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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假装成师兄的未亡人后

    第61章


    掌柜怔愣一瞬,没有立即回答。他小心翼翼抬头去瞧闻佩鸣,对方正好也在看他。


    闻佩鸣打开扇子,遮了遮鼻子,移开目光,神情如常道:“看我干嘛?问你话就直说。”


    掌柜连连道是,随后说:“贵客们有所不知,这些日子里附近常有鬼偷袭往来行人,我们也是担心鬼怪慢慢成了气候,所以提前防范。”


    这回轮到闻佩鸣不乐意:“有这种事,为何没有及时给阁中传信。”


    掌柜脸色泛白,他啊了声,明显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磕巴道:“我……属下半月前曾给阁中禀明情况,但阁中并未派人手增援,只说这边的小鬼成不了气候,让我们静观其变,顾好自身,若真出了为祸一方的恶鬼,再派人来一并清剿。”


    他擦了擦下巴上的汗:“请少阁主明示,要不要提前清剿附近小鬼。”


    此话一出,闻佩鸣立即蹙着眉咳了下:“是吗,那你还按原先阁中指示行事就好。”


    这下轮到岑无望反击,他整个人倚在门框边,闲闲说着风凉话,字字往人心窝子上戳:“看来少阁主对阁中事务不甚熟悉,是无心处理,还是有心无力啊?”


    “啧啧。”岑无望低头看向客栈掌柜和伙计,仿佛忘记了刚才被埋伏刺杀的事,好言相劝,“我说,照渊阁把你们扔在这等偏僻之地,遇见险情连个援助都没有,该不会是早把你们这处给忘了吧。此等行径,莫说是你们,就连我都要寒心了,还这么尽心尽力做什么,早日另谋出路吧。”


    话没说完,被闻佩鸣高声打断:“够了!这又不是……”


    仅仅失态一瞬,他平息了面上愤怒,皮笑肉不笑道:“阁中事务繁忙,我身为少阁主,也不能事无巨细的考虑到每一处,更何况赴践河划开南北,分割了北境与南荒,北方的诸多事务照渊阁鞭长莫及,岑师兄有空在这里挑拨离间,不如管好自己的嘴,免得给云师姐招来麻烦。”


    闻佩鸣用虎口收紧扇子,微微抬起下巴,指示掌柜的:“你没错,不必请罪,起来吧。”


    膝盖发软的掌柜从未想到能遇见今日这般情境,硝烟味几乎要逼他喘不过来气。


    他眼冒金星,并不敢真的轻视岑无望,赔着笑冲几人行了一礼:“房间已经提前收拾出来了,几位要不先上去换换衣裳?”


    “也好,我们稍稍整顿休整,等会儿再商议接下来的去向。”云杳窈道。


    他们几个混身湿透,云杳窈这么说,他们才歇了火,不再挖空心思冷嘲热讽。


    掌柜的看见那伙计还在低头发愣,有些恨铁不成钢,朝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光顾着少阁主的安危了,都不知道护着点自己,胳膊都断了,还怎么做活?”


    “去去去,让伙房的人把热水尽快送到房里,你就别再出现在贵客们面前了,丢人现眼。”


    伙计听见他这么说,一个字都没再多说,连忙用完好的那条胳膊捂着屁股逃离了现场。


    几间空房紧连着,云杳窈先推开了中间那扇门,装作没看出两人间的气氛。


    她知道现在不是调节两人关系的时候,岑无望嘴毒,闻佩鸣与他旗鼓相当,两人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光靠说教未必能使他们服气。


    若不小心有了偏向,还会引起另一人的不满,在找到止戈摆脱闻佩鸣这个隐患前,她不欲在他身上付出太多无用功。


    所以云杳窈索性装聋作哑:“你们动作快些,若有情况,大声喊救命,我就在隔壁。”


    两人没有回答,各自走开。云杳窈叹了口气才进了房间,待再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她本来可以再早些出来,但出门前瞥见问心,想起剑灵好久没出来了,又试了好几种方法,想看看能不能再次唤醒剑灵。


    可惜问心从未回应。


    原以为另外两人应该已经等了许久,然而她还没下楼,便迎面撞上掌柜端着东西亲自上了二楼。


    他托盘中是几瓶药,内服外敷都有。


    “云姑娘。”掌柜停了下来。


    云杳窈见状,点头向他回礼。


    楼梯狭窄,掌柜打完招呼便侧身让开位置,方便云杳窈过路。


    云杳窈抬脚的动作停了一瞬,突然改了主意,她扬起笑脸问掌柜:“这药是送到那里的?”


    “这些药是该送到少阁主房中的,有什么问题吗?”掌柜有点紧张。


    他看见云杳窈拿起一瓶药,打开封口看了看又仔细嗅了嗅,赶忙说,“小人愚钝,这些不过是寻常的伤药,云姑娘若是有什么指示,还请您直言。”


    云杳窈安抚他:“阿伯不必紧张,我只是担心这些药的药效不好,闻师弟用不惯。”


    她从储物袋拿出一只小巧的青瓷瓶子,将它放在托盘上,谦和道:“闻师弟娇贵,这会儿正与我们闹脾气呢,我也不知该如何哄他才好,麻烦阿伯代我将这瓶药送进去。”


    “这……”掌柜犹豫,“姑娘何不亲自送去。”


    “放心,闻师弟能认出来,这是乾阳宗的上品秘药,剑修切磋起来向来没轻没重,受伤是常有的事。外伤倒是小事,若是内伤不及时医治,伤及脏腑,阻塞灵气运转,那才是真要命的。”


    云杳窈担忧道:“闻师弟一向骄矜自傲,怕是不愿接受我的好意,若是您去送,既能让他明白我的苦心,又能给他个台阶下。”


    或许是云杳窈话语真诚,又或许是因她过于年轻的面庞难免让人心软,总之,掌柜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他没有检查瓶子里的药,笑着对云杳窈说:“那我一定和少阁主说清楚,不能抢了姑娘的功劳。”


    又说:“年轻人脸皮薄,旁人看不出,但我却看得出,少阁主对您还是上心的。”


    云杳窈没把客套话当真,侧身让路。掌柜朝走了过去,她则留了一线鉴义在他身上,坐在大厅内喝茶,顺便听两人的谈话。


    掌柜敲过门后,好一会儿才等到闻佩鸣过来开门。


    他打开门也不说话,只是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掌柜硬着头皮端着药,好一会儿才听见闻佩鸣轻哼一声:“进来吧。”


    进门口,刚把药放在了桌上,便听见闻佩鸣在身后突然说:“阁主跟你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替你瞒过去,你险些闯下大祸。”


    语调很平,但这冷不丁的发问还是让掌柜吓了一跳,不小心扫到药瓶,他连忙扶起,转身就看见闻佩鸣眼神幽邃深沉,不怒自威。


    “少阁主息怒。”掌柜弯腰,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掌柜年纪不小,若非他能力一般,又说不善与人交际,也不会被阁中人排挤到这边境地带。前两年还说再熬几年就能回南荒,没想到在关键时刻陷入是非。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这两位他谁都得罪不起,只好实话实说:“今日之事,本就是阁主的指令,属下是万万不敢违抗的。”


    脑中闪过方才闻佩鸣与岑无望剑拔弩张的场面,他顿时明白了点什么,连忙补充:“阁主他也是担心您的安危,是属下无能,不能替少阁主和阁主解忧,没能一举除掉岑无望。还请少阁主念在属下这么多年背井离乡,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恕我这一回。”


    闻佩鸣虽说憋了一肚子怒火,但终究心软下来:“罢了,你要是中用,也不会守在这里这么多年。阁主应该也知道你杀不了他。”


    他拿起瓷瓶,在掌心转了几圈,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一阵。


    “这些谁让你送来的?”


    掌柜抬头,看见年轻气盛的少阁主垂眸凝思,他模样生的好,每一处都是造物主精心雕刻一般,找不出半分瑕疵,就连手中细腻精致的青瓷小瓶都被他玉色润泽的肌肤衬得黯淡了不少。


    “您手里的,是隔壁的云姑娘特意嘱咐的,她说不方便亲自送,让我代为转交。”


    闻佩鸣仍旧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说话,掌柜却明显感觉到他身上阴沉的躁气少了些,心念一转,扯谎道;“她担心您的内伤,说让我一定要亲自看着您用药。”


    “云姑娘对少阁主多有关心,少阁主莫要辜负她一片心意。”


    “药确实是乾


    阳宗的药。“闻佩鸣说。


    掌柜停了后,暗自松了口气,至少这药没问题,看来这云杳窈确实是单纯想要关照同门师弟。


    可下一秒,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这些话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说你随口编来的谎话?”闻佩鸣道。他拔出瓶塞,倒了几粒药丸,却没着急服用。


    “属下不敢。”掌柜自然不会承认,他说的话本就半真半假,只是闻佩鸣这番态度,倒让他拿不准他的态度,只能接着原先的话真假参半的说。


    “年轻人面皮薄,有些话不好意思说,但话说的再好听,也比不过行动啊。”掌柜干笑两声,“有些时候,若是说错话也不要紧,重要的不是她说过什么,而是看她做了什么。”


    他看闻佩鸣脸色渐缓,底气足了起来:“这药,云姑娘可没给另一位,一直担心您,所以才亲自叮嘱我送药过来。听云姑娘所言,少阁主受的是内伤,要不是她提了一嘴,属下都没想到要送要过来。”


    “都这样了,她对您不能说不用心啊。”


    掌柜看闻佩鸣手里捏着一粒丸药,如玉手指与漆黑药丸对比鲜明。他轻哼一声,惊得掌柜耳朵一动,感觉头皮都紧了不少。


    “一瓶药而已,照渊阁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连山门都没踏出过几回,也就她把这种东西当个宝,还巴巴的送过来,我才不稀罕。”


    至此,掌柜的一颗心才回归原位,他附和道:“呦,那按照少阁主这么说,这小姑娘也怪可怜的,不过我仔细回想她的话,觉得她确实有些不太好的地方。”


    闻佩鸣刚舒展的眉头重新皱起:“她说了什么?”


    第62章


    掌柜见有戏,便学着方才云杳窈的语气和神态,将她的话复述了一遍:“闻师弟娇贵,这会儿正与我们闹脾气呢,我也不知该如何哄他才好。”


    “云姑娘未免把少阁主想得太狭隘了!我们少阁主英俊潇洒、年轻有为,和她嘴里的人简直是两模两样啊!”掌柜颇为激动。


    闻佩鸣知道掌柜或许有些夸张,可他郁结在心口的气确实在一句句劝慰中散去。


    “行了。”他用扇子拍了拍掌柜的肩膀,“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出去吧。”


    “那这些药……”


    “费那么多话干嘛?”他抬手挥退掌柜,“用不着你操心,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


    掌柜总算把人稳住,刚要乐呵呵退下,腰才直起来,听见这位天降的祖宗又发话:“等等。”


    “你叫什么名字?”


    “魏泊。”


    “我是说真名。”闻佩鸣道。


    行走在外的照渊阁暗线都有代号和假身份,离开南荒这么久,掌柜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以至于他没能第一时间就回答出来这个问题。


    半晌,他才说:“属下原名聂清光。”


    “你来北境多久了?”


    掌柜没有丝毫犹豫,准确回答:“十五年零四个月。”


    他刚回答完就意识到自己太急,只能讪讪笑了笑。


    “你年纪也不小了。”闻佩鸣说,“境界停滞多久了?”


    这次聂清光是真记不得了,只能说出个大概:“大约二十年吧。”


    说完,聂清光自己都笑了,他没什么大志向,当年阁中势力清算,新任阁主雷霆手段,把他们这些前阁主提拔的人都纷纷派了出去。


    他全盛之时也不能触摸到阁中的大人物,莫名其妙就被打成了旧派,他那时正是失意困顿之际,连找人说情周旋都不曾,就孤身来到了襄华边境。


    思索了多年,聂清光始终没想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年轻的时候就嘴笨,除了忠诚一无所有,根本无力在局势变换的时候及时保全自身,掌权人随手一指,就蹉跎他几十年光景。


    “你回家吧。”闻佩鸣突然说,“我会传信给阁中,换个年轻力壮的过来。你就回乡养老吧,若还有家里人在这里,就一同带回去。”


    余光看见聂清光呆愣在原地,他笑了出来:“你放心,该补偿你的,我会让天枢加倍给你。”


    这事并非闻佩鸣突发善心,主要按照照渊阁的规矩,这种偏僻的苦差事任期不会超过十年,聂清光不是被遗忘,就是被人算计了。


    他倒对底层互斗没什么兴趣,但手下人积怨久了就会产生异心,他不容许来日在这种小事上栽跟头。


    所以从长远来看,闻佩鸣这么做既能不让老人寒心,维护他在阁中的名声。此外,这十几年间格局变化,这里虽看起来平静无波,可距离禁区最近,难保不会在某一日成为照渊阁向禁区拓展的中转站。


    闻佩鸣有意栽培自己心腹到此处历练,最好能做到悄无声息。


    把聂清光这么一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老家伙换掉,基本不会引人注目,于他们都是百利无一害。


    所以闻佩鸣看见聂清光眼含热泪,只觉得好笑:“哭什么?不乐意走,还是说你在这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扇子抵在下巴处,他盯着聂清光,上下审视打量。若聂清光再犹豫下去,他就要考虑让天枢查查他这些年的产业和人情往来,然后进行斩草除根。


    任谁外放十几年,手中都不会太干净,这些事都可大可小,闻佩鸣只打算给他一次挽回的机会。


    不过聂清光并不知晓闻佩鸣心中所想,他胡乱擦了擦汹涌的泪水,刮红了眼眶。


    “属下为人愚笨,不善与人交际往来,从南荒到北境十余年,血亲死尽,师友渐远,少阁主体恤属下年老体弱,是小人之幸,哪里还敢求旁的什么恩赐。”


    似乎是说到伤心处,聂清关吸了吸鼻子。


    “属下唯一的心愿,就是回到老宅……”


    闻佩鸣不语,只觉得聂清光啰嗦。所以很快,聂清光的声音减弱,在他略带戏谑的眼神中沉默下去。


    聂清光舔了舔嘴唇,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躬身告退:“是属下多言,若少阁主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退下。”


    来到楼下,聂清光远远看见云杳窈与岑无望相对而坐,两人穿着荆钗布裙,姿态从容平和,不需要太多


    “怎么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岑无望柔声问。


    他隐藏的很好,以聂清光的境界去看,他身上没有半点凶戾鬼气。


    云杳窈却能看见他鬼气化作的烟状触手凑到她脸上,想要帮她提起唇角。


    她没有阻止,目光直接越过岑无望,看向已经放慢脚步的聂清光。岑无望注意到,随她视线回头。


    这回身一眼,差点吓到聂清光。他太阳穴直跳,瞳孔紧缩。


    像,太像了。


    聂清光反应过来,客气道:“两位贵客稍等,我们少阁主马上下来。”


    他这会儿有点疲于应付,尽管没事可做,硬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瞧我这记性,这一路上要用到的路引忘了拿过来了,两位稍等。”


    说完,他边退后边笑,还不小心撞到了摆放不正的长凳上。


    云杳窈刚想说话,岑无望便抬起手指作噤声状:“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师妹不妨等入了夜再说。”


    他的话并非没有根据。


    这掌柜境界虽低,可这间客栈毕竟是照渊阁的地盘,有些话不便让外人知道。聂清光的阵术极佳,保不准就设下了什么能够传音的阵法。


    这么一想,云杳窈还是谨慎了起来,她从袖中取出一瓶药,递给岑无望。


    他没带犹豫的,倒出来一粒就塞进嘴里。


    这般果断,让云杳窈睁大了眼:“你都不问问是什么,药是能随便乱吃的吗?”


    岑无望一副无辜的模样,眨了眨眼,支着脑袋靠近她:“你会害我吗?”


    云杳窈说:“那肯定不会。”


    岑无望笑吟吟望向她,云杳窈能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那还担心什么,我已经尝出来这是清心丹了。”


    心疾难愈,岑无望对这东西的味道最熟悉,仅靠闻都能猜出来,他就是乐意看云杳窈替他紧张。


    云杳窈看出他的得意:“岑无望。”


    “生气了?”岑无望歪头,见她偏过头去,佯装苦恼:“哎呀,师妹不理我了,这可怎么办啊,我笨嘴拙舌的,要是有人能教教我就好了。”


    他用手去勾云杳窈垂落在桌子上的一截窄袖,手指离她腕口很近,他挑弄着袖子边缘有些杂乱的线。


    衣料和剪裁都太差了,还有一种沉闷潮湿的旧衣味,掩盖了她身上的幽香。岑无望心不在


    焉的想,等到了繁华一点的城池,他应该带杳窈买几件新的衣服穿。


    云杳窈觉得有些痒,甩开岑无望,两手垫在下巴上,不去看他:“笨蛋,懒得和你说。”


    勤快的岑无望起身,绕到她能看见自己的一面,学着她的模样,将左手垫在下巴处,和她双目平行,他憋着笑和云杳窈说:“我都成笨蛋了,那你是什么,小气鬼?”


    云杳窈用食指用力点了点他额头:“你说谁是小气鬼,小气鬼才不会搭理你呢。”


    “对啊。”岑无望赞同,“小气鬼才不会搭理我。”


    和岑无望有口舌之争的人向来讨不到好处,云杳窈发现自己被岑无望绕了进去,她再次喊他:“岑无望!”


    岑无望回答:“笨蛋在。”


    这下云杳窈的气消了一半,他赶紧乘胜追击:“杳窈大人有大量,教教我嘛,我一定对你言听计从。”


    说着,举起几根右手手指;“我发誓。”


    云杳窈清了清嗓子,伸出手和他细数规则:“那你可要记好了。”


    “第一,要听我的每一句话,不能忤逆我,要事事询问我意见。”


    “第二,不能离开我三步远,就算我打你骂你,你也不能离开。”


    “第三,谨记‘天大地大,杳窈最大’,要把我放在第一位,不能对我有任何隐瞒。”


    这三条规则可以称之为无理取闹,云杳窈有意为难他,抬起下巴,问他:“记住了吗?有意见吗?没意见就重复一遍给我听,我可要检查你这个半路徒弟有没有认真听讲。”


    岑无望前两条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最后少了半句。


    云杳窈叹了口气,知道他是故意的,有些无奈:“说你是笨蛋,你还真装上笨蛋了。”


    “来,跟我说。”云杳窈道,“天大地大,杳窈最大。”


    岑无望勾住她的小指,他眸光潋滟,似有星子万千,几乎要汇成一片无尽的星海,认真重复道:“天大地大,杳窈最大。”


    他就如同小时候那般,与她拉勾上吊,最后盖上印记。


    “设法为证,岑无望谨遵杳窈师父的教诲。”


    说到最后,云杳窈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红了耳尖。


    “嗯,你还不算无可救药。”


    “但是……”云杳窈轻轻晃了晃他顺势包裹过来的手,“谁允许你不经我同意就和我牵手的。我警告你,你对我太过亲近,我也是要罚你的。”


    第63章


    岑无望有恃无恐,饶有兴致收紧手指:“怎么惩罚?”


    离得太近,云杳窈几乎能看见他睫毛间跃动的尘埃,就像是有生命的微小灵体,随他的生命起伏,光照在眼里,他的瞳孔才由黑隐隐显现出一种透色的绯红。


    云杳窈看见,她的装束虽足够黯淡,却在岑无望的眼睛里变得闪亮。


    那其中旖旎让她感到耳根热的发烫。


    云杳窈觉得他眼神腻得慌,这种呼吸交织的距离,让她想起了昏暗洞穴中,那个带着潮湿水汽的吻。她一下子有些不自在起来,坐直身体,双臂环起,与岑无望保持距离。


    “哎呀。”她企图掩饰这种突如其来的羞涩,“我就是开玩笑而已,怎么还认真了呢。岑无望,你也太经不起玩笑了。”


    “杳窈师姐与岑师兄开什么玩笑呢?说与我听听。”闻佩鸣站在楼梯上,俯瞰着堂中场景。


    云杳窈用余光偷瞄岑无望,发现他的肤色苍白如雪。


    这是一件不太公平的事,岑无望的体质就是他最好的伪装,所以还能不紧不慢道:“没什么,只是聊起接下来的路,不知道今晚在何处落脚比较好。”


    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想要避开追捕,便不能明目张胆御剑,最好灵驹也不要使用,换成普通马匹,扮作散修模样,离群而行。


    入夜前肯定是到不了襄华王都。


    “要是能有栖身之处最好,若是来不及入城,可能就要露宿于野,或是连夜赶路,到时候遇见什么鬼魅精怪也说不准啊。”


    岑无望口舌间气声如风,凉飕飕飘进云杳窈的耳朵里,就好像附在耳边似的,她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才恍然发现鬼化对岑无望的影响可能不止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总忍不住去观察岑无望,想要抓住他身上的所有变化。


    然而这番场景落在外人眼底,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闻佩鸣已经走到两人面前,却发现没有一个人直视他,他咳了几声,将云杳窈的目光转移走。


    云杳窈回过神,道:“无妨,咱们不急着去襄华王都,可以先用灵驹到逐庆或是坪郸,再换成普通马匹去王都。”


    逐庆与坪郸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都距离王都两百里有余,若是骑马前行要两到三日才能抵达。


    “巧了。”闻佩鸣蹙眉,“照渊阁在襄华的部署也正好是到庆逐,那批货物也正是在此处丢失。”


    原本还在两地间犹豫的云杳窈灵光一闪,她本就不想让闻佩鸣继续同行,若是能在逐庆找到那些失踪的货物,按照先前约定,闻佩鸣自然就没有理由再继续缠着他们。


    云杳窈立即说:“既然这样,不如就在逐庆停留,寻物宜早不宜迟,越是拖得久,就越不容易找到线索。”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计划的,不过这其中其实是有隐患的。”闻佩鸣犹豫后,还是决定说出实情,“在逐庆失踪的不知有货物,还有负责押送货物和接应货物的暗线,城内情况不容乐观。”


    云杳窈纠结了一会儿,问他:“还有能联系上的人吗?”


    “有。”闻佩鸣肯定。


    “那你们之间的通信可还正常?是否遇见过阻碍。”


    “一切如常。”闻佩鸣说,“可此事依旧有许多蹊跷之处,即便是遇见鬼怪,也该有痕迹留下,但尚存活的线人沿途中搜寻,既没有看到灵气残留,更没有看到鬼气痕迹。”


    两人具是沉默。


    “我有个问题。”岑无望突然打破宁静。“逐庆应该不是终点,你们这批东西到底要运往哪里?”


    云杳窈也很好奇,她也用眼神询问。


    闻佩鸣手心生汗,深吸一口气,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说:“实不相瞒,这些货物应该是运到王都。”


    岑无望嗤笑道:“那就不奇怪了,按照你的描述,失踪之人皆是照渊阁之人,此次行程并非普通交易,需要掩人耳目。那会不会是襄华的官员寻到了破绽,发现了他们的异常身份,将他们半路扣下,所以你们才联系不上。”


    若是这种情况,也难怪闻佩鸣会想到借姜烛与止戈之手来寻找下落。


    没想到闻佩鸣听了后很快便否认:“不可能。”


    “若是被官方扣下,他们势必会为了保全货物向外递出消息,即便不能,也该亮出身份,让襄华官员与照渊阁交涉。”


    岑无望眯了眯眼,他道:“那就是你还不够坦诚。”


    气氛有些紧张,云杳窈见状,继续向闻佩鸣施压:“线索太少,很有可能会造成误判。我们既然已经答应帮你,就绝不会轻易背弃约定,可你始终遮遮掩掩,到现在也没几句实话。”


    她停顿片刻,看见闻佩鸣额间的汗珠悄然浮现,沉声问:“我再问你,你这批货物,到底是什么?”


    时间仿佛被定格,许久,闻佩鸣才说:“我也不知道。”


    说完,他似乎有些气恼,承认自己有力所不及的地方,就如同羞辱他的能力。


    话到了这个份上,这句简单的不知道已经不是无能,而是一种对自己在阁中绝对权力的亲手瓦解。


    闻佩鸣明显有些焦躁,他泄力坐在凳子上,有些头重脚轻,他打开折扇不停地给自己扇风,以此来缓解心头的不安和燥热。


    “这批货并未直接向我汇报,而是由阁主亲自下达密令,越过了阁中的审查和登记,我也是偶然得知。”


    人在着急时,扇出的风都是热的,闻佩鸣将未合上的扇子拍在桌子上。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已经失踪了两日,再加上今日,应该已经过去三天了。”他叹了口气,强令自己不要那么着急。


    岑无望嘲笑:“照渊阁已经沦落到让你亲自去调查,你这少阁主也并不像自己说的那般威风啊。这事既然越过了你,就说明阁主并不想让你插手,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按理说这件事该他更上心才是,你着什么急?”


    闻佩鸣腮帮子紧了紧:“原本我是不屑于管这种小事的,但暗线中有我不得不救的人。”


    “谁?”


    “天枢的同胞弟弟。”闻佩鸣哼了声,“别误会,我只是不愿因此让天枢心生顾虑,我毕竟是堂堂少阁主,只有绝对忠诚的人才值得用。”


    云杳窈看着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头隐隐作痛。她喊停,后拍板:“既然逐庆还有人,那我们就先去逐庆,这两地都离王都不远,若是逐庆有难,那我们在孤立无援的坪郸只会更加艰难。”


    这次岑无望与闻佩鸣都无异议,只是两人互相看不上,关系越发紧张。


    云杳窈只能硬着头皮下达准确的命令:“事不宜迟,我们拿了通行证就上路。”


    一直藏在角落的聂清光腰都等酸了,才听见这几个人拍板做决定。


    他捧着通行证靠近,还未说话便听见岑无望道:“你们照渊阁的人还喜欢听墙角啊,想必这是你们阁中必修课,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竟无半点声息,改日有机会,也该让我学来几分,保不准下次遇上追捕,就能用上呢。”


    闻佩鸣知道他这般冷嘲热讽意在何处,他也有几分惊讶。


    聂清光此人的阵术比他预想中的还要精妙,连灵气的运行轨迹都能与自然灵气相融,不是事先知道,根本不会察觉。


    放在这种穷乡僻壤,确实有些屈才。


    不过这种惜才在看见他略显佝偻的脊背后很快就化为乌有。


    再特殊的阵法,没有足够强的灵力支撑,依旧没什么大用处,聂清光阵术超绝,可自身灵力并不算起眼,说句不客气的,也就比刚修行的人好上一些。


    还是放他回家养老吧,闻佩鸣想。


    他心不在焉道:“你大可放心,他今日就启程回南荒,不会向外透露我们的行踪。”


    “怎么?你不放心。”许是岑无望多次出言不逊让他深感憋屈,闻佩鸣突然生出一股恶意,“那你把他毒哑好了,这样他就不能说话了。”


    岑无望有点累,他需要用体内灵力压制鬼气,才能抵挡住鬼化的侵蚀,能保持人形已经是他对世界最大的善意。


    原本想顺势靠在云杳窈的肩上休息,但这里还有外人,他并不是那种愿意将所有感情袒露剖白作表演的人,于是随手抓住桌上的折扇,在手中打转,以此提神。


    “别。”他专心致志看着扇面移动,维持平衡,“我对凌虐无辜老人不感兴趣,少阁主内心变态,还是少阁主自己来。”


    云杳窈看见已经诚惶诚恐,即将腿软跪下的聂清光,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饶是她也察觉出闻佩鸣的不对劲,为防止玩笑变成事实,她呵斥道:“闻师弟,此话莫要再说。”


    这话急急出口,可说完又马上觉察出不对劲,闻佩鸣心高气傲,岑无望只在口头上压了他一头,他就已经按捺不住。


    她这句话指不定就是火上浇油。


    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再继续找补显得太过刻意,云杳窈便想转移话题,就此将这件事翻篇。


    岂料闻佩鸣乖乖道:“师姐教训的是。”


    这一句话,让云杳窈混身刺挠,她忍不住回头去看闻佩鸣,试图在他脸上找出类似于不满的情绪。


    然而什么都没有,闻佩鸣伸手把扇子捞了回来,看见岑无望挑眉,他合上折扇,淡定道:“怎么了,杳窈师姐乐意管我,你看不惯?”


    第64章


    临走前发现几张通行证有些破绽,聂清光苦笑解释说这并非他有意为难他们,实在是通行证不好造假,几乎都是从失踪人口或者前任暗线身份做手脚,半真半假才最能迷惑人。


    闻佩鸣左瞧右看,最终把自己那张通行证丢给聂清光。


    “可是这三张通行证里头有两张都是女人,你让我们怎么分?”


    上面写着方方正正几个字:姜二娘。


    “没办法。”聂清光道,“客栈里几年也没什么变动,这些都是我买来的身份。”


    说着说着,他似乎也觉得不太拿得出手,声音渐弱:“所说是女人,但底细干净,查不出真伪啊。”


    “通行证都是真的,自然查不出什么。但是只要我敢拿着这东西进城,岂不是立刻告诉别人我做贼心虚,需得拿着伪造的身份才能进城,你不如直接报官抓我。”


    闻佩鸣生得肩宽腰窄,身量颀长,虽面若好女,但光是站在那里,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他不是女人。


    “少阁主说得是,您健硕魁梧,走路都能掀起一阵风的,确实不像女人。”


    说完,聂清光与闻佩鸣对上视线,忽然福至心灵,默契转身。


    正打着哈欠往云杳窈身上靠的岑无望感受到视线,他收回下巴,发现连云杳窈都看了过来,他觉得有些不妙:“女子好啊,这世上又不是没有魁梧些的女子。少阁主能有幸充当女子,该替自己庆幸才是。”


    他倚靠在云杳窈肩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饶是这般,还是要比云杳窈的身形大一圈。


    然而这样的场景在两人身上异样和谐。


    闻佩鸣充耳不闻,折扇在他手里啪啪作响,应和着脚步,他看着岑无望因心疾而清瘦苍白的脸,还有那因困倦而不断闪动的睫羽,揶揄道:“是啊,岑师兄相貌不俗,若是作女儿装扮,应该要比我好上千倍。”


    岑无望立即坐直了身体,却被云杳窈揽住:“莫急。”


    他牵住云杳窈衣袖,咳了一声:“师妹,你说句公道话。”


    云杳窈的眼神在两人间不断徘徊,突然开口道:“我倒是觉得,你们两个都挺合适。”


    她挑过岑无望的下巴,仔细端详:“像不像双生姐妹花?”


    闻佩鸣摸了摸两臂上的鸡皮疙瘩,倒比被钳制在她身侧的岑无望反应还大:“恶心死了,谁要跟姓岑的做双生姐妹,也不看他配不配……”


    最终还是有惊无险上了路,闻佩鸣扮作边陲商贾,在前驾车。


    他若无其事牵着马,想要直接过城门。


    守城盘查的士卒见状,立即拦下他:“站住!搜查车内。”


    闻佩鸣颔首低声:“车内都是女眷,还请行个方便。”


    说着,他侧身拉过士卒,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悄悄塞给他。


    士卒收了银子,在手中颠了颠,却没有如闻佩鸣所愿:“你说你来逐庆做生意,不知道近来逐庆严查来往行人吗?让里头的人下车!”


    千钧一发之际,有女子的声音从车内飘出来:“等等。”


    厚重的帘子被拉了起来,一个年轻俏丽的姑娘从车窗处探出头,扬着笑向士卒致歉:“大人勿怪,实在是家中小姐身体不适,不宜见风,请您通融通融。”


    他们随行人员简单,然而驾车的是灵驹,连婢女都相貌不俗。


    联想到最近城内的风言风语,担心在无意中惊扰到贵人,士卒也有些犹豫,他又摸了摸已经揣进怀里的银子:“不是我不肯通融……”


    “这样吧。”他说,“你们让我看一眼车里面的人,若无异样,即刻放行。”


    云杳窈与闻佩鸣对视一眼,他脑海


    中立即浮现出岑无望换上女装后的场景。


    简直毛骨悚然。


    闻佩鸣摇了摇头,他还没拉过士卒找其他借口,就惊恐的发现有一只手搭在云杳窈的肩头,片刻后,一位盘着发的美人倚在车窗边,他脸上带着一种血气不足的白,连胭脂都盖不住,微风轻拂,将他发间珠钗拨弄的泠泠作响。


    美人未曾言语,仅仅是冲他点头微笑。


    好半天,负责盘查的士卒都呆愣在原地,目光发直。


    闻佩鸣差点以为露馅了,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随时准备袭击此人。


    “敢问,这是哪家贵女出行?”士卒询问。


    这话一下子将云杳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怪岑无望太能装,一不小心过了头,如今若是否认,恐再惹起怀疑,她绞尽脑汁,佯装升起,她横眉竖眼,鼻尖朝着他,冷脸训斥道:“低声些,贵人的事,岂能轻易告诉外人的。我敢告诉你车内人的身份,你敢听吗?”


    氏族被云杳窈一通恐吓,又联想到通行证上的姓氏,吓出一身冷汗。


    “小的有眼无珠,请贵人们勿怪。”


    守城士卒对身后的人喊了声放行,接着欠身为他们让路。


    照渊阁藏在逐庆的暗线们多聚集在医馆,他们进城没多久,听见闻佩鸣传音进来:“要直接去医馆吗?”


    云杳窈掀开帘子一角,放出鉴义。


    果然,从城门开始,便有几人一路尾随他们前行。她道:“不急,我们还不知道医馆的具体位置,先探听探听消息也无妨。后面的尾巴一直跟着也不是办法,等天黑之后,我们弃车而行。”


    他们在一处城南的客栈落了脚,夜色悄然而至,他们则从后院翻墙出去。


    云杳窈特意叮嘱岑无望不要着急更衣,若是被人发现了,还能借口小姐急病,无奈才夜闯医馆。


    好在这一路上并没有人尾随,闻佩鸣先前就向客栈内的人打听了医馆的具体位置,饶是这般,几人仍旧是找到了月上中天。


    逐庆城内街巷复杂,这里是襄华的军事重城,交通要道,即便是深夜仍有更夫和巡逻卫队不断搜查。


    躲避士卒的巡查并非难事,难的是在茫茫夜色中找到本就偏僻的暗线据点。


    几经波折后,闻佩鸣终于敲响了医馆的门。


    因为不想引来麻烦,所以他们并没有带任何可以照明的工具,仅凭借月光和极佳的目力来辨别前路。


    医馆前的旗帜仍在风中招摇,自静谧中发出噗噗的布匹摔打声,越发显出四周的静来。


    许久不见人前来,闻佩鸣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次敲门。


    手指还未叩击在木板上,就听见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两指宽的门缝太窄,看不见里面情况,甚至分辨不出这是风将门吹开了,还是真有人过来为他们开了门。


    闻佩鸣凑俯身凑近,想要扒开门缝看个究竟。


    突然,自深邃黑暗中睁开一只眼。


    闻佩鸣吓得向后退了一步,还没叫出声,就被身后的云杳窈捂住了嘴。


    她离得近,也看见了那只眼,心跳跟着原地飙升,然而根据她刚才在城中东躲西藏的经历来算,巡夜的队伍马上就会经过这里。


    于是她踹了一脚岑无望,示意他上去看看。


    岑无望回身看了看他俩,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笑音。


    是嘲笑无疑了。


    岑无望如今虽还保留了人身,但鬼化侵蚀下,反倒比寻常恶鬼更加强大,无论里头是人是鬼,他都无所畏惧。


    所以他毫不犹豫推开门,谦谦有礼:“深夜冒昧叨扰,有失礼数,不过请见谅,实在是有急事缠身。”


    他单手拎起那人的后衣领,手抓得越紧,话语越是平和:“劳烦带我们去找你们这里的掌事。”


    紧随而至的闻佩鸣站到这人身前,丝毫不见刚才的惊慌,用折扇敲了敲面前人的头,反客为主:“跑什么?不认识我,也该认识这个吧。”


    他打开折扇,原本漆黑的墨色字迹在夜间自发亮起来。


    持权衡无私。


    被衣领扼住咽喉的人因为进气少,所以声音嘶哑而迟缓:“少阁主亲临,未能远迎,请少阁主饶恕。”


    他作势不管不顾去跪下,岑无望蓦地松手,他哐当一声倒地,额头正好磕在闻佩鸣的脚面上。


    闻佩鸣又想大叫了。


    不过有照渊阁的下属在,闻佩鸣还是强行忍了痛,亲手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带路。”他咬牙切齿道,不知是恨的,还是痛的。


    听声音,他应该是个青年人,磕到了脑袋也不敢喊疼,缓缓向前摸索着带路。


    “城内近来戒备森严,小人不知是少阁主大驾光临,方才也是无奈之举,少阁主勿怪。”


    医馆内没有点灯,窗户离得远,月光稀薄,云杳窈也只能看清他的背影轮廓。


    “我师父就在楼上,请诸位随我来。”


    云杳窈需要听声辩位,所以主动挑起话来:“逐庆为何戒严?”


    “有贵人出行,在逐庆停留了几日,因此才看守的严了些。”


    这位医馆学徒对房内的陈设很熟悉,很快就领着他们摸到了通向二楼的阶梯口。


    他的步伐沉重,踩在木砌的楼梯上就会发出空洞而绵长的脚步声。


    云杳窈想起什么,夸赞他:“你方才不出声,我还以为里面没人呢,你气息藏得真好,不愧是照渊阁的人。你是怎么炼成的,方便透露一二吗?”


    学徒低低干笑两声:“在逐庆做暗线,不能不时刻小心谨慎,故而练就了这么一身掩饰气息和行踪的本事,让诸位受惊了,抱歉。”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云杳窈在最后一节台阶上站稳,拇指顶住剑柄,腰间的问心露出寒光一寸。


    “方才楼下分明有烛台和灯笼,你为什么不肯点灯。”


    第65章


    话音刚落,问心的锋芒直逼那医馆学徒而去。


    明明没有回头,他却像是在脑袋后长了眼睛似的,歪头躲向一边。只是身体却好像忘了动弹,仍旧笔直站在原地。


    这下,云杳窈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学徒已经完全鬼化。


    他的脑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歪着,脖子几乎要断裂似的,发出嘎吱嘎吱的骨头脆响。


    云杳窈剑势转向很快,手腕向内翻转,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问心的利刃砍进他的血肉里,却并没有喷洒出污血,反倒像砍进了一团棉花里,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


    云杳窈几乎没用多少力气,就把他砍成两半。


    烟雾自切口弥散开来,他的身体倒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撞击声,而是如一摊水遁入黑暗中,聚成一团影子。


    可是鬼是没有影子的,这应该是他为了自保,干脆舍弃了肉身,完全催动魂魄鬼化。


    地上的黑影想要逃离,被闻佩鸣拦住了去路。他只能调转方向继续往漆黑的长廊深处走。


    他对这里的地形更为熟悉,所以拐了几个弯,又在几个房间内一通乱蹿,很快就甩开了身后紧追不舍的云杳窈。


    他来到走廊尽头,那里的房门紧闭,他从影中浮现一个鬼气凝结成的虚影,刚要推门而入,就被一只带着森然寒气的大手扣住了肩膀。


    “原来你想去的,是这里啊。里面有什么,值得你舍弃肉身也要去寻找。”岑无望笑眯眯问他。


    刚才云杳窈刻意留了机会让他逃跑,他明明刻意借窗户从二楼离开医馆,夜色深沉,他往外逃还有机会,若不是心存执念,又怎会愿意铤而走险。


    深厚的鬼气威压让学徒毛骨悚然,身上的烟气向上飞,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从他彻底舍弃肉身的那一刻起,他的理智很快就会被欲望吞没,除了血肉和生气,他心底只剩下生前的最后一个执念。


    为了这个执念,这位小小的医馆学徒在碾压级的鬼气中强行脱身,硬生生撕裂了自己的鬼身,留了一只肩膀和胳膊给岑无望,带着其余的残部奔向屋内。


    房间内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在窗边的藤椅上,静静躺着一个人。


    她双目紧闭,面容祥和,衣冠整洁。如果忽略心口处狰狞的致命伤,她整个人就像是陷入了安详长眠一般。


    “师父。”学徒轻声唤她。


    然而他没来得及扑到藤椅前,便被利刃贯穿了心脏。


    剑抽离的那一刻,他双膝跪地,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痛意。


    回光返照之际,他才想起,是他刚才主动放弃了肉身。他伸出那只尚且能凝聚成形的手臂,想要去摸一摸睡在躺椅上的医师。


    尽管他可能已经感受不出任何温度和柔软。


    可是就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云杳窈阻止道:“等一下。”


    没能来得及,天同在她出剑拦截前斩断了他的另一只手。


    恶鬼瞬间化为齑粉,消散于天地间。


    “你干什么!为什么不留他一命,我们兴许还能问出些什么。”


    闻佩鸣冷眼瞧着恶鬼消散的地方,拧眉道:“天真。他就是知道这里有一具尚未腐败的尸体,所以才极力逃往这里。如若等他吃了这具尸体的心脏,恐怕就难对付了。”


    “还有,你和岑无望的试探方法太过冒险,若他刚刚真的逃离医馆,潜入城中,祸害逐庆的百姓,那我们的罪责就大了。”闻佩鸣严肃道。


    岑无望背过手站在云杳窈身后,像是一抹画中的竹林墨影,观赏性极佳。


    他说:“没看出来,少阁主竟然还在意逐庆城中的凡夫俗子。”


    云杳窈亦有些惊讶,若这些理由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她都不会有这种想法,偏偏是目中无人的照渊阁少主,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在乎普通人性命的人。


    闻佩鸣瞪了岑无望一眼,道:“凡人的命虽低贱,可若是一城之数,累积起来也不容小觑。”


    “况且我将来可是要接管南荒十六城的,你们两个自然不懂这其中门道。”他将天同上的血擦拭干净,缓缓道,“这世间最难还的两样债务,其一为情债,其二便是命债,若因我们一念之差更改了一城人的寿数与命格,那孽果自然会由我们承担。”


    其实闻佩鸣不知道,方才云杳窈已经用鉴义提前在窗边设立了绳结,那学徒根本跑不出去。


    不过她没有多费口舌和闻佩鸣解释,听着他口中不断念叨着什么因果报应、业力轮回之类的话,并没有太过在意。经历过太多事情,云杳窈已经不太迷信命格这种说辞了。


    从灵气和鬼气的运行轨迹来看,屋内并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学徒已死,现在和闻佩鸣争执方才的决策是否正确已经没有意义了。


    无法挽回的事,云杳窈只想尽可能找出能亡羊补牢的办法。


    云杳窈单膝跪地,凑近去看躺椅上的那个人。


    这是个稍显年纪的女人,乌发中藏着不易察觉的银丝。因五官柔和慈悲,连眼角的皱纹都像是岁月为她添置的纪念礼。


    伤口隐隐发黑,有不易察觉的鬼气从中泄露出来。


    闻佩鸣撩起袍角,潇洒坐下,道:“看,我说什么来着。她胸口鬼气未散,应当就是被刚才的恶鬼所害。”


    云杳窈却捻起她胸口的一滴血,令鉴义潜入经脉走一遭,仔细探究她体内的鬼气来源。


    良久,她才反驳道:“不,这些鬼气虽淡,却并非沾染恶鬼的鬼气所致。”


    而后,云杳窈抬起女人垂落在一旁的手,想要将她的掌心摊平。


    “这些鬼气源自于她自身经络,鬼化会扰乱神智,所以她应该是在鬼化前选择了自我了断。”


    她废了一番功夫才把她手心里的东西取出来,是一张已经被攥得有些皱巴巴的细窄纸条。


    云杳窈打开这张约莫指腹宽的纸条,瞬间脸色苍白。


    上面工整写着两行蝇头小字。


    “同僚者见此字,万望保全自身,一路向西,寻仙门庇佑。”


    “刘祯衍绝笔。”


    房间的书桌上仍有笔墨,字条上的每个字都是用血写成,几乎在她看完的一瞬间,字条上残余的灵气便催动纸张无火自燃。


    岑无望看出她脸色不对,将手搭在她肩上,询问:“怎么了,字条上写的是什么。”


    云杳窈抬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颤抖着声音说:“来不及解释了,情况有变,我们现在立即设法出城。”


    三人一路同行至此,已经有了些默契。云杳窈又是他们中唯一看到字条内容的人,见她脸色大变,神态难掩惊惶,他们立即将她拉了起来,向楼下奔去。


    刚走到一楼,便听见门外有人哐哐砸门。


    “开门!开门!”


    脆弱的门板没能撑过第三下,轰然倒塌,一众着轻甲的士卒举着火把将门口围了起来。有一位声音粗犷的士卒大声喊道:“你们是谁?医师在哪里,让她出来。”


    看样子,应当是本就认识这里的医师。


    还未等云杳窈编出点话来,人堆突然自觉让开一条路,领头走过来的是一位女子,她面容憔悴,说话却并不咄咄逼人。


    “原不该深夜叨扰诸位清净,实在是夫人病重,城中只有这里有女医,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唤刘女医过来。”


    云杳窈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刘桢衍已死,她正愁找不到借口脱身,此刻机会却正好送上门来。


    她按下岑无望的手,试探着开口:“自王都夜游过后,已有数月不曾与贵人蒙面,不知她如今可在城中。”


    那年轻女子听了这话,先是一怔,而后抢过身边人的灯笼,几步走了过来。


    她仰起头,眼睛睁得浑圆,显然是已经认出了云杳窈:“你……”


    “草民游历四方,正好路过此处,想要拜访贵人,不知她现下可方便?”


    年轻女子正是襄华公主姜娆的贴身婢女,她看出云杳窈此刻窘迫,立刻心领神会:“夫人这些日子常念叨姑娘,此前您留下的安心药已经全数消耗殆尽,夫人近来烦忧,若是您肯过去排忧解难,自然是最好不过。”


    为首的将领见王姬的贴身侍女忍冬领着云杳窈等人走了过来,听方才的交谈,是要带这几人拜访王姬。


    他长了一张能够镇宅的脸,横眉而对,弯刀不离手,模样凶神恶煞,道:“夫人岂是这些贱民能见到的,万一有了闪失,谁来担责?”


    忍冬并没有被他三言两语吓唬道,她一改先前的柔顺恭和,厉声训斥:“这是曾救过夫人性命的神医,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阻挠医师入府行医,若是耽搁了夫人的病情,只怕你有一百个头也不够砍的。”


    那将领挨了骂,抿着嘴咬着牙,斜眼看着他们,似乎很不服气。


    “你要带女医进府照看夫人,我自然不敢阻拦,可他们中还有一名男子,难不成他也要入内宅面见夫人?某虽一介草莽匹夫,也懂得外男不可擅入内宅的道理。”


    忍冬胸口一股郁气无处排解,他这话叫她无法反驳。


    云杳窈见事态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这好办,我只带二娘一人即可,至于这位……”


    她思索一瞬,接着说:“送他出城吧,家中有急事,总要有一人回去主持大局。”


    退让一步并没有换来应有的谅解,将领趾高气扬:“恕我不能答应,刚收到的密令,自明日起,全城封闭,这位公子恐怕要在城中多逗留几日了。”


    第66章


    将领笑着说:“几位放心入府为夫人调理身体,若夫人无恙,这位公子自然无恙,待主君回来后还会厚赏你们。”


    好脸色还没在脸上挂一会儿,又冷下脸威胁他们。


    “可若你们不识相,别怪我不客气。”


    这人翻脸速度比翻书还快,没吓到云杳窈等人,倒是令忍冬脸色难看了不少。


    “你……”


    “忍冬姑娘见谅,我也是奉命行事,主君交代过,夫人的安危高于一切,若是哪句话惹了姑娘不快,还请夫人与主君惩


    罚,他人之令,恕难从命。”


    云杳窈知道这事暂时没有商量的余地,若强行要求送一人出城,可能还会引起怀疑。这人不怕忍冬,却不能不听姜娆号令。


    况且城内本就不太平,今夜之事云杳窈还惊魂未定,如今得知姜娆就在逐庆的消息,还是想亲自看一眼才放心。


    于是,云杳窈按下忍冬,对那名将领道:“那就劳烦大人照顾我这位兄长。”


    忍冬不放心,还想说些什么,又被拦下,云杳窈轻轻摇头:“夫人的病要紧,我们快些去面见夫人吧。”


    据忍冬所说,姜娆几日前随夫君邬盈侯来逐庆,而后邬盈侯有要务在身,不得不暂离逐庆。


    马车的两侧有厚重的帘子作挡,即便是这样,忍冬依旧刻意压低声音,担心被人听了去。


    “此次是秘密出行,并没有带太多心腹过来,不然也不会教您受这些委屈。”


    说不介意是假的,然而此刻这些言语上的轻慢已经不是云杳窈最在意的了,她看着愁容满面的忍冬,突然开口。


    “她过得好吗?”


    马车摇摇晃晃,原本只能听见车轮滚动和马匹行进的蹄声,然而在她询问姜娆近况后,便有人叩响车厢侧边隔板。


    毫无征兆的,有人掀开车边帷帐。


    将领直勾勾看向忍冬,道:“距离府邸还有些距离,三位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看似谦卑,实则警告。


    云杳窈颔首轻笑:“有劳大人挂心。”


    随即,将帷帐重新放了下去。


    忍冬深吸一口气,道:“邬盈侯爱重殿下,与殿下相敬如宾,所获珍宝尽数献上,供殿下赏玩,未曾在用度上苛待过她。”


    车内摇晃,忍冬脸上的愁被灯火照出许多沟壑,每一处都难以填平。几个月不见,她却像是老了十岁。


    云杳窈闻言,只能赞叹道:“这般情深意重,应当是王姬的良人才是。”


    这回忍冬不再说话。缄默过后,她道:“邬盈侯多次求娶,方才成就这番姻缘。”


    她声音如叹息一般,轻而婉转。


    岑无望扯了扯云杳窈的衣袖,在她手心里写下一个字。


    假。


    连未曾见过姜娆的岑无望都这么说了,云杳窈自然能猜到见姜娆的这段姻缘可能不如表面上光鲜亮丽。


    忍冬不再说话,车内的气氛一时间冷下去,直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才唤她们下车。


    云杳窈心事重重,她本来心不在焉,却在下车站定的一瞬间汗毛倒立。


    姜娆落脚的地方不仅防守森严,有重重守卫,且有一座精妙的法阵镇守整座府邸,黑压压的鬼气笼罩在上空,叫人喘不过气来。


    凡人察觉不出,因此看到云杳窈呆愣在原地,面色惨白,忍冬还忍不住关切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还是岑无望牵起她的手,让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云杳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连贯的话:“没什么。”


    云杳窈有些犹豫,直觉告诉她,如果不想节外生枝,最好立即转身离开,哪怕有城中士卒追捕,以凡人之力,也很难留住她。


    可忍冬已经提裙走上台阶,站在牌匾下回身望她,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还不跟过来。


    云杳窈想起姜娆在王都迎神前赠于她的祝福,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在此刻逃离这里。


    她缓缓走入幽深的大门,身后火光冲天,在门口闭合的瞬间,脚下的路又被侍女们的灯笼照亮。


    没了外人在场,忍冬说话也没那么拘谨了,她看向云杳窈旁边身形高挑魁梧的女子,道:“这位姑娘面生,可是云姑娘的好友?”


    云杳窈没有否认:“算是吧。”


    忍冬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云姑娘为何来到逐庆,怎么会出现在刘女医的医馆内?”


    云杳窈没回答,她就自顾自往下说着:“说起来,今夜还没见到刘女医,闹出这么大动静,她都不曾现身,方才没在医馆内吗?”


    云杳窈敷衍她:“没见到她,说不定是被哪位病人绊住了。”


    忍冬但笑不语,她领着云杳窈和岑无望来到一间小院里,挥退了守在门口的闲杂人等:“你们下去吧。”


    看来姜娆就在里面。


    云杳窈刚想推门而入,忍冬突然拦下了岑无望。


    忍冬对不明所以的云杳窈说:“云姑娘,这位……”


    她顿了顿,还是说:“姑娘。”


    “终究是生人,殿下如今受不得惊吓,恐怕无法面见外人,所以还请他在外等候。”


    岑无望掐着嗓子咳了两声,云杳窈知道忍冬已经识破了岑无望的伪装。


    话说得这般委婉,她亦不能再强求岑无望一同进去。


    于是,她拂开岑无望不安的手臂,安慰他:“无妨,我很快就出来,你若不放心,便在门口等着,我有急事定然大声喊你。”


    忍冬看着云杳窈亲密且自然的动作,已经将两人的关系踩了个大概。


    她附和道:“客人请放心,殿下与云姑娘是旧相识,她知道是云姑娘来访,高兴还来不及呢,绝对不会为难她的。”


    其实两人中更放心不下对方的是云杳窈,这里鬼气浓郁,几乎和万鬼窟的外层差不多。凡人尚且会受到影响,岑无望置身其中,肯定会更难受。


    云杳窈一直不能确定鬼化对岑无望的身体和神智到底影响到了什么地步,这一路奔波下来,她甚至无暇关心他。


    愧疚感瞬间吞没她,不过她向来擅长掩饰,强打精神移开视线,又在迈进房间的一刻悄悄送出去一根鉴义情丝,驱散四周鬼气。


    这下云杳窈既要分神给岑无望,又要见姜娆。


    稍不留神,便撞上里面投掷出来的的茶盏。


    “我不是说不想见任何人吗?滚开,都滚开!”


    云杳窈偏头,轻巧避开迎面而来的危险。茶盏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她定睛一看,才看清楚坐在榻上的女子。


    身形消瘦,面容枯槁,原本细腻如羊脂玉般的肌肤变得暗淡无光,连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都发黄,兴许是蘸了梳头油的缘故,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一种油腻的光泽。


    姜娆气息不定,还想继续厉声呵斥,在看到云杳窈的脸后,瞬间安静下来。


    愤怒还定格在她漂亮的脸上,有很轻微的痉挛。她坐在榻上,腹部高高隆起,明显是怀孕了。


    云杳窈赶忙说:“是我。殿下不要激动,若是不愿见到我,我即刻离开。”


    她知道女子怀孕辛苦,孕中焦躁易怒都是正常事。


    “不。”听到云杳窈的话,姜娆收敛怒容,神情有一瞬空白。她未经思考,便起身想要亲自挽留。


    姜娆太过着急,肚子又大,起身时没有站稳,向前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云杳窈眼疾手快,迅速扶住了她。


    姜娆的手紧紧抓着云杳窈的衣服,几乎将她肩头的衣裳扯下来,她说:“别走。”


    云杳窈边将她扶起,边说:“不走,我不走,你别急。”


    待姜娆重新坐稳,云杳窈才有功夫坐在她身侧整理自身的衣服。


    还没抬头,便听见姜娆温柔道:“真好,竟然还能见到你。”


    云杳窈刚想抬头,便被她抱住。


    姜娆在她肩头咯咯笑着,不断重复着真好,念叨到最后,真好又变成了幸好。


    她的身体逐渐滑落,额头抵在肩上,身体不断颤抖。


    锁骨处传来一阵湿润触感,云杳窈这才意识到,姜娆或许不是在笑,而是在哭。


    她将姜娆的脸捧起来,替她擦去眼泪。然而这些泪水就像是决堤的河,不断流淌,生生不息,擦不完,抹不尽。


    云杳窈从未见过姜娆如此失态的模样,她的心跟着她越来越明显的抽噎跳动,泛出一阵酸楚,她终于忍不住问姜娆:“这是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吗?”


    姜娆重新扑进云杳窈怀里,她将云杳窈的手轻轻搭在自己腹部,半晌才说:“你摸  ,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孩子在动。”


    隔着太多层衣服,云杳窈根本就摸不到胎动,只能说:“我刚才就看到了,你快做母亲了。”


    姜娆却犹如惊弓之鸟,猛然从她怀中起身。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不能要这个怪物。”


    她说完,自顾自开始解衣服。


    云杳窈不懂她这是想做什么,只能无措僵坐在那里,看着她揭开一层层衣裳,露出布满裂痕斑纹的肚子。


    一般来说,若肉身尚在,恶鬼的鬼气是从七窍散出,而姜娆脱掉最里面遮掩鬼气的衣物后,身上的鬼气再也压制不住,从腹部向外扩散。


    云杳窈还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她瞪大了眼,惊呼:“这是!”


    姜娆道:“我从未与邬盈侯同房,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夫妻之实,我腹中却莫名其妙有了他的孩子。这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即便所有人说它是我的孩子,说我是因太过害怕生产,所以才得了癔症。”


    “但我能感受到,它是活的!它一直在动!它一直在汲取我的血气,才一个月,它就已经这么大了,如果等到它足月产下,我会死的。”


    “求你救救我,杀了它,如果它不死,我就不能活。”


    第67章


    云杳窈从未见过姜娆这般失态,在她的记忆中,姜娆永远是金尊玉贵的襄华王姬,她能坦然接受命运,也能笑对离别。


    而不是这样歇斯底里,困在这小小的房间内被腹中血肉挟持。


    如今这种情况,云杳窈不敢贸然用灵力去探查姜娆腹中的邪物,生怕灵气和鬼气在她体内相撞,会加重身上负担。


    云杳窈一件件将姜娆的衣服穿戴好,沉默着听她发泄着情绪。


    姜娆双目猩红,嘤嘤啜泣。好一会儿,她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


    她以为嫁给叛军头领,便能换得战事停歇,国土安宁。殊不知,这场求娶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你相信我吗?”姜娆问,她的瞳孔惊颤,突然与云杳窈拉开距离。“现在除了忍冬,已经没有一个人信我,就连从外头找来的医师,都说我是多虑了,只因为我腹中是双生子,所以才显得格外大。”


    “可是乳娘说,即便是双生胎,也不可能是这种情况。所以她让我传信给王都,让宫中派御医过来,可是每一个进入侯府的人都消失了,到最后,连从小照料我的乳娘都不见了。”


    姜娆再次问:“你相信我吗?”


    这回,她甚至不敢贴近云杳窈,她的疑心病一日重过一日,在被幽禁到逐庆后更甚,如今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云杳窈握住姜娆的手,毫不犹豫的告诉她:“我信你,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信。”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因握剑而磨砺而成的茧没有让姜娆感到不适。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谁的话中汲取过这种坚定的信任。


    明明心中的惶恐好不容易被压制下去,姜娆却又想哭。


    “我不想生孩子,我想回王都,这辈子都不要再嫁人了。”


    她就像是长在平原上的树,尚未长成就要被赋予了不可能只身肩负起的责任,以为自己能够荫蔽无辜弱小,可独木孤影,风雨必摧之。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甚至无力逃开。树木有根,如果被拦腰砍下,便会停止生长,她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徒劳等地。


    每一声哭泣都如同钝刀子划在云杳窈的心上,她不忍再听,觉得再多安慰的话都是徒劳。


    “我带你离开这里,你想回王都,我就带你回去。如果王都不能容你,我就带你离开襄华。”云杳窈说,“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现在,让忍冬帮你收拾东西,然后找借口单独召见守城的将领,记住,必定是让他单独过来见你,动静越小越好。”


    姜娆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她焦虑道:“可是他戒备心很强,即便我召见他,他也未必肯只身前来。”


    “那找个理由骗他。”云杳窈望着她的双眼,耐心教她,“不需要多高明的谎言,我只需要半柱香的时间。你告诉他,侯爷留下密令,事关整座侯府的安危,必须由他亲启,他性情狂妄傲慢,知道你身边并无可用之人,即便有疑心,也不会拒绝。”


    云杳窈继续说:“镇定下来,我们能不能一起出城,就看你了。姜娆,我需要你,明白吗?”


    原本还泣不成声的姜娆,终于抽噎着坐直了身体,深吸几口气,看着云杳窈走出房间,叫了外头的忍冬和岑无望进来陪她。


    姜娆一只盯着云杳窈离开的方向,不久后便看到一只指节修长手拨开纱帘,其后露出一张美人面,恰似化冰的春日绿湖,雪肤玉耀,姿容清隽,气质脱俗。美人身高八尺有余,躬身过帘时有玉山倾颓之态。


    仔细看,眉眼轮廓还有几分熟悉。


    发现云杳窈并没有回来,姜娆问:“这是谁,云仙子呢?”


    岑无望站在她面前,没有再掐着嗓子作伪装:“王姬尽可以放心,我名岑无望,是杳窈的内人。她现在去了厅堂,让我来看看你的情况。”


    姜娆听出他是个男人,有些警惕,她抓紧了袖口,询问道:“你是医师?”


    岑无望摇头:“我虽不是医师,但略懂些奇术,能辨阴阳,所以杳窈才让我过来。无意惊扰王姬,还请见谅。”


    “冒犯了。”岑无望行至姜娆身前,将手悬在她额前。


    无形的鬼气钻入姜娆的七窍,顺着她的经脉汇入丹田。


    两种鬼气无法相容,但岑无望并非寻常恶鬼,他能在万鬼窟独据一方,自然不会惧怕这种尚未成型的鬼胎。


    恶鬼自然有恶鬼的解决办法,要想要根除,最好的办法不是斩杀,而是吞噬。


    只是这鬼胎已经寄生在姜娆体内太久,已经与她血肉相连,若是直接吞掉,说不定姜娆也会被濒死的鬼胎吸干殆尽。


    方才云杳窈特意交代他,要小心对待这位襄华王姬,尽心呵护,不能伤害她分毫。


    可若什么都不做,等这两只小鬼睁了眼,定会直接从母体钻出,到时候姜娆所承受的痛苦可能会直接摧毁她的心智,甚至连魂魄都会成为鬼胎的养料。


    这种由生身母亲为祭品的鬼最邪性,冷漠凉薄,出生的第一刻,就会杀死自己曾寄生的母体,七情六欲中恶欲与生欲最盛。


    若是想要彻底诛杀,要么连祭品一起杀死,要么封住它们的神智,主动催产后再除掉。


    第一种办法显然行不通,岑无望只能暂时用鬼气为姜娆护体,再设法封住鬼胎成型的心窍,让它们无法主动破身而出,也能减缓它们吸食姜娆血气的速度。


    为了不让姜娆害怕,岑无望没有提及鬼胎的凶险,只是轻松道:“好了,你暂时安全了,待时机成熟,我会为你护法,产下这个孩子。”


    姜娆本以为需要折腾许久。


    民间女子生产尚且要走一趟鬼门关,她身怀邪祟,竟然就这么轻飘飘解决了问题。她确实感觉身体轻松了些,可是腹部并不没有恢复平坦。她轻轻摸着肚子,还朝里面按了按,是硬硬的,她瞬间身体僵硬。


    “这两个孩子还在吗?”


    岑无望以为姜娆不舍得,毕竟是鬼胎的母亲,若是心生不舍也很正常。


    “还在,你放心,我没有伤害它们。”岑无望安抚她。


    姜娆却吐出胸口浊气,道:“不,我不想生下它们。有没有有办法让它们消失?”


    岑无望脑海中很快闪过很多方法,但都没有两全其美之策,如实回答:“暂时没有。”


    担心姜娆因此激动,岑无望马上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地方,只字不提那些凶险的方法。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会一会那位将军了。”


    忍冬已经简单收拾了细软、印信等物,她带着云杳窈此前所要求的面纱,上前扶着姜娆,提醒道:“王姬莫急,既然岑仙长和云仙子愿意相助,肯定是有万全之策。欲速则不达,有这两位在,何愁没有将这孽障彻底去除的时候。”


    姜娆仍是忧心忡忡。


    不过她发觉自己的脚步比原先轻快了不少,本来走出房间都很难,如今却能在忍冬的搀扶下穿过后院,走到


    前院厅堂。


    岑无望嘱咐她:“待会儿王姬戴着面纱见人即可,若是听见了些奇怪的声音,不必害怕,是我与杳窈在帮你。”


    忍冬将面纱覆在姜娆脸上,道:“殿下别怕,我会一直保护你的,若魏将军身怀异心,我说什么也会挡在你身前的。”


    姜娆这才轻轻笑出声,魏将军即便有异心,可她贵为王姬,又身怀邬盈侯骨肉,他根本不敢冒犯。


    真正该担心的,反而是伺候她的这些仆役,魏将军此前就曾私下向邬盈侯要过忍冬,说要迎她做贵妾,姜娆没有答应。


    她深陷邬盈侯府,私心想多留忍冬几年,然后再为忍冬指一门心意相合的婚事,由她亲自赐婚,嫁妆从她的私库里出。


    魏将军并没有询问过忍冬愿不愿意,姜娆就没有告诉她这件糟心事。


    想到这里,姜娆唇角的笑意消失不见,眉尖微蹙,又是一副愁容。


    “我宁愿你躲得远远的。”姜娆拍了拍忍冬的手,支开她,“人越多,破绽就越多。你就在外头候着,里面有云仙子在,不会有事的。”


    说罢,姜娆提裙走入厅堂内,步子缓慢琐碎,却并不显得笨重。她发现魏氏已经自顾自坐在下方,并没有恼怒,拂袖落座于上方正中央,头顶“忠正堂”的金字牌匾掉了漆,忠与正历经风霜,早已没了当初的光彩。


    姜娆端的是温和贤良的做派,说话不急不徐:“军中事务繁忙,本不该此刻邀您过府叙事,然事急从权,此刻也顾不得那些个规矩,还望将军不计前嫌,与我共商大计。”


    魏氏听罢,道:“王姬客气,既然是侯爷密令,我自然尽力就是。只是你也知道,逐庆是襄华重城,于侯爷来说至关重要。侯爷又视殿下如珍宝,我守着侯爷的两个宝贝,自然不会怠慢。”


    岂料他话锋一转,越发拿乔作势。


    “只是殿下也清楚,魏某自亡妻过世后,一直未再娶,大丈夫在外征战,内宅却无人打理,教我如何心安?此前向你讨了忍冬姑娘,你不肯放人,硬要把好好的姑娘留到老死,我就当您是心疼她不肯做妾。”


    “如今我也不想要忍冬了,她脾性刚烈,恐怕不能为我操持后院。”魏氏慢慢转动眼珠子,斜眼看向从刚开始就站在他身边的云杳窈。


    “不如就她吧,我愿以正妻之礼相待,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以表示我对王姬殿下的诚意。”


    第68章


    姜娆唇舌未动,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可能。”


    她被吓了一跳,抓紧了扶手。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个中缘由,冷静了下来。


    姜娆想偏头去确认是不是岑无望的手笔,却发觉自己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若以灵气拟声,势必带着音咒效果,连带着产生诸多反应。


    不止是他自身会遭受鬼气反噬,还有所有听到他声音的人,都容易被音咒误伤。


    凡人无灵气护体,自然更容易被岑无望的拟声所震慑。


    魏将军毫无防备,被这一声冷斥吓得六魂无主,从椅子上滑落,跪坐在地。


    云杳窈走到他身前,慢条斯理弯下腰,柔声关切:“大人,怎么突然行此大礼?”


    魏将军咿咿呀呀挣扎着要说些什么,云杳窈侧耳去听:“什么?我听不太清楚,再说清楚些。”


    兴许是久经沙场,早就看惯了血腥场面,魏将军的心志远超常人,他的双目死死盯着云杳窈,嘴唇已经能稍微动弹。


    “妖……妇……”


    看到魏将军将要恢复,姜娆有些着急。


    云杳窈打了个响指,她这才卸下肩上千斤重担,重获自由。


    不过这样一来,魏将军也同样没了束缚,他第一时间抽出腰间佩刀,向云杳窈砍去。


    姜娆高声疾呼:“小心。”


    云杳窈后撤一步,侧身躲过这一剑,她双手背后,没打算动用问心。


    可这场景放在姜娆眼里,就是她无力还手,只能四处躲闪。


    在魏将军变换刀势,刀刃劈开椅子后,她终于看向身侧的岑无望,催促道:“你不去帮忙吗,难不成就让他们这么打下去?”


    岑无望的眼神从未离开过云杳窈,他这人即便大难临头,面上也不会显出几分慌乱。


    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想过云杳窈会被魏将军所伤。


    “别急。”岑无望的手指随着云杳窈行云流水的躲避和挑衅,在袖中轻点。


    他眼珠子几乎要黏在云杳窈身上:“等的就是,他全力以赴的那一刻。”


    魏将军低估了面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少女,从一开始,他以为必中的一刀被她轻巧躲开,他就已经开始自乱阵脚,甚至打着打着,已经顾不得什么技巧,只是朝着她的位置乱劈乱砍。


    他今日来拜见姜娆,本该卸甲去刀,可邬盈侯不在这里,前方捷报连连,他压根不信什么密令,更不把姜娆放在眼里。


    他以为是姜娆已经知道了些什么,眼见大势已去,所以急于拉拢邬盈侯的心腹,才会找个借口召见他。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完全中计了,这位王姬的旧相识功力深不可测,总能快他的刀一步,又总能保持一种猫戏老鼠的游刃有余感。


    技术一筹,他便想着以耐力取胜,可一炷香的功夫,眼前人仍不见疲态,呼吸平稳,面色不改,他却已经生出了些冷汗。


    邬盈侯三令五申不能轻易入府,魏将军以为他是爱妻心切,如今却猛然发现,整个府中都笼罩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人在这里呆久了,就像是以蘸了水的巾帕覆面,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魏将军在又一次拉近距离后,并没有立刻像之前一样盲目挥砍,而是说:“技不如人,魏某认输。”


    他肩颈肌肉放松,小山一样的脊背弯了下去,握着刀的手臂也垂了下去,似乎将要弃刀。


    然而下一刻,他毫无征兆从低空挥刀,像云杳窈的下盘砍去。


    “小心!”姜娆喊。


    这回,魏将军的策略转变,他不再执着于云杳窈原本的位置,而是选择中途加速,朝着她最有可能的落脚点杀去。


    即便不能一击毙命,也能叫她吃些苦头。


    只要命中,但求命中。


    眼见着刀锋已经至云杳窈身侧,他兴奋到双目睁大,鼻子与眉眼皱成一团,露出两排森森白牙。


    咔嚓,刀砍中了,血液喷洒在他的身上、脸上。


    而后就是因兴奋而导致面部急速充血,他的双耳充斥着持久而尖利的轰鸣。


    奇怪的是,这些血并不是热的,而是带着冷气。不过魏将军已经没空注意这些异样,他忍不住大笑,想要笑姜娆和这女子的自不量力。


    “哈——哈——哈——”


    魏将军发出模糊笑音,那笑声如老旧的木门一样迟缓而笨重。


    姜娆只看见威将军突然发难,中途却突然泄力。很快,他的头无力垂了下去,没了声息。


    又过了一会儿,才猛然听见他这么笑。


    还怪瘆人的。


    “他、他这是怎么了?”姜娆问。


    岑无望仍是注视着云杳窈,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带着淡淡笑意,如观棋般耐心平静。


    他竖起食指,作噤声态:“嘘——”


    数不清的鉴义穿过魏将军的七窍,散入四肢百骸,其中一根,牢牢捆住他的心脏。稍稍用力,就令他停止了空洞而诡异的笑。


    云杳窈稍稍动动指尖,魏将军便如提线木偶,跟着鉴义的牵引方向而动。


    魏将军僵直着身体,以一种拔地而起的姿势起身,而后经至走到惊魂未定的姜娆面前。


    扑通一声,魏氏跪在姜娆面前,开始不断重复叩拜动作。


    “小人有眼无珠,冒犯王姬,望王姬见谅。”


    他说话不是很利索,有些搞笑。


    姜娆看着逆光而立的云杳窈,她正笑眯眯回看过来,冲她眨眨眼:“给你报仇,怎么样,有没有开心点?”


    这下姜娆可以肯定,魏氏如今的模样,都是云杳窈所作。


    她本该对这种能够操纵活人的奇术异法感到害怕,可看着云杳窈,她怎么都害怕不起来,反而有种久违的畅快。


    姜娆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这样会有点小人得志的嫌疑。但她又不忍心让云杳窈失落,于是咳了下,小声回应她:“开心。”


    云杳窈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是第一次尝试用鉴义控制活人。


    虽说魏将军是个凡人,自身没有灵力护体,可他毕竟是个头脑清醒、四肢俱全的大活人,所以云杳窈便想到以摄魂术让他短暂陷入幻觉,再以鉴义入体,控制他的行动。


    云杳窈并非熟练工,还不能很好的控制手中人的一举一动。


    长时间操纵必然会露出破绽,他们必须立即出城。


    厅堂内没下人,云杳窈很自然地走到姜娆身侧,护着她:“走吧,我们回王都。”


    他们一行人还是乘坐进入逐庆的马车,在魏将军的控制下出城。


    闻佩鸣还被蒙在鼓里,他在军营呆了一夜,心里难免烦躁。


    这种失控的情况他很不喜欢,暗线自杀,逐庆这个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情报点已经作废。


    且观如今的态势,想要再往这里安插人手,恐怕难如登天。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闻佩鸣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担心云杳窈遇险,又担心她寻了机会自己逃出逐庆。一旦云杳窈狠下心抛下他,那之前所作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


    但是最恐怖的是,比起让她悄无声息离开,闻佩鸣还是更希望前者不要发生。


    他想要离开军营,又多次拦下。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云杳窈的情况不明,他非常明白,这里是邬盈侯的军队,他曾是叛军,归降襄华不久,手握军权,实力不容小觑。以王姬如今的情况,恐怕很难将手伸到军中。他不能不管不顾地杀出去。


    昧旦时分,天将明未明。眼看着城门就要开了,云杳窈还没有回来。


    闻佩鸣望着天边孤月,将折扇缓缓打开,就在他下定决心撕掉扇子的那一刻,营帐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是那位魏将军,他面无表情,言简意赅:“跟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闻佩鸣强忍心头的不适和厌恶,跟着他一起走。


    没走几步,闻佩鸣就迫不及待发问:“不知我妹妹与她身边的丫鬟身在何处,我们还要赶路,能不能劳烦将军告知一二。”


    魏将军并不回答,甚至没有正眼看他。


    闻佩鸣还从未被这么对待过,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脸上的笑。


    “在下无意让将军为难,若将军能在此时施以援手,我日后定以千金酬谢。”


    发现魏将军无动于衷,闻佩鸣握紧扇柄,继续加码:“万金,我愿立字据文书为证!”


    “若实在无法通融,我可以先赎一人,你先把那个小丫鬟放了,我不日就带着金银珠宝回来赎另一个。”


    听到这里,魏将军停住脚步。


    闻佩鸣以为他心动了,暗自松了口气。他庆幸这是个贪婪的人,若是真遇见刚正不阿的将领,恐怕千万金都不能打动。


    钱能解决的问题,于闻佩鸣而言都不成问题。


    只可惜,魏将军半晌都没动静,就这么呆立在原地,一字不发。


    闻佩鸣这时候也感受除了不对劲,他凝眸细看,觉得这人周围的灵气运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还没等闻佩鸣看出个究竟,忽而听到掺杂了点戏谑的话。


    “万金为酬,还只赎走丫鬟,你这个哥哥还真是阔气,谁要做你妹妹,那得是累世积压出的罪孽啊。”


    岑无望掀开车帘,挖苦道。


    闻佩鸣不欲与岑无望在此时争辩口舌是非:“她呢?”


    云杳窈从岑无望身侧挤过来,半个身子都压在岑无望的腿上,她看起来有点疲惫,并没有入岑无望一般对他豪掷万金的做法有任何评价,她单手捂住岑无望的嘴,催促道:“别废话了。”


    后者笑了笑,垂眸看着她发际的细小绒毛,猝不及防亲了亲她的掌心。


    换来一巴掌后,岑无望不再嬉皮笑脸,敛容沉声对还在马车外的闻佩鸣说:“看什么,驾车去。”


    第69章


    几人在出了城后,一路超西北方向赶。


    此刻也无暇顾及着姜娆行动不便,他们连夜赶路,岑无望与闻佩鸣轮流驾车,云杳窈和姜娆一直呆在车厢内。


    只是马有疲乏倦怠的时候,前面的路程跑得很快,越靠近王都,速度就越慢。


    连续一天一夜,云杳窈都不敢睡去,车内颠簸,她无法集中精力去打坐调息。


    距离王都还有一段路,云杳窈没有放开对魏将军的控制,在见到姜烛前,她都不打算放松警惕。


    可是离得越远,她对鉴义的控制就越艰难。


    稍有不慎就会让百里外的魏将军作出或滑稽或诡异的动作,军营中早晚会有人起疑心。


    另外,府中的侍婢众多,虽然忍冬早已找了借口,以治病为由,让她们不要靠近王姬居室。但府中邬盈侯的眼线众多,总有心思缜密的,能够察觉其中蹊跷。


    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


    云杳窈所做的最坏的打算,就是有人将这些异常直接传信给邬盈侯,遭遇前后夹击,甚至引起乾阳宗弟子的注意。


    所以,为求谨慎,她彻夜不眠,操纵魏将军将逐庆彻底封锁。


    外人不能进,城内人不许出。


    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加之鉴义对云杳窈灵气的消耗,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


    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令她胆战心惊。


    当岑无望再次悄无声息掀开帘子时,她被斜阳虚影吓了一跳,差点拔出问心将他捅个对穿。


    “你需要休息。”岑无望两指夹住剑身,缓缓将问心移开“别还没到襄华,就先把自己给熬坏了。”


    这一路上,岑无望都把鬼气压制得很好,没有再出现骤然失控鬼化的情况。


    他的指尖如打磨好的羊脂玉片,温润整洁。


    云杳窈脸上尽显疲态,她将问心收归剑鞘,而后揉了揉鼻梁,干涩的眼眶已经看不清楚岑无望脸上神情,如此情状,她仍是逞强:“没事,继续赶路,不用担心我。”


    岑无望挪到她身侧,被狭小空间挤到只能挨着车厢壁缘坐下。他鬓边一缕未收拢的墨发散在胸前,发梢扫过云杳窈的肩膀,泛起一阵痒。


    他知道云杳窈倔强,所以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虚情假意去夸赞她这一路多辛苦,只是将自己的一侧肩膀放低,然后静静等着她的身躯倾斜向自己。


    云杳窈已经很困了,说完这些话没多久就靠在了岑无望的肩上,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入梦乡。


    她不常做梦,偶尔会梦到前世在回雪峰的日子,梦见白雪皑皑中永不熄灭的千盏灯火,还有那会春宫门前静待喜事的绯红身影。


    漫天的白雪盖不住新婚夜的心头一剑,雪和血,冷与热,每每总能让她从梦中惊醒。


    自下了山后,云杳窈倒是不做梦了,并非不会做梦,实在是没有功夫去回想浅眠中究竟看到了什么场景。


    她早就不怕少时视为梦魇的无边黑暗,更不怕自黑暗而生的鬼影。


    这回,云杳窈没再梦见前世遗恨。她看见了破败的城墙,还有低空盘旋在空城中的凤鸟。


    日暮西颓,烟尘缭绕。残兵老将,断壁残垣,其声哀哀,其心愁愁。


    凤鸟想要落在守城的将领面前,却听见她幽幽叹息:“遭倾遇祸,不可救兮……”


    她的身上并无半分伤痕,这场堪称浩劫的厮杀没有削减她身上的锐气,她的脊背仍旧挺直,握剑的手仍旧有力,甚至周身的灵气也堪称磅礴。


    按理说,她


    是胜利的一方,还保留着游刃有余的姿态,衣角连血渍都没有,若不是剑上已经被血气滋养出了一层红光,无人能看出她刚经历过怎样惊心动魄的厮杀。


    这般强大到不可撼动的女子,云杳窈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深深的疲倦。


    她突然看向云杳窈,就好像是穿透了梦境,看到了云杳窈本人。


    没有任何情感,她只是麻木的望向一个不知道能不能作出回应的人。


    然后告诉她:“你该睁眼了。”


    这一句话,直接点醒梦中人。


    云杳窈从梦中惊醒已是大汗淋漓,她的汗浸湿了后背,整个人紧紧攥住手中原本握着的东西。


    在摸到问心剑柄上熟悉的纹路后,她稍觉心安。


    随后,云杳窈发觉这里已经不是马车内,而是一个陌生房间。她余光看向屋内唯一的光源,那是一盏昏黄的油灯,燃烧的灯芯即将熄灭。


    灯枯油尽前,有一只微凉的手揽住她的腰。


    云杳窈这才发觉,这张床榻的里侧还躺了一个人。


    她没有推开岑无望,侧身将头埋在岑无望怀里,手紧紧攥住他后背上的衣物。


    鉴义还在消耗着云杳窈的灵气,但在她昏睡过去的时间里,鉴义对魏将军的控制也越来越弱。


    云杳窈本该立即提议动身上路,可是在这种静谧到只能听见彼此呼吸和心跳的夜里,云杳窈忽然就想再多停留一会儿。


    在这方寸之地,他们汲取着彼此的体温,如同两只归巢倦鸟,在黑暗中互相依偎,静待天明。


    “岑无望,我刚刚……”


    话音未落,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云杳窈耳尖一动,瞬间反应过来隔壁是姜娆。她翻身下床,几息之间破开隔壁房门,看到了歪在桌子边的姜娆。


    她满头大汗,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安转动,因为腹中的鬼胎过大,即便是侧睡,也经常被它们踢醒。


    姜娆几乎无法正常休憩,只在困到不行时坐在椅子上浅眠一会儿。


    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普通梦魇,姜娆腹内胎儿吸食不了母体精气,索性释放鬼气,想要以此吸引周围的鬼前来一探究竟。


    那些萦绕在房间内的小鬼被闻佩鸣所设阵法拦在外面,明知此处有实力强悍的恶鬼与剑修坐镇,仍旧不肯离去,徘徊在阵外蠢蠢欲动。


    它们想吃了这个鬼胎。


    鬼胎狡诈,明知将鬼气放出去会引来觊觎,还是要犯险。


    云杳窈知道,这是因为它们有把握反噬这些恶鬼。


    一旦有鬼铤而走险,破开阵法进入房间,首先要做的就是剖开鬼胎所寄生的母体。


    而鬼胎出世后,就能吞噬母体血肉完成反杀。


    它们二者已然成型,看情况,不日便会生产。


    若是云杳窈没有去逐庆,说不定这两个鬼胎还不会这么着急,岑无望封住鬼胎心窍,让它们嗅到了危机。


    云杳窈神情肃穆,她分出灵气为姜娆护体,并伸出鉴义潜入她梦中,将她的噩梦驱散殆尽。


    不能再为她织就一场美梦,至少能让她睡得安稳。


    可噩梦能散,姜娆的痛苦却没有减少半分,让一个身怀有孕的女子跟着他们连日奔波,本就辛苦,姜娆却一个字都没提,一路上还总是担心自己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云杳窈伸出手,用指腹一寸寸将她的愁眉抚平。


    即便能阻止尚在腹内的鬼胎作祟,但是观如今情况,姜娆即将生产,随时都有可能诞下这两个孽障。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云杳窈垂头看着姜娆,岑无望便也这么看着她。


    半晌,云杳窈突然横抱起姜娆,对岑无望说:“我们现在就去王都。”


    姜娆的身形看着笨重,但云杳窈抱着并不吃力,她一脚踹开房间门,边走边说。


    “此时正值深夜,我们御剑而行,不会有人能看清楚。”


    岑无望却伸开双臂,挡在她身前,想要接过姜娆:“杳窈,你怜惜弱小,所以愿对姜娆施以援手,我没有意见,可是也请你怜惜一下我的师妹,她已经很累了。”


    “更何况,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是什么。”岑无望冷静道,“鬼胎绝非那么容易处理的东西,若是等他降世,不仅姜娆没命,还会令许多人卷入其中。邬盈侯能养出这种邪物,他本人绝非善类,我们不能再走下去了。时不待人,杳窈,放弃她吧。”


    云杳窈的手紧了紧,她看向因鉴义而仍在沉睡中的姜娆,仿佛被钉在原地。


    “我知道,如今稳妥的办法就是杀死姜娆。这一路走来,人烟渐少,鬼魂却渐多,邬盈侯应该是借用了鬼术。”


    “连逐庆都在不知不觉间被邬盈侯部下掌控,恐怕襄华境内多数的城池皆已遭难。”


    云杳窈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眼看向岑无望时,她说:“刘桢衍手中字条设有秘术,看过即燃,她的遗言告诉我,要向仙门求助。”


    “她一个潜伏在襄华境内的照渊阁暗线,为什么不向照渊阁求助,要知道,她并非聂清光,身为阁中最得重用的那一批暗线,她根本不用担心阁中会拒绝援助。”


    “因为她是最先发觉,逐庆城内军士更替,恶鬼作乱的人。她的消息已经递不出去。”


    “我们出城时,是逐庆的守城将领亲自放路,除此之外,无人能够离开。只进不出,逐庆正在悄然变成一座死城。”


    说到这里,云杳窈仍旧没有回头的意思,她只是倔强的望着岑无望。


    “此事为人祸,我本可以坐视不管。可是若真杀了姜娆,也并不能阻止邬盈侯的野心。”


    云杳窈停顿一瞬,提醒岑无望:“还记得我们王都夜游时,看到的那个踩影子游戏吗?这是南边传来的游戏,邬盈侯早就利用了恶鬼征战,只是无人在意。”


    “人间的不义之战诸多,却要由百姓承担恶果。”


    “被统治者野心所累的凡人众多,我曾是其中一个,叫我怎么忍心看着她……”云杳窈再次垂眸看向姜娆,“看着她们,再次成为俎上之肉。”


    第70章


    “那你要如何救她呢?”岑无望眸光闪动,语气带着祈求,“我可以代替你入王都,让我替你去。”


    显然,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我必须去王都。”云杳窈说,“止戈应该还在那里。”


    她宽慰岑无望:“我没有傻到会以身犯险,我非圣人,危难前也想保全自身。只是你并不知晓,止戈与襄华太子有过约定,她此时定在王都。”


    岑无望听见止戈的名字,脸色再度冷了下来,道:“止戈绝非善类,她纵有能力力挽狂澜,可是据我的了解,她宁可冷眼旁观,也不会愿意插手此事。”


    “一国兴衰,无数人的命途,她谨小慎微数千年,未必肯背负因果,即便是善缘,她也不愿沾染。”


    “她会的。”云杳窈抿了抿唇,“我有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什么理由?”岑无望疑惑。


    灵族覆灭千年,止戈并非一直都是灵族的止戈,岑无望实在想不通,除了复活千年前的灵族子民,还有什么能够打动她。


    “我会告诉她灵果的下落。”云杳窈垂眸,与岑无望错开视线。


    岑无望盯着云杳窈看了许久,他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明明是能言善辩之人,却


    在此刻失了声。


    好半天,他喉结滚了滚,这才软了态度:“好吧,那我陪你一起去。”


    多一个人帮衬,总归不是坏事。


    云杳窈这才把姜娆交由岑无望手中,自己则以影传信,将自己即将抵达望都的消息告诉止戈。


    这是云杳窈此前不曾使用过的灵族秘术,从灵族梦境中苏醒后,她便无师自通了这种传信方式。


    鉴义是灵族遗民与灵君的羁绊。她的影中仍有无数鉴义,这些可以传信的鉴义多数都会灰败无光,牵连着那些曾助她逃离遗境的灵族**早已化为枯骨与黄土,她曾见到的都是执念与残魂所化成的虚影,根本没有实体。


    而这些灰色鉴义牵连着的灵族里,尚且能在阳光下行走的只有止戈。


    云杳窈闭目凝神,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梦境中去。


    在无数灰色的鉴义里,由一根红线尤其醒目,云杳窈牵动它,拨弄两三下。


    鉴义颤颤巍巍将云杳窈的问好传递了过去。


    不出所料,止戈果然没有回应她。


    云杳窈不放弃,这次她又将襄华内乱的大致猜想以及姜娆腹中鬼胎这件事告诉了止戈,止戈仍旧没有回答。


    第三次,云杳窈硬着头皮告诉她:我有灵果的下落,若你能救救姜娆,和我一起阻止邬盈侯,我就告诉你灵果在哪里。


    这次,云杳窈又等待了许久,等到她都开始怀疑止戈究竟能不能收到她的传信,鉴义才发出微微震动。


    止戈传音:“你最好不是在撒谎。”


    云杳窈睁眼,看见自己的影中慢慢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乌发红唇,眉眼冷艳绮丽,一双凤眼像是蓄势待发的锋利匕首。


    她站定身体,借着客栈外微弱的灯笼亮光,还有今夜不算明亮的月辉,云杳窈发觉止戈的脚下并没有影子。


    那就不是止戈本人,而是被云杳窈千里传唤过来的影子分身。


    不过止戈似乎能够操纵影,她一张口,云杳窈便知道她确实是止戈本人的脾性。


    止戈斜睨了岑无望一眼,面无表情和他打招呼:“你竟然还没死。”


    岑无望微笑,他头顶着朦胧圆月,整个人的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柔光,他温和回应道:“万鬼窟一遭,我已存了死志,奈何外子牵挂,深情难负,我也只好拖着这副残躯苟且偷生。”


    止戈皱眉。露出一脸嫌恶,连本体都生出一层鸡皮疙瘩,她抱胸而立,身体微微往后倾,上下扫了一遍岑无望。


    太可惜了,可能是分身的感知能力终究不如本体,她并没有看出岑无望在容貌和灵力方面有任何长进。


    止戈简单直白评价道:“显得你了,在这儿恶心谁呢?”


    如此直白的嘲讽,就连脸皮功力深厚的岑无望都有些难以招架,不过他也是个嘴上不饶人:“不愧是侍官大人,王都到这里不过百里,何须用上影?你不是向来讨厌用我们灵族的本事,怎么几千年下来,还是无法彻底割席?”


    “谁告诉我在襄华王都?”止戈反问,“我至今仍在嵘烬山修养,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走了邪门歪道。”


    世间灵气最充沛的地方就是嵘烬山内部,她没有必要离开修炼宝地,跑到灵气稀薄的襄华王都。


    云杳窈适时插话,同时也是为了将两人的争吵打断。


    “等等,你不是答应了姜烛,要一起去淇水游玩吗?”


    止戈咳了一声,偏头掩饰自己眸中的不自在。


    “我不想去了不行吗?”止戈不耐烦道。


    “是吗?”岑无望问她,“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


    止戈强调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如今好歹也是下饭历劫的神女,岑无望,你不会不知道我的神职是什么吧?”


    “我不感兴趣。”岑无望垂眸浅笑:“侍官大人,不,前侍官大人和我不一样了,你在玄天九霄之上的神殿里想起自己还是一身灵族骨血,会不会气的割肉放血以证清白啊。”


    既然提起旧时痛处,止戈便不再客气,她冷笑一声:“比不得小君,为臣不忠,为君无能。说到底,你和邬盈侯也算是一类人,千年前不肯勤王,现在倒要替别人救起江山了,是你的君主吗你就救……”


    止戈越说越激动,抄起手里的剑,连剑鞘都没拔,就往岑无望身上抡。


    公仇私仇一起报,止戈已经忘记了使用什么精妙的招式,全凭多年积怨带动她挥舞手中剑。


    岑无望左侧身再又侧身,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千年前的朝堂上,无论文臣武将,谈论到最激动的时候只剩原始的本能。


    灵族的侍官多是文臣,但能够随侍灵君左右的侍官,基本都是文武全才。


    止戈少时入宫侍奉,是末代灵君身边最年轻的侍官,灵君甚为宠信,常亲自指点教导。


    如果不是灵族阖族倾覆,她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灵君的启蒙老师。


    岑无望发动鬼气,挡住无法回避的一剑。


    “很多年前我就想问了,灵族内乱的百年里,你这位最受灵君器重的侍官却没有在她身边,而是跑到了神殿做了什么止戈神女,你连你的本名都不记得了吧。”


    止戈眼都不眨:“那又如何,从我奉命任职的第一日起,我姓什么就不重要了。岑小君倒是记得自己的姓氏,记到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


    云杳窈只能将姜娆放下,她伸出鉴义,将止戈的影往后拉,同时钻入两人间的空隙,隔开两人。


    “你让开,我今天一定要把他的嘴缝上。”止戈说着,又要举剑往前,这架势不像是要把岑无望的嘴缝上,更像是要直接把他的嘴割下来。


    岑无望则突然捂着心口,身体摇摇欲坠,似乎即将倒下。


    云杳窈知道他这会儿是在装病,于是上面一步,拉开距离,抱住了止戈:“算了,算了,好歹是一起共事过的同僚,都不容易。”


    岑无望的头落了空,他悻悻站直了身体,听见云杳窈说:“止戈多次相助,你即便与她有什么恩怨,也不能这么堂而皇之的揭人伤疤。当年灵族内乱下,各人有各人的境遇,你有难处,她亦有苦衷,各退一步,如果你们真觉得今日必须置对方于死地,那就动手吧,往后就算是打到天翻地覆,我也不管了。”


    说完,云杳窈便不再阻拦,将中间的位置重新让出来,大有纵容他们争斗的意思。


    刚才还互不相让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动作都僵持着,一时间气氛从热到冷,不知道是不是云杳窈的错觉,她竟然同时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尴尬。


    这两人在看到云杳窈真的撒手不管后,竟然默契的停战暂休。


    止戈走到姜娆身前,单膝触地。她先是观察了姜娆的状态,目光严肃,语气坚定:“这么阴损的招数,不像是人能做到的。”


    她回头看云杳窈,问:“她曾被鬼掳走吗?”


    云杳窈还未见过邬盈侯,只能委婉道:“如果邬盈侯是鬼,那姜娆可能也算被鬼掳走过。”


    止戈否认道:“不大可能啊,我见过邬盈侯,说他是草莽出身的凡人,最大的能耐也就是做过叛军,若真有遣使鬼怪的功力,早在受降封侯的时候,我就该看出来的。”


    云杳窈摇摇头:“这我也想不通,如果我的推测没错,此次祸起襄华南部,邬盈侯若不是主谋,必定是有谁在推波助澜。”


    夜风都归于平静,淡月微云,止戈原就锋利的眉目轮廓在光与影的交织下显得更加深邃,她沉声道:“襄华王朝的气数未尽,邬盈侯也并非紫薇降世,若他真的能改朝换代,背后必有蹊跷。”


    止戈抱起姜娆,果断道:“我有办法救她,不过必须要借王都的神女像一用。”


    云杳窈听到姜娆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眼睛都跟着亮了亮,她高兴道:“太好了。”


    不过她并非襄华子民,也只是在数月前遥遥见过一次神女像游街,所以她又道:“只是不知道,这神女像如今在何处,兴许姜娆知道,不如我们问问她。”


    止戈道:“不必问她,我所说的神女


    像并非新塑的金身神女像。而是受过数百年供奉木雕神女像。如果我记得没错,她应该在王宫内庭,朝晖殿后崇仙阁的地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