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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渣攻重生手册(快穿)》 第121章 番外(六)if线(1.8w营养液加更)
萧濯屏退了所有宫人。
紫宸宫安静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眼看着天马上就要亮了,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紧张、害怕还是别的,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神经都紧绷着,因着连续两日未曾合眼的缘故,分明已经疲惫到极致,却依然直勾勾盯着躺在床榻上动也不动的人。
当真睡一觉就能换回来吗?
若是换不回来该怎么办?
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即便他拥有这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依然无法掌控,只能受其支配。
这种坐以待毙的感觉让萧濯感觉愤怒,憋闷,但更多的还是惶然跟无力。
以至于他那张原本英俊绝伦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变幻莫测的情绪,目光也显得很阴沉,存在感极强。
原本已经阖上眼睛的殷殊鹤自然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他在心中笑叹了口气,却保持不动,没有睁开眼睛。
方才他怀着某种恶意,故意问过这个世界的萧濯——难道没想过将他留在这里。
他们是同一个人。
经历相同,记忆共享。
但曾经作出跟这个世界的自己截然不同选择,且经历过两辈子的他不会跟萧濯再生隔阂。
萧濯也不必害怕他再有求死之心。
既是如此,萧濯完全不必非要将他们两个换回来。
甚至于,只要他一直留在这个世界,萧濯便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之前咬牙切齿也想得到的爱与幸福。
然而这个世界的萧濯却没有丝毫心动的迹象。
他眼神晦暗深沉,胸口剧烈起伏,一字一顿地说:“即使是同一个人,我也要他回来,要、他、回、到、我、身、边。”
回忆着萧濯说这话时斩钉截铁的神情,殷殊鹤在心里轻轻笑了笑。
希望这个世界的自己也能早日看清爱人的心。
而且,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
不得不说,他其实也很想他的萧濯。
寝宫里很安静,只隐隐约约亮着几盏暖黄色的宫灯。
殷殊鹤闭上眼睛酝酿睡意,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滴过去,他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他再次睁开眼睛,大家都能得偿所愿,一切都能回到原位。
天将渐明,当第一缕天光照亮朱红色的宫墙和明黄色的檐角,殷殊鹤的意识也渐渐沉了下去,陷入很深很深的黑暗里。
恍惚间他感觉到有人身上夹杂着刚从外面带进来的冷意,覆上来箍住他的腰身,慢条斯理地啄吻他的嘴唇、下巴、脖颈,再到胸口……同时另一只手正顺着腰身往下抚摸他的大腿内侧,不轻不重地揉捏,按压。
殷殊鹤睁开眼睛。
抬眸就看见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九龙朝服,便迫不及待凑过来同他亲热的萧濯。
——这是他的萧濯。
注意到殷殊鹤醒了,萧濯动作顿了一下,重新压上来吻他的嘴角,用鼻尖抵着鼻尖蹭了蹭,低笑道:“督公终于醒了。”
“……”殷殊鹤问:“我睡了多久?”
“也没多久,”萧濯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与平常无异的笑,亲密无间:“就是比平日晚了一个半时辰,错过了今日的大早朝。”
殷殊鹤昨日命人杖杀了那个企图爬龙床的小乐师,还连夜将人抬到祁郡王府上,用这种杀鸡儆猴的手段,警告所有妄图将手伸到后宫的臣子,姿态强硬又嚣张。
惹得朝廷上下一片哗然,想参奏皇后,却在看清萧濯的支持和默许之后默默咽下了出列的心思,个个都噤若寒蝉,连带着今日早朝都格外肃静。
看得萧濯神清气爽,同时也替自己的臣子们感到庆幸——若不是殷殊鹤昨日被他弄得起不来床,今日早朝只怕会更加精彩。
“昨日是我没控制住力道,弄得太凶了,”萧濯继续往下,动作自然娴熟地按捏殷殊鹤的腿根,同时用舌尖舔弄他的唇角:“皇后还累不累?”
听清楚萧濯的意思,意识到他从昨晚昏睡过去一直到现在才睁开眼睛,殷殊鹤蓦地怔了一下。
他之前想的是,若是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那么那个世界的殷殊鹤应当与他交换,也来到这个世界才对。
可眼下这种情况……
殷殊鹤思绪万千,正在走神的时候,萧濯有点不高兴了,他扣着殷殊鹤的下巴,低沉着声音问:“督公又走神了,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看着我。”
殷殊鹤蓦地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那个世界的殷殊鹤究竟是什么情况,但这些事显然也不是他所能够控制的。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希望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跟萧濯也能在历经千帆之后,获得一个好的结局。
至于现在……
望着正直勾勾盯着他正面露不满的萧濯,分明没有分开多久,殷殊鹤却有一种很久没有见到他的感觉。
于是,没有立刻回答萧濯的问题,殷殊鹤就着这个姿势勾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将自己的舌头再次送到萧濯口中。
萧濯立刻反应过来,收紧力道,将人箍得更近。
两人缠绵热烈深入亲吻半晌之后,殷殊鹤低喘着与近在迟尺的萧濯对视。
殷殊鹤说:“在想你。”
在想是不是在无数交错的世界里。
无论做出何种抉择,遭遇何种情况,他都会像现在这样喜欢上身为天潢贵胄的萧濯。
而萧濯,无论是否能准确意识到自己的真心,无论会不会用正确的方式爱人,都会穷尽各种手段,选择跟一个阉人纠缠 ,至死不休。
这个世界,紫宸宫气氛正在不断升温。
但另一个世界,紫宸宫的氛围却冰冷可怕到了极点。
萧濯面色阴沉到几乎能能滴出水来,目光环顾之处,十几个战战兢兢的太医全都跪倒在地,不敢与他对视,每个人都汗流如注,瑟瑟发抖,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为什么他还不醒?”
“为什么我叫不醒他?”
萧濯走到跪在最前面的太医院院首面前,压着嗓子道:“谁来给朕一个解释,朕要你们说话!”
“皇……皇上息怒,”太医院院首颤抖着声音道:“臣……臣等观督公脉象平滑,虽比常人是较弱了一些,但应当没什么大问题,至于究竟为何迟迟不醒,臣等……臣等实在不知啊。”
不知!
不知!
不知!
萧濯面无表情扫过跪在他面前这十几个太医,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命禁军进来将这些只会说不知的太医们全部拖出去砍了。
从卯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
萧濯尝试了各种办法。
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叫醒殷殊鹤。
他没办法确定那个来自异世的殷殊鹤有没有离开这里。
更不知道属于他的殷殊鹤有没有回到他身边。
偏偏这些个平日里自诩医术高明的太医却没有一个人能解决他的问题!
既然如此,这些酒囊饭袋一般的废物除了碍眼,活着还有什么用?!
胸中怒火越来越甚。
而那股被怒火掩盖,藏得很深很深的惶然与惧意也在他胸中逐渐升腾发酵。
杀人的命令在口中翻来覆去滚过好几遍,最终萧濯深吸一口气,说了声都出去。
杀了他们也叫不醒殷殊鹤。
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十几个提心吊胆的太医总算听见这话,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般退了出去,生怕稍微晚了一点便会被当今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摘了脑袋。
很快,偌大的紫宸殿再次恢复安静。
殿内只余下萧濯跟殷殊鹤两人。
萧濯一步步走到床榻面前,眸色晦暗地望着正躺在榻上紧闭双眼,动也不动的殷殊鹤。
有那么一瞬间。
他还是恨不得掐住面前这个人的脖子,掐到他窒息,掐到他濒死,看他究竟是在装睡还是当真醒不过来,看自己将他逼到极限,他会不会睁开眼睛来看他一眼。
可是他舍不得。
这两年来,若是他当真舍得。
那殷殊鹤早就在他手中死过成百上千回。
更何况他才刚刚听那个来自异世的殷殊鹤讲过那样一个让他嫉妒到心脏闷疼的故事。
他必须要等殷殊鹤醒过来睁开眼睛望向他。
必须要让殷殊鹤亲口回答他几个问题。
当初他使手段强行将殷殊鹤拐到床上,后来他们也曾有过一段亲密无间,抵死缠绵的日子,那时候殷殊鹤对他究竟是习惯,还是喜欢?
逼宫当晚,分明殷殊鹤身上藏有匕首,分明并没有还手之力,却为何没有选择对他下手?
这两年来,殷殊鹤的求死之心一日一日严重,除了不想过这种受人摆布的日子之外,还有多少是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
盯着面前这张令他又爱又恨,几乎瘦得不成人形的苍白面孔,萧濯感觉自己胸口处不受控制地传来一阵烧灼似的刺痛,令他面部肌肉痉挛,浑身血液逆流,连带着指尖都发冷发疼。
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来扣住殷殊鹤的下巴,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为什么还不醒?”
“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
那个来自异世的殷殊鹤告诉他,若是他来到这里,那么属于他的这个殷殊鹤极有可能与他交换,也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么他现在之所以迟迟不醒,会不会是因为去过以后不愿意回来?
想到这里,萧濯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至极。
若是按照那个故事里讲的那样,另外一个世界里的自己经历过一次重生,不会恶意囚禁殷殊鹤,反而信任他,让他做大启朝手中权势最大的臣子,不受世家所制,不受恶言所累,同时还可以高高在上,当受万民朝拜的男后……
萧濯陡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世界自始自终都想逃离他身边的殷殊鹤好不容易看到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可能,遇到这么好的一次机会,他是真的极有可能不再回来。
既然那边那么好。
既然那个萧濯比他更懂得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既然留在那个萧濯身边能重新掌握权力与地位。
萧濯扪心自问,甚至于连他自己,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殷殊鹤回来的理由。
死死扣着殷殊鹤下巴的手不自觉用力,瞬间在他苍白的皮肉上留下几道鲜明的指痕。
萧濯直勾勾盯着他,胸口不自觉剧烈起伏,目光也逐渐染上愤怒、怨恨、不甘等种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是。
易地而处,若他是殷殊鹤,极有可能也不愿意回来。
殷殊鹤不想回来了。
他想留在另一个世界,跟另一个萧濯在一起。
所以他应该怎么办?!
现下这种情况,他能怎么办?!
意识到若当真如此,他根本无能为力的时候,萧濯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连牙齿也咬的嘎吱作响,见殷殊鹤自始自终没有任何动静,在没有人看见的寝殿,萧濯的眼睛甚至不受控制般染上些许红意。
他想,凭什么?
凭什么不问过他的意见就决定留在另一个世界?
他之前或许没有另一个世界的萧濯做得那么好,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改。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不也是重生以后才改的吗?
都是皇帝。
都手握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个萧濯能给的,难道他就不能吗?!
此时此刻,萧濯感觉自己胸口愤怒与悲伤的情绪互相碰撞,几乎要溢出来将他整个人完全淹没,最后融合成一种近乎于茫然的惶恐与他绝对不愿意承认的委屈。
这种情绪对萧濯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这两年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做的可能不对,却因为想跟殷殊鹤争个输赢,从来不肯正视。
熟悉则是在殷殊鹤身体越来越差,离他也越来越远的这些时日里,这种情绪曾在夜半无人时频频出现,只是他佯装无事,强行压制下去。
所以……若是殷殊鹤一直留在那个世界。
他会跟另一个自己做什么?
拥抱、亲吻,还是做更多亲密的事?
萧濯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双漆黑眼眸当中的红意与戾意也越来越浓郁。
不。
他决不允许。
若他可以接受,他便应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殷殊鹤留下。
所以,即便另一个世界的那个人也同样是他,他也绝对不可能允许。
这个世界的殷殊鹤是他的。
从头到脚都是他的。
这样想着,萧濯赤红着一双眼睛径直上了床塌,欺身而上覆在殷殊鹤身上重重吻了下去。
一动不动的殷殊鹤显然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但萧濯整个人却在碰到他的这一刻完全兴奋起来,那些汹涌到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的情绪也似乎寻到了某个出口。
他也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什么,或安抚什么,他伸手扣住殷殊鹤的下巴,强迫他在睡梦中张开嘴巴同他纠缠。
吻得很深,很重,很亲密,很缠绵。
可是任凭萧濯使出浑身解数,原本早就应该有反应的殷殊鹤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或者反馈。
仿佛他亲吻的是一个木偶,一具尸体,一块石头。
萧濯发狠似的咬上殷殊鹤的嘴唇,然后直勾勾盯着殷殊鹤那对紧闭的双眼。
他已经确认,殷殊鹤若是选择留在另一个世界,他的确没有任何办法。
但这一刻,尝到殷殊鹤唇角血腥味的萧濯却忽然平静下来,只不过平静中隐隐透着一股癫狂和扭曲的味道。
他想——
若是殷殊鹤当真选择不再回来,他只能霸占他这具身体,继续立他为后。
哪怕是跟一具尸体过一辈子,他也绝不可能会放手。
可是……即使他心里这么想,这么决定,依然感觉到一股窒息般的闷疼与空洞的酸楚之意。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夜之间,他莫名见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殷殊鹤,待他睡熟之后,却始终唤不醒属于自己的殷殊鹤。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一场噩梦还是现世。
“殷殊鹤。”
静了很久很久,萧濯终于松开了扣着殷殊鹤脖颈的手,盯着他到眼睛酸痛,方才低声喃喃自语道:“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不要留在那里。”
“……另外一个我能给你的东西,我也可以给你。”
他抬起手抚摸殷殊鹤的脸颊,摩挲他的嘴唇,声音赫然已经有些发哑:“我想要你回来。”
“你听见了吗?”萧濯一字一顿地说:“朕想让你回来。”
然而无论他说了多少遍,换发怒的、威逼的、诱哄的、温柔的语气……不断重复,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于是一整个晚上萧濯都没有合眼。
他盯着殷殊鹤的睡颜看了很久很久,没错过他胸口每一次起伏,也没错过他每一次呼吸。
直到翌日天明。
听见外面战战兢兢的内侍在外面叩门,提醒他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早朝的消息时,萧濯重重呼出一口气,抬起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准备取消今日早朝。
无论殷殊鹤还会不会醒过来。
他都要守在这里。
哪怕要体会那种凌迟一般清晰而缓慢的痛感,他也必须要亲自确认这一点——确认殷殊鹤是不是当真不会再回来。
然而到了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萧濯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很轻地碰了一下。
萧濯蓦地一顿。
意识到什么,他呼吸骤然一滞,猝不及防低头望向在床榻上躺了一天一夜的殷殊鹤——
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殷殊鹤也正在望着他。
两人隔着许多种复杂难明的情绪双目对视。
在看清他眼神的第一瞬间萧濯便能确认,这不是那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殷殊鹤。
而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殷殊鹤。
萧濯的呼吸不自觉变得粗重。
外面内侍还在低声提醒他要上朝的声音听不到了,所有一切也都注意不到了,他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一个人,他的感官也只能感受这一个人。
殷殊鹤的胸口也微微起伏着。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
在过去的那十几个时辰里,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很真实。
他在梦里看见了另一个自己跟另一个萧濯的人生。
他看见自己在逼宫那夜亲手杀了萧濯,看见他跟萧濯都重活一世,看见萧濯因为亲眼目睹他人头落地的场景而目眦欲裂,进而在重生后开始投鼠忌器,开始竭尽全力避免最后他们走向跟前世一般无二的双死结局。
看见重生后的萧濯再次登基,而自己也成为能够与他并肩而立,执掌大权,受万民朝拜的皇后。
重生之后,他们之间的爱意太浓烈。
那种生死相托的信任也太动人。
殷殊鹤不自觉看愣了神。
恍惚之间他开始思索和反省——若当初他没有因为一时心软,而是像自己看到的那样动手杀了萧濯,那他们之间,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在梦境里听见了一道怪异又冰冷的声音。
那道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在他看不见又摸不着的地方平静说道——因系统检测到在平行时空,他与萧濯之间的发展出现重大偏离,有BE风险,现可以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殷殊鹤听不懂什么叫BE风险。
但他却听清了那道怪异声音给到他的两种选择。
——他可以选择与刚才看到的另一个自己融合,让平行时空重叠,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他始终渴望的爱与尊重。
也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纠正错误的偏离,与萧濯重新开始。
殷殊鹤当时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他听到自己下意识开口问:“那萧濯呢?”
那道怪异的声音依然平静:“是您在重大时刻作出的选择导致平行时空出现,但本质上两个世界的宿主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殷殊鹤有些想笑,甚至觉得讽刺。
怎么可能。
最初的经历或许相同,但那个死后又重生过一次的萧濯跟他认识的那个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像是能猜到他心中所想,那道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再次开口:“经系统检测,两个平行时空的宿主皆将您视作共度一生的爱人,并将未来生命与您深度绑定,各方面数值趋同,系同一人无误。”
殷殊鹤又是一怔,还没来得及深思这道声音所说的话,抬起眼睛就看到眼前再次出现新的画面。
——是萧濯。
他看见萧濯在紫宸宫跟另外一个自己说话。
看见另一个自己面带微笑向萧濯提出了一个提议。
若是萧濯选择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留下……他便不必再生气愤怒,不必日日同他不欢而散,甚至不必使用锁链,便可以得到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会寸步不离留在他身边的殷殊鹤。
多么极具诱惑力的提议。
然而他却看见萧濯深吸口气,毫不犹豫,甚至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他目光森冷而坚决,“即使是同一个人,我也要让他回到我身边。”
那种语气,那个眼神。
殷殊鹤甚至觉得,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另一个自己,萧濯的手会在说这句话时直接掐到他的脖子上。
可是为什么?
萧濯为什么要拒绝?
他在那个漫长梦境里看得分明,没有被囚禁的那个自己,面上看不到灰败,看不到颓丧,也看不到死意,一袭朱红外袍,只有位高权重的冷傲以及被妥帖爱过以后沉淀下来的笃定。
跟枯槁、瘦弱,像个可怜虫一样只能被禁锢在床榻之间等待帝王雨露的他完全不同。
依然没等他想清楚,下一刻,眼前的画面再次切换——
殷殊鹤看见萧濯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看见萧濯重重亲吻他毫无反应的嘴唇,看见萧濯扣着他的脖子又强忍着某种情绪松开手,看见萧濯不自觉红了眼眶,看见萧濯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地叫他回来……
殷殊鹤心头大震。
他忽然发现——这两年他好像也没有认认真真看过萧濯。
眼前的萧濯,同他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个登基为帝的另一个人并不相同。
或者更准确一点来说,眼前萧濯的状态,同前世那个变成孤魂野鬼,亲眼目睹的他身首异处的萧濯更加相似。
没等他细想清楚,便听见那道来自四面八方的怪异声音开始倒计时的声音,催促他尽快作出选择。
那声音始终平静而稳定。
而殷殊鹤偏偏在它倒数的过程中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身体比意识更显作出选择,等回过神来,他就已经从床榻上睁开眼,望见了自始自终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萧濯。
双目对视。
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殷殊鹤甚至下意识别过脸去,深吸口气想闭上眼。
然而这个举动却忽然刺激到萧濯紧绷了一天一夜的脆弱神经,他二话不说再次重重吻了上来,扣着殷殊鹤的下巴去亲他的眼睛、嘴唇、鼻子、下巴,呼吸急促,声音低沉:“你终于醒了。”
“殷殊鹤,你知不知道——”萧濯咬了咬牙。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殷殊鹤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但对上萧濯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漆黑眼眸,心尖蓦地颤了一下。
对于萧濯这句说到一半的话,他忽然就有了些许近乎于荒谬的猜测。
却又不太敢确信。
按照他在那个梦境里亲眼看到的以及他从那道怪异声音口中听见的——无论哪个世界,萧濯都喜欢他,爱他,甚至于离不开他。
只不过因为他当初的选择,这个世界的萧濯未曾亲眼看过他身首异处,所以还没能学会怎样正确去爱一个人。
原本在过去那两年当中,殷殊鹤的心已经死了。
他只想用自己换殷梨平安,至于他究竟如何,并没有那么重要。
毕竟落得这般下场,也是他自己亲手做出的选择,他行事从不瞻前顾后,更加不会为从前所作的决定后悔。
但原来……已经熄灭的余烬仍然能燃起微茫的火光。
殷殊鹤看着近在咫尺的萧濯,他听见自己问:“萧濯——”
“你是不是喜欢我?”
听见这句话,萧濯神色陡然变暗,胸口骤然起伏,手指也不禁捏成拳。
他想说这话应当由他先问,问殷殊鹤是不是也看见另一个世界的他,有没有觉得另外一个他更好,为什么之前一直叫不醒,为什么突然又醒过来,是不是跟他想的一样……
然而想问的话太多,令萧濯感觉到茫然、恐慌、屈辱又紧张。
以至于所有的话全部堵在喉咙口,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对上殷殊鹤那双狭长的眼睛——
那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专注看过他的眼睛——
萧濯忍着立刻吻上去,狠狠占有他、感受他的冲动,喘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是。”
“我喜欢你。”
“我喜欢到恨不得杀了你,然后再跟你一起死。”
“……”殷殊鹤望着他没有说话。
“……之前的是我做错了,”几许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自登基以后便再也没跟任何人说过软话的萧濯忽然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问完这句话。
萧濯蓦然感觉已经在他胸口压了太久太久的那块石头忽然消失了大半。
他再次意识到,原来输赢当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重要。
那些求而不得的愤怒,爱恨纠缠的怨怼,以及那些害怕失去的隐秘情绪,都在这一刻悉数消失不见。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也什么都不想管。
他只想看着殷殊鹤的眼睛,听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然而,殿内始终安静。
他等了许久许久,也没有等到殷殊鹤的回答。
萧濯原本奔涌的血液渐渐停了下来,身体里的温度从指尖一直冷到心脏。
是了。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即便重生,也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能跟另一个殷殊鹤心意相通。
他不应该这般心浮气躁,急于求胜。
“罢了,”萧濯说:“朕知道突然这么说你定然不会相信,没关系,反正我们……”
话还没说完,殷殊鹤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萧濯神情蓦地一僵,下意识望向他。
“我也有那么一瞬间想杀了你,然后再跟你一起死。”
“萧濯——”
殷殊鹤死寂了许久的眼眸不知为何突然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神色。
他说:“如果上天注定我们要纠缠不休,那就试一试……看能不能从现在重新开始。”
第122章
菲城的夜晚在任何时候都灯火通明。
陆慎刚刚结束了一个重要饭局,因为关系到慎行下半年即将开发的一条连接东欧的全新运输航线,必须由他亲自出面,一顿饭吃了整整三个小时。
一旦牵扯多方利益,必然涉及谈判和斡旋。
这种饭局最耗心神,但他向来深谙此道,而且结果跟他预想中没有任何出入,等到明年这条新航线开通,陆慎这两个字必然会在菲城再上一个新的台阶。
陆家虽然是外来的华裔,却已经在菲城经营了很多年。
从最初在唐人街上摸爬滚打,到现在占据菲城运输和新能源贸易的半边天,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有头有脸,家大业大。
而不到三十岁的陆慎,则是陆家现在当之无愧的当家人。
只不过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现在说一不二的陆先生当初不过是陆家一个毫不起眼的私生子,曾经深陷泥沼,也曾经卑微如尘。
只是突然有一天,人人都知道了陆震霆原来还有一个手腕了得的好儿子,眼光毒、手段狠、做事绝,衬得两个哥哥都黯然失色。
他也确实不负众望,在激烈的遗产争夺中脱颖而出,在险之又险的情况下成为最后唯一的赢家。
年纪轻轻便有钱有势。
再加上他还有张像男模一样极其英俊的脸,自然不乏有人对他心动不已。
就比如现在——
因为预料到这顿饭会吃很久,懒得来回折腾,陆慎直接让助理在酒店顶层的总统套开了房间。
这会儿,刚从浴室出来,抬眸就看到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两条长腿光裸着,不请自来坐在他床上的菲利克斯。
掩下方才推开门瞬间变得锐利的眼神,陆慎很轻地挑了下眉。
“别怪你的助理,这与他无关,”菲利克斯是意法混血,唇红齿白,金发碧眼,皮肤白皙,有一张在任何地方都非常亮眼夺目的脸。
他冲陆慎眨了眨眼:“你知道的,我想拿到你的房卡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陆慎点了点头,倒也没大惊小怪,穿着浴袍走到酒柜处给自己倒了杯酒:“确实。”
菲利克斯是他合作伙伴的儿子。
这次慎行想开发新的运输线路,如果没有科尔曼家族在欧洲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单靠陆慎一人很难成事。
而菲利克斯则是科尔曼家族被派人跟他谈合作的人。
天真、大胆、开放、热烈。
除开在工作上的表现,菲利克斯从法国远道而来的这一个月以来,在菲城吸引了很多人惊艳的目光。
陆慎垂眸喝了口红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他自始自终都无动于衷的表现对菲利克斯来说就是明显的拒绝。
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小少爷咬牙切齿,一双如同宝石一样的眸子都要气红了,“陆慎,你喜欢男人难道是在骗我吗?”
他追了陆慎这么长时间。
而随着项目细节敲定,他马上要回法国了。
偏偏他使尽浑身解数,面前这个东方男人却始终对他不咸不淡,看不出一点心动,冷酷无情的样子像极了一颗石头。
“你说你喜欢乖的,难道这段时间我在你面前的表现不够合格吗?”
“况且现在我穿成这样坐在你的床上你居然都能无动于衷,”对自己的魅力向来很有自信的菲利克斯感到异常愤怒,有种被人欺骗了的感觉:“还是说你在床上真的不行?”
看着面前满脸都写着不满却依旧相当漂亮的混血小少爷,陆慎没忍住笑了一下。
但他的眼神中却依然没多少动容。
确实。
生活在法国那样一个浪漫的国家,菲利克斯很擅长展现自己的魅力。
除了在谈判桌上锱铢必较之外,其余时候不仅没有端自己的少爷架子,反而算得上听话乖巧。
就连今天这幅打扮,应该也是他故意的。
看这件衬衣的尺寸,没猜错的话是自作主张直接从衣柜里拿的陆慎的衣服。
陆慎个子很高,比白人血统的菲利克斯都高了半个头,因此他的衣服在菲利克斯身上整个大了一圈儿,正好遮住屁股,笔直修长的双腿露在外面,大片皮肤都透着粉,远比赤身裸体更加涩情。
算得上白人男孩中的极品。
今天若是换个别的男人过来,应该会按捺不住直接扑上去。
而不是像他这样,点了根烟靠在酒柜上静静地吸。
这些年,即便这些年需要出入各种声色场合,陆慎身边依然干干净净。
面对各色各样的追求、撩拨,不论男男女女,他都始终无动于衷。
也正是因为这样,有人说陆家新的掌权人很难讨好,也有人说私底下可能有什么不正常的怪癖。
甚至暗地里有传得更夸张一点的——直接怀疑陆慎是不是不行。
但显然这并不是真相。
因为陆慎的尺寸跟他的长相一样夺人眼球,是西装裤根本遮掩不住的嚣张。
既然不是不行,菲利克斯根本不懂陆慎为什么会对他无动于衷。
他瞪着陆慎,蹙着眉头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小少爷喜欢陆慎是有原因的。
因为这桩生意事关重大,一旦谈成,陆慎手中的慎行便会成为运输行业最大的巨头,无人可以抗衡,菲城自然有其他势力在背后眼红。
为了搅黄科尔曼家族跟慎行的合作,他们在菲利克斯下飞机时安排了两辆汽车在半路伏击,当时菲利克斯乘坐的宾利刚刚行驶到环海公路突然遭遇两路夹击,情况危急,在保镖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陆慎已经压着菲利克斯的头,动作迅速地朝外面开了枪,干脆利落。
虽然科尔曼家族的生意也有一半在暗处。
但菲利克斯始终负责的是明面上的生意,很少碰见这样的场面。
当时他在剧烈的油门轰鸣声、汽车碰撞声和连续不断的枪弹声中抬起头,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陆慎那张俊美又凌厉的侧脸,鼻尖同时充盈着浓郁的硝烟味道,心脏瞬间激烈跳动。
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
陆慎不仅生了一张英俊又神秘的东方面孔,还跟他父亲亲口认证的一样,是个相当值得信任且手段老辣的合作伙伴。
之前不过是陆慎故意引蛇出洞,随后他安排的四辆黑色吉普忽然从环海公路相反方向出现,让那两辆车上的杀手措手不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这次伏击。
在保镖的保护下一路行驶到安全地带之后,菲利克斯的心跳依然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
他开始庆幸自己当初在法国时从父亲那里看到陆慎的照片,主动揽下了这个项目的话语权。
不论合作能不能谈成,对他来说,这一趟都绝对不虚此行——因为他觉得,他好像对陆慎一见钟情了。
他向来对自己充满自信。
对感情的态度也向来开放而大胆。
这段时间,他将追求写在脸上,缠着陆慎很久。
然而各种手段都使尽了,陆慎虽然始终面带微笑,却一直不为所动。
有一次好不容易借应酬的名义将他灌多了,菲利克斯直接贴在了陆慎身上,当时陆慎像是在酒精作用下恍惚了一瞬,眼神突然发生变化,直接将他压在了沙发上。
当时酒吧光线昏暗。
不论是酒精浓度还是气氛都相当到位,适合立刻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
两人双目对视,菲利克斯挑逗似的舔了舔嘴唇。
然而,分明已经喝醉了酒的陆慎,在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以后,胸口起伏了一下,竟然又松开了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靠在沙发上。
菲利克斯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方才他看得很清楚。
陆慎看他的眼神分明不再是平时那种绅士、礼貌又疏离的目光,反而变得非常晦暗、深沉……还有一丝菲利克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意味。
总之,非常令人兴奋。
这种被人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的感觉也很令人腿软。
可为什么陆慎会松开他?
当时菲利克斯很不甘,缠着陆慎问,“为什么拒绝我?难道我不好吗?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大概是喝多了。
陆慎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随意解开了三颗衬衣纽扣,少了几分白天那股游刃有余的大佬气质,多了几分落拓又迷离的味道。
他看着菲利克斯那双碧绿的眼睛,竟然当真回答了他胡搅蛮缠的问题。
“我啊,”他喝了口洋酒之后说,“我喜欢又乖又凶的。”
这形容词实在太过矛盾。
但菲利克斯喜欢一个人就要想尽办法得到,于是他像做阅读理解一样在陆慎面前装了一段时间的乖。
然而小少爷头一回为了一个男人费尽心机。
甚至今天找人拿房卡刷开了陆慎的门,陆慎也还是拒绝了他。
菲利克斯生气:“你今天不跟我睡一觉,明天我就跟爸爸说合作取消。”
陆慎又笑了一声。
“很遗憾,”他平静看着面前的人摇了摇头:“首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已经左右不了这笔交易了。”
“其次,”陆慎喝了口酒,“我很早就说过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当时菲利克斯根本就没听进去。
他蹙眉道:“为什么?”
陆慎轻轻笑:“因为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毕竟是合作伙伴,而且运输航线的工程还没开始。
陆慎很绅士地将这间总统套房留给了衣冠不整的菲利克斯,自己则去衣帽间换下了身上的浴袍,让司机开车带他上了环海公路。
不用陆慎多说。
司机是跟了他整整五年的老人,他早就习惯了自家老板每次心情不好都会到环海公路上绕一圈,最后没有意外地停在慎行开发的三角湾工程前面。
三角湾是陆慎上位以后力主的第一项工程。
也算得上是慎行近十年来最大的项目。
费城三面环海,虽然海陆空运都十分发达,拥有通往几大洲的黄金航道,但相对于繁荣的经济,土地资源便显得有些稀少。
还记得当初陆慎突然拿出填海造陆的计划书时,集团所有董事都认为他疯了。
毕竟这其中工程之大、落实难度之高以及资金投入之大全都不言而喻。
偏偏陆慎一意孤行,力排众议,愣是打通了其中所有关节,通过了关于海域使用管理法的严苛审核,拿到了政府的合法批文,用围堰排水法和桩基支撑法填平了近四百公顷的海域。
虽然目前尚还没有竣工。
但明眼人都知道,未来三角湾会成为菲城最大的,可以集金融与商业、旅游与娱乐的综合性地标建筑。
这是一个巨大的金钵钵。
只不过夜晚的工地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钢铁怪兽。
跟远处仿佛能够吞噬所有光线的海面映衬在一起,仿佛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司机一直以为陆慎频繁在三角湾工程前面驻足,是享受那种看着能为慎行带来巨大财富与收益的地标性建筑一点点拔地而起的成就感。
这种巨大成就感,应该能抚平一个男人所有的阴霾与不快。
但只有陆慎一个人知道,其实从来都不是这样。
他根本就不在意三角湾未来会建成什么样,他只是在看这片早已经被他填平的海域。
陆慎穿了一件铅灰色衬衫,夜晚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时不时还有海鸟的剪影从他头上掠过,他整张脸都隐匿在夜色里,看不分明神色。
他跟菲利克斯说的是真的。
他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原因说出来可能会令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因为他曾经……跟一只虫在一起很久。
从私生子走到继承人的这一步自然没那么简单。
在他们这种家庭,尤其是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叔伯不是叔伯,兄弟不是兄弟都是稀松平常的事,谁都想成为那个掌舵的人。
最危险的时候,陆慎曾经遭遇过来自兄弟跟叔伯的联手暗杀。
当时在他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时候,曾经跳进三角湾这片海域里。
在被冰冷海水淹没的那一刻,连他都以为自己会死。
却万万没想到会通过这片深蓝色的海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跟地球截然不同的地方。
那里孕育的也不是陆慎熟悉的人类文明,而是所有地球人都闻所未闻的虫系文明。
当初陆慎花了三天时间消化了他目前所处的环境——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不仅没有死,反而通过三角湾那片深不见底的海域穿越到了一个异世。
这里没有人类,只有从外表看上去跟人形一般无二的虫子。
而虫族不分男女,只有雌虫、亚雌和雄虫。
雌虫数量最多,体质强悍,拥有锋利的翅翼和能够媲美战斗兵器的强大作战能力,同时体内具有生殖腔,可以用来繁育后代。但或许正是因为雌虫身上所拥有的天赋过于傲人,以至于上天相应为他们降下了同等的诅咒。
他们自成年以后便需要面对发情期时常侵袭的困扰以及精神力层面的巨大缺陷。
因为强大的战斗力使得雌虫的精神力普遍脆弱而敏感,一旦陷入精神力暴乱,便会失去理智,陷入狂化状态,成为一个无法自控的虫形野兽,最后精神力崩溃,爆体而亡。
亚雌则是雌虫的亚种,数量次之,虽同样拥有孕育能力,体能和战斗能力却远不及雌虫。
雄虫的数量则最为稀少。
他们具备着释放信息素安抚雌虫精神海,以及与雌虫结合助力虫族繁衍等不可替代的能力,虽然身体普遍孱弱,战斗能力低下,社会地位依然高得惊人,被称作当之无愧的帝国瑰宝。
因为失衡的雌雄比例,导致整个奥诺里帝国制度都畸形扭曲。
比如整个社会都必须要以雄虫为先,一只雄虫可以迎娶多个雌虫,一旦缔结关系,雌虫的所有财产将全部归雄虫所有,雄虫可以肆意打骂甚至凌虐自己的雌虫取乐等等等等……
陆慎所处的这颗星球,是奥诺里皇室统治下的三等星,一颗落后又偏远的劣等星球。
虽然离首都星十万八千里,但整体的社会制度却完全相同。
而且因为偏远荒僻的缘故,这颗三等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罪恶与混乱,是臭名昭著的罪犯、凶徒、与贩奴者的聚集地。
身处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且充满恶意的星球。
周围全是人形的虫子。
陆慎想要活下去,自然需要花费巨大的心力。
他已经发现虫族辨别雌雄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看后颈有没有虫纹,有玄奥虫纹的便是雌虫,反之,上面干干净净则是雄虫。
陆慎作为人类,虽然可以假装雄虫,获得一时的优待。
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虫族通过血液纯净度带来的精神力高低为雄虫分级,高阶雄虫自然走到哪里都高人一等,而他这样一个假冒雄虫,实则连一丁点精神力都没有,根本无法释放信息素,连F级雄虫都不如的人类,在虫族世界里约等于一个废物。
废物是活不长久的。
尤其是在这个比地球危险更多的异世界。
陆慎想活下去。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他在杂乱无章的地下城区救了一个濒临死亡的雌虫。
按照虫族对年龄的计算方式,那只满脸血污,浑身伤痕的雌虫尚且还没有成年。
当时他应当是刚刚从买卖雌虫的奴隶主手中跑出来,却在昏暗的街巷处遇到了一个以凌虐雌虫为乐的丑陋雄虫。
应当等级很低。
因为血液纯净度从长相上也能体现一二,等级越高的雄虫长相便越英俊。
原本雌虫虽然还尚未成年,反抗一只雄虫应当也绰绰有余,但因为他在奴隶主那里受了太多折磨,身上鞭痕纵横交错,最严重的地方几乎深可见骨,当时伤势未愈,竟不受控制被雄虫用电击棒击倒在地,抽搐不止。
陆慎原本是没准备多管闲事的。
毕竟以他的境况,在没有身份且没有精神力,无法释放信息素的情况下,保全自己在虫族世界不露出丝毫破绽存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冒险出手打伤一个受帝国优待的雄虫——后患无穷。
然而,想要装作视若无睹路过那只即将坠入深渊的可怜雌虫时,陆慎余光却无意中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绿色的眼睛。
比他曾经收藏过那颗最大的翠榴石还要漂亮。
即使是在这样绝望又无助,只能任人宰割的屈辱境况之下,依旧闪烁着让人过目难忘的色彩。
陆慎没忍住心中一动。
他停下来管了这桩闲事。
一只四肢五体不勤,整日沉迷于声色的雄虫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身在陆家,陆慎从小格斗、射击都没有拉下过一天,而且他学的的全都是实用且能够杀人的技巧。
那天,他在三等星脏乱差的地下城区救下了那只雌虫。
——他叫洛厄尔。
洛厄尔出生在三等星环境最差的地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雄父是谁,而雌父也早就因为长期得不到雄虫的信息素纾解,陷入精神力暴乱而亡。
一个只有十几岁的雌虫幼崽,在那样罪恶又混乱的地方自然很难存活。
他很快被贩卖雌虫的奴隶贩子盯上,成为戴着手铐脚链,受人鞭笞折磨,且任人挑选的奴隶。
像洛厄尔这样的未成年且干净的雌虫在奴隶市场一贯很受欢迎。
虽然并不多么懂事,但他已经能够从奴隶主的态度中察觉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不愿意成为被随意买卖的雌奴。
畏惧成为任由雄虫凌虐的玩具。
更害怕接受沦落到被剥夺翅翼的结局。
所以洛厄尔拼了半条命才从奴隶贩子那里逃出来,一身血污,筋疲力竭,在脏污混乱的巷道里遇见陆慎。
两个根本不该有交集的生命,从那一刻交汇在一起。
洛厄尔将陆慎视作自己的救赎,陆慎的心里却很清楚,他根本没那么好心。
当时洛厄尔还有三年方才成年。
在迎来第一次发情期之前,他都感受不到雄虫的信息素,而且暂时不需要雄虫的精神力抚慰,这对陆慎来说很安全。
而且洛厄尔在伪装成雄虫的自己面前很乖,对外在战斗状态下身处锋利翅翼和尖锐利爪的战斗力却极强。
这对陆慎来说相当有用。
于是,为了不暴露自己外来者的身份,也为了能在异世界活下去,他一边寻找各种回到地球的方法,一边跟洛厄尔在那颗三等星上相依为命,欺骗他,利用他。两个人一起度过了整整三年。
在那三年里,洛厄尔以为自己遇到了一只温柔的、罕见的、可靠的、专一的雄虫,所以全身心的信任陆慎,依赖陆慎。
陆慎甚至有一种哪怕他需要洛厄尔去死,这只雌虫也会毫不犹豫为他献出生命的感觉。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绝对的掌控感。
陆慎也不能。
哪怕他们之间隔着巨大的种族差异。
于是在洛厄尔成年之后,他编造了一个自己曾经身受重伤,暂时不能释放信息素的谎言,将洛厄尔按在怀里亲吻,无数次进入他的身体,模仿这个异世界的雄虫重重凿开他的生殖腔。
除了无法做到真正的标记。
他能够让洛厄尔从这件事当中体验到极致的快乐。
直到洛厄尔出现了二次觉醒。
在虫族,只有部分虫会涉及到二次觉醒,二次觉醒触发的条件不同,但一般会带来血液纯净度以及等级的提升。
那一次,洛厄尔竟然从原本的B级突破成了S级。
陆慎亲眼看着洛厄尔在升级的过程中突然发情。
因为等级变高,他这一次的发情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难熬。
洛厄尔当时浑身高热,痛苦不堪,后颈的虫纹如同要燃烧起来一样闪烁着殷红的光,整个人跌倒在地,腿蜷起来,面色苍白,露出来的手腕和锁骨都泛着难耐的绯色。
他艰难地朝陆慎的方向走过来,平日里如同人形兵器一般战斗力超强的雌虫浑身颤抖,剧烈喘息,想要陆慎的拥抱和亲吻,想要陆慎像之前那样深入他。
但是不行,没用。
人类无法释放信息素的身体根本无法真正缓解雌虫发情期的症状。
洛厄尔越来越痛苦,碧绿色瞳孔也逐渐变成半虫化的竖线。
他甚至开始恍惚,失去神志,青筋暴起,在床上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扑倒陆慎的动作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完全撕碎。
眼看着洛厄尔即将失控,陷入虫形的狂化状态,陆慎瞳孔微缩,用最快速度拿出放在储物格中的抑制剂,将针尖对准洛厄尔后颈处的虫纹将药剂推了进去。
那一日,他第一次对他们之间的种族差异有了清楚的认知。
也终于从之前那种自欺欺人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现在这种情况,他根本瞒不住洛厄尔多久。
一个突破了S级的高阶雌虫,也不可能永远跟在一个没有信息素的普通人类身边。
究竟是彻底留在虫族,当一个废物一样只能躲躲藏藏,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外来者?
还是回到地球,走上那条原本就该他去走的路,让一切回归原位?
陆慎这个人向来冷漠理性自私,所以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于是,在洛厄尔不知情的情况下,陆慎加快了寻找回到地球的方法。
他早就猜测过自己来时的塞里利亚海域极有可能藏着一个能够连接费城三角湾海域的神秘通道,只要从那里跳下去,就可以像来时一样,从异世界回到地球。
只不过因为这条路危险系数过高以及一些别的原因,他之前迟迟没有去验证。
后来,在洛厄尔再一次陷入比发情期更加恐怖的精神力暴乱,九死一生熬过来之后,陆慎下定决心,不再犹豫,连告别都没有就跳进了塞里利亚海域里。
他单方面抛弃了那只名叫洛厄尔的雌虫。
第123章
陆慎做事从不后悔。
哪怕洛厄尔从长相到身材到性格都极其符合他的心意,哪怕他们之间有三年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时光,哪怕他曾经跟洛厄尔做过这世上最亲密的事。
——他都不后悔。
人类跟虫族之间的种族差异是根本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
更何况,陆慎认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比生命更重要。
不论是他的,还是洛厄尔的。
只不过那一天,虫族塞里利亚海域的水太凉,海里的暗流太汹涌,任由自己被海水裹挟着不断下陷的那一刻,陆慎还是感受到了一种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的巨大压力以及窒息之感。
当时他被咸涩的海水刺激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在那一刻浮现出洛厄尔的脸。
可能是受到虫族在任何时候都以雄虫为尊的畸形制度影响,洛厄尔最初在他面前表现的很胆小,很沉默,分明是个战斗力极其强悍的人性兵器,却依然不敢靠近他,不敢说话。
后来他胆子慢慢大了。
会主动坐在陆慎腿上,用自己柔软的嘴唇去蹭陆慎的,蹭两下又移开,然后用那双绿色的、漂亮的、湿漉漉的眼睛盯着陆慎,说:“喜欢您。”
洛厄尔看他的眼神很乖也很赤诚,专注到仿佛将陆慎视作整个生命,可以无条件为他献上所有的爱与忠诚。
陆慎喜欢这种眼神。
于是在很多个白天夜晚,他都握着洛厄尔紧窄而有力的腰身,在他崩溃失神,浑身都软成一滩水的时候继续问:“有多喜欢?”
每一次洛厄尔都没办法在当场立刻给出清晰准确的回答。
但结束的时候他会仰起头亲吻陆慎的唇角,认真强调:“我会永远属于您,永远忠诚于您。”
陆慎从来不相信任何永远。
但不妨碍他为洛厄尔所说的话感到心动。
在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的过程当中,他总是捏着洛厄尔的下巴夸一句“洛厄尔好乖”,然后继续跟他接吻。
吻到怀中人的气息再次变紊乱,再将在过去三年间不知不觉已经长成只比他矮半个头的高大雌虫从浴室抱到床上,从他微微凸起的脊椎骨一直抚摸到他性感的腰窝,跟他相拥而眠。
因为过去那三年时光实在太美好。
所以洛厄尔大概从没想过自己全身心爱着,信赖着的雄虫其实是个来自异族的骗子。
更没想过自己会在某个毫无预兆的时刻被这个根本无法释放信息素的骗子残忍抛弃。
想到洛厄尔那张漂亮的脸在发现自己不告而别之后可能会出现的表情,陆慎在肺部空气即将耗尽濒临窒息的那一刻猛地浮出水面。
他睁开眼睛——沙滩、大桥、汽车、蓝天、棕榈树叶……眼前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景色。
跟陆慎猜想的一模一样。
他果然从虫族的塞里利亚海域回到了菲城的三角湾。
而且似乎就连老天爷都对他格外优待。
因为两边的时间流速竟然是完全不同的。
陆慎在虫族异世界度过三年,重新穿越回来以后,菲城这边竟然只过去几个小时。
换句话说,他没有因为穿越到异世的那几年,在地球上变成一个早就死在大西洋里的死人。
也完全没有错过争夺继承权的时机。
这让陆慎更加确信,选择回来果然是一件正确的选择。
所以,他连最后一丁点可能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后来,陆慎用比从前更狠更绝的手段还击了那些想要他命的叔伯兄弟,在一片混乱之中稳稳当当坐上了陆家家主的位置。
那段时间,他面无表情地开了很多枪,杀了很多人,还顺带震慑了陆家周围一众虎视眈眈暗中环伺的其他势力,彻底在菲城站稳脚跟。
菲城所有人都知道陆家新上位的陆先生虽然年纪轻轻,但其实比当年的陆震霆更加不好得罪。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身血腥味的陆慎接手陆家,接下来必定会改变菲城地下黑市格局的时候,他却穿着剪裁得体的三件套西装,心平气和地收起了冒着硝烟的枪管,宣布要将陆家大部分灰色生意洗白。
没人知道陆慎是怎么想的。
但其实很简单。
他只是觉得既然回来了,就应该好好过日子。
往前走,别回头。
就像当初拿出填海造陆的计划书,决心要将三角湾那片海填平也是一样——他想彻底断了自己跟异世界的联系,将匪夷所思的那三年悉数埋葬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海里。
这对洛厄尔应该也是一件好事。
只要他不再出现,一只S级的高阶雌虫在未来起码能匹配到一只B级以上的雄虫。
得到了雄虫信息素抚慰,那只乖顺的雌虫便不需要再忍受注射抑制剂所带来的折磨,不会经历发情期的痛苦,不必面临精神力暴乱的威胁。
这是一个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可以双赢的选择。
至于洛厄尔曾经对他说过的永远……
陆慎看着已经被混凝土填平的三角湾,这几年间,这里已经建起了中央商务区、高级酒店、综合度假区等建筑雏型,未来应该不会有人记得这下面曾经是一片湛蓝的海域。
洛厄尔是个没有雌父雄父教导的年幼雌虫。
因为年纪太小,见识不深,所以才会轻易向一个连信息素都没有的人类许诺忠诚和永远。
陆慎曾见过虫族其他雌虫受到雄虫信息素影响的样子。
总是面色潮红、浑身发软,对于交配以及对雄虫精神力的渴望会盖过所有一切。
这是那个特殊种族深深刻在血脉里的本能。
洛厄尔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抑制不住这种本能,需要来自真正雄虫的抚慰,渴望一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雄虫进入他。
那是陆慎无论如何都给不了的东西。
这几年来,陆慎竭力控制自己遗忘关于虫族的一切,总体来说效果还算显著,因为比起刚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很少失眠,也很少再梦见洛厄尔的那张脸。
直到最近菲利克斯的出现。
尽管陆慎不太愿意承认,但他金色的头发跟碧绿色的瞳仁确实跟他记忆里那只乖巧又强悍的雌虫有那么一丁点相似,导致那些已经被他强行遗忘的画面和记忆在过去那一个月逐渐重新翻腾出来。
只不过洛厄尔的金发很长很直,并不是像菲利克斯那样的自然卷,摸在手里的感觉像世界上最顺滑的丝绸。
洛厄尔眼睛里的颜色也比菲利克斯更加纯粹。
面对敌人的时候会散发出警惕的、冰冷的寒芒,面对他时又会变成一汪翡翠湖的湖水。
想到这里,陆慎面无表情制止自己再继续往下联想。
他不应该拿洛厄尔跟任何人比较,这样太不绅士,也很不理智。
毕竟,三角湾早就被填平了。
他再怎么想都没有用。
陆慎很少做无用功的事。
就比如现在,他并没有在三角湾停留太久,毕竟时间已经很晚了,而且海风很凉,一直站在尚未竣工的工地面前,好像心事重重,慎行股价明天就要跌到谷底的样子。
万一被好事的媒体拍到了,那些小报杂志上还不知道会怎么发挥。
于是他站在原地抽了烟,用脚踩灭了,然后让司机送他回了他常住的那套半山别墅。
这套别墅是陆慎坐稳陆家当家人这个位置以后买的。
在寸土寸金的费城价值上亿,相当奢侈。
只不过对于陆慎来说,一个人住显得有些空荡。
当初之所以决定买下这里,是因为三等星贫民窟的居住环境太差,为了不被帝国巡查队发现他黑户的身份,他跟洛厄尔一起住了三年狭窄逼仄的房子,每天连头顶上由科技手段做出来的蓝天白云都只能看见一条小小的缝。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这套一千多平的别墅虽然离慎行的总部有些远,但是有很大的庭院、草坪和游泳池,从主卧看出去,能够望见辽阔的海面和郁郁葱葱的山峦,他很满意。
陆慎在落地窗前又站了一会儿,喝了大半瓶洋酒,方才回床上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菲利克斯那双绿眼珠的刺激,令他再度想起从前的缘故,陆慎竟然从这一天起开始频繁梦到洛厄尔。
只是梦的内容无关他们曾一起共度的那些过去。
……更像是他不告而别缺席的日子。
他梦到洛厄尔穿上了整齐妥帖的军装,张开巨大的金色翅翼,驾驶战甲在战场上与异兽厮杀,在刀枪和血影当中来回。
梦到那个曾经柔软乖巧的年幼雌虫逐渐透露出坚毅和冰冷的神色,周身气势在鲜血浸润狎变得愈发凌厉,肩膀上的勋章也随着他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不断升级。
最开始陆慎还觉得欣慰,因为这的确是适合洛厄尔去走的路。
直到梦中的画面开始变换。
他梦见那只一步步从三等行走向帝都星,被誉为军部明日之星的雌虫一次又一次陷入不可控制的发情期,一次又一次给自己注射加大剂量的抑制剂。
梦见洛厄尔频繁将自己锁在足够禁锢一只S级雌虫的高级禁闭室,用自动手铐脚链将束缚住自己的手脚和全身。
随着他陷入濒临崩溃的半虫化状态,痛苦、嘶吼,手腕脚腕被宇宙合金制成的镣铐磨得鲜血淋漓,想要挣脱,身体却被禁锢椅上发出的巨大电流电穿过。
梦见洛厄尔筋疲力竭从禁闭室里走出来,咬紧牙关拒绝不知道是副将还是别的部下的搀扶。
看着洛厄尔那双已经被猩红浸透,不知何时便会失去理智的碧绿色眼瞳,以及血迹斑斑的军装外套,他身边站着的那个陆慎不知道名字的部下眼眶通红,单膝跪下恳求他尽快接受一只雄虫的匹配。
“再这样下去您会死的,您会死的!会死的!”
“奥诺里没有一只雌虫可以离开雄虫单独存活,要不了多久最高级的抑制剂也会对您失去作用,您很有可能抗不过下一次精神力暴乱,别再坚持了,求您了!”
即使是在梦境里看着眼前的画面,陆慎都能感受到自己胸口传来的那股明显的刺痛感,像是再一次陷入冰冷的海水之中,喘不过气来。
他不明白洛厄尔在想什么。
更不明白洛厄尔在坚持什么。
梦里洛厄尔强撑着站直身体,他望着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过很多次的部下,深绿色的眼瞳如同一汪平静的湖面,仿佛是在预见自己未来的结局。
“放心,”他说:“我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我不会死于精神力暴乱。”
军雌应当死在战场上。
至于匹配一只雄虫……洛厄尔抿了一下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嘴唇,他说:“绝无可能。”
“可是就算您不主动匹配,帝国也不可能放任您继续这样下去。”
为了提高生育率,奥诺里帝国每一只成年的雌虫的资料都会自动上传至星网后台,接受相匹配雄虫的挑选,若被雄虫选中,即便洛厄尔自己再怎么不愿,也会被雄虫强行绑定。
在部下看来,与其面对未知且风险极高的命运,不如洛厄尔主动出击,挑一个合心意的雄虫,占据对方的雌君之位。
毕竟以他现在的级别和立下的战功,完全可以在首都星嫁给一个血液纯净度在50%以上的A级贵族雌虫。
洛厄尔没有说话。
他挺直脊背从长长的走廊上离开。
陆慎梦境当中的画面再次变换。
他看见洛厄尔在精神力濒临崩溃的状态下再次奔赴战场。
当他展开那双巨大的翅翼冲向如潮水般涌来的异兽群之时,洛厄尔竟然任由异兽首领伸出的利爪划破了他那张美丽至极的脸,陆慎下意识想要阻止,又看到洛厄尔脸上带着近乎于决然的冷静。
他明显是故意的。
于是那道异兽划出来恐怖伤痕直接从眉梢贯穿到下巴,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陆慎瞳孔微缩。
再后来……他在梦境里看到帝都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被称为明日之星的少将洛厄尔在战场上毁了容貌,替他扼腕叹息的有,深表同情的有,落井下石认为他以后再也不会被尊贵的雄虫看中的也有。
在陆慎的梦境里,洛厄尔的精神海越来越不稳定。
他失控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大概连洛厄尔自己心里都很清楚,大概要不了多久,他便会陷入无可拯救的精神力暴乱,彻底沦为一个只知杀戮,毫无理智的疯子。
然而陆慎却看得分明。
他看见梦境中毁容的洛厄尔在禁闭室中痛苦挣扎,陷入半虫化状态中自残自伤的时候嘴里不停不停重复着一个名字。
陆慎。
陆慎。
陆慎。
仿佛只需要在口中反复咀嚼过这两个简单的字眼,便能以此艰难维系住那最后一丝清明与理智。
听见他呓语下叫出自己的名字,陆慎脑子里不受控制“嗡”地一声。
他蓦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一双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
可环顾四周看见的,不是虫族那个冰冷的禁闭室,也没有失去理智的洛厄尔——这里是他一个人住了五年的别墅卧室。
所以他看见的究竟是梦,还是虫族世界正在发生的现实?
陆慎不知道,也根本没法确认。
但在那个畸形而扭曲的虫系文明社会当中,真的有虫能够与刻在骨血里的本能和渴望对抗,为了一个短暂出现过的外来者,放弃自己生存的希望吗?
陆慎不相信。
他宁愿将他在梦境中看到的一切当成是自己的幻觉。
只不过究竟是不相信,还是不敢信,不愿信,没人能说得清楚。
接下来陆慎变得很忙。
他先是送走了依然不太甘心离开的菲利克斯,然后跟政府那边敲定新运输线路的利益分配细节,又飞去大陆谈成了一桩很大的生意,当一切尘埃落定回到菲城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在车上助理按照惯例向陆慎汇报了未来一周的行程以及菲城最近的形势变化,然后犹豫了一下,问陆慎是先回公司,还是回家。
因为向来从容不迫的陆先生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失神。
……仿佛遇到了什么让他心情极其沉重且棘手到不能解决的事。
陆慎语气平静地说了回公司。
助理回过神来连忙点头,他觉得那一瞬间应该是他的错觉。
然而回去的路上下了雨,豆大的雨珠在车窗上敲打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陆慎坐在后排放空了一会儿,在迈巴赫即将行驶到环海公路的时候,突然开口说:“还是先去三角湾。”
雨下得越来越大。
助理甚至有一种是不是马上要刮台风的错觉。
陆慎一身黑色风衣站在三角湾工程前面,助理撑着一把大伞,站在车门旁边陪着他。
他不知道老板在看什么。
只是过了一会儿,看见老板望着正在紧锣密鼓施工的巨大建筑工地,突然侧过头问了句:“你说把这里全部推掉再恢复原状需要多长时间?”
助理蓦地怔了一下,不敢置信,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没来得及确认,又看见陆慎牵了牵嘴角,望向三角湾竖得最高的那栋大楼,那是他曾经跳下去又游上来的地方。
抬起手来松了松衬衫领带。
今天领带系得有些紧,导致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陆慎笑了一声,心平气和地跟助理说:“我开个玩笑而已。”
被吓了一大跳的助理连忙松了口气,却莫名有些不太敢接这个突如其来的话茬。
陆慎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
其实他到现在都无法确认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究竟是真是假。
他也始终不信跟他朝夕相处三年,从一个雌虫幼崽长至成年,许多观念都由他一手塑造的雌虫会这么固执,这么愚蠢,这么不知轻重。
可是。
可是。
可是即便如此。
自诩从不回头从不后悔的陆慎,还是从那个梦境出现开始,逐渐感受到一种胸腔被剧烈挤压,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清晰的、缓慢的疼意。
万一呢?
假如呢?
如果洛厄尔当真像梦境中一样愚蠢、固执、不知轻重。
那他应该怎么办?
就算他当真将三角湾铲平恢复原状,再一次沿着神秘的海底通道去到虫族异世界,又能改变些什么?
陆慎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疯了,大概需要抽空去看看心理医生。
但他始终站在原地,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就在他动也不动站在风雨中的这一刻,阴沉天空上,一道闪电骤然划破长空,仿佛能将整个海平面一分为二。
然后陆慎在轰隆炸响的雷声和噼里啪啦打在黑色伞面上的雨声中,突然清晰听见了一道仿佛径直冲他而来的,违背科学的,冰冷又神奇的电子机械音。
那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滴——监测到悔意值达100点目标对象。”
“系统绑定中——”
第124章
新虫历827年9月。
一直风平浪静的奥诺里帝国首都星连续发生了几件在星网讨论度极高的事,每一件都跟被称为军部明日之星的第一军团少将洛厄尔有关。
首先是洛厄尔在亚历克之战中出现了第三十七次精神力暴乱,导致战争意外失利,身受重伤。
画面不知道被谁被传上星网。
虽然有些晃动模糊,但所有人都看到了面部毁容的洛厄尔浑身血迹,即使奋力展开金色翅翼依然不受控制从高空重重坠落,砸进废墟之中陷入虫化的样子。
“呜呜呜我实在不敢继续往下看了。”
“洛厄尔少将今年分明才二十四岁,为什么精神力暴乱出现得这么频繁啊?”
“他可是战斗力超强的稀有S级雌虫,没有雄虫抚慰,只依靠抑制剂根本扛不了多久。”
“那洛厄尔少将为什么一直不匹配雄虫啊啊啊?我好心痛!”
“哎,以前或许还有可能,但他的脸在去年的战役中被异兽毁了,没有一只尊贵的雄虫愿意选择一个毁容的军雌,哪怕仅仅只做雌侍。”
的确。
在虫族雄虫的身份实在太过尊贵,因为极度稀少和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导致他们通常眼高于顶,骄傲自负。
除了资质最差的F级雄虫之外,哪怕仅仅只是一个D级雄虫,都可以拥有一个雌君和好几个雌侍,更遑论其他级别更高,享受社会更多优待的雄虫。
因为有无数雌虫可以任他们予取予求,所以没有一只雄虫会纡尊降贵匹配像洛厄尔这样遭异兽毁容,面部丑陋不堪的雌虫。
即使他曾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
即使他靠军功攒下了惊人的财富。
还记得最早洛厄尔惨遭毁容的消息传出来时,星网上还有许多雄虫被那张血肉模糊的照片吓到,表示自己看到洛厄尔的脸就会做噩梦,强烈要求雄虫保护协会为了他们的身心健康,对那张照片进行全网屏蔽。
所以,只有二十四岁的洛厄尔面临的似乎只有死在战场上和精神力暴乱而亡这两条路。
结局清晰,可以预见。
也正是因为如此,星网上一片替洛厄尔少将感到悲伤的声音。
有祈祷他能平安归来的,也有希望为帝国拼杀的洛厄尔少将能够得到虫神保佑,获得一只尊贵雄虫垂青的。
虫神在上。
或许是因为洛厄尔命不该绝,这件受到全网关注的事竟然真的迎来了巨大的转机。
因为前线传来消息,第一军少将洛厄尔硬生生靠自己的毅力,再一次熬过了精神力暴乱,与已经朝他张开血盆大口的死神擦肩而过。
同时,在伤势恢复以后,他用最快速度率领部下组织了一场反击,重新从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异兽手中夺回了亚历克星球的主权,将百万兽潮悉数击退。
星网再次震惊。
紧接着便是第二件事了。
因为洛厄尔少将绝地反击的事迹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且吸人眼球,竟然当真在首都星获得了一只身份高贵的雄虫关注。
只不过——这只雄虫在奥诺里帝国实在有些特殊。
首先是他的身份,这只雄虫名叫希奥多·奥诺里。
从姓氏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这是一只有着皇室血脉的尊贵雄虫。
事实也的确如此。
希奥多乃是当今虫帝的亲侄子,一位备受瞩目的A级亲王殿下。
在宇宙射线污染越来越严重,导致虫族血脉愈发凋零的现在,A级便是现有帝国雄虫能够达到的最高等级,数量不足B级的千分之一,是真真正正的帝国瑰宝,可以凌驾于帝国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雄虫之上。
至于为什么会说他特殊……
原本这样一只高贵的雄虫应当受到雌虫趋之若鹜的追捧,帝国会有无数雌虫愿意奉上自己全部的财富与荣耀祈求他的垂青,哪怕仅仅只能成为他的雌侍。
然而,命运总是如此多舛,虫神向希奥多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曾在幼时被作恶多端的星盗绑架,吃尽苦头,自此患上严重的应激障碍,空有金山一样的血脉和等级,却无法向任何一只雌虫释放信息素。
因为如此,本该万众瞩目的雄虫一朝跌落谷底,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他开始厌恶所有探究或者同情的目光,一度想让自己与世隔绝。
直到后来,希奥多在虫帝的建议下放松心情,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向商界,竟然当真点石成金般创造出巨额财富,并且每年为帝国支付大笔军费,再次获得荣耀与追捧之后,方才逐渐增加了在大众面前露面的次数。
但关于希奥多的负面传闻依然很多。
有虫悄悄在星网上透露,说他因为幼时的悲惨遭遇导致性格扭曲,是个冰冷、残酷且不近人情的雄虫。
也有虫说希奥多亲王虽然不能标记雌虫,但私底下却有着许多比普通雄虫动辄鞭笞、折磨、取乐更加可怕的怪癖——他喜欢收集收集雌虫的翅膀。
众所周知。
雌虫的翅翼乃是虫神赋予他们最大的恩赐。
强大而美丽的翅翼是能够令他们在天空之中如凌厉鹰隼般展翅翱翔,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收割敌首的武器。
但藏在翅囊中的翅翼一旦被强行摘除,便永远也无法再生,原本骁勇善战的军雌也会彻底沦为一个没用的废物。
所以,摘掉翅翼是帝国对雌虫最严苛的惩罚,也是每一个雌虫心中最大的恐惧。
因为强大和美丽往往会招来恶意、觊觎和灾祸。
帝国虽然很少对军雌降下如此可怕的惩罚,但却不乏有心理扭曲和变态的雄虫在私下里以收藏雌虫的翅翼为荣。
他们热衷于欣赏雌虫被摘除翅翼时痛苦挣扎的表情,更享受肆意那种掠夺自己无法拥有的强大天赋的感觉。
要知道,对于很多雄虫来说,让雌虫彻底跪在自己面前臣服还远远不够。
他们要的是更大的心理快感,是高高在上的绝对掌控。
据说,在希奥多亲王那座位于首都星中心区半山上的私人庄园里,就建有一个陈列着无数雌虫翅翼的博物馆,里面按照雌虫翅翼花纹、颜色和珍稀程度分门别类,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不知传闻真假,但空穴来风必然有因,即使希奥多亲王这些年为帝国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军费赞助,依然让许多看过这则传闻的雌虫在暗中对他持有谨慎和警惕的态度。
也正是在三天前,在虫族地位特殊且富有争议,并且从来不与雌虫亲近的希奥多亲王却直接提交了与洛厄尔上将匹配的申请,一时间如同水入油锅,引发无数议论。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可怜的洛厄尔少将终于要得救了,结果要娶他的却是一只患有应激障碍无法释放信息素的雄虫。”
“楼上在说什么蠢话?希奥多亲王可是一只富可敌国的A级雄虫!即便患有暂时的应激障碍也不是终生无法治愈,能被他看中是洛厄尔少将的福气。”
“天呐,难道希奥多亲王的应激障碍好了?虫神在上,伟大的奥诺里帝国终于要重新拥有一只A级雄虫了吗?”
“应该还没吧?要是好了,以希奥多亲王的等级和地位,不应该选择一只在战场上毁容的军雌吧?”
“难道只有我一只虫看过关于那些希奥多亲王的传言吗,说实话……我有点替洛厄尔少将感到担忧。”
“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可怕,毕竟洛厄尔少将的脸虽然毁了,但他那对金色翅翼却是令人过目难忘的罕见美丽,整个帝国能够与之比拟的,应当都屈指可数。”
“没有证据便信口雌黄在这里污蔑诋毁一只对帝国作出过巨大贡献的高贵雄虫,楼上的两位阁下,莫非想让雄虫保护协会上门吗?!”
总之,星网上各种猜测众说纷纭,好坏皆有。
但所有人都很清楚——按照奥诺里帝国的法律,当雄虫主动提交匹配,被选中的雌虫几乎没有拒绝的权力。
尤其希奥多亲王还是这样一只位高权重且富可敌国的雄虫。
换句话说。
正在前线为帝国征战的洛厄尔少将要不了多久,便会在凯旋归来之后成为希奥多亲王所属的雌君。
虽然不知道洛厄尔收到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但此刻希奥多亲王的私人庄园上却是一片混乱。
因为刚刚乘坐飞行器回来的亲王殿下在博物馆欣赏自己藏品的时候突然陷入了昏迷。
“亲王殿下这是怎么了?快,快去叫医生!”
“难道又犯病了?可亲王殿下已经很久没犯过病了,难道是在回来的路上受到了什么刺激?”
“虫神在上,这该如何是好?要不要立刻派人去皇宫向虫帝通报?”
一群侍从惊慌失措,自然没有虫看见一个来自异世界的人类灵魂正被一个看不见的高级系统注入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希奥多·奥诺里身体里面。
这个过程需要消耗一些能量,也花费了一点时间。
直到首都星的夜幕降临,又重新迎来新的一轮太阳升起,那个躺在橡木床上的男人才缓缓睁开眼睛……
跟地球不同。
虫系文明当中记载,太阳系早就在亿万年前陨石撞击中消失,所以此刻虫族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不过是后来科技仿造的产物,根本无法散发热量以及提供生物生长所需的能量。
因此当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照到陆慎脸上,他只是觉得有些刺眼。
下意识抬起手掌挡在自己的眼睛面前,直到感觉被太阳照射的部分始终没有一丝暖意,陆慎瞳孔微缩,他在这一刻逐渐回过神来——
蓦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环顾四周,镌刻着奥诺里家族徽章的窗幔、奢华昂贵的羊毛地毯、陨铁锻造的满墙浮雕、不远处闪烁着蓝光的全息商业版图沙盘……所有一切都在验证那个神奇系统所说的话。
他竟然真的,再一次,来到了虫族。
而且不是以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份。
那天陆慎在三角湾前听到了那道看不见又摸不着的电子机械音,那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的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暂停——
空气中密密麻麻往下坠落的雨珠暂停,伴随雷声划破整个海平面的闪电暂停,三角湾工地上紧锣密鼓的施工暂停,站在陆慎替他撑伞的助理动作也被暂停。
面对眼前近乎不可思议,且完全违背科学的景象,陆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那道电子机械音继续用平稳而冷静的声音道:
“宿主您好,系统监测到您原本应该在虫族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与跨越种族的爱人厮守终老,但由于种种不可逾越的现实,导致您在关键时刻选择放弃和退却,致使结局出现偏离,现为维护时空页面稳定,特收取100点悔意值,为您兑换一次重生回到异世界的机会。”
当时捕捉到几个重要关键词的陆慎,心脏几乎是在瞬间跳快了几分。
他没有怀疑这道声音所说的是真是假,因为眼前暂停一切的超现实景象在地球上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而且他曾经在虫族世界待过三年的事更加不可能有其他人能够知道。
但这些年早已经刻进他骨子里的谈判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眯起眼睛询问:“什么叫做重生?”
“让我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再次回到奥诺里?”
“请恕我直言,”陆慎说:“如果以人类的身体再次回到那里,除了增加更多痛苦和挣扎之外,对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盯着被暂停的雨幕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到这道令他浑身血液沸腾的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陆慎也没纠结。
他强行保持理智,听不出任何情绪地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如果想维护时空稳定或者改变结局,那么……我需要一个虫族的身体。”
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在那道电子机械音运算的几秒钟里,陆慎感觉自己好像度过了一整个世纪那么久。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头一回准备在谈判桌上扔下筹码率先认输的时候,突然听见那道冰冷的电子机械音开口道:“当然。”
陆慎攥紧的拳头猛地松开。
“渣攻重生系统是时空管理局高级系统,我们会为悔意值达到100点的宿主解决导致结局偏离且无法改变的外力问题。”
“但值得注意的是,客观障碍并非是您与爱人分离的唯一原因。”
“请宿主谨记,重生机会仅有一次,请您务必弥补无法挽回的错误,修正傲慢与自大的原罪,改写令您痛不欲生的结局。”
不等陆慎说话,空气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光屏,上面飞快闪过无数张不同雄虫的脸。
“渣攻重生系统正在为您查找最合适的宿体,正在匹配中——”
“调节身体各项数据中——”
下一秒——
陆慎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抽取出来,推进一个巨大的漩涡。
随着眼前陡然变成一片黑暗,他在剧烈失重感中不断下坠,睁开眼就来到了这里。
陆慎下意识低下头,缓缓望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跟他从前一样骨节分明,修长干净,但皮肤颜色却比他更加苍白,手臂上能清楚看青色的血管和凸起的青筋,虎口、无名指和食指侧面也没有他常年拿枪磨出来的茧子。
眸色变深了一瞬间。
陆慎身上掀开柔软的天鹅绒被子,径直走到卧室的镜子面前。
除了在虫族世界相当罕见,与陆慎本人几乎相同的身高和几乎相同的黑色发色,镜子里这个穿着墨绿色睡袍的男人,长着一张跟陆慎完全不同的脸。
突出的眉骨,深陷的眼窝,深邃的蓝色瞳仁,分明应该是一张精致优雅成熟的脸,却因为下垂的眼睑和平直的嘴唇弧度使得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倦怠而冰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黑暗和冷峻。
随着陆慎跟镜子中的自己双目对视,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的画面骤然涌进他的脑海里。
——他看见了这位希奥多亲王的生平。
从生下来便备受瞩目的人生开始,到年幼时被无恶不作的星盗绑架,吃尽苦头,以至于在极端恐惧跟折磨中患上在应激障碍,被医生诊断出在未来极有可能无法像正常的雄虫一样释放信息素。
他愤怒、痛苦、崩溃、绝望。
即使后来借助奥诺里家族的资本,在商场上证明了自己区别于其他雄虫的能力,再度获得雌虫们狂热的崇拜和追捧,但这位希奥多亲王还是不可避免在暗处变得扭曲、病态。
他开始喜欢收集雌虫的翅翼。
虽然不能正常释放信息素让雌虫在他面前失控、臣服,但他可以通过摘除雌虫翅翼这种方式,让他们畏惧,求饶,害怕。
只不过希奥多毕竟还是皇室的一份子。
他的一言一行都象征着皇室的颜面。
按照奥诺里帝国法律规定,违规摘除雌虫翅翼是不合法的,即便是高高在上的雄虫,也要登上法庭遭受审判和谴责,虽然惩罚并不严重,但总归于名声无益。
因此,之前的希奥多还算规矩。
他一直通过给军部提供大额军费的方式,暗中和军方换取那些低级的战损军雌。
在战场上身受重伤,将死未死的军雌在此之前一直很合他的心意。
反正总归逃脱不了一死,不如在死前贡献出最后一点价值。
而且,较低的军衔和等级注定了他们即便消失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最重要的是,曾经上战场杀敌给他们带来的独特气质和那种不屈的精神便更加令希奥多感到着迷,这会为他亲手摘除翅翼的过程带来更多享受。
唯一的遗憾就是翅翼的美丽程度直接与等级挂钩。
等级低劣的垂死军雌虽然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和暴露的风险,却也没办法给他的翅翼收藏博物馆带来真正有价值的珍藏。
直到他看见了洛厄尔在战场上精神力失控的那段视频。
分明浑身染血,洛厄尔那双巨大的金色翅翼在坠落时展开的弧度依然美丽到几乎令虫失语。
任谁都想象不到那样惊艳的美丽曾在战场上收割过无数异兽或者星盗的生命。
当时希奥多几乎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翻涌的恶意渴望,连面部都微微痉挛。
他很清楚,若是他能够亲手摘下这样一双强大而美丽翅膀,放在博物馆的正中央,那么这件藏品能够为他带来的满足跟刺激,一定会超越之前的所有所有。
而且他发现洛厄尔的时机简直太合适了。
洛厄尔是第一军团少将。
分明是一个从低贱三等星走出来的平民,没有丝毫权势背景,却硬生生凭自己的能力在战场上拼杀出来一条笔直向上的晋升之路,成为帝国军部前途无量的明日之星,连虫帝都曾经亲手为他授勋。
若是之前,希奥多要想在不影响自己名声的前提下摘除洛厄尔的翅翼还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可现在却完全不同。
整个星网所有人都知道洛厄尔的精神力暴乱几乎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只要他将洛厄尔纳为自己的雌君,再限制他的自由,剥夺他在公众面前出现的机会,然后悄无声息摘除他的翅翼,伪造出他精神力暴乱陷入虫化,自己则因为激障碍尚未完全恢复,不能给到洛厄尔充分的帮助,只能看着他悲惨死去的假象……那么真相便会被彻底掩盖。
至于星网上那些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的恶意揣测和捕风捉影的中伤,自有他重金聘请的公关团队去解决。
他们会将他塑造成一只富可敌国,同时还愿意接纳毁容军雌成为自己雌君的伟大雄虫,届时,他的声望一定会再度提高。
而且,他的翅翼收藏博物馆里,也会因此多出一双举世无双的金色翅膀。
多么美好的规划和未来。
一切都那么完美。
然而,希奥多亲王却万万想不到会有一个来自时空管理局的高级系统,在计算了他生平做过的坏事、对剧情影响程度以及和陆慎身体契合度之后,直接抽取了他的灵魂,将他投入时空管理局监狱,承受来自时空监察长的审判和处罚,再也无法脱身。
现在,消化了来自希奥多全部记忆的陆慎闭了闭眼。
很奇怪。
分明他提出的条件得到了满足,如愿以偿获得了一具雄虫的身体。
为什么还是会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压抑、难受,甚至于后怕。
或许是因为他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些画面竟然全部都是真的。
此刻洛厄尔在虫族的境况甚至比他看到的更加艰难危险。
陆慎忍不住想。
若是他没有得到系统的帮助在这位希奥多亲王的身体上重生,如果他依然一无所知,心安理得地待在菲城。
那么,那个曾经在他怀里撒娇,又独自走过满途荆棘和漫漫长路的洛厄尔即将迎来怎样的结局?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第125章
洛厄尔其实根本没得选择。
此时此刻,在亚历克星临时堡垒当中,他一身军装,坐在窗前拆卸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把伯莱塔92F。
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拆枪的速度很快,动作也很稳。将弹匣全部拆空以后,有空最快速度将枪重新组装完好,有条不紊,仿佛做过成千上万遍那样熟稔。
伯顿推门进来的时候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鼻头一酸。
他是洛厄尔的亲卫,自两年前来到他身边起,就发现少将除了上战场杀敌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兴趣爱好,唯独偏爱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把伯莱塔——一把在光能枪出现以后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的老式手枪。
心情好的时候会玩,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玩。
仿佛任何情绪都能在这种重复拆装的过程中找到出口。
而现在明显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别的雌虫不知道,伯顿却心知肚明。
如果说虫族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渴望得到雄虫垂青,以求获得信息素抚慰的雌虫,那洛厄尔少将便是那宁愿死去,都不想跟雄虫匹配的百分之一。
最开始他以为是洛厄尔应当只是性格桀骜不驯。
他应该只是不愿意向未来可以预见的悲惨命运屈服,不愿意向那些眼高手低的废物雄虫跪伏,不愿意将自己在战场上拼杀而来的荣耀与权柄拱手相让。
直到他亲眼目睹洛厄尔不受控制地陷入发情期和精神力暴乱的模样。
平日里那个强大而寡言的少将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狼狈、挣扎、痛苦。
分明已经被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和欲望折磨的鲜血淋漓,哪怕已经失去理智,依然强撑着重复同一个名字。
好像只要喊出那个名字。
濒临崩溃的精神海就可以得以平静,又如深渊的欲望也能被悉数被填平。
简简单单两个字。
在洛厄尔的世界里,仿佛就能抵得过这世上效果最好的抑制剂。
当时伯顿震惊至极。
——他发现,或许这才是洛厄尔少将坚决抵触跟任何雄虫匹配的真正原因。
伯顿不知道那是不是洛厄尔少将倾慕的雄虫,但他曾经悄悄在星网上查询过相同发音的名字。
虽然那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奇怪,伯顿也不知道洛厄尔口中说的究竟是路还是陆,但无一例外,每一次在终端搜索都显示查无此人。
当然,就算再怎么好奇他也不敢多问。
毕竟每一次浑身是伤从禁闭室里走出来的洛厄尔少将不需要任何人搀扶,也不需要任何人关心,他仿佛只需要依靠S级雌虫近乎逆天的恢复能力,便能迅速调整好状态,继续在战场上冲杀。
再也看不出在禁闭室不受控制跪倒在地喊出那个名字时的脆弱,让人实在不敢去窥探他的内心,了解他真正在想什么。
直到去年洛厄尔少将遭异兽首领划破了那张漂亮至极的脸……当时伯顿在旁边急得眼睛都红了,毕竟谁都知道异兽的爪子有毒,还带有极强的腐蚀性,若是不及时处理,连军部最高级别的修复药剂都没办法保证能恢复如初。
然而洛厄尔却坚持要继续战斗。
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甚至还很轻地笑了一下——要知道,整个第一军团都知道洛厄尔少将的笑容实在罕见,分明长了一张在帝国都排得上号的美人面孔,偏偏吝惜于用那张脸做出任何表情。
洛厄尔用弹出的光脑当作镜子,望着那道几乎贯穿了他半张脸的伤痕,不知道在想什么,笑了一会儿之后笑容渐淡,抬眸望向伯顿问:“这样是不是比之前更顺眼?”
“……”伯顿几乎要哭出声来。
“好了伯顿,别垂头丧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马上就要死了,”洛厄尔面无表情地收起光脑:“留着这样一道伤疤,最起码能给我减少很多麻烦,不是吗?”
伯顿隐忍的哭声一滞。
他瞪大了眼睛,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洛厄尔极有可能是故意的。
故意让异兽冲破他的防线。
故意收起翅翼任由异兽首领用利爪划伤他的脸。
因为他的精神力暴乱频率越来越高,时刻都仿佛在钢丝上行走,就连第一军团的索伦上将都曾严令洛厄尔在离开前线之后立刻跟雄虫匹配,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生命。
伯顿还记得当时索伦上将面沉如水,掷地有声:“洛厄尔,这是军令!”
“没有任何坚持比生命重要,奥诺里帝国也没有任何一只雌虫可以离开雄虫单独生存!”
“你的发情期和精神力绝对不能再拖了,现在我以第一军上将的名义命令你,在回到首都星之后立刻嫁给一只雄虫,届时由我来亲自替你挑选,我以帝国上将的名义保证你在婚后可以继续回到军部上班,不要再抵抗,不要再坚持,你听到了没有?!”
洛厄尔始终沉默不语,在一旁低眉顺眼站军姿的伯顿还以为他这是默认了的意思,却万万没想到洛厄尔转过头就用这种方式毁掉了自己的脸。
伯顿真的不懂少将究竟在想什么。
究竟什么原因能让他狠绝至此。
因为那个在精神力暴乱时依然念念不忘的名字吗?可倘若真的那么喜欢,少将为什么不直接嫁给那只雄虫,反而将自己折腾成现在这样。
那天晚上,他看见洛厄尔喝了一整瓶白兰地。
金色绿眼的军雌左边半张脸已经被纱布包扎起来,分明没有发情,也没有失去神智,但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别的,伯顿恍惚看见洛厄尔的眼睛好像红了。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将最新军报送进去的时候,坐在办公桌前的洛厄尔又从烟盒里抽了支烟。
他用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抬眸望向站在门口的伯顿,眨眼之间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进来吧。”
好像方才那一瞬间看到的所有脆弱失神都是伯顿的错觉。
两人聊了会儿公务,最后伯顿要退出去的时候洛厄尔突然抬眸问他,“换作两年前的你,应该已经认不出现在的我吧?”
伯顿一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毕竟少将在这两年间确实变了许多,现如今连这张脸都变成这样……
也没强迫他回答,洛厄尔又笑了一下。
他将手中细长的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伯顿一直记得那个洛厄尔少将那天的表情。
而现在,这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仿佛又再度出现在他的脸上,甚至比那天晚上看起来更加令人难过。
想到星网上那些关于希奥多亲王的传闻,虽然不知传言究竟是真是假,伯顿咬了咬牙低声道:“少将,若是您当真铁了心不愿与希奥多亲王成婚,大可以不回首都星复命。”
“第一军团上下都会掩护您的踪迹,我跟罗伯特、多里安、纳什他们也愿意追随您的脚步。”
这话是伯顿犹豫了好几天才说出来的。
而且他也没有说假话,倘若洛厄尔回到首都星将面临那样悲惨的结局,那么即使违背虫神的意志,他们这些跟随洛厄尔出生入死的部下也会誓死捍卫他身为少将的尊严,哪怕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听到这话,洛厄尔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将目光从手中的银色伯莱塔上面移开,掀起眼皮望向伯顿,露出来的半张脸精致美丽,半张脸则横梗着一条令人无法忽视的红色疤痕:“不回首都星复命,然后呢?”
“从帝国叛逃?带着你们这些人从第一军团正规军变成人人喊打四处逃窜的星盗?”
他不可能将自己的部下引入歧途。
更何况这事情远没有伯顿想的那么简单。
别不说他们能不能逃过军部的追捕,希奥多亲王与军部之间联系紧密,前线多少将士的军备皆由他出资购买?
一旦因此惹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洛厄尔绝不可能自私到为了自己,去连累一手提拔他至今的索伦上将和其他军团的战友。
“好了伯顿,”摩挲了一下手中锃光发亮的银色枪支,洛厄尔再次重复了一年前他曾经对伯顿说过的话:“别垂头丧气的,你应该替我感到庆幸。”
庆幸那位希奥多亲王殿下患有信息素应激障碍,无法标记任何雌虫。
庆幸那位希奥多亲王殿下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翅翼。
是的。
身为第一军高级将领,洛厄尔知道的远比伯顿要多得多。
他知道希奥多亲王每年向军方支付的大额军费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也大概能猜到希奥多亲王向他提交匹配申请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洛厄尔很难形容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感觉。
说愤怒,其实谈不上愤怒,毕竟他曾经为自己预见的结局,远比被摘除翅翼更加惨痛。
说不甘,也谈不上不甘,毕竟嫁给一只雄虫是奥诺里帝国每一只雌虫都无法逃离的宿命。
洛厄尔见过太多对雌虫动辄鞭笞、折磨、羞辱甚至虐杀的雄虫,对于希奥多亲王在暗地里做的那些事也并不觉得稀奇。
奥诺里的雄虫大多如此。
洛厄尔对他们从不抱有任何期望,自然不会感到失望。
这世上唯独只有一只……
唯独只有一只不同。
脑海中浮现那张曾经在他生命中短暂出现,又恍若幻觉一样彻底消失不见的脸,洛厄尔感觉自己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胸口再一次传来又细又密的刺痛。
这痛感旷日持久且根深蒂固。
但对于洛厄尔来说,只要还能感受到这种痛楚,就是一件自虐般的好事。
因为他需要用这种感觉和手中的伯莱塔告诉自己——曾经在三等星度过的那三年并不是他一厢情愿捏造出来的臆想。
是真的曾经有一只名叫陆慎的雄虫从天而降拯救他,教导他,温柔地对待他,然后亲吻他,深入他。
那一千多个日夜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存在过,刻在他的骨血中永远都无法磨灭的真实。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从最初发疯一样的寻找,到抽出所有空闲时间驾驶飞船走过记录在案的每一个星球都一无所获……从一年多前开始,洛厄尔其实就已经放弃了。
放弃了寻找一个名叫陆慎的雄虫。
接受了自己或许是真的被彻底抛弃,且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当然,这对现在的洛厄尔来说,也算不上一件坏事。
这样陆慎就不会看见他亲手毁掉了这张他曾经亲口说过喜爱的脸,
不会看见他被发情期以及精神力暴乱带来的情欲折磨到失去理智,变成一只连尊严都没有,渴望雄虫进入的可怜虫。
不会看见他被迫嫁给一只陌生的雄虫,然后狼狈不堪被他摘除翅翼。
想到这里,洛厄尔甚至从容不迫地笑了一声。
这几年来,或许是他对自己太差了,因为吃过的苦头太多,自然也就不觉得眼前的境况差到无法忍受。
洛厄尔不会选择叛逃,当然也不会懦弱到选择自杀。
因为曾经有一个人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洛厄尔的性命非常重要。”
能够避免被他不喜欢的雄虫进入已经足够幸运,至于极有可能会被摘除翅翼……洛厄尔不紧不慢地想,S级雌虫的恢复力强悍到逆天,对别的雌虫来说几乎能要了半条命的伤势,对他来说应该也算不了什么。
一双翅翼而已。
只要满足了希奥多亲王残酷暴虐的掠夺欲望,不破坏亲王府与军部之间的合作关系。
他便可以重新毫无顾忌地回到战场上,平静且坦然地迎接虫神替他选择的最终结局。
这样想着,洛厄尔从烟盒里抽了支细长的香烟——他抽的这款烟味不重,还带有一股特制的白兰地香味。
跟记忆里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很像。
所以他尝的第一次就上了瘾。
在奥诺里帝国,所有虫都知道抽烟对身体的伤害很大。
也没有雄虫会喜欢一只身上带有烟味的雌虫,所以百分之九十九的雌虫都对香烟这种东西敬而远之。
唯独洛厄尔没有这种烦恼。
因为他在意的雄虫早已离他远去,他也不必继续在意自己的身体。
但其实,洛厄尔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如果忽略他左边脸上的伤疤,只看他完好无损的右半张脸的话。
他穿着军服外套抽烟的样子非常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韵味,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细长的香烟吸了几口,烟雾在他舌尖滚过一圈,又从红润的嘴唇上飘出来几缕,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出去吧,”洛厄尔头也不抬跟伯顿说:“顺便传令下去,亚历克星第一军全体,明早八点,从驻地启程回首都星。”
伯顿愣了一下:“少将——”
因为在伯顿看来,明知道回去即将面临什么,何不借故多拖上一段时间,万一……万一事情就出现转机了呢?
洛厄尔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但或许是他曾在三年间花光所有运气,以至于从那之后,虫神便再也不曾眷顾于他,所以洛厄尔也不再对命运怀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希冀与幻想。
与其逃避犹疑,不如直面风雨。
见洛厄尔态度坚决,伯顿再怎么替他担忧,也只得将剩下一肚子的话咽下去,站直了后脚跟一碰,五指并拢行了个军礼下去传令。
洛厄尔又点了支烟,其实他现在还想喝点酒。
只不过军部规矩严格,为了一杯白兰地换二十光鞭实在有些划不来,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偏偏是在希奥多亲王提出要和他匹配的时候。
亚历克星一天中有三分之二时间都是夜晚。
污染也没有其他星球那么严重,因此当洛厄尔目光望向窗外的天空,隐约能看见大气层之外闪烁的群星,漫漫星海在深蓝色的夜幕中熠熠生辉,然后倒映在洛厄尔那双碧绿色的瞳仁里。
他还记得他十五岁那边遇见陆慎便是这样一个能看得见满天繁星的夜晚。
当时第二天难得空气难得没有以往那么污浊,天空也格外湛蓝如洗。
现如今,他这一生大概再也碰不到那样的好天气了。
半个小时以后——
“少将!”再次出现在洛厄尔临时办公室门口的伯顿声音听起来有些惊慌失措,不等洛厄尔询问他为什么不去执行军令而是又跑回到他面前,他压低了声音紧张道:“希奥多……希奥多亲王殿下来了!”
“你说什么?”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洛厄尔瞳孔微缩,“我们为什么没收到任何消息?”
从首都星到亚历克星虽然只需要花费三天时间,但按照正常程序,由希奥多所属的非武装飞船需要一共经过六个关卡,洛厄尔身为第一军少将,不该对此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回事,”伯顿加快语速,硬着头皮道:“但现在的事实就是希奥多亲王乘坐的飞船已经在驻地降落,索伦上将让我立刻叫您过去——”
洛厄尔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又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将手中的香烟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按灭,抬眸再次看了一眼窗外的满天繁星。
看来等不到明天了。
那位希奥多亲王殿下,也比他想象中更加着急。
“走吧,”洛厄尔抬手将军装外套穿好,准备就这么径直往外走的时候伯顿迟疑道:“少将,您的脸……要不要稍微修饰一下?”
这也是伯顿火急火燎跑过来的原因。
毕竟这是跟希奥多亲王第一次见面,如果因为那道伤疤惹了雄虫不喜……了解洛厄尔的态度之后,伯顿自然希望他能够在这段婚姻中获得雄虫的善待。
洛厄尔听见了这句话,也清楚伯顿的好意。
只不过他脚步未停,军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必了。”
他并不在意希奥多亲王是否会厌恶他这张丑陋不堪的脸,而且对方应当也不是为了他这张不堪入目的面孔而来。
然而在他拉开门的瞬间,抬头就撞进一双陌生的、深邃的、湛蓝色的眼瞳里,洛厄尔动作蓦地一顿。
第126章
不知道为何,洛厄尔莫名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滞涩了一下。
他一眼就认出了面前这张突兀出现在亚历克星战争前线且众星捧月的陌生面孔,应当就是那位在帝国大名鼎鼎,强行匹配他作为雌君的希奥多亲王。
只不过洛厄尔觉得这位希奥多亲王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奇怪到他们猝不及防双目对视的这一刻,他握着门把手站在原地,竟然忘了行军礼,连动作都慢了半拍。
紧随其后的伯顿也愣了愣,显得有些失礼。
不为别的。
他仰头望向这位有资格跟索伦上将站在一起的雄虫……他以前曾在星网上看过希奥多亲王的照片,但那仅仅只是半身照。
这会儿面对面见到本尊,伯顿忽然发现,这位希奥多亲王殿下的个子实在是好高啊。
受基因影响,奥诺里的雄虫普遍瘦弱矮小。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更加偏爱让雌虫在他们面前卑躬屈膝,以从中获得居高临下的扭曲快感。
眼前的希奥多亲王却似乎比洛厄尔少将还高了大半个头的样子——要知道洛厄尔少将的身高即便是在军雌里都算是相当优越的那种了。
而且伯顿觉得,这位希奥多亲王的长相也之前在新闻上看过的还要英俊许多,深邃的轮廓让他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幅优雅的艺术品。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大俊美的雄虫殿下。
饶是伯顿上一秒还在为少将的未来感到担忧,此刻仍然不受控制在心中惊叹出声:A级雄虫的基因果然不同凡响。
见洛厄尔跟索伦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索伦上将咳嗽一声,面带微笑向陆慎引荐道:“殿下,在此之前您应当还没有跟洛厄尔见过面,让我来正式向您介绍一下,他——”
“……洛厄尔少将。”没等索伦上将说完,陆慎便已经接过了他的话头。
索伦上将愣了一下,随即马上笑容满面道:“也是,毕竟您已经提交了跟洛厄尔的匹配申请,自然不需要我多说。”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莫名觉得方才希奥多亲王的语气不像是在表示自己知道洛厄尔是谁,也不像是在跟洛厄尔打招呼。
因为重音放在后面,更像是……用这种方式,在齿间掂量少将这两个字的重量。
洛厄尔自然也听出了这一丝说不太出来的异常,但他已经迅速反应过来,摘下军帽低头向面前的雄虫致意,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都挑不出丝毫错处:“殿下,很荣幸见到您。”
陆慎依旧注视着洛厄尔。
视线专注到令人无法忽视,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过了几秒钟时间,陆慎方才转过头去望向索伦上将:“麻烦您一路送我过来,现在能让我跟洛厄尔少将单独待一会儿吗?”
虽然有一瞬间的迟疑,但索伦上将最终点了点头:“……当然。”
洛厄尔是他最得意的部下,他亲眼看着他一路从最低等的士兵做起,用最短时间展展出卓绝的军事天赋,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
老实说,当希奥多亲王意图纳洛厄尔为雌君的消息传出来时,索伦上将曾一度大惊失色,甚至于想过要尽全力阻止这门婚事。
毕竟希奥多亲王藏在暗地里的癖好军部高层众所周知,而且他还患有应激障碍,无法正常释放信息素。
既然如此,那洛厄尔即将面临的,基本就是一条令虫绝望的死路。
然而希奥多亲王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
他不仅是当今虫帝的侄子,更是帝国最大财团深海的掌权人,每年为军方输送源源不断的军费……这其中牵连甚广,即便是索伦上将,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
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令索伦上将这一段时间都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直到三天前他在办公室突然接到亲王府的致电——是希奥多亲自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希奥多礼貌和他寒暄了两句之后没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件事。
第一,他将于明日退回军部在半月前暗中“赠送”给他的最新一批战损军雌。
第二,他希望索伦上将能为他的私人飞船开通临时武装权限,让他能以最快速度顺利抵达亚历克星前线。
当时索伦上将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又听到希奥多在电话那头补充道:“后续我不会再要求军方暗中为我提供在战场上受伤的军雌,并且会以深海集团的名义为之前所有‘战死’的军雌家属额外支付十倍抚恤金,一切到此为止。”
“这件事方才我已经提前跟阿诺德元帅进行过深入沟通,所以您不必担心其他。”
“毕竟洛厄尔是第一军团少将,日后蓝海与军部关于赞助方面的合作不会因此出现任何变故,而且我承诺军需费用一定只多不少。”
在此之前,索伦上将跟希奥多也仅仅只是寥寥见过几次面,通话更是头一回。
因为这位曾经在幼时遭受过巨大变故的贵族雄虫性格实在冷僻怪异,不喜应酬,更不喜交际,即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永远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然而此刻电话通讯里的他却声音平静,不疾不徐,带着一股极强的说服力。
还有令索伦上将感到惊讶的温和有礼。
虽然心中震惊,但索伦上将的反应也很快,他立刻在电话里应下了希奥多的两个要求,两人快速谈定所有细节之后,索伦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殿下,恕我直言,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您做出如此巨大的改变?”
不论是原封不动送回战损的军雌,还是以雄虫之尊亲自赶往亚历克星前线。
这些都让他感到无法理解。
当时陆慎在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就在索伦上将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僭越,准备自认失言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说:“……或许您可以将其理解为诚意。”
“这是我迎娶洛厄尔少将应该付出的……微不足道的诚意。”
“对了,索伦上将,”陆慎说:“在此之前请不要惊动洛厄尔。”
“我想在他率军回到首都星之前,先一步走到他面前。”
可能是因为陆慎那天在电话里所说的话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索伦上将这一路都在惊疑不定地思考诚意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雄虫匹配雌虫什么时候需要表达诚意了?
不强取豪夺或肆意羞辱都已经算是不错,更遑论去为雌虫作出改变。
虽然不知真假,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希奥多的态度,对洛厄尔起码算是一件好事。
所以索伦上将自然愿意为他们创造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样想着,他冲着洛厄尔身后的伯顿使了个眼色,又将自己身边的那群听到风声便赶来凑热闹的军雌叫走,很快,这里就只剩下陆慎和洛厄尔两个。
洛厄尔有些说不出来的压抑跟烦躁。
他意识到,即便是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与一只陌生雄虫缔结婚约的事实,但当他真正站在自己面前,洛厄尔的内心还是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巨大的抵触跟窒息感。
是。
这位希奥多亲王患有应激障碍,无法对雌虫进行标记,所以不会触碰他,不会深入他。
可一旦缔结婚约,他们的名字便会并排写在奥诺里帝国的婚书上。
身份绑定,关系收到帝国的约束跟认可。
他的名字将从洛厄尔,变成希奥多亲王的雌君。
多可笑。
分明他曾经跪坐在另一只雄虫腿上,虔诚亲吻他的嘴角,用气声重复:“洛厄尔只属于您。”
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不受控制地往深渊下坠,洛厄尔想用最快速度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毕竟他一贯擅长于此。
无用的情绪只会暴露弱点,让他显得软弱。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那位希奥多亲王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很平静地问他:“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洛厄尔回过神来。
他不动声息深吸口气,点头让出了自己身后的门,微笑说:“当然。”
陆慎率先走进去,一身军装的洛厄尔紧随其后。
亚历克星的环境并不算好,更何况刚刚经过了一场大战,临时搭建的军事驻地,办公室看起来相当简陋。
按照陆慎了解到的信息,洛厄尔在亚历克星待了近两个月,这间临时办公室也用了近两个月。
但他环顾四周……却没有在里面发现哪怕一件私人物品,冰冷、单调、空洞,看起来跟以前的习惯截然不同。
陆慎喉结滚动了一下。
眼中似乎缓慢地闪过了某种很深很沉的东西。
洛厄尔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但此时此刻,他竟然近乎荒谬地发现希奥多亲王的背影跟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非常相似。
身高、发色、站姿……甚至于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都像到不行。
让他在某一刻恍惚产生了某种强烈的错觉,不受控制向往前迈了一步。
清醒过来的洛厄尔身形蓦地一僵,在收回目光的同时也对自己产生了极其强烈地厌弃之感。
他是不是疯了?!
指尖攥成拳头,洛厄尔再次深吸口气。
他的手无意识在腰间的银色伯莱塔上摩挲了一下,索性抬眸直接望向希奥多,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道:“殿下,您跨越星系不辞辛劳来到这里,是有什么吩咐需要我为您效劳的吗?”
若是想在这里摘除他的翅翼,难免有些不太理智。
但希奥多如果当真这么迫不及待……洛厄尔面无表情地想,或许早些解脱也好。
陆慎转过身来。
从他在希奥多身体上醒来已经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时间,乘坐飞船从首都星马不停蹄赶到这里,直到看见洛厄尔真正站在他面前,他方才有了一点他是真的重新回到了虫族异世界的实感。
在过去的三天里,他在飞船上看过了星网上跟洛厄尔有关的所有新闻。
……也看过他这张脸。
陆慎在这一刻清晰意识到,即便已经提前从梦境里预知,也在星网新闻上反复确认,但那时候曾经感受过的心痛,都没有此刻的万分之一。
深红色的疤痕从眉眼到下巴,突兀又刺眼地横在洛厄尔的半张脸上。
分明是一张曾经完美无缺的脸,此刻却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
陆慎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像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他不自觉走到洛厄尔面前,抬手抚摸上他曾经受伤的半张脸,低声问:“疼不疼?”
洛厄尔浑身一僵。
他不受控制地挥开陆慎的手,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骤然涌现出警惕和防备,脸色难看至极。
不仅仅是因为雄虫的突然触碰。
还因为在肢体接触的这一瞬间,他闻到了陆慎身上信息素的味道——虽然浅淡,但对于他这种从未得到过雄虫抚慰,始终依靠抑制剂度过发情期,且精神海濒临崩溃的雌虫来说,那一丁点信息素的味道就像水入油锅,足够他在顷刻之间就失去控制。
不可能。
怎么会。
洛厄尔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他甚至根本没听清陆慎方才说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地一声,熟悉的眩晕跟颤抖感陡然从他的身体里冒了出来,脚下一个踉跄,扶住桌脚才能勉强站稳身体。
能够在瞬间勾起雌虫的交配欲望,令他想要虫化的这股气息,的的确确是雄虫的信息素。
而且还是他最熟悉的白兰地味道。
可希奥多亲王不是因幼时遭遇患有应激障碍,被帝国医疗中心确诊无法向雌虫释放信息素吗?
如果传闻有误。
如果希奥多的病已经好了。
如果他不仅想摘除自己的翅翼,还想标记自己。
洛厄尔胸口剧烈起伏,金色长发瞬间被汗水浸湿,碧绿色的眼瞳流露出极度的抗拒与不甘之色。
不可以。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即便虫族没有贞操的概念,许多雌虫都会辗转在不同雄虫之间,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洛厄尔。
洛厄尔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跟除陆慎以外的人亲密接触是什么感觉,也根本不能接受。
他强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下唇瞬间被咬出了血,指尖也狠狠掐入掌心,踉跄着想往外走,想尽快走到医务室去打一针抑制剂。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被人从后面攥住。
再一次闻到足以激发他本能渴望的信息素味道,洛厄尔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渴望,只有尖锐的抵触和警惕,什么亲王府跟军部之间的合作关系,什么庞大军费,什么负面影响,他全都顾不上了,哑着嗓子沉声说:“放……放开!”
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他绝不能跟一只正在散发信息素的雄虫待在一起,尤其还是白兰地味道的信息素。
可攥着他的那只手那么用力,洛厄尔在发情状态下竟然没能立刻挥开他的手。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洛厄尔双目通红,那双碧绿色的眼瞳陡然缩成一条冰冷的竖线,在极度危险的直觉下,他身后藏着的那对金色翅膀轰然展开,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跟陆慎重重区隔开来。
然而——
分明锋利无比,曾经收割过无数异兽性命的翅翼,却在接触到陆慎身体的瞬间变得柔软至极。
洛厄尔猛然愣住。
陆慎也顿了一下。
第127章
洛厄尔的翅翼曾经受过伤。
在他被奴隶贩子用锁链拴住的那段时间。
每一只雌虫都知道翅翼对自己的重要性,所以落到奴隶贩子手中的时候,对方为了评估他日后能卖出的价码,让他将翅翼张开,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听话。
或许是他眼神看起来太倔强,又或许是奴隶贩子觉得自己被一个未成年的雌虫奴隶给冒犯了,那人用锁链勒住洛厄尔的脖子,一脚将洛他踩在地上,然后二话不说将电击棒狠狠对准了他背后的翅囊。
稚嫩而脆弱的翅囊受到高强度电击。
尚未完全长成的金色翅膀不受控制地伸展开来,痛苦的、无力的耷拉下来。
洛厄尔被踩在地上颤抖,奴隶贩子脸上却露出了得意而残酷的笑容。
后来翅翼遭受电击或鞭笞就成为常事,原因很简单:一是为了让洛厄尔知道不听话的下场;二是让他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们拿捏。
陆慎将他救下来以后,洛厄尔也一度不敢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翅翼。
直到陆慎坚持要检查洛厄尔身上的伤。
陆慎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他看到那双原本应该强大而美丽的翅翼的样子——
上面布满了电击、光鞭和其他曾经被折磨过的痕迹,已经无法猜测它完好无损时是究竟什么样子,看起来触目惊心。
陆慎问他怎么才能治好。
但洛厄尔却不敢相信这个好心救下自己的雄虫竟然想给自己治伤,过了很久之后才小声说,他自己能好。
在三等星,那些治疗药剂的价格都很昂贵。
翅翼上面的伤看起来严重,但只要不伤及翅囊,给他时间,他便能依靠自己的恢复能力慢慢长好。
然而陆慎却不同意。
他很轻地碰了碰那双鲜血淋漓的金色翅翼,看着洛厄尔畏惧又惶恐的眼睛说:“洛厄尔要乖,要听话。”
洛厄尔从来没见过像陆慎这样的雄虫。
陆慎那段时间总是早出晚归。
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他竟然真的像他承诺的那样,为洛厄尔带回了源源不断的,足够治愈他全身伤痕的珍贵药剂。
在恢复药剂的作用下,洛厄尔身上那些看起来破碎、严重的伤口快速恢复如初,金色翅翼重新舒展开来,再次变得坚硬、强大而锋利。
洛厄尔几乎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感谢陆慎。
陆慎看着他笑了笑,“那能让我好好看一看你的翅膀吗?”
洛厄尔闻言耳根不自觉红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从未在三等星见过比陆慎还要英俊的雄虫,而且他身上的气质永远都镇定从容,以至于洛厄尔莫名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养伤的这段时间他始终小心翼翼地避着陆慎,不想再让他看见自己自己身上那些惹虫厌恶的伤痕。
陆慎大概也发现了,所以他没再勉强过。
只要洛厄尔好好使用恢复药剂,他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但现在洛厄尔身上的伤已经好了。
翅翼也不是什么见不得虫的隐私部位.
分明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要求,对上陆慎那双在虫族格外罕见的黑色眼瞳,洛厄尔却莫名感觉到一股让他心跳加速的紧张。
最后洛厄尔抿着嘴唇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他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掉,露出已经恢复到完好无损的白皙后背,红着耳根背对着陆慎,跪在那张简陋的、狭窄的床上。
于是陆慎终于看见了洛厄尔正常状态下的翅翼——美丽到几乎超出了他作为人类能够拥有的全部想象,震撼到令人失语。
当双翼舒展开始时,靠近根部的位置泛着琥珀色的深邃,然后渐次向外晕染,末梢是近乎透明的薄金,每一次颤抖或者扇动,都仿佛能够在空气中抖落细碎的光尘,超脱凡俗,美轮美奂。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虫族会有收集雌虫翅翼的隐秘癖好。
因为这样的美丽完全可以让你忽略它其实拥有巨大杀伤力的内在,只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迷惑,控制不住想收藏、想占有、想掠夺。
当时陆慎强行忍住了没有伸手去碰。
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不怀好意的流氓。
更何况他心里也很清楚,眼前这双好看到惊人的翅翼在健康状态下其实锋利到可以直接割断他的手。
然而始终背对着陆慎跪趴在床上的洛厄尔,却很小声很小声地对他发出了邀请。
洛厄尔说:“……您可以摸一摸,我不会伤害您。”
雌虫的直觉天生敏锐。
即使是看不到陆慎的脸,依然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存在感极强的灼热视线,散发着类似渴望的气息。
洛厄尔想,陆先生身为雄虫,对自己没有的翅翼感到好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且他还救了自己,拿恢复药剂给他治伤,教他怎么用枪,怎么保护自己……他是洛厄尔见过最好的雄虫,对他最好。
所以洛厄尔的翅翼只会伤害敌人,绝不会伤害陆慎。
但那天洛厄尔将脸埋在枕头里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陆慎过来摸他的翅翼,他不知道为什么,还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
——直到后来他长至成年,第一次跟陆慎上床。
还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洛厄尔被从未体验过的湿吻亲得浑身发软,眼角发红,他攀着陆慎精壮而有力的肩膀,献上自己柔软的舌尖,任由陆慎深入吮吸。
他们的牙齿撞到一起,鼻尖贴在一起厮磨。
在洛厄尔身体里的渴望几乎按捺不住的时候,陆慎扣着他的下巴要求:“把翅膀伸出来。”
他重复:“洛厄尔,翅翼张开让我看看。”
洛厄尔不知道陆慎这个时候要他张开翅翼是想做什么,但他很听话,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拒绝陆慎的要求。
于是当时一整个房间都被洛厄尔翅翼上闪烁的金色光点照亮。
陆慎的手掌很热。
分明应该锋利、坚硬的翅膀在他滚烫的手掌中变得脆弱、柔软,然后又在陆慎密密麻麻持续不断的亲吻当中不住扇动、颤抖。
洛厄尔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失神与快乐。
他控制不住呜咽出声,甚至差一点稳不住身形,要往前栽倒在床上,却被陆慎捏住肩膀,从后面吻住他的侧脸。
陆慎说:“原来洛厄尔说的都是真的。”
“你的翅膀和你一样都很乖,对不对?”
那天,陆慎断断续续在洛厄尔身上落下很多个吻,有的在身上,有的在翅翼上。
他还跟洛厄尔说了很多话,
比如,他三年前第一次看到洛厄尔翅翼的时候就想过要像现在这样做,只不过那时候洛厄尔太小,他怕会吓到他。
再比如,他不那么温柔地将手指探到洛厄尔的口腔里,将他原本就很红的嘴唇颜色弄得更深,然后盯着他的眼睛教育他,以后不要邀请任何雄虫摸他的翅膀。
那时候洛厄尔的目光已经彻底涣散,他甚至听不清陆慎究竟在说什么,只凭借本能含住陆慎的手指,同时将腰身压得更低,让自己的身体能更贴近陆慎,更方便他动作。
后来,在很多个肌肤相贴,耳鬓厮磨的夜晚里。
他发现陆慎是真的很喜欢他的翅翼,也曾扣着他的下巴,一遍遍重复提醒他那天晚上说过的话。
洛厄尔在极度失神和快乐的时候想——
怎么可能呢?
虫族是很难卸下防备的种族,警惕几乎刻进他们的骨子里。
他们害怕给自己招来祸患,所以除战斗状态以外,平时绝对不会将自己的翅翼露出来,更遑论邀请雄虫来触摸自己。
而那些雄虫除非想摘除他们的翅翼。
哪怕面对自己的雌君,在雌虫没有佩戴抑制环的时候,也绝对不敢伸手去进行触摸,以防他们那双翅翼会伤害自己。
雌虫的翅翼只会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变得柔软。
这不仅仅虫神赐予他们的武器,更是他们情感上爱与不爱最直观的证明。
因为他全身心信任和爱慕着身上的雄虫,他的翅翼才绝对不会伤害他。
而现在——
他的翅翼却违背了他的意志,在希奥多亲王面前露出了柔软可亲的状态。
即便是在濒临失控的状态下,洛厄尔依然不受控制睁大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荒谬而不可思议的错误。
但随着他的翅翼率先背叛,他的身体也紧随其后,在雄虫白兰地味道的信息素朝他席卷而来的瞬间,颤抖着失去所有力气瘫软在希奥多亲王怀里。
情难自抑。
渴欲翻滚。
那种想被进入、被安抚的感觉几乎将他完全淹没。
洛厄尔艰难喘息,痛苦难堪,用力咬紧下唇想像以往每一次发情期那样抵御源于血脉的兽类本能。
他紧紧攥着拳头,顾不得思考方才那一幕究竟是什么原因,竭尽全力想站直身体,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恍惚之中,他似乎听见希奥多亲王叫了他的名字。
声音低沉,是那种令洛厄尔觉得熟悉至极,却又有些陌生和复杂的语气。
心头重重一跳,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灼热发烫的后颈蓦地感受到尖锐一疼——
“这是最后一次。”
陆慎将针管中的药剂推进洛厄尔的皮肤里,用很沉很沉,情绪难辨的语气说:“以后不会再让你用这个。”
洛厄尔瞳孔微缩。
随着冰凉药剂在顷刻间进入他的身体,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希奥多亲王给他用了什么?
……是抑制剂。
而且看针管的样子,似乎跟军方常用的那种不太相同。
大概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陆慎声音很轻地解释道:“这是深海专门为皇室研究出来的高级药剂。”
药效相同。
但副作用没有军方常用抑制剂那么大,不会令雌虫在注射过后感到剧烈疼痛。
同样的,成本也更加高昂,价值千金。
抑制剂完全起效到彻底压制住发情期大概需要五分钟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洛厄尔身体里的欲望虽然会逐渐平息,但五分钟内他会保持浑身脱力、站立不稳的状态。
看着他恢复了几分清醒便立刻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离开的样子,陆慎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目光不自觉转移到洛厄尔的脖颈。
刚才他亲眼看到了洛厄尔后颈上面的虫纹。
与他六年前离开时尚还浅淡的颜色不同,方才发情时,那灼热滚烫的虫纹颜色几乎深成酒红——在虫族只有始终用药物熬过发情期,从未得到雄虫信息素抚慰的雌虫才会出现这样严重的颜色沉淀。
那是他们经受过痛苦的证明。
陆慎再一次忍不住想。
为什么要这样苦苦坚持?
为什么宁愿死都不肯妥协?
如果他不回来呢?
要是他回不来呢?
理智告诉陆慎这一切都是假设,他已经回来了,并且在系统帮助下拥有了奥诺里帝国雄虫目前能达到最高的A级血脉,所以一切坏的、不好的阴霾都会离洛厄尔远去。
可依然无法抑制感到心脏钝痛,有如刀割。
这一次他没有再阻拦洛厄尔冷汗淋漓仍然咬牙坚持后退到一个安全范围的动作,看着面前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独自成长为少将的雌虫,所有骄傲和赞许的情绪后劲十足地转化为成千上万倍的后悔与遗憾。
混杂着灭顶般席卷而来,密不透风的心疼,让陆慎在这一刻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洛厄尔仍在喘息。
但陆慎打进他后颈的抑制剂效果很好,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汹涌难耐的情潮正在药物作用下迅速消退。
顾不上去管其他。
他只知道面前这位贵族雄虫应当没有标记他的意思,这让他无比庆幸他早在一年前就毁掉了自己的脸。
但这会儿重新想到之前翅翼在面对希奥多时出现的异状,以及希奥多身上白兰地味道的信息素,洛厄尔指尖掐入掌心,他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早就已经死去多时的希冀再一次死灰复燃。
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哪怕微茫的希望,不自觉望向希奥多,哪怕依然站立不稳,哪怕依然冷汗涔涔,他艰难聚起一丝力气沙哑着嗓子问出声音:“殿下,恕我冒昧,请问您认不认识……”
认不认识一只叫陆慎的雄虫。
他跟希奥多亲王有着几乎一致的身高。
他也有一头在奥诺里帝国十分罕见的黑发。
他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白兰地味道。
若是希奥多跟陆慎有什么亲缘关系,或者他有可能知道陆慎在哪里……
然而没等洛厄尔把这个问题问完,他看见希奥多亲王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就像许多年前那个人身披星光在三等星地下城区走到他面前时一样。
因为逆着光线以及抑制剂尚未完全起效的缘故,导致希奥多亲王那张深邃的面孔显得有些晦涩不清,但他眼中却蕴藏一股着某种足以让洛厄尔呼吸停止的情绪。
于是洛厄尔剩下的话没有说完。
而且他听见了希奥多用很沉很沉的语气向他说“对不起”。
这对洛厄尔来说像在做梦,令他浑身僵直,仿佛变成了一尊蜡像。
因为帝国的雄虫从来不会道歉。
更何况他与希奥多在今天之前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他不明白……拥有皇室血脉的贵族雄虫为什么要向他说对不起?
像是看出了洛厄尔的惶然、迷茫与无措,陆慎抬起手来很轻很轻地摸了摸他像绸缎一样的金色长发。
“洛厄尔,”他说:“等我回来的这两千多天,你是不是一直都过得很辛苦?”
第128章
陆慎想说的话其实还有很多。
除了对不起之外,他还想跟洛厄尔说我很想你,从离开的那一刻就开始想你;想问洛厄尔三十七次精神暴乱和无数次发情期是不是很难熬;跪在地上喊他名字的时候在想什么;有没有恨过他;为什么当了少将却比以前更瘦了……
但从他说出“对不起”的那一刻起,洛厄尔就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抬头望他。
陆慎一直都知道,他一手养大的雌虫天生就很敏锐,也很聪明。
陆慎甚至连自我介绍都不必多说,只需要揭开其中一个微小的线条,洛厄尔便能迅速从这个线头抽丝剥茧,抵达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背后隐藏的真相。
于是,从陆慎的角度,他看到洛厄尔像是凝固了一样,所有动作都慢了半拍。
他先是转动目光,近乎于茫然和震惊地重新将陆慎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张了张口。
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质疑还是确认,但陆慎看到他睁大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话还没说出来,眼睛骤然红了。
陆慎心口一疼。
两千三百二十七个日夜。
果然他回来的还是太迟了。
事实上,洛厄尔的大脑到现在还是一片空白。
刚才要说什么,想说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他目不转睛,近乎失礼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希奥多亲王,盯得眼睛发酸,心脏发痛——要知道,即使他身为少将,在奥诺里军功赫赫,这样冒犯一只尊贵的贵族雄虫,毫无疑问会被处以一百光鞭,在惩戒室被打到皮开肉绽。
但现在别说是一百光鞭,就算是即刻被摘除翅翼流放荒星,哪怕付出天大的代价——洛厄尔也绝对,绝对不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移开视线。
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听到的一切。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海支离破碎到已经疯了。
他想,怎么可能呢?
面前这只雄虫分明是当今虫帝的侄子,是连索伦上将都必须对他尊敬客气的希奥多亲王。
面前这张脸跟他曾经刻骨铭心的完全不同。
即使有这一两个令他心头发颤的相似性,但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记忆里那个早就消失不见的雄虫。
可所有怀疑或者否定的念头,都抵不过这一刻他心脏不受控制疯狂鼓噪的声音。
因为翅翼从未有过的异常以及两千多天这个只有他和陆慎才知道的时间点已经足够抵消一切合理的不合理的质疑。
但或许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切令洛厄尔感到太过难以置信,又或许是抑制剂尚未完全发挥效用。
以至于几分钟过去了,反应能力和反应速度在整个军部都首屈一指的S级雌虫都始终呆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除了胸口剧烈起伏之外。
他所有情绪,包括语言系统都被彻底冻结。
过去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以及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也从不放弃的委屈、痛苦、渴望和思念在这一刻竟然也没有立刻浮现。
分明是应该欣喜若狂的。
但洛厄尔却迟缓到甚至不确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连呼吸都使不上力。
然后他再一次听见面前的人开口——
“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确实是有些难以置信,”陆慎说:“虽然换了一个身体,但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并不是希奥多。”
他顿了顿:“我是陆慎。”
“好久不见,洛厄尔。”
“……”洛厄尔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又张了张口,但发现喉咙还是那种被堵住的状态,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自己听到的这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于是陆慎又摸了摸他的头发,而且这次从绸缎一样顺滑的发丝转移到侧脸,用洛厄尔久违又熟悉的动作,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
陆慎掌心的温度比洛厄尔皮肤温度要高出不少。
洛厄尔僵硬地随着他的动作转了一下头,看起来像仍然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但陆慎却莫名觉得这只雌虫的神经仿佛在这一刻绷到极致,稍有不慎就会断裂。
然而,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像六年前那样问洛厄尔“要不要抱一下”的时候,突然察觉到门外有些轻微的异动,陆慎下意识抬眸望去。
原本呆立在原地的洛厄尔却比他反应更快,
在意识到外面有虫在偷听他们谈话的这一刻,洛厄尔几乎瞬间拔出了挂在腰间的佩枪,二话不说用最快速度拉开了门,又准又狠地将那把银色的伯莱塔顶在了门口不请自来的雌虫太阳穴上。
——这不是第一军的军雌。
洛厄尔记得他每一张部下的脸。
而且这只被他拿枪顶住的雌虫正拿着一个微型摄像机瑟瑟发抖,可能是因为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一时间甚至连表情都控制不住,强撑着厉声质问道:“洛厄尔少将,你这是在做什么?!”
洛厄尔眼睛微眯,认出了可这只雌虫的脸。
这是跟他们奔赴亚历克星前线的一名随行记者,来自奥诺里联合通讯社的前线新闻部,名叫基安。
洛厄尔隐约还记得他。
因为跟其他只做真实记录的媒体不同,为了拍到足够博取眼球的新闻,这只雌虫记者曾几次三番违反军令,深入前线拍摄涉密画面,并取以各种夸张的标题扭曲事实,只为在星网上博得更多点击和关注。
他视军雌于前线拼杀的荣耀于不顾,将残酷惨烈的牺牲当做可以扭曲的娱乐。
就连前段时间洛厄尔在亚历克之战中出现第三十七次精神暴乱导致战争失利的画面,也是被他拍下,违规上传至星网,煽动舆论,导致整个帝国一片哗然,争论不休。
一时间第一军团群情激愤。
偏偏因为他随行记者的身份,不仅无法约束,还要分出军雌去保护他。
直到洛厄尔扛过精神力暴乱,并且顶着巨大压力,率军重新从异兽手中夺回亚历克星统治权,在这位惯常模糊重点,乱用笔杆子吸引眼球的记者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他才悻悻老实下来,用传统笔法和其他媒体一起报道第一军团的胜利。
此刻,洛厄尔甚至不需要多想,便能猜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非是听说了希奥多亲王纡尊降贵奔赴前线,还当着索伦上将的面要求和他单独相处,觉得这应当又是一桩能够在星网上赚足流量的爆炸新闻。
试想看看。
一只富可敌国,地位尊崇,却患有应激障碍无法释放信息素的贵族雄虫。
和一只从来不肯接受雄虫匹配,还刚刚为帝国打过胜仗的S级军雌少将。
若是他们两个单独相处,那么洛厄尔接受雄虫的强制匹配是大新闻,选择反抗更是大新闻,怎么都不算亏。
不怪这位记者胆敢冒着违背禁令的风险跑到这里偷拍。
——所以他在门外站了多久?
方才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已经迅速被洛厄尔切换到敏锐的战时状态,他的视线扫视一周,最终落在记者手上的微型摄像机上。
“你……你快把枪放下!”被洛厄尔盯住的基安心头一寒,不自觉将手中的摄像机攥紧了:“我是帝国联合通讯社的随行记者,就算你是少将也不能随便拿枪指着——”
然而他“我”字还没说完,剩下的话便像被卡住脖子一样戛然而止。
因为他听到“嘭”的一声。
洛厄尔手中的银色伯莱塔正冒着硝烟的味道,又狠又准的一枪直接穿过他的右手,击碎了手中攥着的微型摄像机。
记者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洛厄尔便调转枪口重新对准了他的脑袋,用心平气和的语气问他:“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被黑漆漆枪口对准的感觉实在太过惊悚,洛厄尔那双碧绿色的瞳仁也太过幽冷。
想到自己方才不小心撞破的那个令虫震惊的天大秘密,基安不受控制抖了一下,下意识望向站在洛厄尔身后的希奥多亲王。
这位自称“陆慎”的希奥多亲王也抬起眼,面无表情地望向他。
不过只随意扫了他一眼,陆慎就收回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在洛厄尔的侧脸上,仿佛对他的所作所为毫不吃惊,看起来很专注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基安脊背发凉。
他忍不住想,疯了。
这简直是疯了。
就算面前这只雄虫冒名顶替了希奥多亲王的身份,那他也是一只雄虫!
奥诺里帝国怎么会有雄虫可以容忍像洛厄尔少将这样的雌虫在自己面前这般凶悍跋扈放肆?!
眼下摄像机已经被一枪打成碎片。
他无意中拍到的镜头自然也全部损坏,根本不能采用。
若是洛厄尔铁了心要对他动手——
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基安面色在刹那间惨白一片,再也没有方才的强势,一时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嘴唇哆嗦着:“我……我只是不小心路过这里,我什么都没听见。”
“是吗?”洛厄尔心中的戾气几乎压抑不住,握着枪的白皙指骨微微泛青。
但他的声音还是很轻,看着基安微笑道:“可你的表情却不是这么说的。”
基安瞳孔骤然放大,还没来得及为自己争取,下一秒,洛厄尔的枪直接对准了他的咽喉——
就在洛厄尔准备直接扣动板机直接为陆慎解决掉这个麻烦的时候,熟悉的白兰地味道从后面覆了上来。
陆慎握住他持枪的手,轻声道:“洛厄尔,别冲动。”
第129章
洛厄尔又是浑身一僵。
没等他开口,陆慎像从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径直接过他手中的伯莱塔,动作干脆利落,手腕一转,顺势握住枪口,然后拿着枪把重重往基安头上一砸。
看着基安瞪大眼睛,在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打晕在地,陆慎又抽出一条手帕,低头把枪擦仔细干净重新递还给洛厄尔。
陆慎知道洛厄尔刚才是想杀了这个偷拍的记者。
但这里是亚历克星临时军事驻地,很明显洛厄尔这间简陋至极的办公室根本就不隔音。
一旦枪声传出去——即便他是第一军少将,在驻地无理由枪杀一名随行记者,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不上军事法庭接受帝国审判,第一军内部处罚,一百光鞭也绝对避免不了,皮开肉绽,不死也残。
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理就不一样了。
他有一百种方法让这个记者彻底闭嘴。
洛厄尔不知道陆慎在想什么。
分明突如其来的麻烦已经被解决掉了,他却好像再次回到了之前那种僵硬、迟缓的状态,甚至于他还感觉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刺骨凉意跟滞涩的恐慌正缓慢顺着他的脊背在往上爬。
令他指尖发颤,浑身冰凉,迫不及待想做点什么聊以寄托,或者转移下注意力什么的。
在过去的六年里,他曾经做过无数无数无数个类似的美梦。
每一次都梦到陆慎回来了,重新站在他面前。
但无一例外,梦醒之后都是镜花水月,在欣喜若狂之后,徒留一地巨大的委屈、空洞、寂寥与痛苦。
而今天发生的一切却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真实。
真实到哪怕陆慎换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变成了另外一只完全陌生的雄虫,他所流露出来的神情、气味、语气、动作,都指向性极强地告诉洛厄尔,他还是陆慎。
跟六年前相比,他好像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亲手教会洛厄尔如何开枪,如何用枪保护自己,然后再把枪从他手中抽出来,揉揉他的头发,告诉他剩下的事交给他来解决的陆慎。
可是自己呢?
洛厄尔近乎茫然地想,那他变了吗?
毫无疑问。
这六年来洛厄尔变了太多太多,多到连他自己都快要不认得自己了。
刚才陆慎应该看到他的动作,也察觉到他的意图了吧?
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在陆慎面前开枪的时候手会发抖,晚上会做噩梦的雌虫幼崽了。
现在他已经能够面无表情甚至面带微笑地杀死每一个敌人。
陆慎会怎么看他?
当然,他的变化远远不止于此。
但或许发情期带来的副作用实在太大,以至于洛厄尔感觉自己整个大脑都是木的,浑身迟钝无法思考,令他难以在彻底清醒和理智的状态下厘清这个艰难的问题。
见洛厄尔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的样子,陆慎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洛厄尔仍然握在手上的那把伯莱塔上。
这是他当初穿越到虫族世界时随身携带的枪,后来被他当做礼物,送给了尚未成年的洛厄尔。
在科技更加先进的虫族,这分明是一把已经被彻底淘汰的古董手枪,却被这只傻虫子当做宝贝一样,反复练习拆装、瞄准、射击。
甚至于直到现在还留在身边,被擦得崭新锃亮。
也不知道是拿在手里把玩了多少次,被主人珍视到什么程度。
陆慎忽然意识到——原来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些并不是全部,那些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他离开洛厄尔的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根本无法简单粗暴地通过发情期或者精神力暴乱这几个字眼概括了解。
还有许多许多,梦境里未曾看到的细节。
其中的每一帧、每一秒,都是洛厄尔独自走过,同时被陆慎完全错过且永远无法找回的时光。
陆慎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看着洛厄尔重新问出了方才那个被打断的问题:
“这么久没见,要抱一下吗?”
听到这句话,原本僵直站立不动,脑中天旋地转的洛厄尔再一次胸口起伏。
他终于开了口,但却没有回答陆慎的问题,反而像在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然为什么他的视线会模糊不清?
为什么皇室专供的抑制剂已经注射了近十分钟他依然混沌到无法思考?
下一秒——
他更加恍惚地听到面前雄虫叫了他的名字。
他说:“洛厄尔,过来。”
和曾经做过无数次的动作一样,陆慎反手拉住洛厄尔的手腕,不等他反应,就将他拉进怀里。
还是同样的姿势。
还是同样的角度。
时隔六年。
两千三百二十七天。
再一次将洛厄尔抱进怀里的感觉让陆慎觉得自己的心在此之前好像破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窟窿,而他却始终没有察觉。直到这一刻那个巨大的窟窿被怀里的人悉数填满,方才意识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和巨大圆满。
失而复得。
这四个字的份量大概只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能懂得。
他当初为什么舍得离开?
又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而被陆慎抱在怀里的洛厄尔最开始是浑身僵硬的,因为他太久太久没有被雄虫拥抱过,早就已经忘记了六年前熟练地在雄虫怀里撒娇,和他亲近是一种什么感觉,甚至于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冰凉的佩枪。
但不浅不淡的白兰地信息素味道包裹着他,让他刚刚注射过抑制剂的身体感觉到轻微不适的同时,也勾起了他曾经一笔一画,认真镌刻在灵魂里永远也无法磨灭的记忆与渴望,令他胸口剧烈鼓噪,浑身血液逆流。
他甚至有些不敢呼吸。
生怕动静太大,会将这个六年来头一回碰见最为真实的幻觉轻易打破。
“是真的,”陆慎低头用嘴唇碰了碰洛厄尔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叹息道:“不是幻觉。”
“……”洛厄尔呼吸一窒。
亲吻的触觉太明显,以至于大脑虽然混沌迟缓,全身的血液却似乎都朝着额头那个位置涌过去。
他觉得这个吻就好像是一个开关,将封存已久的记忆撬开了一条很窄的缝,令他终于在各种惶然和不敢置信当中产生了一点可以触摸的真实感。
于是曾经被他亲手杀死那些希冀、渴望和想念都在这一刻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他控制不住想像以前一样抱住陆慎,回应他的亲近,用舌头舔舐他的唇齿……但两只手僵硬地抬起来又落下去,停顿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有动。
或许是找不到理由动。
洛厄尔抬起头望着陆慎,隔着整整六年的时光和他对视。
陆慎也看着他,然后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平静地问:“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洛厄尔喉结蓦地滚动一下。
其实在他稍微冷静下来一丁点之后,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便像沸水一样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
但陆慎真的让他问了,他反而僵硬地不知道该问什么才好了。
顿了片刻,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完全不同的脸,问:“您到亚历克星是来找我的吗?”
陆慎言简意赅:“是。”
“……”洛厄尔纤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因为轻而易举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这从某种程度上催生了他早就已经被掐灭六年的勇气。
于是他停顿了片刻,哑着嗓子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个匹配申请,是您提交的吗?”
“不是,”陆慎和他对视,轻声说:“我三天前才顶替希奥多的身份变成他。”
洛厄尔看着这双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湛蓝色眼睛,不自觉张了张口。
这句话所蕴含的信息量就更大了。
于是由此衍生出更多问题。
洛厄尔想问陆慎为什么会变成希奥多,还会不会变回来,变成希奥多以后立刻马不停蹄赶到亚历克星是不是因为在乎他,在乎的话当初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这六年来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找过他,有没有喜欢过别的雌虫……
然而这些话几乎都已经到了嘴边,他又忽然发现他似乎又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敢问还是害怕听到的答案会让他失望。
当然,又或许对他来说,只要陆慎真的是陆慎,那么其他所有问题都可以不重要。
他最想问却欲言又止,到现在都没问出口的其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如果陆慎真的回来了,以后还会不会走?
陆慎看着洛厄尔。
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那种细细密密连续不断的疼痛再一次从陆慎心底浮现出来,甚至于让他的胃部都感觉到些许轻微的痉挛。
陆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老实说。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关于当年为什么单方面抛弃洛厄尔的问题。
但要他卑劣地选择轻描淡写将这个横在他们中间最重要的问题略过不提,陆慎也有些办不到。
而且他很难在跳过这个问题的前提下,跟洛厄尔解释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希奥多的身体里。
于是他抬起手来按了按洛厄尔发红的眼角,先用平而缓的语气告诉他:“我不会再走了,不会再消失。”
看着洛厄尔听到这句话像是被重重烫了一下,甚至连表情都维持不住的样子,陆慎顿了一下。
就在他继续准备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洛厄尔忽然攥住他的衣领,用一种冲动的、急切的、痛苦的、不顾一切的姿态吻住了他。
第130章
洛厄尔的动作实在太用力。
用力到在扑上去碰到陆慎嘴唇的那一刻就磕出了血,腥甜的味道充斥在他们的唇齿之间,洛厄尔却不管不顾。
有那么一瞬间,陆慎觉得洛厄尔仿佛是想用这个吻跟他同归于尽——他从来没见过洛厄尔这样。
受雄尊雌卑的畸形社会制度影响。
雄虫向来喜欢鞭笞、折磨、凌辱雌虫,而雌虫也从来不会期待在性事上获得爱与温存,他们忍受种种痛苦,以求获得生存所需的信息素。
即便是发情期带来强烈的交配欲望,兽类基因带来的本能,也只会让他们渴望被进入和贯穿,无关其他。
因此,虫族好像是一个几乎没有亲吻的种族。
然而当初只有十七岁的洛厄尔却在陆慎面前无师自通——没错,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接吻是洛厄尔主动的。
事实上,因为心里清楚他们之间巨大的种族差异,身为外来者的陆慎其实一直都很克制。
毕竟人跟动物最大的区别之一,是人能够最大限度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陆慎是人,不是畜生。
在了解过虫族特殊的生理特征之后,虽然他觉得洛厄尔的眼睛很漂亮,翅翼很美丽,性格很乖巧……但却从来没想过要跟洛厄尔发生点什么。
直到洛厄尔十七岁生日。
在遇到陆慎之前,洛厄尔好像都没有生日的概念,对他来说,一只无人庇佑的雌虫幼崽能够在充斥着混乱与罪恶的三等星存活下去已经非常艰难,更遑论像上层贵族一样奢侈地庆祝生日。
而且生为注定要对雄虫卑躬屈膝的雌虫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一种无法避免的不幸,没什么好庆祝的。
陆慎不同意他这个自暴自弃的观点。
当然,也有可能仅仅只是不想在这只小雌虫脸上看到类似“死寂”和“认命”的表情。
于是在洛厄尔十七岁生日之前,陆慎毫无心理负担地从一只脑满肠肥且正在当街对一只未婚雌虫施暴的雄虫身上拿走了一大笔钱,顺便用枪打穿了他的脑袋,然后用那笔钱在三等行最高档的餐厅包场定了位置。
那家餐厅有一面两百七十度的巨大落地窗,落地窗外能看到塞里利亚深蓝色的广阔海面以及三等星充斥着科技感与混乱感的城市夜景,那是贫民窟狭窄的四方天地里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风景。
当时洛厄尔按照陆慎的要求提前换上了他为他准备好的新衣服。
尽管已经跟陆慎在一起相处了一年多,被亚雌侍者领到餐厅门口的时候,洛厄尔看起来仍然显得有些局促,像是不敢确定眼前这一切都是为他准备的。
陆慎就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帮他拉开凳子,让他先坐下来。
坐下来以后洛厄尔才逐渐放松下来,意识到陆慎是真的特意花心思为他准备了一个生日的惊喜,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纯粹的高兴。
陆慎看着他在暗色灯光下因为喜悦而显得更加漂亮的碧绿色眼瞳,忍不住觉得这只小雌虫是真的很好哄。
因此也希望他能更开心。
所以陆慎又让侍者端上来一个蛋糕,亲手插上蜡烛,在关掉餐厅里所有的灯之后,用打火机将蜡烛点着,在摇曳的烛火中祝洛厄尔生日快乐。
洛厄尔的眼睛在烛火映照下变得很亮很亮,他盯着插在蛋糕上的蜡烛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将视线转移到陆慎脸上,很小声很小声地问陆慎:“现在我是不是该吹蜡烛了?”
陆慎笑了一声说当然不是。
他把蛋糕推到洛厄尔面前,告诉他下一个流程应该是许愿。
洛厄尔看起来有些迷茫:“可我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
“许吧,”陆慎顿了一下,说,“好好想一想,过生日都是要许愿的。”
之所以顿了一下,是因为陆慎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如果这是在菲城就好了”的念头。
那么不论面前这只小雌虫想要什么,哪怕是要星星月亮,他都可以想办法捧到他面前来,
但这里是虫族。
导致陆慎觉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当时洛厄尔看着陆慎的脸想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是许了还是没许,最终他抿了下嘴唇,垂着眼,很认真很认真地凑过去把蜡烛给吹灭了,熄灭的烛芯上冒出一缕淡青色的烟雾。
然后陆慎让洛厄尔过来。
他没有立刻让侍者开灯,而是带着洛厄尔一起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洛厄尔有些不解,侧过头准备问他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砰”的一声烟花升空的声音。
巨大的金色烟花在空中展开,而后很快升起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将整个塞里利亚海域和漆黑夜空全部照亮。
面对眼前在整个三等星都可以算得上罕见的景象,已经反应过来的洛厄尔愣在原地,微张着嘴唇没有立刻说话。
陆慎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然后他抬起手来揉了揉洛厄尔的头发,恭喜他又长大了一岁。
陆慎说:“生在三等星并不是你的错,是雌虫也不意味着你就应该认命,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奥诺里又不是没有强大的雌虫摆脱束缚,跟雄虫相亲相爱的先例,”陆慎的五官长得深邃冷厉,但他看着洛厄尔的眼神却很温和:“我相信洛厄尔成年以后一定是一只很厉害的雌虫,也一定能走出三等星,过上更好的生活。”
所以,不要认命。
更不要认为自己的出生是一件不幸的事。
洛厄尔的每一个生日都很值得庆祝。
洛厄尔抬头看了他好几秒,像是要把陆慎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当时外面金色的焰火倒映在洛厄尔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里,让那双眼睛看起来更像是闪烁着上等火彩,且没有参杂进任何杂质的碧榴石,陆慎不自觉移开视线,继续看窗外的烟花。
这时候洛厄尔却伸出手,握着他的手腕小声问:“过生日许的愿望就都能实现吗?”
陆慎再次望向他。
这次洛厄尔望着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依然天真、无辜、漂亮,但莫名让陆慎感觉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夹杂着紧张、惶恐和一丝下定决心的孤勇。
这让陆慎忍不住觉得有点心疼。
于是他连想都没想就“嗯”了一声,点头说可以,希望洛厄尔不要害怕,也不要不开心。
就算真的是一个很难很难实现的愿望,他也会想办法去替他实现。
“那……那如果是我想亲您呢?”洛厄尔虽然有些犹豫,但看着他的目光还是很亮很亮,“这个愿望能实现吗?”
“……”陆慎瞳孔微缩,有些说不清自己当时那一刻的心情。
或许是餐厅恒定温度设置得太高,导致他觉得自己浑身有些燥热。
又或许是洛厄尔用那张纯真又漂亮的脸说出这种类似于求欢的话,其中蕴含的引诱意味比陆慎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强烈。
导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忽然有点失去作用。
因为拒绝的话没能立刻说出口,所以洛厄尔把陆慎这一刻的沉默当成了默许。
他睫毛颤了颤,小心地贴近陆慎,徐徐凑过来亲吻陆慎的脸颊。
洛厄尔的嘴唇很柔软,也很湿润,但动作却很轻。
落在脸颊上的感觉甚至不像是一个吻。
见陆慎站在原地没有立刻把他推开,洛厄尔犹豫了下,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又将嘴唇缓缓下移,从鼻梁到下巴,最终用舌头轻轻地舔了舔他的唇角。
分明是洛厄尔的生日,洛厄尔的愿望。
但陆慎却觉得,收到礼物的那个人好像是他。
他不受控制地受到了某种蛊惑。
在洛厄尔浅尝辄止便心满意足准备退开的那一刻,陆慎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要亲我?”
洛厄尔嘴唇动了几下,好像是在迟疑,又好像是觉得惶恐。
“为什么过生日的愿望是亲我?”陆慎继续问。
在陆慎根本算不上逼问的逼问下,洛厄尔睫毛颤了好几下,最终还是鼓足勇气看着陆慎一字一顿说:“因为喜欢您。”
“因为喜欢您,所以想亲您。”
陆慎沉默了片刻。
在洛厄尔因为他的短暂沉默而流露出难堪、慌乱和后悔的眼神中,用拇指按上这只小雌虫方才被濡湿的下嘴唇,用低哑的声音告诉他:“洛厄尔,接吻不是这么亲的。”
洛厄尔当时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陆慎直接用舌尖撬开洛厄尔的唇齿,探进他湿热而柔软的口腔。缠住他的舌尖吮吸,引导着从未与人亲近过的洛厄尔生涩与他纠缠。
他们在不断炸开的漫天烟花下接吻。
在鼻息交换的过程当中,他感受到洛厄尔的舌头比他想象中更加湿滑,口水的味道也比他想象中更加香甜,他一只手搂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往上抚着他的后颈,将手指插入他的发根。
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的洛厄尔眼神失焦,被刺激到几近缺氧。
他急促地喘息,稚拙地回应,在陆慎越来越重的亲吻当中几乎站立不稳,却还是下意识勾住陆慎的脖子,近乎于迷恋地仰起头好让陆慎能够吻得更深。
从那天开始,陆慎跟洛厄尔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在意识到陆慎并不反感,也不会因为他异于其他雌虫的行为鄙夷和疏远他,甚至还会主动回应他的吻之后,洛厄尔表达出来的渴望越来越明显,他们接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可哪怕到洛厄尔成年。
哪怕陆慎的理智彻底被旷日持久蒸腾燃烧的欲望焚烧殆尽,终于在某次湿吻之后控制不住将满脸潮红的雌虫身上穿着的睡衣脱下来,突破了最后一层界限。
洛厄尔的吻依然轻柔。
他愿意配合陆慎,任陆慎在他的口腔中为所欲为,任他吮吸、舔咬、纠缠、深入,再怎么强势都接纳。
但轮到他主动亲吻陆慎的时候,动作却永远缓慢、小心、虔诚。
几乎不敢太用力。
仿佛害怕动静一大,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对他这么好的陆慎就没有了。
以至于在从虫族回到地球之后,陆慎曾经在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想起洛厄尔的吻——
想他控制着力度轻吻他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是不是因为接收到他随时可能离开的不安全信号,所以才吻得那么小心翼翼?
连接吻都做得近乎于献祭,那只雌虫是不是爱他超过了爱自己?
只不过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的瞬间,就被陆慎强行压下去。
他告诉自己,或许洛厄尔在接吻时的表现不过是因为雌虫害羞、腼腆的天性,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
在他离开之后,洛厄尔迟早会喜欢上别的雄虫,会用同样的姿势跟动作亲吻对方的唇角。
虽然这个念头同样在产生的瞬间令陆慎感到胸口仿佛被刀劈开一样闷疼,但总比上一种猜测让他好受得多。
但现在陆慎已经知道了。
原来不论他离开多久,洛厄尔都不会喜欢上别的雄虫。
但也因为陆慎离开的太久了。
洛厄尔再一次主动亲吻他时,曾经让他控制不住情动且破坏欲疯涨的吻也能让他滋生出比在地球上多出百倍千倍的后悔和心疼。
*
伯顿是冒着被索伦上将处罚的危险重新跑回来的。
虽然索伦上将三令五申不允许他们打扰洛厄尔少将与希奥多亲王单独相处,但他却实在害怕——万一少将在希奥多亲王面前表现得太过桀骜不驯,冒犯了尊贵的雄虫,雄虫一时不忿直接对少将进行鞭笞或者其他更可怕的事情该怎么办?
要知道帝国雄虫全部心高气傲且生性残忍。
尤其是像希奥多亲王这样身份特殊的雄虫,应当从来没有雌虫敢忤逆他。
尽管洛厄尔少将已经默认了要嫁给希奥多亲王的事实,但要他现在就学着讨好或者迎合一只高高在上的雄虫……
伯顿觉得这实在不太现实,并深深为此感到担忧。
也不知道索伦上将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连一丁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不留,就让少将跟希奥多亲王单独相处。
违背军令的伯顿硬着头皮想,若是一会儿办公室里面的气氛实在紧绷,他就找准机会适时打扰,若是里面和风细雨——伯顿眼皮抽了抽,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不大。
然而就在他跑回洛厄尔临时办公室,忐忑不安地准备替自家少将解围的时候。
伯顿脚步一顿。
因为他发现办公室的门不知道为什么半开着,地上还躺着一只看不清脸的虫。
他吓了一跳,再抬眸往里一看——
原本应该对任何雄虫都不假辞色、冷漠寡言的洛厄尔少将正紧紧攥着希奥多亲王的衣领,赤红着双眼,像有今天没明天一样狠狠亲吻对方的嘴唇。
而希奥多亲王那张深邃冷厉的脸上竟然也没有露出丝毫恼怒或者被冒犯的表情。
反而搂着少将紧窄的腰身,低头耐心地回应着他的吻。
伯顿忍不住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在确认眼前看到的画面不是幻觉之后,他由于过度震惊导致合不拢嘴,站在洛厄尔办公室门口发出了一声鹅叫。
因为洛厄尔完全沉浸在这个血腥气十足的吻里,所以这一次先察觉到动静并做出反应的是陆慎。
余光瞥到伯顿身上的军装制服,他在洛厄尔背上拍了一下。
“先等一会儿,”陆慎说:“你的亲卫来了。”
哪怕是听到陆慎说话,洛厄尔都还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甚至于因为陆慎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攥着陆慎衣领的指骨泛起了更深的白色,布满了血色的眼睛也重新涌现出剧烈的痛苦。
他控制不住想要继续。
想通过这种方式确认陆慎是真的回来了。
他不允许陆慎再一次离开。
直到听见伯顿结结巴巴地声音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响起:“抱歉少将,抱歉殿下,我……我是来通知二位,索伦上将今晚为希奥多亲王莅临准备了欢迎晚宴。”
洛厄尔动作猛地一滞。
他深吸口气,强行压住那种想将伯顿扔进惩戒室抽他二十光鞭的冲动,并且锁住自己心中疯狂叫嚣着的那头怪兽,然而就在他松开陆慎的那一瞬间。
洛厄尔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伯顿脸上满脸都写着心虚地出现在这里显然不只是为了通知他们参加今天晚上的欢迎晚宴。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担心自己的处境。
那他为什么这么担心?
有些迟缓和僵硬地抬起手抚上自己曾经被异兽抓伤导致毁容的左半边脸,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原本浑身血液沸腾燃烧的洛厄尔忽然感觉自己仿佛一脚踩空,从万米高空陡然掉进了冰窟窿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