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看护责任

作品:《呼叫中心

    新锡城六锡时,气象层圆环的一小段截面漂浮在天外,视力好的人能看到圆环上淡蓝色的指示灯正随着气象系统的运转而逼近地面,不一会儿就将沉入地面,从新锡城的另一面升起。


    米尔鲁尔·奎里昂打了个哆嗦,头顶高悬的气象系统令她感到巨大的压迫感,仿佛随时都会被轻巧地碾死。她加快脚步,鞋子在空旷的街道上敲出冰冷的回音。


    旺斯勒尔医院的门敞开着,值班的是名叫休因·弗蒂因的智械。两方一对视,米尔鲁尔食指上的环形义友便为她指明了道路——即使她熟悉这条路就如同熟悉自己的家。


    穿过前台,走向边框华丽的数扇门,上面有三种不同高度的把手。推开第二扇,里面是无上无下的一条通路,景色拉长模糊成难辨的色块。她走入门后,踏上无形的小径,一路直走,然后在义友的提醒下,推动了面前的虚空。


    她从另一扇门中走出,清晨查房的护士从她身边走过,将她的身躯绞入奔跑的双腿中。


    两人一同摔倒,针管和药片散落一地。


    撞倒她的是一名身材中等的智人男性,罗勒眼睛黑头发,两边太阳穴处各有一个明显的暗色伤痕,伤痕分表里两圈,如同向两侧窥探的眼睛——典型的后裁剪时代标记。他摔倒后第一件事,居然是打了个哈欠,泪眼蒙眬地看了看米尔鲁尔,然后惊喜地跳起来:“奎里昂女士!”


    他欢快地跳起来,把所有东西堆到一处捧起来,塞进附近护士的推车里:“您辛苦了!普克比斯状态很稳定,昨天晚上的脑电波检测比上个月的任何一次都活跃。”


    他放慢脚步,让不到他腰部的米尔鲁尔能轻松德跟上他:“您不用每天都来,实际上,再加8000p值,我们就可以让智械照顾她一整年。而且今天是……”


    米尔鲁尔摇头。她们是气态巨行星的移民,而且学历不高,在和平联合找工作很困难,8000p对于她们来说并不轻易,而且普克比斯的儿女觉得……算了,不说也罢。


    “您来这么早容易影响工作吧?我请您吃员工餐,今天我们吃鲜蘑炒脆豆。”


    米尔鲁尔问:“脆豆是品种还是……”


    “不知道。”对方回答,“上一次叫鲜蘑炒嫩豆,但是好像不太熟……”


    “不用了。”米尔鲁尔立刻说,“我辞职了,现在正在罗勒亭当服务生。”


    男人一顿,视线下移,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十分钦佩。”


    “我也挺钦佩你们。”米尔鲁尔由衷道。


    他将手指按在门口的基因检测器上,门弹回合页里。


    三张病床,仅有一位有人。最靠门的那位已经收拾东西出院,中间那张一直没有人。靠窗的那张床上,一名身材中等的云堡人女性平躺在床上,像是一颗小小的泥点溅上画板。窗外闪烁的街灯被百叶窗隔绝在外。米尔鲁尔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医疗器械上的数值,感觉黑暗的死气正从窗缝里钻进来,被床上的人吸入身体。


    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朵干枯的妖精穗,和查房医生们随手插进来的珍珠草。


    普克比斯刚开始住院的那半年,她的儿女还有钱付看护费。自从看护费断交,米尔鲁尔就开始负责照顾自己这位妹妹的起居。前两个月,她每天会带来一朵犹带露水的鲜花,第二天再换上新的。两个月以后,一切关切都被繁琐而漫长的看护工作磨平。


    翻身、消毒、擦洗,脱离了智械的照顾,这一切对人体如此艰辛。即使云堡人的体重无比轻盈,护工的费用仅仅只是智人的三分之一……


    米尔鲁尔点起床头的小灯,上面印刷着十座的符号。青蓝色的光如同一簇幽火,照亮普克比斯的脸庞。


    云堡人在外族看来总是矮小而稚嫩,仿佛不会衰老,在古代还有饮下云堡人的血液就能长生不老的传说。可他们也是人类,会从青春勃勃的时期变得虚弱疲惫,直到变成一具毫无生机的老迈躯体,普克比斯就到了这样的年纪。


    米尔鲁尔趴在床边,脸枕着普克比斯的手臂,青蓝色昏暗的光在她的视网膜里烫出痕迹。她只睡了六锡时,罗勒亭午夜的杯盘声还在她耳边回荡,她鼻尖嗅到后厨加热炉和铁锅之间那种生涩的气味。


    客流量最多的时候,她要弯一整天的腰,笑容凝固在脸上,嘴角渗出血。即使这样,也比在旺斯勒尔医院中看护要舒适。机器平稳的报时声,医护人员的絮语,窗外雾莺的啼鸣,会将她吸入青蓝色的灯光中……


    “米尔!”年轻的普克比斯微笑着,怀里抱着她最喜欢的一盏小灯,发丝在狂风中飞扬,“我们以后去了和平联合,会过怎么样的人生呢?”


    如同从沼泽中拔出双腿,米尔鲁尔的神志回笼——普克比斯的一声呓语叫醒了她。这种动作对于植物人来说再正常不过,它们并非像是真正的植物那样一动不动,它们会进食,偶尔翻身,甚至睁眼数秒,只是不苏醒。但是他每次都会对此作出反应,生怕某一次的疏忽错过了唤醒妹妹的最佳时机。


    ——会很疲惫,我的妹妹。低学历移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给智人的孩子当过保姆,修过充电桩,给黑心老板打工三年。出租屋又小又窄,得了派对症智械在隔壁日复一日地狂笑。墙皮脱落、水管裸露的房间里,能清晰地听到锡城地下所有机器运转的轰鸣声。


    一切步入正轨后,你因为高强度的工作而倒下。没有医生能治疗你,就像版本过低的智械总有一天会因为无法在维修厂找到合适的零件而自然死去。而你更加可悲,任何器官移植都救不了一个坏死的脑子!


    米尔鲁尔想坐在椅子上。很可惜,椅子的尺寸属于智人,她不想再去换一张,只能踩着放脚的横条爬上去。


    不合适的椅子、绊倒的腿、口味不同的饭菜,所有东西都在提醒她异乡人的身份。即使和平联合有众多云堡人专属的设施,但“不顺手”的感觉仍然从四面八方挤压她的生活。


    年少时的梦想与豪情,就这样风蚀成丑陋的残丘。


    普克比斯的呻吟仍在继续,米尔鲁尔探头过去。青蓝色的灯光中,病人眉头微皱,水肿的脸蛋看不出曾经的青春洋溢。她用手探了探鼻子,又去摸嘴唇,上唇在她手指下裂开出血,像磕破皮的鸡蛋流出蛋清。


    嘴唇太干了。她拿起装着清水的喷瓶,润湿她的嘴唇。接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喉咙也干渴如火烧。她喝掉了剩下的水,舒适令她的睡意更甚。


    她们来的时候,都相信自己能变得富有、幸福。一天三十个锡时,只有十锡时用来休息,定居,缴费,学习天机难以翻译的当地俚语,为了完成当天的份额必须拼命提高效率,在不喜欢的工作中迎来挑战,办公室斗争……这些都是值得的,为了住在有落地窗的大房子里,和博学又时尚的人们谈笑风生……


    而如今的她只想休息。


    难道世界上只有这些选择?留在家里,回到封闭的堡垒中,继承这个姓氏的工作,经营家庭,直到下一代出生。或者在城市里永不停歇地奔走,连停下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直到此生的积蓄都用来供养一张病床?


    握着普克比斯掌心的手抽搐了一下。她在床边睡了三个锡时,到上班的时间了,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米尔鲁尔慌乱地改变了被子的位置,假装自己有尽到照顾的责任。


    “没关系……没关系……晚上我会来帮她擦洗。”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匆忙离开了旺斯勒尔医院。


    气象系统的光芒普照锡城,工作时间到了。跳格子亭外人满为患,学生和它们的义友吵闹不休。米尔鲁尔的第一份工作是金叉使者,说的简单一点就是,在“大宇宙”和其他生物之间当翻译。


    “大宇宙”,是对人造信息库的称呼,生物编写的信息库太过庞大、繁杂,信息自己迭代、进化,如同植物在土地里生长。它是一个物理世界之外的独立新世界。


    用不同的语言,甚至不同的搜索软件向信息库提问,就会得到精度、角度、内容完全不同的答案。就像不同的种子种进土地里会得到不同的造物。为了让人们能够准确地从中获取知识和答案,而不是徒劳地播种杂草,“大宇宙”和生物之间的翻译官就此诞生。


    首先要知道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叙事”的能力。很多人在叙事的过程中总是会分叉,将一个笔直的故事讲得旁逸斜出;有些人的故事里开出过多华丽的花;有些人急于给故事结果……总而言之,米尔鲁尔的任务就是应对人们的情绪,倾听故事,然后修剪枝桠,剥出主干,再投入搜索软件中。


    这是便民工作,理论上为政府服务,却大多数由临时工担任,不要求学历,只看绩效,工资相对可观。但对于精神的磨损难以估量。听说在古代,有一种名叫“客服”的工作。她的工作就是客服+修改孩子作文的老师+养老院护工。倾听连当事人都不一定理解的问题,然后替对方找出问题,这和读心术又有什么区别?这种工作的佼佼者,早就靠着人情练达升官发财了,谁还会在这里过着“当学徒”的生活!


    六个锡时后,米尔鲁尔口干舌燥,向冒火的喉咙里灌下一整杯水。今日接待量104,最高峰时期的基本工资会更高,但她不能留下。


    第二份工作即将开始——代销。


    很多种族主义的人类更信任同族,而她是云堡人,体型娇小,外形可爱,如同其他种族的幼童。总会有商店把她当成讨生活的小孩子来同情,说话更柔和,拒绝时也生怕伤害她的自尊。


    真不好意思!


    她啊,已经是一百二十多岁的老太婆了!


    而且柔和有什么用?要是同情能换来一个新单,就是装作控制不住屎尿的婴儿她也做得来!反正家里已经有一个这样的人了,再多一个能靠出糗赚钱的人,反而更方便!


    她咬住指甲,“咯咯咯”的声音响彻她自己的头颅。义友提醒她心率过高,而她不在乎。


    普克比斯,你要是再小一点就好了。再小一半,不,三分之一也好。我要像航海时代我们的祖先一样,把你和婴儿调换。就算有人发现你的残缺,你也能用虚假的血缘绑架他们,正如你用真实的血缘绑架我!


    米尔鲁尔在索子纪念碑旁缓了口气,环绕着这位科学家的不是鲜花,而是一圈供人休憩的长椅。


    锡城永远气候宜人,自动空调铺设在每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小角落。舒适的风拂过她的脸,她几乎要在这座城市的温柔里睡去。


    她脑海浮现出一闪而过的画面:她年轻时与普克比斯走到云堡的边缘俯视风中的气旋,气旋里透出青蓝色的光芒,普克比斯发烧水肿的脸在光芒中摇曳,仿佛风中的火焰。


    义友提醒她:“您的睡眠时间不规律。”


    她从长椅上跳起,膝盖发出“嘎吱”一声,然后夹着包里的产品单,向下一家店铺走去。


    第三份工作是罗勒亭的服务生。罗勒亭打出了“贴近自然,回归自我”的口号,而“自然”对生长在锡城的居民们有着独特的吸引力,就是大海总是成为平原人魂牵梦萦的符号。所以罗勒亭大量使用动植物装潢,从外部来看,简直像是藤蔓遮挡的山洞。内部却别有洞天,流水溪石、奇花异树、飞禽走兽,应有尽有。


    为了“自然”,服务生当然也选用人类而非智械。可人们只喜欢“自然”的清新,却不愿接受它的原始。为了保证环境,所有花草香气均由香水提供,否则会引来蚊虫;走兽员工由灵肉扮演,摔碎道具盘、滑倒、被抚摸,装作笨拙是他们的常态;人类员工的服务态度与上菜速度必须和智械达成高度一致,否则将会被甩出残酷的餐饮业……


    “哦,米尔鲁尔。”准备换班的伏人同事笑着低头看她,“我们正在聊你呢。”


    不会是什么好话。米尔鲁尔仰起头看着她,讽刺地笑了笑。


    伏人视若无睹:“你们那里真的有很多凶杀案吗?狂风云堡类型的推理小说那么出名,肯定有很多类似的事吧?”


    另外一位智人员工也凑过来:“你们结婚后真的还住在自己家里吗?变成老人了也还和兄弟姐妹住在一起?”


    “你们可以去问贝德古尔。”米尔鲁尔不耐烦地穿上工作服——花冠和格子长裙,“她也是云堡人。”


    “她是浮游民呀,一直在锡城生活。”伏人说,“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是离开家乡的云堡人哦!”


    米尔鲁尔向后厨喊:“拉尔先生!那赛姆影响我上班!”


    那赛姆笑起来:“像告状的学生一样。”


    米尔鲁尔上学时就不爱告状。云堡人讲究家传,知道姓氏就基本等于知道职业。她家里是世代做灯具生意,集体学校里的灯全是她家修的,她和普克比斯一不高兴,灯就“恰好”坏掉,她们班遗憾放学。所以同学们都很尊敬她,从未有人敢欺负她们姐妹。


    锡城和云堡完全不同。灯具的风格、电线接法、乃至单位都有所出入。她的手艺在这里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年轻时是因为不愿意,在锡城用老家的手艺,就像是被他人掐住喉咙,那双手随时可以收回,也随时可以收紧。现在是因为身份,灯具行业的规模不算大,一家人刚好可以应对所有的工作,容不得一个外人插入。


    鞠躬、微笑、用流利的语言应对难缠的客人,有时候回家的路上也在僵硬地微笑。许多灵肉员工离开之后,没有办法融入外界的生活,只能重新回来。服务业没有尊严和脸面……


    米尔鲁尔曾经也是罗勒亭的顾客。妹妹的疾病却能掏空她和普克比斯一对儿女的钱包。生活即将步入正轨,为什么?为什么?普克比斯,你为什么不能直接死……


    她猛地吸气,汗水和菜肴的气味灌进气管,像是被当头泼了一脸剩汤。


    刚才的想法把她吓了一跳。


    冷静、冷静……快要结束了,晚上去给普克比斯擦洗完就能去睡觉了。明天早上没有白班,再多睡一锡时吧……


    脱下裙子,摘下花冠,在后厨的角落里吃下牧羊人炖菜和野薄荷葡萄汁,和同事们道别,去旺斯勒尔医院。


    值班的人换成了另一名智械。米尔鲁尔和它点头致意,再次钻进跳格子中。


    傍晚的医院笼罩在青蓝色的光芒中,这颜色无限接近于傍晚,看得人昏昏欲睡。


    义友依然尽职尽责地指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瞬间居然感到恐惧,她害怕看到黑暗的房间,害怕看到青蓝色的灯光熄灭。仿佛自己妹妹那脆弱的生命,正和灯管相互连接着。


    她牙关颤抖,一鼓作气刷开大门。门内站着的人比想象中多,普克比斯的一双儿女和他们各自的家人,还有一名身披流光溢彩透明肩衣的教士。见到她进来,教士交叉双手,手背朝外拇指互扣,安静施礼。


    普克比斯的儿子,普斯里斯轻声说:“不好意思,米尔鲁尔,没跟你说。我们觉得你太忙了。”


    米尔鲁尔目瞪口呆,语言如同粉碎机里的废料掉出来:“她,不信涨落之潮。她信十座。”


    “我们知道。”普克比斯的女儿斯普迪斯说,“祈福而已,她不会介意的。”


    米尔鲁尔走过去,普克比斯仍在沉睡。云堡人教士露出悲凉的表情,双手捧起她的手:“亲爱的,看到你的妹妹这样,你一定悲痛万分,我不敢想象你经历了多少痛苦。但你要知道,我主允许一切悲伤与哭泣,祂对人的爱是永恒的。不管是对你妹妹的,还是对你的。你做得非常好,我主必将赞扬你的善心。”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不信涨落之潮,也不相信你的主。你说的这些话,都不如让教会给我捐点钱!


    米尔鲁尔想说这些,可是代替这些话语流出来的却是眼泪。她把脸埋在教士手心中嚎啕大哭,仿佛整个人生都得到了宽恕。她把人和“大宇宙”的交流中喝的水哭出来,把中午在索子纪念碑旁的疲惫哭出来,把罗勒亭的残羹剩饭也哭出来,她把整个人哭干净,哭成一具干涸的骨架。


    在哭泣中,她听见教士温柔的声音:“把灯拿走吧,我要为病人祈福。”


    米尔鲁尔顿时清醒过来:“灯不能拿走。”她听到自己嘶哑地嗓音说,“那是普克比斯做的。”


    教士宽容地看着她:“亲爱的,我知道它对你们的重要性。但是这上面有十座的符号,我不能在这里祈福。您能否宽容一点呢?”


    “不行。”米尔鲁尔迷茫地说,“那是普克比斯……把它拿走了,普克比斯就活不长……”


    “只需要一小会儿……一小会儿……马上拿回来……”


    “不行……不行!不行!!!”米尔鲁尔尖叫起来,“不可以拿走它!普克比斯根本不信涨落之潮,把他赶走!把灯放在那里!”


    妹妹,妹妹。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童话吗?风里有小精灵,精灵带着一簇棉絮来帮孩子治愈重病的妹妹,妹妹康复了,但是不能拿走棉絮。妹妹洗澡时,家里人拿走了棉絮,妹妹就这么死掉了。这盏灯就是你的生命啊,我们从家里带出来的灯,这盏融合了你的童年,你的前半生,你生命中的一切。要是拿走了它,就是拿走了你生命的基石……


    斯普迪斯拉住她的胳膊:“米尔鲁尔?米尔鲁尔?你冷静一点!”


    “把灯拿走!”普斯里斯说,“把她带出去,让她休息一下。”


    他弄乱了米尔鲁尔“精心弄乱”的床铺,挪开了床头的花瓶,改变了输液管的位置。米尔鲁尔大声尖叫,挣开身后的桎梏,扑过去抱住了床头小灯。


    “滚开!滚开!普克比斯信十座!你们根本不了解她,你们照顾过她几天?你们和她相处过多久?你们都是消磨她的寄生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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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像火柴,划出所有人的怒火。


    斯普迪斯没好气道:“明明是我们在付钱好不好!


    普斯里斯叹气:“我正准备结婚呢,真的没有时间来。”


    “我连学都没有继续上!我一直有在拼命赚钱啊!住院费治疗费我哪个没在出!”


    “我一边维系家庭一边往医院里投钱,不说孝顺,但我怎么也称不上是不负责任吧……”普斯里斯叹息道,“米尔鲁尔,我们很感谢你照顾妈妈,但是我们才是妈妈的孩子。说到底,是你坚持继续治疗的,我们都不同意。”


    “滚出去!”米尔鲁尔声嘶力竭,她的狂吼引来了医护人员。普克比斯的孩子们面面相觑,犹豫着退到门边。


    “米尔鲁尔。”斯普迪斯不客气地说,“你是妈妈的姐姐,你肯定能明白。她是那种比起死更怕吃苦的人,你这样才是在折磨她。”


    “滚出去!!!滚出去!!!”


    妖精穗、珍珠草、花瓶里的清水和泥土,疯狂地落到人们身上。孩子们和医护人员退出了房间,米尔鲁尔能听见它们在门外的絮语。


    她瘫坐在地上。青蓝色的灯光幽幽冥冥地闪烁着。她的双胞胎妹妹,她的半身,深眠一般躺在床上,意识封存在身体的躯壳里。如果她能醒来,此刻一定正向着小灯伸手,想要抚摸这只故乡的线索。


    米尔鲁尔感觉脸上发热,灵魂如同蒸汽从头上溜走。她终于意识到是什么困住了自己。妹妹青春洋溢的笑容,少女时代分享秘密的狂笑,成年后互相扶持时的会心一笑,都替换成床上这张老迈而丑陋的脸。


    我爱你,妹妹。我觉得活着就是幸福,但是活着是你的幸福还是我的幸福?如今还能分清吗?你的儿女,我知道他们也已经尽力了。但你们只是母子,从未交心,更谈不上彼此理解。他们不知道你的过去,也没有共患难的情谊,他们学着所有子女的样子爱你,可这就是他们的极限了!他们不想被你熬死,只能放弃你。


    那我呢?普克比斯,凭什么你是我的责任?凭什么你是我的责任?就因为我真的爱你?


    她看着自己走向病床上的女人,拇指互扣,手心朝外,压在普克比斯的喉咙上。这如同涨落之潮行礼的方式令她感到一丝恶心。


    她自己双手用力,向下压,妹妹的喉咙在她的掌下压平成一个椭圆。她能隔着一层肉膜感觉到食管和气管。


    妹妹的脸变红了,呼吸也急促起来。仪器滴滴哀叫,而她迅速地把仪器关掉。


    我可以休息了。我要伴着青蓝色的灯光,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她被人抱起来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些。


    一手护着后心,一手抬着大腿,一个标准的抱孩子姿势。抱起她的人身披黑色的斗篷,斗篷下的脸模糊不清,但是她在混沌之间看到,那人的脸上有一块浅红的伤疤。


    祂把米尔鲁尔放在中间的床上,斗篷下的手拿着一只木杯,用着不容置喙的温柔动作,将它扣在普克比斯的额头上。


    只是一瞬间的事,普克比斯均匀的呼吸停止了。像是被按下开关的灯,毫不滞涩地死去了。


    祂一言不发,关掉了床头的灯。青蓝色的灯光和普克比斯的生命一起,瞬间熄灭了。


    那个人走过来,单膝跪下,握住了米尔鲁尔的手。用一种奇妙的、含混不清的声音说:“别害怕,别害怕。神保佑你,神保佑你的妹妹。她去幸福,你也去幸福。”


    ——是神的使者?


    米尔鲁尔紧紧握住祂的手——她的手太小了,一次性只能握住几根手指:“我不是故意的……普克比斯……我不是想让你死……我受不了了……”


    祂说:“妹妹知道。你,妹妹,是一起的。你对,妹妹认可。妹妹和你,在别的地方见面。”


    米尔鲁尔闭上眼睛。她睡了很久很久,什么梦也没有做,普克比斯的葬礼都没来得及参加。但她发现自己并不悲伤,十座的使者来接普克比斯,她一定是受到祝福的人,从今往后,要升入四界生活。


    刘征兰打开门,匆忙把木杯和确定具体位置的测距尺丢进她怀里。过一会儿颜阎还要去上课,她要回家写作业,两边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抽空做“九千”已经很累了,没空说闲话。


    颜阎可不管这些,不说话她就难受:“没见过你干嘛上去就抱人家,这么温情,不符合你的人设啊!”


    刘征兰脱下斗篷:“没有。但这个种族小小的怪可爱,很难把他们当成年人看待。”


    她们两个跑去光锥太空站的教堂,换了更多涨落币,做贼一样回来了。


    “植物人和脑死亡有啥区别?为什么被算进熵脑回收范围?”颜阎问,“这种人明明还活着怎么就能被回收啊?”


    “植物人像是电路断掉了,脑死亡是芯片整个坏掉了。不一样的。”刘征兰说,“涨落之潮认为这种人的灵魂已经回归‘文件夹’的状态,无法运行,只能查看。我们这儿也有类似的说法,灵魂走了肉.体还在什么的。”


    “那阿尔兹海默症也算吗?”


    “好像不算。阿尔兹海默症之类的,按涨落之潮的划分是熵脑在外漫游。可是植物人貌似算身体困住灵魂,不让熵脑去阿卡西,所以能回收。”


    “哇……那咱们直接去植物人病房挨个回收不就行了。”


    刘征兰说:“那疑似有点太缺德了,跟割韭菜有啥区别。”


    “确实。我只是说说不会真干的。”颜阎抛接手里的硬币,好几次都让硬币掉到了地上。


    为了抓从呼叫中心跑出来的游离体,她们弄坏了大量手机。颜阎觉得这事怎么也不能是她们的错,她们自己天天进出有游离体的呼叫中心也很危险啊!刘征兰说可是确实是我们带来的呼叫中心导致了这个结果。康烁影说ok没问题,那你说咋赔全校的手机吧!


    于是三中的师生们都在交好运,大家不是抽奖抽中奖品,就是拾金不昧受到失主感谢,总而言之,所有奖品都是手机,还附赠把旧手机信息上传的服务。


    温蒂妮给她们打下欠条,出于友情没有砍她们一根手指当抵押,但如果没有按时还债……哼哼哼,它就把呼叫中心拿走抵债!


    那可是全校的手机!她们都不敢算有多少个零!最后颜阎和刘征兰只能偷偷拿出涨落币,抵一部分的债务。


    温蒂妮数着崭新的涨落币,脸上露出丑恶笑容——一次性买几百部,批发价能打骨折,区区地球电子设备换涨落币,这次可是赚大发了。


    因此她们最近而十分缺钱,甚至想出了在太空里开着呼叫中心大门,把木杯挂在外面,等待愿者上钩的馊主意。


    国庆节只有三天假,所有人都很忙,颜阎赶了三堂补习班,刘征兰接送弟弟去充气城堡玩,康烁影……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回消息。除此之外还要还债,时间紧任务重,两人咬牙拍板——猎人九千,重出江湖!


    她们疯狂接取任务,危险的高难度的全都收入囊中。由于看不见熵脑的本体,她们连自己是否成功都不知道,全靠试错。什么?水里没冒涨落币?那就是失败了,再来一次,反正我们交通便捷!什么?危险?那就把木杯挂在外面当钓鱼,钓着钓着总会来的。什么?高难度,那我们开了门一扣就跑,万一没收到,详见第一条!


    回收植物人的熵脑这类工作低风险高收益,但她们通常不接。虽然她们俩都觉得放弃治疗才是好事,可替决定别人的命运还是有点傲慢。


    真正让两人愿意用“九千”的身份接下这份工作,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病床上躺着的人,她们单方面有过一面之缘。


    在律易棋分享到四人小群的众多搞笑、温馨、意义不明的视频里,有一个年代相对久远的视频,因为过去了太久,连当事人们也已经把它遗忘。


    年轻的普克比斯·奎里昂,手里把玩着青蓝色的小灯,仰头看着镜头后的米尔鲁尔。她们的父亲刚结束了一年的急救室生活,全家处于悲伤、解脱和重振希望之间。


    “普克比斯!”年轻的米尔鲁尔问,“你以后如果生了重病,要怎么办?”


    普克比斯的食指抵在两颊两侧,云堡的风暴中,她红色的的头发如同云雾飘散,矮小的身躯令她的发言像是孩子的梦话:“我无所谓啊!”


    米尔鲁尔纠正道:“你应该说——当务之急是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担心钱,也不要担心工作。专心生活,治好自己的病。”


    普克比斯微笑着说:“如果治好它会花掉我生活中的一切,我又为什么要治好它?”


    …………


    米尔鲁尔醒来后,一位女性智人前来拜访。对方身着披风,佩刀带剑,神情恹恹地向她展示了一张照片,上面的人正是当天的神使。


    “打扰了,您见过这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