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枝棠后退一步，那伞扬起来，她看到时聿漆黑的眸子，微敛，不自知的冷感。


    许久没见，祝枝棠一时哽住，没开口。


    时聿将伞扶正，微凉嗓音无起伏：“我送你吧。”


    他手握在黑色伞柄上，手指冷白有力，关节处粉粉的，很好看。


    只不过在小拇指上有块伤疤，在无瑕疵手指上格外突兀。


    “谢谢。”祝枝棠点了下头，没有回绝。


    她仰头看过去时，只看到时聿削瘦的下巴。


    又飞进一缕雪花，落在时聿黑色大衣的肩头。


    两人并排走着。


    除了呼呼的风声，只剩下脚底下那咯吱咯吱踩雪声。


    伞挡不了多少雪花，但挡住了许多风。


    到图书馆门口时，祝枝棠见时聿大半个身子已经挂满了雪花。


    粘连着头发雪白的，她眼睑拉了下。


    祝枝棠情况虽然比时聿好，但雪花肆意，一簇雪落在了她的长睫。


    她眼尾长长，睫毛如蝉翼，那之下的水眸，冷艳又温润。


    霎时间，时聿觉得雪景与她格外相衬。


    雪无声落下，某处情绪在无声生长。


    时聿手指已经冻得通红，他不动声色换了手。


    “我先走了。”


    他眼眸动了下，转身踏下台阶。


    脚还没落。


    祝枝棠声音传到耳边。


    “谢谢你，时聿。”


    时聿眉头挺了下，快速落了脚。


    与一位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低头上台阶，抱紧衣服，并没有注意到他。


    紧接着，肖璋很惊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好巧啊，祝老师，我正想去找你。”


    祝枝棠目光还在时聿身上，很快回到肖璋身上，礼貌：“怎么了，肖老师？”


    “学校与市里电影院宣传合作，给了一些电影票，也是要给学校老师的，我这多几张。”肖璋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祝老师有时间的话，可以和朋友一起，如果方便的话，也可以带上我。”


    他语速极快，祝枝棠刚听出个所以然，肖璋将两张电影票塞给她就跑了。


    跑得太快还踉跄一下。


    祝枝棠瞥了眼电影票，上面写着“京大工作人员福利票”。


    她又看了眼才迈步下楼梯的时聿。


    才转身进了图书馆。


    时聿进入博识楼，暖气袭来，他身上的雪花化了大半，他还是慢条斯理地轻拂着。


    余光之中，闯入一双黑色皮鞋。


    “时聿。”夏月终于守到他，嗓音轻快，“这下雪天冻坏了吧，快进办公室暖和暖和。”


    “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吧。”时聿避开她的手，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袖子。


    夏月手指慢慢收回握拳，她这人从不怕的就是尴尬，有时候脸皮厚能得到很多东西。


    比如快乐。


    她将手里的票递过去：“领导给的，时老师我可是第一个想到你哦。”


    时聿黑眸猛抬，落在那张票上。


    夏月不知道时聿眼神为什么突然尖利了几分，虽然很快平淡，但她敏锐察觉他感兴趣。


    于是夏月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轻轻摇了摇：“时老师有没有要约的人，没人的话可以一起。”


    她又将票递了过去，继续说：“肖璋也去，时老师不用觉得尴尬。”


    时聿眉心动了下，没说好还是不好。


    男人的不拒绝就是欲拒还迎。


    夏月很懂事地将票塞到他手里，这次没有刻意的避开动作，她眉眼灿灿。


    向后退了几步，又道：“时老师不要迟到哦。”


    说完还眨了下眼。


    见她扭着身子走远了，时聿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票很好得，没必要接受夏月的。


    对于自己这游离的罕见行为。


    他感觉异常头疼。


    揉搓着票的一角，在转身时，瞥到肖璋灿烂的笑脸。


    大男孩的羞涩和赤裸的心意，格外刺眼。


    时聿抿嘴将票揣进口袋里。


    雪在下班时就停了。


    下了一天，积了一层厚雪。


    除了绿化带，第二天上班，祝枝棠没见半点白色。


    高楼大厦就是如此，最不需要的就是自然的浪漫。


    好不容易等到周末，看到肖璋给她发的消息。


    她才想起来，自己拿了他两张票。


    既然是两张票，她自然拉着付清冉一起去。


    两人一起从地下一层电梯出来时，一辆黑色奥迪从不远处疾驰而过。


    “时聿？”付清冉还在抹匀嘴上的口红，见状有些诧异，“开这么快是干什么去？”


    祝枝棠向那出口看了两秒，径直向自己车方向走过去。


    她没什么好奇的，毕竟人家私事。


    只想到，前两日祝方方来找她，无意提起时聿，只说，商务场上藉藉有名的翻译谈判官。


    最后祝方方话落在：“这么个人，是城府极深的人，若是蓄意，还是远离较好。”


    祝枝棠拿起包要走的动作停住了，她勾起眼角，如猫一样狡黠。


    “姐姐还是担心自己吧。”


    面对祝枝棠的调侃，祝方方无奈扶额，时聿虽然有意接近她，但是都是带着她不懂的善意。


    觉得这善意就像是可口的毒药，像是有目的性的。


    但又不知他想要的是什么。


    以往小时候她受到过恐吓，再加上祝枝棠怪异的能力。


    家里人非常注意对她们的隐私保护。


    祝枝棠大学心病暴发，导致神经衰弱，接着隐身引起恐慌时，还是祝谕亲自出面解决的。


    混乱不大一下压制，那段时间她上过哥哥的车，也上了老爸的豪车。


    流言蜚语传来，她被人包养。


    祝枝棠没有特意澄清。


    不是她不畏惧，而是澄清之后的自证，身份的暴露。


    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嫉妒、羡慕、仇恨……会发酵，最终依旧会深陷舆论漩涡。


    还不如眼前，快速变化的流言蜚语。


    祝方方点点指腹：“他不同异性交往，也不做肮脏的事，同样也不会突然性情大变做个大善人，给我雪中送炭。”


    祝方方的话字字珠玑。


    商场诡谲，她在这混，要装糊涂揣明白。


    祝枝棠见过时聿很多面，温文尔雅讲师模样，狠厉的打架模样，以及隐忍哭泣模样。


    还有别人口中高高在上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模样。


    ……


    祝枝棠回神时，看到付清冉一头雾水对她挥着手：“想什么呢，不开车？”


    “没什么。”祝枝棠知道付清冉会追问，补充，“前几天见方方姐了，她公司运转转良好，想着过年问她要多少红包。”


    “你刚才表情可不像要红包。”付清冉打开车上化妆镜，仔细确认镜中人的妆容。


    祝枝棠发动车子，很随意：“想起咱们上大学，我不开心那阵，咱们也是成天成天去电影院看电影，还特意办了张卡。”


    付清冉一下怔住了，她将镜子合上：“你想那时候干什么，好好想着你的红包。”


    祝枝棠垂眸笑了笑。


    肖璋很早到了，他在等候室坐立不安。


    学校福利票有个坏处，来的大部分都是老师。


    难免有认识的，有人认出他，要和他一起，他摇摇头拒绝了。


    那老师就意味深长调侃他。


    肖璋不好意思，红着脸解释，结结巴巴说不清楚，那人摆着手“懂了懂了”。


    他脸更红了。


    约的人还没来，反而在门口望到个最不想遇见的人。


    肖璋想躲没躲掉，夏月踩着高跟鞋过来。


    “肖老师一个人呢？”


    “不是……”肖璋将对着玻璃窗的脸扭回来，极其艰难开口，却看到时聿，不由怔愣。


    “时老师也在？”


    夏月扑哧笑出声，那得意的眼神毫不掩饰，对四周目光一一回过去。


    时聿突然开口：“肖老师一个人，那我们一起吧。”


    说着毫不见外地坐在他身旁。


    肖璋咕努着嘴，那句“我明明说的不是”憋了回去。


    上学时那种对老师的天然畏惧，还存在肖璋意识里。


    更不用说，时聿外语学院最年轻的教授，这么有分量的头衔。


    虽然与时聿交流过，但是他这人怎么也说不熟。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


    肖璋看到来电显示，不自觉扬起唇，声音轻快：“你们到了，我在进门之后右拐的大厅，我去接你们去。”


    “不用，进来了。”祝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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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向右指了指。


    肖璋站起来向门口张望。


    “这么急切，人到了吗？”夏月憋不住笑，也跟着望。


    只有时聿双腿交叠，十指交叉，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


    肖璋看到祝枝棠，晃着手大喊：“这里。”


    本来笑着的夏月，在看清楚来人，笑容猛然凝固了。


    祝枝棠？


    肖璋能把她约出来？


    祝枝棠在看到时聿背影时，呼吸停了几秒，才看向夏月那不友善的眸子。


    付清冉扯了扯祝枝棠，两人止住了步子。


    她问：“出票吗？”


    “还没有，等你们一起选座位。”肖璋挠挠头。


    付清冉：“那走吧，选完座位差不多可以检票进场了。”


    “好。”


    三人准备走向售票口。


    背对他们而坐的时聿突然站起来：“那么巧，一起吧。”


    祝枝棠眉梢皱起，看向时聿，他平平黑眸扫过来，与她撞上。


    耳边检票提醒响起，人群纵横，他立在人潮之中，光打在他侧脸，另半张脸隐晦不明。


    ……


    放映的电影是略带狗血的三角恋爱情片。


    虽然狗血但是不走寻常路的搞笑风。


    祝枝棠不太吃这种风格。


    一旁的付清冉抱着爆米花嘎嘎直笑，她无奈撇了下眉，扫向夏月时，她身旁空了个人。


    夏月拨弄着手机，敲击着什么。


    祝枝棠左手边坐着肖璋，时不时偷瞄她。


    她拍了下靠近走道的付清冉，靠近她耳畔：“我去洗手间。”


    付清冉“哦”了一声，收回随意摆放的腿。


    祝枝棠借着荧幕微光，摸索到出口。


    出来，才重重舒了口气。


    肖璋的眼神太热烈了，热烈到一向游刃有余的祝枝棠，有点难以伤害他。


    电影院的甬长过道夹杂着各个会厅的音响声。


    走廊并不明亮，头顶的排灯很小散着柔光，墙上是各种各样的海报，以及蓝色明光。


    照在肌肤上多了份冷意。


    没等走到洗手间。


    她在洗手间拐角听到人声交谈，抬头只看到半个直挺的黑色背影。


    “时聿，以前有妈生没爹养，现在穿上衣服还真以为飞上枝头了。”


    那男声紧接着呵呵笑了两声，又继续道：“小的时候不知羞不知臊，巴巴跑过去给富家女献殷勤，人家看你几眼，还真以为人家把你当做朋友了？”


    那黑影动了下，见状是要走。


    “诶——”，男人讥讽笑了下，“现在脾气好多了，以前动不动就动手，赔了不少钱，感谢你的好妈妈给你擦屁股吧。”


    说着捏了下身旁女人的细腰，女人夹着嗓子嗔怪，纤细笑音与男人合奏。


    祝枝棠停了一瞬，刚转身，又听到。


    “时聿，不要因为自卑就假清高，看到一个不错富婆就上了吧，你这种皮囊还是很有市场的。”


    “对啊对啊，要不我给你推荐几个我的好姐妹，你要是不嫌弃我还有几个好兄弟，一晚上不少钱呢。”男人身旁女人拍着手。


    男人笑骂：“你这什么朋友？”


    “真羡慕你们。”时聿突然开口。


    男人微震，瞥到他黑白分明却无情无欲的眸子，以为想开了，巴结他。


    另半句拖着腔调，缓缓而出：“这么没脸没皮地活着。”


    再看向他时，他眸子下拉，格外锋利阴鸷。


    夹着光影如寒冰浮动。


    祝枝棠勾唇，某个想法在脑海里弥漫。


    她扯开头绳，乌黑头发如锦缎掉落，她手指随意抓了两下，拨弄到左肩，解开衬衣两粒扣子。


    抿了抿红唇，白色长靴与光滑地板碰撞。


    设计好的笑容和音调，以及逼真的惊讶：“时聿，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女声柔倩，使得时聿脊背一僵。


    他偏头看过去，冷色光线下，女人含着一丝媚态的笑，她本就不可方物，更不用说精心的角度。


    两人眼神碰撞，时聿很快接收到信号，他回头扫了眼对面男人眼睛中赤裸的惊艳。


    扬起嘴唇：“你来了。”


    男人：“她是？”


    祝枝棠走过来，轻轻覆上时聿的手，紧紧相扣，勾起的红唇翕合：“他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