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枝棠回到工位时，一位浅笑晏晏的外国美女向她走过来。


    她说得话，祝枝棠没听懂，但是能听出来是西语。


    大概意识到什么，美女掏出手机。


    递给祝枝棠。


    “你好，我是上次参加书展的学生，想问一下，上次的翻译员是谁，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非常拜托。”


    祝枝棠接过手机切换。


    “不好意思，我无权给你联系方式。”


    外国美女用英语说了句“如此伤心”，又敲击键盘。


    “拜托了，有急事找他。”


    祝枝棠看她做着祈祷手势，那珀蓝眼眸对她射着光波。


    嘴角动了动：“我打电话问一下。”


    祝枝棠拉开抽屉，那张联系方式纸条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两人交流这么久，好像并没有存彼此的联系方式。


    她用前台座机拨通时聿的电话。


    那头声音冷冽。


    “你好，时聿。”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习惯，每次都自报家门。


    “我是祝枝棠——”


    “怎么？”那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又被困在图书馆了？”


    “……”


    这个人，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呛人。


    祝枝棠没和他计较，耐着性子：“有位阿根廷……女同学，上次参加书展的，要你的联系方式。”


    “嗯。”时聿说了一串数字。


    祝枝棠看那数字与纸条上并不一样。


    但没问，直接记了下来。


    电话没递出去。


    那头又传过来：“这是京大阿根廷交流处的电话，有事情找交流处工作人员。”


    “你与她讲吧。”祝枝棠将电话递给那美女。


    美女欣喜地眨了眨眼。


    随后说了什么。


    最后腔调是妥协。


    将电话还给祝枝棠，拿了纸条走了。


    “没事了，挂断吧。”祝枝棠坐回去，将抽屉推回去。


    电话那头静默两秒。


    随而传来一道低声的喃喃。


    “祝老师，加个联系方式吧。”


    祝枝棠眉心陡然跳了下，电话嗓音带着气息的含糊，莫名诱惑。


    她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盯着微信出现的红点，怔愣会儿，才按了通过。


    时聿的头像是个蓝色的星星，名字是看不懂的西语。


    她关了手机，敲了敲太阳穴，才集中精神工作。


    祝枝棠回到郗区，有种再次踏上故土的感觉。


    不同前次来送林恺。


    这次坐上林恺的车，重走那记忆深处的道路。


    变了很多。


    他们房子在一道白墙之后，是精致但朴素的小洋楼。


    祝家那一套，早已经出售了。


    是林家接的手。


    林恺瞥了眼祝枝棠的侧脸，解释：“一直没有重新装修，还是原来的布局，不过我妈经常差人打扫。”


    “不用留着。”祝枝棠淡淡开嗓，“没人去怀念。”


    景物在刹那一闪而过。


    那颗柿子树早已经没了踪影。


    换上了挺拔直立的青柏。


    与周围绿色融为一体。


    林伯母本名林兰茹，林家家族低调，少量从商，大多为官。


    林伯伯早年寒门出身，白手起家，是入赘林家，巧的是也姓林。


    林兰茹说，她这辈子与姓林的特别有缘。


    也包括祝枝棠的生母，林韵。


    林兰茹早早在门口迎着祝枝棠。


    祝枝棠下车时，她又向前走了两步。


    自从林韵去世，很少见过祝枝棠回来，虽然把她当做自家女儿，想念她，但怕她触到往事，也不敢喊她回来。


    远远看去，故人身姿似在眼前，她一时有些眼热。


    祝枝棠穿了高跟皮鞋，哒哒踩着步子拉住了林兰茹的手，笑容动人：“伯母。”


    “上次生日宴你走得太早，我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也回来了。”林兰茹拍着她的手背。


    两人并排往家里走，没人在乎林恺死活。


    他已经习惯，自顾自地跟在身后。


    祝枝棠：“学校有事，赶回去处理。”


    林兰茹没戳穿她，关心：“昨天没受伤吧。”


    “没有。”祝枝棠跟着她坐在沙发上，“没人能伤到我。”


    “你这孩子太沉稳，一点都不像你妈。”林兰茹将茶杯递给她，忆往昔回忆，“你妈呀，就像一直叽喳活泼的小麻雀，灵动得很。”


    她摆摆手，格外嫌弃似的：“聒噪得很，我最初一点都不喜欢她，还纳闷这么吵闹的人怎么嫁给了祝谕这么个死板的人。”


    “后来，我最喜欢的人也是她，没见过这么直心眼坦率的人。”


    在祝枝棠印象中，母亲是个好动，又是个干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的人。


    她会在父亲工作时，撩拨他。


    又会在祝枝棠写作业时，逗弄她。


    将那平静生活搅合起来，便走了。


    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但是就是那种人，却攥着手告诉她，她不是怪物，是上天的宠儿。


    会在弥留之际，带着氧气瓶，给她说，若觉得沉闷，那就大胆追求自由。


    好多年没听过有人提起母亲，祝枝棠一下子沉默了。


    林兰茹见她脸色不好，转了话题。


    “我看着你和林恺一起长大的，不似亲女儿胜似亲女儿，伯母只想问你一句，你对小恺的想法。”


    “他是我哥。”祝枝棠将茶杯放下，没有直接回答。


    “伯母知道了，不强求你。”林兰茹慈祥笑着，“是他没这个福气，伯母怕你触景伤情，不好让你多来，许久没见你了。”


    “是我的错。”祝枝棠倒杯茶递给林兰茹，“往后定会常来看看。”


    “好孩子。”


    两人说了会话，林兰茹有些累了，林恺搀扶着，去餐桌走去。


    祝枝棠出门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楼与楼隔着远，显得空旷又寂静。


    只有两道灼白路灯不灭，迎着回家的人。


    “不留下？”林恺不知问了多少遍。


    祝枝棠还是那句回答：“不留了，家里有人。”


    林恺松了口，向车的方向走去。


    “我送你。”


    这个，祝枝棠没有拒绝。


    郗区离南江府不近。


    车穿梭在昏暗中，车窗上格外清晰的迎着祝枝棠的侧脸。


    林兰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往事。


    大多数都是祝枝棠附和着。


    早些年，郗区并不像现在如此整洁宽阔，郗区小学入学也没那么严格。


    祝枝棠小，意气之下，隐身教训过不少人。


    那么多人，林兰茹没记住。


    她只记得一个干巴瘦弱的男孩，眼睛圆滚滚地瞪着她。


    “那是我第一见到，你带小舟小恺之外的人去吃馄饨。”


    时间太过久远，祝枝棠已经不记得了。


    所以，对林伯母的那句“如果生活一切正常，说不定你们能成为朋友”那句话，不置可否。


    .


    祝枝棠下了车，又拐进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才进小区。


    刚踏进去门，还没对上保安客气的笑脸。


    突然想起来，付清冉让她取落在车子里的东西。


    又折了方向去了车库。


    电梯门刚开，就听见争吵声。


    在回音的地下，太过歇斯底里。


    祝枝棠顿住脚步，从拐角处瞥到模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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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由呼吸一窒。


    阴暗的楼梯间，那人立在灯光下一动不动。


    他面前的男人猛烈拍打着他的胸膛。


    气愤的声音混杂着怒吼声。


    “给我钱，时聿！”


    “你现在混得这么好，给我点钱怎么了！”


    “你别忘了，你和你妈能活到现在，全靠老子救命。”


    “救？”男人声调阴冷，“任国栋，多亏你，我们差点死在这个地方。”


    叫任国栋的男人，举起手要给时聿一巴掌，被他拦在空中。


    男人笑得凄凉：“任国栋，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又怎么样？”任国栋撤回手臂，但没有挣脱，“你老子永远都是你老子。”


    “不是，你永远不是。”时聿露出冷毅的侧脸，“我爸早死了。”


    “死了，呵呵，要不是老子接盘，你妈也早死了，你以为你能出国留学。”


    祝枝棠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正想快步离开。


    男人似乎妥协，语气疲倦又幽沉。


    “任国栋，我只最后帮你一次，不要再去医院找她了，下次再来，就法庭上见吧。”


    任国栋哼了一声，撤回手臂，骂骂咧咧：“你住的他妈的什么破地方，老子进都进不来。”


    他推开门，走了出来。


    祝枝棠格外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容。


    是上次在医院见到的那个人。


    他从祝枝棠身旁擦肩而过，那得逞的笑容，让祝枝棠眉头迟迟落不下去。


    本要去拿东西，祝枝棠却挪不开步子。


    楼梯间的灯光微弱，落在时聿身上。


    他蹲坐在楼梯角落，肩膀抽动。


    祝枝棠抿嘴，向那个方向走过去。


    小心翼翼，没发出一点声响。


    那个高高在上，或温文尔雅，或清高自持的男人。


    此刻，哭了。


    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抽泣声，但还是挤出细碎哽咽。


    他大手遮住眼眸。


    祝枝棠看不到他的神情。


    只能看到他脚边的水泥在一点一点加深。


    理智告诉祝枝棠要离开，但脚就像生了根。


    借着隐身，偷窥着别人的不堪。


    心却抽抽的悲痛。


    临近初冬的天凉，车库冷风更是肆意。


    祝枝棠拐进另一个楼梯，出了门。


    手里的袋子已经将她的手指勒出一道红痕。


    这个门离一幢很远，祝枝棠加快了步子，很怕撞到时聿。


    ——


    时聿没哭过。


    以前任国栋打他时他没哭过，而是苦苦锻炼，幻想有一天能打过他。


    母亲被任国栋气到住院紧抢救室，他依旧思绪麻痹，脑子游浮去应付一切。


    但是，这次没忍住。


    是一种难以严明的无奈。


    离开家又如何。


    母亲苦楚都自己咽回肚子里。


    这些年，他亏欠母亲太多了。


    时聿整理好情绪下了楼梯，从电梯回了住处。


    洗完澡，才将一切情绪淡去，将钱转给任国栋。


    瞥到桌子上的药膏，下一秒，药膏跑到他手上。


    他对着镜子，小心擦拭着伤口。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响起。


    时聿蹙眉。


    没人回来找他。


    任国栋？


    他应该进不来……


    他将药膏放回台子，从显示屏，看到一个意外的面容。


    打开门。


    面前女人欢脱，眉眼灿烂。


    “打扰你了时聿老师，棠棠姐姐给她带了很多东西，实在解决不完，能不能帮忙分担一下？”


    时聿定在那一袋子草莓和车厘子上。


    眸子猛然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