消息便急火攻心晕了过去。高家女眷三人一边照顾着佟夫人，一边焦急枯坐至后半夜。


    姜姨娘抽抽搭搭地小声哭泣起来，王太夫人神情悲痛，放任姜姨娘哭着。


    一个不好的念头萦绕在每个人心里，不曾宣之于口。


    高靖远关押在牢里脱困不得，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怕是凶多吉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角的刻漏指向丑时末。


    长荣泪流满面，步伐沉重跪在高家女眷身前，声音如蚊般沙哑，说世子爷带着侯爷回家了。


    府门外，府兵举着火把，围拢在一辆蒙着白布的木板车旁。


    白布下隆起高低不平的弧度和一角露出的黢黑手臂，似乎诉说着逝者生前所遭遇的烈焰猛火。


    高无定低垂着头站在板车旁，雪花顺着他的墨发倾泻而下，脸上看不清情绪，只是用沙哑的声音说：“火太大了……天牢死伤惨重，舒王救火负伤，舅舅命悬一线，父亲他舍身保护大舅舅……葬身火海。”


    王太夫人满面悲戚，腰背垮了下去，顷刻间仿佛衰老了十岁。


    她步履蹒跚地迈下台阶，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颤抖着去摸那张被白布遮盖住的面庞，撕心裂肺的哭喊道：“顺安呐……你怎么忍心丢下娘！”


    “侯爷！你醒来看看渔儿可好？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呀！”姜姨娘神情悲痛欲绝，踉跄着扑向板车，双手死死抓住车沿。


    接连失去娘亲和枕边人，沈思漓呆愣在原地，只觉得麻木，好像失去了说话的本能，久久不能言语。


    高靖远死了。


    死在结案的前夕。


    晚膳时分王太夫人还念叨着备上些柚子叶，说不准高靖远次日便能回家，好为他接风洗尘。


    哪成想，等来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噩耗。


    定安侯府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内宅妇孺哭作一团，悲伤化作看不见的大山，毫不留情地压垮侯府的每一个人。


    与之并肩的枕边人死于仇敌阴谋，沈思漓并非草木，岂会无动于衷?


    沈思漓解下披风盖在高靖远遗体上，一滴热泪沿着鼻尖滴落在板车车沿，喉咙生涩发堵道：“我会替你报仇的。”说完，一把夺走高无定手中马鞭，翻身策马而去。


    “你去哪？”王太夫人已成泪人，冲沈思漓离去的方向急急问道。


    高无定担心她出事，正要追上去，被莫莉一个箭步抬手拦下：“侯爷已去，世子爷您便是侯府新的主心骨，此刻您得保持镇静留在府里主持大局才是。”


    高无定目眦欲裂，仇恨犹如烈焰般席卷全身即将他吞噬，他却不得不保持镇静。


    正如沈思漓的侍女所言，祖母年迈，他不振作起精神，如何能继承高靖远遗志，接过高家卫国安民之重任？


    定安侯是他父亲拼搏厮杀而来的爵位，他绝不容许叫人给看扁了。


    马蹄声急，沈思漓一身素缟在夜空中急驶而过恍如鬼魅，凛凛风雪掀翻她头上的麻色孝帽，耳边只剩下寒风传来的呼呼声，她此刻思绪异常清醒。


    叶公权一党造下太多杀孽，偏他地位斐然，若没有实证，即便进宫面圣，陛下亦难以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天牢有人证，大理寺有画押供词，不排除是苏少卿手上已掌握实证？才使得叶相趁着夜间守备松懈之时，选择铤而走险火烧天牢。


    想到此处，沈思漓挥动马鞭加速前行。


    越靠近天牢，滚滚浓烟直冲天际，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柳絮般的雪花在半空中化为水珠，与灰烬一同飘飘洒洒落在街道上。


    原本鳞次栉比的屋舍，一眼望过去只剩下断壁残垣，檐柱失了支撑轰然倒塌。


    百姓恐慌四散，无家可归者惊魂不定蜷缩在空地。角落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喧嚣声、求救声、哭喊声，街道上沉闷而又压抑。


    火海已被扑灭，各营士兵皆行动迅速，积极救援，避免更多的百姓伤亡。


    此刻沈思漓顾不得其他，满脑子都是找苏如是问个清楚。


    天牢外人影错乱，尸骸遍地，苏如是一脸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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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抬臂挥手不断指挥士兵将伤员抬上担架，送往临时救治处：“快继续泼水降温！抬起横梁把人救出来！”


    苏如是发髻散乱，嫩生生的小白脸在火焰的熏烤下瞧着比黑炭还要黑，赤色官袍赃的不成样，身上还有许多星火烫出的小洞。


    沈思漓勒紧缰绳，下马后径直快步奔向苏如是，喘着粗气，组织着措词低声问他：“苏大人！你是不是，寻到什么关键证据？”


    “沈夫人？！”苏如是看着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沈思漓，骤然大吃一惊。


    他左顾右盼，见没引起旁人的注意，连忙将人引至角落，急到跺脚，低声劝阻道：“本官知你想为高侯报仇，但你听我一言，快快回府去。对方胆大包天，不是你能掺和的了的！”


    沈思漓心中了然，斩钉截铁道：“看来大人确有实证。”


    “不是，你怎么听不懂本官的话呢！高侯已经丢了性命，难道沈夫人你就不怕吗！？”苏如是急急道。


    "高靖远已死，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拿到实证，呈与陛下，缉拿逆党。"沈思漓眼神平静而坚定，让人感受到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


    苏如是拿她没办法，即便他不说，沈思漓也会想办法自己查。


    他叹了口气，将所知情况快速地说了一遍：“舒王的手下查到魏检相好在城外藏匿了个外室子。虽说用孩子来要挟一个母亲有失道义，实属无奈之举。我们把人抓来，那平娘子一见到孩子什么都招了。”


    沈思漓略吃一惊，她听高无定说这平娘子对魏检用情至深，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肯透露有关魏检的任何消息。


    “墨儿她的确不是自缢。”苏如是说出心中藏了许久的实情，“我外放归京，未曾想未婚妻替父抵债另嫁他人，过着非打即骂堪比奴仆般的日子。”


    “就在我与墨儿相约逃跑的前一日，魏检无意中从渗透的墨痕发现墨儿暗中记录与他交往之人。墨儿至死不肯交出名录，魏检担心东窗事发，勒死墨儿后再挂上悬梁伪装成自缢之状，事后以防万一将宅内纸类尽数毁去。”


    “千虑一失，大理寺有叶公权眼线。我才得了消息，尚未来得及三搜魏宅，夜里天牢就燃起大火。人证和口供也不晓得能留存多少。”


    沈思漓抓住一丝希望：“这么说来，只要找到陆墨姐姐留下的名录，便可面圣伐奸。”


    “没用的，魏宅此刻已烧成一片废墟，什么都没留下。”苏如是的话好似一盆冷水泼在沈思漓头顶，浇灭她仅存的一丝希望。


    苏如是顶着压力重判沈卢氏引得叶相不满，放的这把火是毁尸灭迹，亦是在警醒苏如是与其对抗的下场。


    沈思漓微一思忖，长街遇袭是叶公权以为她从陆墨遗物中取得了物证。事后她龟缩于家，叶相手下没有机会下手，转而设计劫持结姨娘一案，想要跟她交换证据。


    魏宅一砖一瓦被翻了个底朝天，陆墨婚后经常带伤，深居简出，名录一定还藏魏宅某处不为人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