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锚点
作品:《池镇怪谈》 池镇永远无法迎来2010年。
我也永远无法抵达19岁的生日。
“她”在陷入沉睡前,将所有记忆给了我。
她彻底沉睡,其含义就是与我融为一体,从此之后,不分你我。
所以她的记忆,也会由我消化。
那千百次轮回中,黑暗的、刺痛的。揪心的记忆。
我睁开眼,长大,然后每一次都会在同一年死去。
有时候是因为一些意外,有时候是他杀。
凶手从入室盗窃的小偷,到他。
不是他也会有别人,这是“四维空间”的铁则。
一开始还会有恨和痛,可到后来只有“又来了”的麻木。
每次我死后,都会开启新的轮回,回到四岁这一年。
每个轮回,胡昭辛面对相同的事件做出的选择,都会有一些不同,最终结局却是殊途同归。
日常就好像一辆颤巍巍的独轮车,在既定的圆形轨道上周而复始。
可我敏锐察觉,它即将失衡,摇摇欲坠。
证据就是这一次轮回里,胡昭辛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
我追问他怎么了,他却只安抚我说没事。
随着我一天天长大,伯父伯母关于时间循环的笔记研究越来越丰富具体。
终于有一天,我偷偷看到那篇报告出现了第四条。
【破解时间循环的方法是找到造成循环的“锚点”,并加以摧毁。此锚点一般是某种庞大的能量源。在不被蓄意摧毁的情况下,会持续运转支撑时间循环很久(以百年为单位),直到能量耗尽。
(注:于12月23日,最新仪器探测到疑似能量源存在,出差一周)】
根据报告内容,短时间内摧毁“锚点”的方法有两种:
第一,致使“锚点”发生重大偏移。
第二,帮助“锚点”达成目标。
他们的理论认为,“锚点”一般会是某个人,时间循环往往会以那个人为中心发散。
当那个人的行为发生重大偏移,或是那个人的心愿达成时,能量消散,时间循环会不攻自破。
我不知道谁是锚点,笔记里没有写辨认锚点的方法。
我开始了大海捞针式的排查,像个被困在开放世界的游戏玩家一样,以池镇为活动范围,探索其边界,去做从前不会做的事,认识从前不认识的人。
胡昭辛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但他什么也没有问——
在他不经意触碰到我,却发现我生理性发抖时,就收敛起了所有试探的触角,和我保持着足够亲密,却又不至于令人窒息的距离。
他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怕我想起点什么。
在这个轮回里,我和他的关系远远没有上一个那么亲密无间,我也明白,再也无法和他毫无芥蒂地交心。
我不再叫他胖虎,不再跟他谈论我天马行空的幻想,不再向他科普古神和旧日支配者的关系。
有一次,他试探性提及莎布·尼古拉丝和奈亚拉托提普,我认真地告诉他——
“胡昭辛,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
他那时怅然彷徨的表情,就好像整个人都被一瞬间掏空了。
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内里灵魂四处透着风。
背叛像一道难以修补的裂痕,不管造成这个裂痕的原因是我是他还是法则,裂痕就是裂痕。
只是裂痕。
他识趣地不再和我形影不离,但在我单独上下学,或是和其他同学一起玩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一道幽暗视线黏在我身上,回过头时,却又一无所获。
还有一件事,和上个轮回不同了。
在我升上高三这年,周驰出现在了我的世界。
在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就明白了——周驰也进入了循环,而且,回到了今天。
……
放学后,在走出校门前,我刚走过一个拐角,就被双手拽了过去,下意识想叫出声,却被捂住嘴巴。
我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周驰,他压低声音:
“灵灵,你还记得我吗?”
我故作茫然,在那股茫然还没来得及微调的时候,就见周驰被人从我身上暴力扯开,接着是照脸狠狠的一拳,他摔倒在地。
胡昭辛的背影挡在我前面,将我看向周驰的视线完全阻绝。
我从他身后探出头去,如同一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一般,小心问他:
“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
周驰坐在地上,一头黄毛还没来得及染回去,耳钉也还在,擦着破皮的嘴角从地上爬起来,警惕地和胡昭辛保持了一段距离:
“胡灵灵,我认识你。”
“啊……可我不认识你。”
我说。
胡昭辛回过身来,本想拽我手腕,手伸到一半拐了个弯,轻轻搭在我肩上:
“走吧,我们回家。”
我哦了一声,最后回头看了眼周驰,便顺从地跟着他走了。
那之后,周驰每天都锲而不舍地在我面前刷存在感,并且和上个轮回一样,搅黄了自己和沈晓丽的联姻。
胡昭辛叫我不管他做什么都别睬他,还跟我说,周驰这个人整天不务正业,很危险,叫我不要和他混在一起。
以“保护我的人身安全”为由,胡昭辛开始每天和我一起上下学。
我没有反对,实际上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在周驰眼里,我是那个一无所知的高塔公主,需要他的全力拯救。
这个轮回,我没有目睹他藏枪的事情,与他没有利益冲突。
与此同时,黑暗中还有神秘势力在狙击我的性命,而他是即将发生的惨祸的唯一知情人。
我了解他。
他固有的、幼稚的优越感会驱使他必须保护我,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会失去“知情”这一优势——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影响。
所以,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千方百计找上门来。
——他,同桌和我,都是有记忆的人。
他会是锚点吗?
……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寒假里,我跟班上几个女生约好了一起去溜冰场玩,除了相熟的沈晓丽外,还有几个玩得好的女生。
等我到了溜冰场,换好鞋后,果然看到周驰已经在场地内等着了。
沈晓丽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握了握我的手:
“别怕,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这些天他对我的纠缠闹得人尽皆知,沈晓丽多次制止,他都当耳边风。
在看到我后,他果然慢慢滑了过来,在我面前缓缓停下,顶着沈晓丽不满的目光,从身后掏出一支玫瑰花递到我跟前,态度非常嚣张:
“一起吗?我教你。”
我瞥了眼花,丢下一句“不用”,便拉着沈晓丽顺畅滑远了。
轮回这么多次,不把有用的技能点点满,岂不是很浪费。
不仅仅是溜冰,其他有的没的技能,游泳骑车翻花绳,陀螺摔炮溜溜球……我都点了个遍。
只有学习,是我一生之敌。
周驰也不恼,把花随手丢在一边,不远不近地跟在我和沈晓丽身后滑了一圈又一圈,等到我们中场休息时,又去买了两瓶热饮,递给我们。
沈晓丽费解地觑他一眼:
“周驰,你在盘算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追灵灵啊。”
他理所当然道。
“……你别祸害她。”沈晓丽态度相当坚定,不容拒绝地警告他,“她和你的人生规划完全不一样,不要把别人带歪,当心我跟你爸告状。”
“怎么能说是带歪呢?你对我就有这么大的偏见?”
他在我身边一屁股坐下,手一伸就要来揽我,我轻飘飘起身,让他搭了个空:
“我要回家了。”
“我送送你呗。我家司机开车来的。”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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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自行车。”
他神色高深莫测,在我换好鞋、拎着溜冰鞋找到自己的自行车时,才读懂他那个笑的含义。
小兔崽子,把我车胎扎了。
……
我拎着溜冰鞋,拉着脸坐在周驰的私家车上,后备箱开着,里面放着我的自行车。
周驰和我一起坐在后座,晃悠着二郎腿,得意洋洋:
“看看,要不是我载你,你还得在这个天气吹着冷风骑回家,多惨。”
我没回答他,他竟然也能自己一个人把独角戏唱下去。
不过说的都是没营养的废话。
骑车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开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正好卡在我要开始感到烦躁之前。
等车停在小区楼下,我正准备下车,却被周驰抓住手腕,他凑过来,笑嘻嘻的:
“不给我点车费?”
我冷着脸:
“别以为我不知道车胎是你扎的,我没跟你要补胎的钱,你得叫我一声菩萨。”
他叹了口气,趁我不备,迅速在我唇上亲了一口:
“托我的福,你才不用大冷天的骑回家。结果你就这样想我,真够没良心的。”
我的手刚抬起就被他攥住了,他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就知道你要动手,唉,你什么时候才能讲讲理?你车胎真不是我扎的。”
我挑眉迟疑,他咧嘴一笑:
“是我让司机扎的。”
毁灭吧!
我两只手都被他攥住,没办法揍他,只好用脚踢他,却被他抬腿压住,整个人覆在了我身上:
“灵灵,真不和我试试?我比你那个古板高冷的哥要好得多。”
古板高冷?
他在说谁?
胡昭辛吗?
他比谁好?
他难道在玩抽象?
也许是我脸上表情过于嫌弃,他定定地看了我几秒,还是松开了手:
“好吧好吧,不着急,毕竟你们认识很久了,我是后来的,总得花点功夫。下去吧,明天见。”
我没理他,推开车门,拒绝了他的帮忙,把自己的车从后备箱拆下来后,慢慢推着往家走去。
一边走一边思考,周驰这个360度全方位无死角惹人讨厌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其实我也想过把周驰干掉,一了百了。
心中的恨意在经过一次次轮回后增增减减,到了如今,足以给我挥刀的理由和勇气。
但我和他的区别就在于,我有道德有底线。
我永远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我杀不了他,而且即使杀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下个轮回他会带着记忆回来,然后展开疯狂报复。
我看不惯他,但是也干不掉他。
我们注定水火不容。
只要时间循环没有解开,这就是个死局。
等我推着车走到楼下,准备推进车库时,看到楼道口站着胡昭辛,他站得像一棵僵直的雪松,看到我时向前迈步,脚步甚至有些踉跄,不知等了多久。
我垂下眼,预判了他的预判:
“车胎被人扎了,周驰正好在,就送我回来了。”
胡昭辛在我面前停顿片刻,接过我手中车把:
“我去推车,你进屋去吧,外面冷。”
我嗯了声,径直上楼。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心悸。
这种感觉,在我上个轮回的末尾,也感觉到过。
那一次,也是周驰来找我,被他发现……
一个大胆而合理的猜想出现在了我的脑海。
也许,锚点真的存在于我们三个人之间。
而锚点松动的前提就是,我在胡昭辛和周驰之间,选择了周驰。
……为什么?
不知缘由,但我大可以去试。
池镇的岁月,还很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