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总是贪婪的，凌峥嵘最初只想把她的姓名落在自己的户口本上而已。至于所谓新婚，成了小家，成为利益共同体都看得很开。


    因为他知道她不可能像别的女人一样以夫为天，也完全没有身为妻子的自觉，她不论适合身份，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自己，是她孟图南，然后才肯贴上别的标签。


    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患得患失，得寸进尺，他想要少女履行妻子的义务，尽管他也知道这义务是五千年的用来束缚女性的枷锁，非天然属性，他却亦不免俗地成为了利益既得者。


    但倘若孟图南当真是如国内的女子一般模样，结了婚一心扑在小家上，整日里只知柴米油盐，邻里纷争这小琐事，她身上还有光吗？


    她还有内驱力吗？


    还有如此强大的内核吗？


    还会一脸平静地说出在我的领域我自是封神，这样猖狂至极却又理所应当的话吗？


    当然不会，自缚枷锁的婚姻会磨平一切棱角，将优秀变作床前白光，将坚韧变作泼妇难缠，更将梦想追求变作遥不可及的我曾……


    多么苦涩，多么懊悔，对么难追忆的我曾，我本可以啊。


    为了一个人，放弃了自我和灵魂，这种事孟图南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她好整以暇地掀起眼皮子看他，目光悠长清冷，里头的内容很多，几分关于他，凌峥嵘也没把握。


    “你知道的，我时间不多。咱们不是领证了吗？还不够吗？”


    “够，我把这里收拾一下就送你去。”凌峥嵘平静地起身收拾碗筷，清洗干净擦过桌子，又去洗手间将杨清帆洗好的床单枕巾拧干水搭在外头的晾衣绳上，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冻得通红。


    他摘掉围裙，看着孟图南已背着小包坐楼梯处在写写画画，直到他走到跟前都没有意识到。


    凌峥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发顶，她的耳朵，尖尖的下巴和一双析白细长的手。握住钢笔的时候指骨发白，落笔果断，字迹力透纸背。整个人散发出生人勿近的磁场信息，她自有一方世界，旁人无法进入。


    他低垂着长睫，里头蓄满了落寞，他想这个认知真是令人沮丧啊。


    凌峥嵘开车送她前脚刚到司令部，后脚严静姝就来了。因为严司令收到了他俩的喜糖，有点突然，叫严司令也忍不住嚼了下舌根。


    然而饶是严静姝紧赶慢赶，她来时孟图南已离开半个多小时了。苏老听说她回来了，亲自过来接的，两人一碰头就说了许久的话，他掏出一个软抄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推导公式。


    两人当即决定离开，临出发前撕下一页纸写了张条子留下，烦请严司令转交给严静姝。


    因为雄鹰项目的特殊性，涉密等级被叶老再次人为提高了，知道的人更少也就更安全，凌峥嵘想送都不行。


    眼睁睁看着少女潇洒离开，凌峥嵘只默然地看着，直到车子启动缓缓驶出院子拐上大路，他都低垂着长睫孤单地矗立在那里。


    严司令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拉开窗户冲着楼下喊道：“峥嵘，你当望夫石呢？还不快上来。”


    严司令拿出珍藏的好茶泡了一杯推过去，眼带春风，笑得像个五十多岁的孩子。“唉，你不要闹情绪嘛，孟博士这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国家，你作为家属这点觉悟要有的。可不能拖后腿，叫人看笑话。”


    凌峥嵘摸出打火机在手里玩着，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冷淡地回道：“人老了就要多吃喜糖，才能嘴甜。”


    严司令今天心情特别好，能看到凌峥嵘吃瘪的情况可不多见。他真的就打开喜糖袋子拿出一颗包装华丽的酒精巧克力放进嘴里，甜意瞬间绽开沁入心脾。


    他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嚼一边问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行，做啥事都能成。说吧啥时候的事？在京都领的证？老凌这回该挺直腰杆子到处蹭吃蹭喝了吧，不然怎么炫耀嘛。”


    凌峥嵘的眉头皱得更紧，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冷冷回道：“昨天下午六点半回来敲的钢章。”


    “啊？”严司令不由坐直了身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婚假还有三天呢，你这就送人去工作了？”


    “是我送的吗？”凌峥嵘拔高了音量，深呼口气抿着嘴克制着不爽的情绪，没好气道：“我听说上层有意向给八零七集团军增设一个机械化师，这个节骨眼给我调过去，该不会就是接这个改组任务的吧？”


    “不然呢？请你过去等退休啊？”严司令又拿了一个酒精巧克力簌簌地剥着糖纸，深褐色的尖锥体透着些许白色粉末，瞧着屎坨坨一样的东西，没想到吃起来这么上头。啧，难怪老战友家的小孙子这么喜欢吃，吃得一口牙黑湫湫的。


    他鼓着腮帮子正嚼得起劲，办公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了，一边走一边脱帽的严静姝进门后环顾四下，没看到孟图南后明显失落了一瞬，极不满地抱怨道：“爸，夏夏呢？”


    “走了呀。”


    “你怎么能叫她走？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到底什么情况呢？是不是凌峥嵘胁迫的？她是不是自愿的？她怎么能一声不吭就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了？她才多大呀！”


    凌峥嵘抱臂靠在沙发上，危险地眯起眼眸看过去，神色晦暗不明，冷声打断她的话，“严营长请你谨言慎行，一则我与南南的事与你无关。二则我希望你在我妻子面前不要总说些捕风捉影，无故中伤我的话。不然，虽然你是女人，但你是个女军人，我就不会客气。”


    “不需要你客气，你凌峥嵘仗着年纪大就敢诱拐小姑娘，无非是夏夏缺少父爱，所以才会被你这样的老男人给欺骗了去。”


    严司令闻言忙看了凌峥嵘一眼，转脸又去训斥自己濒临炸毛的亲闺女，“你瞧你多大的人了，说什么胡话！人家孟博士与峥嵘是两情相悦，自愿登记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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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的。我刚才问过当事人了，不许你张嘴就来乱说话。”


    严静姝单手托帽，好好地摆在严司令的办公桌上后，抬起凌厉的眉眼看向沙发上高大又傲慢的男人。她对凌峥嵘的感觉很复杂，这么多年两人虽同在第三战区，但打交道的机会屈指可数。


    作为军人，她欣赏并认可凌峥嵘的能力。他能在万人中这么短的时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又能服众，可见并全是背景使然。不然别人不提，单舒敬早就蹦起来闹了。


    但作为夏夏的嫂子，她觉得凌峥嵘是不良配。凌峥嵘只是坐在那里，未着军装，光从背后打来都照不亮他整个人森冷厚沉的肃杀之气。这样尸山火海浴血走出来的男人一颗心早磨得冷硬，加之身处部队高位，家世背景又强，他们需要的婚姻是自己母亲那样的女性。


    温婉娴熟，差不多的家世，成婚后可以一心全扑在照顾丈夫和生儿育女上，可以让男人没有后顾之忧，只因工作的事烦忧，自己则强大到临盆都能自己走去，生了孩子就下地给抽空回来的丈夫端一碗热汤，笑着听他随便的几句敷衍话语而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他是这个时代里，拥有极大权势男人的缩影，他不可能懂得温言软语与妻子说些贴己的话，走在路上牵着妻子的手，回家洗一洗衣服，或是体恤妻子孕育困难而时时挂心，陪伴，参与生活，将爱宣之于口。


    这些都是严静姝在盛丰明去世后突然感受到的，原来爱情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尊敬，也不是相敬如宾多一句都不问的疏离，更不是温柔表象下一句重话都不说的淡漠。


    只有不在意才会情绪稳定，只有不爱才能在一地鸡毛的生活里体面。


    盛世不爱自己，这是奔丧之行中严静姝得到的幸运的开悟，因为彻底看清时才能冷静地放过自己不再抱有虚妄的执念。她是真的累了，也不想维持着可笑的体面。


    离异妇女的名声再差，再影响前程，也好过困在一段冰冷又耗费青春的婚姻里强。


    严静姝揉了揉眉心，平复好因想起盛世而波动的情绪后对凌峥嵘冷声道：“你是在欺负夏夏没有家人，你在玩弄一个少女的感情，甚至，你更可恨的是，你为了一己私心将一个才十八的少女用军婚的铁链紧紧将人锁住。”


    凌峥嵘眉眼间瞬间聚满了寒意，口气也凌厉起来，“严营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在挑衅我吗？我对你忍让是因为孟图南把你当姐姐看待，我才克制着没和你动手。但如果你再挑衅我，我也不介意替严司令管教你。”


    “就光是你这种傲慢的态度，你就配不上夏夏。”严静姝寸步不让，语气亦是带了几分火气。


    “管好你自己，有这时间不如去教训一下盛公子，折一折他的傲骨。”


    “与你无关。”


    凌峥嵘薄唇一勾，“你婚姻不幸福，但我和南南好得很呢。”


    “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