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Shall we talk
作品:《呼叫中心》 颜阎我恨你一辈子。
面对照相机黑洞洞的镜头,刘征兰面无表情地比耶。
国庆假期第二天的凌晨,她们回收了最后一份熵脑,距离完全还上温蒂妮的债务还有很远,但是也能拖上一阵。
两人瘫坐在沙发上。颜阎举起手机看了一眼,康烁影还没回她消息,她发出了一声哀嚎:“小康!回我啊!”
“找她干啥?”刘征兰问。
“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颜阎天真地捧起脸望向刘征兰:“嗯……嗯……嗯嗯嗯……是什么呢……”
刘征兰说:“你别装傻子了。”
“对不起。”颜阎飞快道歉,“能不能帮个忙?明天装成我,帮我去应付一下我家里人。没有学历限制,没有年龄限制,你只需要活泼点就行了。”
“那你可找错人了。”刘征兰语调平稳,“你等康烁影回复你吧。”
颜阎“噗通”一声跪下,抱住刘征兰小腿:“求你了。让我做什么都行。”
刘征兰朝一边歪过去,抓住沙发扶手企图把自己拖起来:“你怎么不找律易棋?”
“……我也试过找他,但他是这么说的。”颜阎清了清嗓子,把胳膊架在沙发边上,翘起腿,挑起眉,捏着嗓子说,“‘我倒是能把你家里人哄得开心。但是我要是太顺着她们,你能咽得下去这口气吗?’”
学得很像。刘征兰忍不住鼓掌。
颜阎放下胳膊,躺着把腿挂到沙发上,像一只腌制许久的咸鱼:“我想了想,确实不行。我小时候帮我奶儿子说了一句好话她都能记到现在,还时不时拿出来说一说。我本人破绽太多,要是律易棋哄得太滴水不漏,恐怕她一辈子都要念叨,那也太恶心了。”
刘征兰想提醒她:要是这么算,康烁影去也够呛。有性恋就像咳嗽和贫穷一样无法隐藏,她往你家走一趟,你这辈子别想继续当无性恋了。但是颜阎绝望的神情制止了她。
“你都哄了她们这么多年,也不差今天一天。怎么突然想找人假扮你?”
颜阎痛心疾首,一骨碌爬起来拍地板:“我十八岁生日要到了。”
生日,平平无奇的日子,好消息是这个日子她可以正大光明地买书当礼物,带去学校消磨时间。就算家里人说“少看闲书多学习”,她也能充耳不闻。
坏消息是,家里人有个执念,就是想每年生日给她拍照做纪念,以后看了肯定会感慨万分。而颜阎,她不喜欢拍照。
“脸太可怕啦,各种各样的意义啊重要性啊红利黑利刻板印象往上面堆,这种随时可以整的东西还有相面学,你说可怕不可怕!”颜阎打了个哆嗦,“但是社会共识是很难改变的。而且互联网时代,能看到的优秀脸蛋太多了,就算是我也会忍不住焦虑的。”
她伸出手掌,止住刘征兰的话头:“我知道我长得不算难看,但是好看这个东西,评价体系太依赖外部,而且追逐起来是永无止境的。我不想把一分一毫时间花在这方面,又不可能阻止别人好看,所以我希望对自己的脸没概念,对应的就是——不展示、不拍照。”
刘征兰了然:“但是你家里人又太想给你拍,天天求日日求夜夜求,搞得你不得不答应。”
颜阎颔首:“是这样。搞不懂她们。记不住的事儿说明不重要,忘了就忘了呗,还纪念上了。”
“只是拍照?”
“只是拍照。”
“那我明天可以替你。”
“……刘女士我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但是我有个条件。”刘征兰说,“我明天也有点事,你要去替我。”
颜阎发誓:“你让我去杀人都行。”
现在想想,就算真需要让她去帮忙杀人,刘征兰也不会答应的。
颜阎生日那天要上学,所以假期提前过。档期排得很紧,中午来姥姥姥爷家吃饭,下午拍照,晚上去奶奶家吃饭。每人收200生日红包,见面会一样说几句话,吃一顿饭,然后各奔东西。
里屋聊得火热。第一句话是一个男的说钓鱼;第二句话是女人说她在临江碰见的榕城老乡;第三句话是另一个男的说旅游;第四句,另一个女的说她孙子;第五句是个老头,估计是颜阎的姥爷,在说养老金;负责第六句的姥姥在抱怨所有人;第七句是有个人问寿星去哪儿了。
各说各的,像幼儿园小朋友过家家。
刘征兰去里屋亮了个相。姥爷闻了闻她头发说她是臭蛋,两个女人让她暑假去帮忙看孩子,膀大腰圆男人让她必须学会吃辣,不然以后应酬会吃亏,还会吃不到好东西,细溜眼男人让她以后给她哥打下手,姥姥说烦人精滚蛋。
刘征兰分不清哪些是冒犯的真话,哪些是挑逗的调侃,只能接受所有话语,然后沉默着顺从。
有人问她今天怎么突然话少,姥爷笑着说估计是高考愁得,人都愁得长大了。刘征兰疯狂点头,只求能少说几句。
有个女人从包里拿出化妆盘,要给她扑粉底——要是碰到脸,折射影像有可能穿模,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欢。刘征兰一个后仰躲过去,反复强调:“我不化妆。”
“化妆怎么了?好看呀?”不认识的浓妆女人说,“拍生日照,不化妆怎么拍?”
“化妆干嘛?”
“漂亮呀!”
刘征兰说:“我要漂亮干什么?生日照是纪念我成年,我成年时就长这样,漂不漂亮都这样。非要漂亮才能拍照,那我到底是在纪念妆面还是成年?”
浓妆女人很嫌弃地把沾水的葡萄在手里捻了一圈,留在手指上的水往她脸上甩:“不知道美。”
膀大腰圆男子跟旁边眼睛细溜的男人说:“说得也有道理。”
刘征兰猛然回头。她活了十八年,头一次听到长辈嘴里能说出这种话。
“但是漂漂亮亮的,不是能开心一点嘛。脸不止是为了好看,是人生的态度。”
没事了,原来是以退为进。
刘征兰道:“脸是天生的。人生的态度也是。俩字——无聊。”
“化化妆不就漂亮了?”
刘征兰大惊:“那我还能一辈子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没人笑,甚至没人无语地翻白眼。冷笑话失败。她只好用正经的语气说:“我不开心。”
“哪有小姑娘化妆不开心的?”另一个声音尖尖的女人说。
“我。”刘征兰有点不耐烦,“我就是。”
“‘你就是’,你一个人有啥用?”
“你提出的是一个全称命题,一个孤例就能推翻。”
尖嗓子女人回头跟其他人说:“神经病吧?”
“不是一两天了。”刘征兰的声音愈发疲惫,她没有那么多力气和经验应付这种人。早知道还是应该去求康烁影和律易棋,“你也快要去精神病院检查……”
话音未落,一双手猛拍她大腿。她一个激灵,差点“嘶”出声。转头去看,一个短发女人的背影钻进后屋。
可能是说错话了?
刘征兰摸着大腿,打开手机看昨天晚上的聊天记录。
此地不宜久刘:我要用什么性格对付你家里人?
口口口口:一个谄媚幽默,思想叛逆,懂得挺多但是情商为0的傻子。
此地不宜久刘:有多谄媚?
口口口口:你能想象的极限。
口口口口:估计你也装不来,你装精神病就行了。
口口口口:哦,有亲戚说怪话你直接骂就行了。你的客户只是我妈。
口口口口:别说脏话。我不说,你要是说了就ooc。其他的随便说。
口口口口:给他们好脸色主要是为了哄我妈开心,到时候看我妈脸色行事。她是那种,呃,比较在乎亲情的人。
口口口口:你在我家遇到事别急,等我回来。
此地不宜久刘:我能自己解决。
口口口口:我就怕这个。
此地不宜久刘:没事儿你家挺好的。
此地不宜久刘:想必你也看到我妈了。
口口口口:哈哈(冷酷)
口口口口:我妈比你妈好一点。你照顾她情绪就行。只要她没表示,你就是站在桌上转着圈抽人巴掌我都没意见。
口口口口:顺带一提我没骂你家里人。我忍住了。
此地不宜久刘:【赞.jpg】
此地不宜久刘:我相信你的实力
口口口口:我不相信你的实力。
口口口口:你切记,要幽默。
此地不宜久刘:我的幽默就是冷笑话
口口口口:没事儿你讲吧。我讲笑话没人笑的。装傻子倒是有人乐。
口口口口:重要的是当谐星的自觉。
刘征兰乐了。
她听律易棋说过,进化会的信仰是十座。十座的第六位神是双子神,“玛丽”代表自然,“伊丽莎白”代表家庭。她觉得这是某种映射,家庭正如同丛林,险峻、无情、只是存在而不必解释。她必须卖弄一些破绽,做出一些牺牲,有时是沉默、有时是无言的顺从、有时是更深刻的东西。这些东西可以在丛林的饥饿中引诱野兽,可以在家庭的磨砺中保全灵魂。
一想到颜阎也需要通过装傻子来掩饰自己的冷漠,以求在家庭中生存,她就由衷笑了。
此地不宜久刘:重要的事好多。
口口口口:哈哈(冷酷)
此地不宜久刘:需要经济支持是这样的
此地不宜久刘:只要没有经济来源,就永远算是寄人篱下。
此地不宜久刘:康女士什么时候变富婆?
口口口口:康女士什么时候变富婆?
颜阎家的饭很不错。八人,大方桌,吧折叠起来的部分拎起来,直接变成圆桌。菜做得很盛大,而且泾渭分明。糖醋里脊、红烧蹄髈、皮冻、珍珠大米丸这种“小孩儿菜”都放在她这边。“大人菜”要翻山越岭站起来夹,猪耳朵、拍黄瓜、油焖苋菜、爆炒脆肠、清蒸鲈鱼、酸菜排骨汤之类,看得人眼花缭乱。
刘征兰不像颜阎能叭叭,让她谄媚也媚不来,于是她磕磕巴巴地引话题:“今天的菜……呃……怎么做的?”
这就把话匣子打开了。红烧蹄髈不必多言,皮肉炖得软烂脱骨,红褐色酱汁裹满软糯猪皮,瘦肉更是一抿就滑进喉咙。里脊选粉如樱色的瘦肉切条,加姜丝、料酒、一小勺盐,再敲颗鸡蛋进去抓匀,裹上淀粉,第一遍炸定型,第二遍到酥脆,然后用番茄酱和生抽调出酸甜口的酱汁,熬成蜂蜜一样粘稠的状态,把复炸过的肉条倒进去裹满酱汁就出锅。珍珠大米丸要选纹路像大理石的五花肉,切成肉沫放葱姜料酒,切记盐要少一半,用筷子搅打上劲儿,汆丸子时,往里面团牡蛎肉,每颗三枚,糯米里滚一圈上锅蒸。肉皮冻不要清亮得像果冻的,里面要浊才能留住肉丝,一口下去也没有弹滑的口感,而是直接在嘴里化掉,不蘸酱最好吃,有肉的回香和淡淡咸味,像喝了一口肉汤。
大人菜那边,筷子不好意思伸过去,她没多吃也没多听。
颜阎说她家聚餐就是这个规格,姥爷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炒菜手艺,年纪大了不怎么进厨房,技术传给儿女三个,三个人都是老饕,所以每次聚餐都是这个规格。只是颜阎这个最小的孙代上了高中后没空,不常来吃饭。好不容易大聚,做得格外丰盛。
外屋还摆了个蛋糕,很普通的款式。除了颜阎,在场所有人都五十多岁,吃不了奶油,又觉得只买小蛋糕不庄重,所以就买了最基础的款式。
“要是咱们几个一起吃,我就认认真真买巧克力的。”颜阎在呼叫中心跟她说过,“但是就我一个吃,三天都吃不完,也就看着好看。犯不着花那个钱。”
趁大人们说做菜秘诀,刘征兰飞快地吃完饭。为了不被发现破绽,她吃得风驰电掣,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回家之后恐怕胃又要疼。姥姥姥爷问怎么吃这么点,她吞吞吐吐,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理由:“下午拍照,不想把肚子吃太圆。”
几个女人露出暧昧笑容,脸上写着:“你这不还是爱美的嘛!”看得刘征兰想翻白眼。
大人的聚会不太需要她了。刘征兰暂时解放,坐在外屋的床上听歌,正对着一扇朝北的小窗户。因为格外小,无论什么样的天光,在这里都显得落寂。
这种老房子布局很奇怪,去厕所或者厨房的人都要经过这里。每次过都要刻意地问一句:还撑不撑?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但她什么也不想吃,她只希望这些人收回关怀,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应付这些不必要的好意也需要精力。
窗外的天光是刀子一样无情的白,像是冰块里白得人心底发冷的气泡。区别在于刘征兰看到冷刃,心里是热的,那种毫无生命的诚实令人感动。而天色的白让她心空,一种危险而苍凉的雾气从她心底蔓延上来。里屋大人们互不相干的寒暄变得飘渺,某个瞬间,她只希望散逸在这白里,像是咖啡里的牛奶一样被搅匀在香醇的梦里。
“宝贝。”
刘征兰一个激灵。一方面是意识回笼的清醒,另一方面是,这个称呼太可怕了,她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颜阎的妈妈坐在床边。她的脸很大很圆满,像是那种童书里的妈妈会有的脸型。区别在于,她的嘴唇比较淡,头发短而且乱翘。最奇妙的是,她那件白色毛呢外套卷起来的袖子下,居然有几条蜿蜒出来的珊瑚红色纹身!
刘征兰都有点看呆了。不是朋友你妈妈不是老师吗?ok,ok……这几年请了病假。不是,你叙述里你妈不像是这种人啊?fine,fine……尊重个人爱好。
颜阎的妈妈看她呆住,挪到她身边,让她凑过来埋在自己肩膀上:“不开心呀?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马上就走了。”
刘征兰用尽全身力气,才没像弹簧一样跳开:“……好的。”
冰凉的手落在刘征兰脸上,女人一下下拍着她的脸蛋,声音温柔得也像童话书里的妈妈:“你今年就十八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嗯。”
“今天怎么话这么少?”
刘征兰想了想,就近找了个理由:“不开心。”
“别不开心,过生日呢。”
温柔的拒绝。
刘征兰叹了口气。她明知道,只要换个地方过生日,颜阎就能开心。
颜阎的妈妈似乎也觉得这种敷衍的安慰骗不过女儿,于是她让刘征兰躺在自己大腿上,摸着她的额头:“我们快快吃,快快走。不跟你舅舅舅妈说话。”
这双大腿非常瘦,枕上去像是枕着一整块石头。刘征兰偷偷让自己的脖子悬空,以免硌到自己:“您……咳……既然知道我不开心,为什么一定要来?”
颜阎的妈妈把这认成一种常规的撒娇抱怨:“他们是妈妈的哥哥和嫂子,是妈妈的家人。他们也是很喜欢你的,就是不会说话。你看,他们去哪儿不给你带零食,过年过生日不是都给你200吗?”
刘征兰感到很震撼。为了符合人设,她不得不做出自己表情十倍的震撼,就是演得有点过,导致她的五官前所未有的集中。
不是……就是她这种烂家庭,亲戚最少也会给200。这钱是给家长的面子,又不是真的给孩子。颜阎的妈妈肯定也得把钱还给这些人的儿孙。
带点零食就更拿不出手了。她和颜阎装“九千”都不忘给康烁影带点吃的喝的,她在斩将夺旗比赛上买过的那个液体小糖果瓶已经攒了十几种颜色了!更别提没事儿就拿零食和新奇小玩意儿送她们玩的律易棋。
颜阎的妈妈很了解她,无需语言就能解读她的无语。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反问道:“人家也没惹你,是不是?”
刘征兰没有说话。她望着地上伶伶的光斑,深深地叹了口气。
颜阎的妈妈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妈妈,她对颜阎的爱,比刘征兰这辈子见过的爱都要宽广。
即使这么爱颜阎的人,依然无法参透这么简单的道理。
“颜阎”不开心的原因,不是很简单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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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征兰没有疑惑,甚至不需要思考。她只是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吃完饭,带着打包的饭菜和蛋糕,去照相馆面对最后的审判。
榕城只有一家照相馆,几乎所有00年之后出生的孩子都在这里拍过照。颜阎的妈妈特别开心,神情雀跃地跟化妆师商量怎么画妆。
刘征兰不想化妆,颜阎本人肯定也不希望化。颜阎的妈妈劝她:“就扑扑粉,不画睫毛和眼影。”
“我不喜欢。”
“画画呗,又不收钱。”
“既然不收钱,那更可以选不画了啊。”
颜阎的妈妈跟她撒娇:“画吧。就当给妈妈画了。”
刘征兰不明白了。为什么啊?她说的不是很清楚吗?她不喜欢,她不想做,即使在这么简单的小事上,怎么总是有人让她做不想做的事做?今天不是她生日吗?
刘征兰还是拒绝了。
颜阎的妈妈转过头跟化妆师抱怨:“唉,我女儿就是这样。”
“您女儿挺可爱的。”
“是吧?我也觉得。但就是懒。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化妆师安慰她:“上了大学就好了。高中哪有这个时间。”
颜阎的妈妈说:“也是。上了大学就好了。”
其实上了大学也不会好。刘征兰看着听着歌想。只是那个时候你们看不到。
化妆师提议:“要不要先让她去挑衣服,小姑娘都喜欢漂亮裙子?”
颜阎的妈妈很高兴,不顾刘征兰的反对,当即把她塞进试衣间让她挑。
试衣间里有各种影楼风格的汉服和洛丽塔小裙子,为了赶潮流还增加了几套jk裙。新时代女装三巨头算是集齐了。刘征兰翻翻找找,把外套脱掉,穿着一套机车夹克配绑带很多的紧腰裤出来展示:“这个行吗?”
颜阎的妈妈说:“别逼我在你过生日的时候生气。”
刘征兰更加不明白了。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明知道颜阎不会选大人喜欢的,还是要让她来选衣服,选得不够“女性化”还要生气。
化妆师打圆场,她说刚才有个女生把租的新中式送回来,你试试这个合不合适。刘征兰伸手去接,忽然发现不对。
我胳膊怎么变长了?
她往腰上一模。
我折射影像呢?
对着穿衣镜一照,刘征兰自己的脸出现在里面。腰带形状的折射影像消失了,估计是脱外套的时候被带下来了。
试衣间呈长方形,两侧的挂衣杆离得极近。灯光昏暗,空间逼仄,人一进来就像是扎进衣服堆里,连弯腰都要费劲地避开衣架。刘征兰先是趴在地上摸了一圈,没摸到皮质的触感。
那就是挂在了衣服上。
刘征兰一件件衣服掀起来查看,这样特别没有效率,于是她打着手机闪光搜,希望能找到挂在肩膀上的
“怎么还不出来?”外面的人问。
“马上!马上!”
“要不要妈妈进来帮忙?”
“我还是进来吧。你连领子都不记得翻。”
“别……!”
颜阎的妈妈和刘征兰四目相对。
“啊……那个……阿姨好啊……”
颜阎的妈妈说:“你……你好?”
化妆师在后面尖叫:“你怎么进来的!你是谁啊!有变态!有变态!”
“我不是!”刘征兰澄清,“我是刘征兰……”
“啊……颜阎说过,你好。”
“您好……呃……那个……颜阎不想穿奇怪的衣服化奇怪的妆,让我躲在这儿带她从通风口逃走……”
化妆师又开始尖叫:“通风口?我们试衣间通风口都脏成那样了!”
刘征兰嘴硬:“总不可能是凭空消失的。”
化妆师喃喃自语:“完了……衣服完了……”
颜阎的妈妈也喃喃自语:“完了……孩子不能要了……”
她消沉许久,终于忍痛问出:“她现在去哪儿了?”
“我不能说。”刘征兰装作很讲义气,实际上是没有办法。
颜阎的妈妈明显生气了。她跟刘征兰招手:“好孩子,你先出来,别管她。”
“哈哈……没事,阿姨,我……呃……我也来拍照,帮她是顺的,你等我换个衣服……”她一咬牙,“换个裙子。”
颜阎的妈妈带着一种羡慕的神情关上门。
刘征兰疯狂给颜阎打字:“你快来!你快来!”
颜阎没回她,上一次她回消息还是很久之前,她拍了只比格发到四人群里。
刘征兰急得团团转。呼叫中心不在她手里,折射影像也找不到,这样下去她真要被当变态抓起来。
刚才化妆师送进来那套新中式汉服还在她手里,她病急乱投医,把衣服拿起来搜。没找到折射影像,但是在衣服内侧,收紧的腰带里,找到一枚加了转换器,变成耳夹的耳钉。
耳钉是捕梦网形状,她拿起来看了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试探性地戴上耳夹,一瞬间,温暖的光包围了她。镜中自己的轮廓变得鲜明,无数流苏从身上滑落,色彩鲜艳的印花拨开光芒的笼罩,布艺开衫针脚粗犷,贝壳饰品静静躺在绑带凉鞋上。
最奇妙的是,她的脸真的变成了颜阎的样子。
……不是。
刘征兰脖子都伸直了。
这是啥?变身?魔法少女?
刘征兰顶着颜阎的脸,浑浑噩噩走出试衣间。颜阎的妈妈不想理她,化妆师反复开门,怎么也找不到试衣间里的不速之客。
被问起来,刘征兰迷茫道:“走了。”
“怎么走的?”
“通风口。”
“你再说一次?”
“通风口。”
在妈妈的不满和刘征兰的迷茫中,她穿着这身波西米亚长裙拍了照片。
摄影师p完之后交给她,妈妈又高兴起来。刘征兰想问,既然能p,干嘛一定要化妆。但她没问,这就是生存的智慧。
她迷迷糊糊地重新回到试衣间换了衣服。等她想起来那枚耳钉时,却发现那东西已经坏掉了,羽毛和布网全都解体,落在地毯上找不到了,只剩下一枚小小的钩子。
颜阎下午还有一节补习班,晚上要去奶奶家吃饭。这些都不是刘征兰的工作了。她骑着自行车和颜阎的妈妈并排回家,打开家门,等待颜阎解决完事件,和她换回来。
脸蛋圆圆,像是童话书里妈妈的女人嘴上说着生气,实际上特别高兴,对着照片看了又看。她说自己从小的愿望就是有一个女儿,可以给她打扮,让她和自己一起拍照。
但是一整天里,“颜阎”好像没碰上什么开心的事
她的亲戚都不是坏人,但她就是不喜欢。好人和好人也不见得能互相欣赏。妈妈的愿望不算大,也不是很过分,但她也一点也不情愿。
刘征兰一点也不意外。孩子的生日就是这样。要和说不到一起的人说话,要和价值观不同的人聊天,要尊敬一些“必须礼貌”的人。
如果可以,有一天她们都自由了,她们就只去见说得上话的人,说别人会笑的笑话,听感兴趣的事,让信任和理解胜过飘渺的血缘。就算蹲在路边吃雪糕也好,在低到地下的馄饨店也好,在放学的教室、没有风扇的杂货店、卫生和口味都一般的麻辣烫店也好。
她们想和互相理解、互相喜欢的人们在一起,自由地来去,去随便什么地方吃点什么。
卧室里传来颜阎妈妈的感慨,似乎在说自己女儿的懒惰浪费了自己的可爱之类,带有家长滤镜的话。刘征兰走过去,想为这位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妈妈关上门。
就在那一刹,她突然看到了什么。
红珊瑚。
不止手臂,还有颈侧、后腰、屁股,颜阎妈妈的睡衣下,露出无数红珊瑚般的压痕。
她翻了个身,那些痕迹严丝合缝地拼进床单的褶皱里。
那是经年累月的卧床带来的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