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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假装成师兄的未亡人后》 第51章
在云杳窈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止戈的瞳孔骤然缩紧,她嘴唇颤动片刻,而后喃喃道:“你说喜欢岑无望,你可知他并非表面上那般纯善,他待你究竟有几分真心,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云杳窈不太清楚,她回顾两世间与岑无望的点点滴滴,道:“可我不能不记得岑无望的好。诚然,他并非全无私心,可我仍愿意为他的性命奋力一搏,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向我走来那样。”
“其实我有时候会很恨岑无望,恨他无数次轻而易举的俯首低头,又恨他不能将目光全然放在我身上,总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理由。”云杳窈说,“可是爱与恨本就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在我意识到我对他有如此多无来由的怨憎与欲望后,我就意识到,这一生,我无法在他决意为我赴死时作壁上观。”
“若他是千年前依附灵树而生的草芥,我
就做那颗能为他提供栖息之所的树,今生总是他对我百般纵容,总要让我寻一次机会,杀杀他的威风,好教他永远欠着我的。“云杳窈说,“我就要他每每想死的时候都惦记着我,盼着他由爱生忧,由爱生怖,从此向我俯首称臣。”
她不要克己复礼的翩翩君子,她要的是能为她神魂颠倒,惟她之上的狂热。
云杳窈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微微的颤抖,甚至带着点兴奋。
问心在她的澎湃心绪中发出低沉嗡鸣,脚底渐渐生出的影和镜湖之上的人同时向这柄剑望去,在这无影之湖上,她在此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道崭新的影子。
那是她的剑意,她的心影。
问心重新与她接通感应,这一次,剑身所折射的不再是漫天风雪汇集而成的寒光,而是一道如灿阳般的金色光辉。
云杳窈眼中的笃定与陡然迸发出的光亮令止戈一时语塞。良久,止戈才问她:“那你有没有想过,沧海桑田,地覆天翻,你早就不是当初的灵君,他对你究竟是什么感情,他分得清吗?”
镜湖之上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云杳窈看着脚边渐渐清晰的倒影。她能从这双琥珀鎏金般的双眼中看到平静,心中迷茫渐渐随影子沉了底。
云杳窈说:“所以我要亲自问问他,好过留我一个人猜忌怀疑,反倒容易误了真情。”
“世间无真情。”止戈冷冷道,“你要是愿意去找他,就去吧。”
她已经尽力阻止,若云杳窈真的一心求死,她也没必要阻拦。
不过再多等一世,止戈这般想,左右不过千年的煎熬,再多等几十年,也没什么大不了。
就算这样努力说服自己,可是云杳窈提剑离去,她的肩膀瘦削,看起来柔弱到不堪一击。
可是她也和千年前一样,就这么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去,连头都不曾回。
止戈从前对转世的灵君没什么感觉,她在镜湖中看过太多令人惋惜的故事。这些转世有的根骨平平,一辈子碌碌无为。有的昙花一现,未等到她去寻找,便迅速凋零折损。有的还未见识过河山便被囿于后宅,一辈子不见四角围墙外的天。
但她们都有一双相同的眼,都有同一种不服输的倔强。
隐于脆弱凡人躯壳之下,蓄势待发,只待一个机会,便能重现天日。
云杳窈的身影离洞口天光很近,却离止戈越来越远。
止戈突然起身,她疾步往前,想要说些什么:“不要。”
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后,这两个字又如同洪钟余震,振聋发聩,将她压在原地。
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阻止什么,或许是她游离于规则外太久,如今反而不记得最初的执念到底是何种模样。
终究和千年前一样,止戈目送着云杳窈的背影,就如同目送即将沉入山谷的夕阳。
夏季将近,白日渐长,乾阳宗山脚小的城镇无宵禁,夜间倒比门派内还要热闹些。
云杳窈在客栈内等了许久,壶中茶空了一回又一回,终于在丑时过后听见窗边有石子砸了进来。她赶忙起身去看向窗下来人,红线绣白衣,赤金缘边,细长抹额绕过额心,在脑后垂下,藏在高高竖起的头发后。
在看见云杳窈的脸后,花在溪看见她后,弯了弯笑眼,对她做口型:“等我来找你。”
说完,他身影隐于夜色中。
不多时,云杳窈听见楼梯处有动静,她打开门,正好看见花在溪抬手欲敲门的动作。
“进来说。”她将花在溪拽入房中,确认他身后没有其他人跟着后,才将门关上。
“归飞千翼戒半夜有异响,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快让我好好看看。”花在溪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确认她毫发无损,只是比在山上时看起来瘦了些。
“你是怎么从止戈手里逃离的?”花在溪问。
云杳窈蹙眉,她仰头看向花在溪,发现对方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
“谁告诉你我是止戈带走的。”云杳窈蹙眉。
花在溪道:“你在上古秘境中为止戈所掳,此事师门上下早已传遍,微尘长老还在宗务堂挂了天字级任务,凡是能带回你消息的,一律重赏。又在九境广布悬赏令,能将你带回乾阳宗者,他会开隐春宫私库,其中宝物都可随意挑选。”
杀人者仍旧高高在上,不沾半分因果报应,甚至还有余力反咬一口。
如今九境皆知云杳窈为贼人所胁迫,而止戈却反倒成了罪人。她既怕连累止戈,又不免对岑无望的处境越发忧心。
连一起进入上古遗境的花在溪都对此事深信不疑,那天下人对这件事的真相更是任凭晏珩捏造。
想要扯开晏珩的清白伪装谈何容易,云杳窈叹了口气,冷静下来:“此事说来话长,止戈并无害我之心,我也并不是为她所迫。”
“算了。”云杳窈揉了揉太阳穴,话锋一转,“岑无望呢,他如今可还安好?”
在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气氛冷凝成冰,花在溪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他道:“岑无望与贼人里应外合,先杀同门,而后将你掳走,设局谋杀恩师未遂,如今已经成了乾阳宗阶下囚,被丢进了万鬼窟深处,那地方关的都是些恶贯满盈,已经失去理智的恶鬼,杀欲深重,岑无望被关进去,定然比直接杀了他更大快人心……”
春过夏至,算来已有月余时光。万鬼窟那种地方,深处的封印和鬼气同样重,把一个正常人丢进去,能活活折磨疯。
云杳窈不忍再听,打断花在溪:“岑无望是晏珩的首席弟子,难道晏珩就忍心看他受此折磨吗?”
紧随而至的,是花在溪带着怨毒的低吼:“那是他罪有应得!”
他眼眶微红,瞪着双眼,不肯在此事上忍退一步。
“岑无望杀了廖枫汀,他们本无冤无仇,他杀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是他的同门师兄?师妹,廖兄的为人你清楚,岑无望便是再厌恶他,为何偏偏要置他于死地?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心就能如此狠毒,你怨微尘长老不肯顾念师徒情分,可谁来偿还廖枫汀的性命?”
云杳窈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里头的恨意和愤怒几乎要满溢而出,她的脑袋嗡嗡作响,梗着脖子与他对峙:“若我说,杀死廖枫汀的并非岑无望和止戈,而是另有其人,你会相信我吗?”
花在溪很想相信她,在面前他年少懵懂时的第一份喜欢,是他未能说出口的遗憾。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理智被愤怒焚烧,灰烬之下,还有些妒忌和酸胀。
明明心口都快要干涸,他的眼眶却溢出点点水光。
“证据呢?”他也蹙着眉,与师妹两相对视,“还是说你只是愿意被岑无望所蒙蔽,甚至……”
他的话音被撕扯得几近无声,咽下一口唾液,他才能趁此机会调整好,接着说。
“甚至不惜包庇他的所有过错,师妹,你未免太偏心了。”
“我不是过分相信岑无望。”云杳窈说,“只是你可能不知道,那种被所有人抛弃的感觉。”
“况且,我并非包庇他,我只是选择将真相公之于众。岑无望不能死,最起码不能死在乾阳宗的私刑中,若他有过错,也请乾阳宗拿出证据,证明岑无望的罪行。”
“晏珩长老亲眼所见,还需要什么其他证据?”花在溪有些不耐。
云杳窈抬高音量:“那我告诉你,我也是见证者,为何晏珩所说就是铁证,而我的话你却怎么都不肯相信。”
她嗤笑:“难不成一件事的真伪要靠威信,那天下之事岂不是任凭他一人颠倒黑白,毕竟这世上有谁的威望能盖过他?”
在这一刻,花在溪突然陷入一种迷茫,他想要张开双臂抱一抱云杳窈,将未曾凝聚成形的眼泪提前藏在她的肩窝,然后迫切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和依靠。
在他抬臂俯身之际,云杳窈却将问心横在身前。
三寸金光抵在他的咽喉间,云杳窈道:“正因所有人都不明白真相,所以我才更要带着岑无望活下去,直到所有人都能看见我口中所说的清白重现于世。师兄,有时候真相藏在表象之下,你如今痛恨岑无望杀了廖师兄,可若因此被人蒙蔽了双眼,放过了幕后凶手,那时候冤死的就不止廖师兄和岑无望了。”
“你明知岑无望杀廖枫汀这件事疑点重重,可还对晏珩听之任之,甚至愿意佐证他的谎言,廖师兄若是泉下有知,估计要被你们气活过来。”
沉默半晌,花在溪喉结滚动:“何必刀剑相向,云师妹,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便是。”
第52章
云杳窈收剑:“带我上山,我知道你有门路,能避开门中人耳目。”
早前没能兑现的诺言,如今竟然要用在这种时候。
花在溪眯起眼,道:“我可以带你上山,但我有一个条件。”
云杳窈应下,很自然的点头:“师兄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定不会让你白白冒险,你想要什么,除却问心,只要我有的,你尽可以拿去。”
花在溪将手摊开,指根的黑色戒圈在白皙皮肤上额外显眼。
“我带你上山后,你需要将另一只归飞千翼戒给我,从此我们两清,你救你的好师兄,我还做我的乾阳宗弟子。待过了今夜,你再说出什么花言巧语,我都不会再帮你。”
归飞千翼戒虽是稀世珍宝,可在云杳窈手上确实没什么别的用处。
更何况,拿这枚戒指与花在溪做交换,并不算亏本。
“不必等到上山,师兄肯信我,我必不会辜负你。”
云杳窈心中暗自把账记在岑无望名下,果断取出归飞千翼戒交给花在溪。
“花师兄,事不宜迟,我们早些上山吧。”
花在溪将这枚戒指紧紧握在掌心,看着面色坦荡的云杳窈,觉得戒指扎的手心疼。
他露出一个明媚笑脸:“师妹好爽快。”
两人似乎暂时放下心中芥蒂,并肩同行从花在溪惯用的小道溜上了山。他手上有定渊长老给的通行令,山门大阵根本没有阻拦他们,这一路几乎是畅通无阻。
走过山门结界,云杳窈看了眼身后逐渐恢复原样的阵法窄门,问花在溪:“伯都呢?”
花在溪心里憋着气,没想好好回答:“谁知道,可能是睡着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存心放你一马,他偶尔也会偏心。”
云杳窈听出他语气不善,不欲与他争辩。突然停下脚步,将兜帽往下拉了拉,道:“你我的交情,送到这里已是仁至义尽,杳窈铭记于心,往后的路就没必要麻烦花师兄了,告辞。”
她抬脚就要离开,花在溪下意识抬手去拽,但是掌心擦过她的衣袍,手中一直攥着的戒指随动作飞了出去,埋进路边杂草,不知所踪。
花在溪在原地愣神片刻,等云盖住了月光,才不言不语弯腰去捡拾那枚刚捂热的戒指。
没有光,他摸索着找了很久,才在碎石与杂草根系旁找到了它。
等花在溪将它重新放在面前端详,才想起如今两枚归飞千翼戒都在他手中,他本就能凭借感应快些找到另一枚戒指的所在。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最终走向了与云杳窈并行却不相交的另一条路上。
夜风在小径间是一片愁思悲凉,然而到了思过崖,便化作罡风,几乎要把硬闯这里的人削去几片肉才肯罢休。
自离开嵘烬山后,云杳窈与问心的感应比从前还要强,虽然是同一境界,实力却已今非昔比,有剑光护体,她毫发无损从思过崖的罡风中穿过,翩然落至崖底。
问心的金光照亮她脚底的路,云杳窈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问心,无声道谢。
紧接着,她找到一个角落盘腿而坐,放出鉴义潜入万鬼窟前的封印。
云杳窈脚下的影子随着鉴义一同潜入万鬼窟,她闭起眼,回顾着先前在幻境与镜湖时灵族魂影的运行轨迹与鬼气流变方式,有惊无险借助鉴义和影子进入万鬼窟。
云杳窈的躯壳还留在外面,虽说思过崖的崖底无人造访,但久则生变,所以她必须尽快找到岑无望,在有人察觉前一起离开万鬼窟。
根据花在溪所说,岑无望被晏珩困在了万鬼窟最深处。
云杳窈便循着鬼气最浓郁的地方,一路隐匿气息潜入万鬼窟的最黑暗处。
她如今是一抹离魂,在万鬼窟中倒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偶尔有鬼注意到她,她也不多做纠缠,且打且退。
许是多数鬼都忌惮着深处的封印和大鬼,因此越往里走,纠缠过来的恶鬼反倒少了许多。
云杳窈感受到四周的威压越来越深重,连空间都几近扭曲。
万鬼窟内鬼哭狼嚎不断,可这里却难得安静。
云杳窈止住了脚步,突然有些犹疑。
不应该啊,即便是深处,也该有实力强劲的恶鬼雄踞一方才对。
恶鬼的执念和贪欲远胜活人,在这种环境下几乎很难保持理智,那么越是往里走,这里的鬼应该越有领地意识才对。
怎么可能这样畅通无阻,不见一只鬼影。
鉴义护身,云杳窈探查不到周围有波动的鬼气。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若是没有一点光亮和响动,远比外面的鬼哭狼嚎还要瘆人。
云杳窈心里发毛,开始考虑着要不要冒险聚起一簇火苗照亮。
还未等她掐诀,斜前方有轻微的动静响起,是很清脆的铁器碰撞声。
声音太过细微,瞬间激起云杳窈一身鸡皮疙瘩,她听不出这是什么兵器,却不准自己轻敌,问心不能进入万鬼窟,她连忙用剑气化形,想要以此御敌。
敌在暗,云杳窈担心被偷袭,索性心一横,不再收束着剑意锋芒。
刹那间,金光将此处完全照亮。
浓稠的鬼气环绕着云杳窈,她自深重粘稠的空气中看见前方一团黑影。
猛然被光照亮,那黑影有些不适应,他稍稍抬手作挡,脚步微动,顿时带起一片哗啦的铁链响动。
他似乎很不喜欢被打扰,长叹一口气,登时,鬼气将那些金光往回压,很快就缩回了云杳窈身边。
怪不得没有鬼,原来是全被他驱赶吞噬了。
这里可能还不是最深处,云杳窈招呼都没有打,干脆利落地将剑指向前方的鬼影。
凛然剑气斩开层层鬼气,直劈向那道鬼影。
趁他躲闪的瞬间,云杳窈将身形藏于黑暗,隐匿气息,继续往深处冲。
一声清脆的响指,浓郁的鬼气吞噬这里的一切,覆盖掉原本的鬼气与剑气,云杳窈顿时迷失了方向。
她凭借直觉立即往后退,鼻尖险险擦过一抹微凉衣角。
这只鬼不太好惹,应该是领地意识过强,把附近的鬼都驱赶走了,她初来乍到,误扰了他的清净,因此才会被他所戏弄。
看如今的架势,他是既不急着和她厮杀,又不着急放她离开。
那就是想耗死她,等觉得无聊了,再吞噬她的力量。
云杳窈的心一下沉入了谷底,她不欲与这个鬼继续纠缠下去,想要换一条路走。
就在她迅速回头,想要按照原来的方向离开时,身后却突然出现一面墙。
这鬼居然能随心改变领域内的空间,实力不容小觑。
瞬息万变,不过眨眼间,她背后一凉,汗毛直立起来。
又来了,云杳窈挥剑向身后斩,剑意不出所料的落空。
她不再乱动,开始借助鉴义巡查周围,企图找出鬼影的行动轨迹。
可这里的鬼气实在太过厚重,鉴义很难准确判断出这只鬼究竟会出现在哪里,只能捕获一些残影。
云杳窈聚精会神,看出这只鬼是在围绕着她,并非毫无逻辑。她看准时机,再次聚剑气成形,向残影的下一处挥去。
那鬼反应很快,他这次不再躲闪,正面迎接。
两股力量相撞,产生许多细碎湍流,将他们各自的外袍掀开。
云杳窈还没杀昏头,在看清面前人的容貌后惊呼:“岑无望。”
可能是这句呼喊惊到了他,岑无望被弹开,他被云杳窈未能及时收回的力推出几丈远,宽大的黑色兜帽重新垂下来,盖在他的脸上。
岑无望未发
一言,起身就要逃跑。
然而锁链桎梏着他的行动,他不能远离此处,更不敢回击云杳窈。
每弹出一道鬼气,想要拖延那人紧追上来的脚步,就能换来一声更急切的呼喊。
“岑,无,望。”
终于,鬼气又一次扫到云杳窈脚边后,她咬牙切齿喊道。一字一顿,几乎要把这几个字咬碎吞进胃里似的。
岑无望脚上的铁链已经到达极限,避无可避。
他回头,终于应下:“杳窈。”
云杳窈不再急着追他,她慢步向岑无望走去,眼神紧盯着岑无望的方向,直把他看得移开目光,不敢再与之对视。
岑无望突然很紧张,他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挽回现在的局面。
于是,他咽下喉间干涩,主动放下兜帽,唤她:“师妹。”
啪——
一阵火辣辣的疼自脸颊蔓延开来,岑无望的头歪向一侧,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只记得鼻尖前萦绕着一阵自灵体散发而出的淡淡香气,还有冰冷的掌心。
手是冷的,巴掌落在脸上却是热的,甚至后知后觉开始疼了。
岑无望还没说什么,骤然听见云杳窈冰冷道:“别叫我师妹,你有这般能耐,我以后可不敢认你做师兄了。”
冗长的嗡鸣声贯穿岑无望的双耳,他连忙回头让她不要说这么决绝伤情的话。
然而岑无望对上师妹的眼,看见她发红的眼眶,还有那微微颤抖的睫羽,好似蝴蝶停歇前的最后一次振翅。
而这只蝴蝶落在岑无望的眼底,顿时便让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再多解释都需要往后等等,岑无望僵在原地,闷闷道:“对不起,是师兄不好。”
第53章
岑无望上前,想要拉起云杳窈的手。
云杳窈躲开岑无望的动作,他仍然坚持要去牵:“让我看看。”
她闻言,索性将手背在身后。
“你这般不惜命的人,也会担心别人吗?”
岑无望的手僵在身前,他抖了抖被鬼气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宽大衣袖,垂眸整理着分不清层次的腕间衣料,道:“你怎么能算别人呢?就算抛去师兄妹这层关系,你我仍是兄妹,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他语气这般笃定,眼神却忍不住往云杳窈脸上瞧,正巧被云杳窈捕获。
她冷声反驳:“谁要和你做兄妹?岑无望,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更何况,我才不要一个谎话连篇的人做我兄长。”
她别过脸,嘟囔道:“你不是曾说,只要我惦记着你,就算是断腿断脚,爬也要爬回到我身边吗?如今这算什么,自断生路?还是觉得,只要你死了,从前说过的话全都可以不作数。我告诉你,你想得美,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呢,账没清算完,我不许你死。”
明明是在一本正经教训他,岑无望却突然觉得连月来的痛苦都减轻了不少。他脸上还有点麻,连自己何时牵动唇角都没注意到。
但是笑着笑着,他不免有些悲凉。
万鬼窟何等险恶之地,他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方才千钧一发之际,被熟悉的灵气唤回心神,他早该在重逢的第一眼就认出这是云杳窈。
事已至此,岑无望不敢指责师妹为何只身前来,为何要辜负他先前苦心,这一切的原由他心知肚明,正因如此,他才更觉得自己如今已然成了云杳窈的累赘。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岑无望只能说:“对不起,我如今这幅模样,竟还能继续连累你。”
云杳窈闻言,看着岑无望俯首认错,一副任君打骂的模样,直接扑进他怀里:“我才不想听你的对不起。”
岑无望被她撞得后退几步,在反应过来前,他已经紧紧将人揽在臂弯间。
森然鬼气化作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四周无穷无尽的绝望,他们在威压深重的万鬼窟深处紧紧相拥,仿佛天底只有对方才可依靠。
那些源自破碎心脏的,细密如织的痛感充斥着岑无望整个胸腔,他将自己的脸埋进师妹的肩窝里,从此找到了可以栖息的港湾。
从前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赋卓然,君王宠幸,只有他不愿要的,没有他不能得到的。
而今历尽千帆才明白,这世上总存在着许多他力有不逮的事,譬如命运,例如杳窈。
前者是他的鞭长莫及,后者是他的无可奈何。
“如果还有来生,我一定要先去找你。”岑无望说。
云杳窈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道:“不许等到来生,我们即刻下山,岑无望,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逞强。”
说罢,云杳窈斩开岑无望脚上缠绕的枷锁,拉起他就要往外走。鉴义拨开重重鬼气,云杳窈左手拉着岑无望,右手提剑,剑气如虹,在前开路。
加上岑无望一身戾气,震慑着窟中恶鬼,他们只是紧紧跟着,并没有立即发动攻击。
万鬼窟的出口近在咫尺,岑无望看着阵法的光亮,看着师妹轻车熟路破阵,神情肃穆。
“凭借我的力量,只能勉强撕开万鬼窟封印,等会儿你不必管我,找到机会就从这里逃出去,往山门的方向跑,不要回头,我来为你殿后。”
为了不让其他鬼趁机逃蹿出去,祸乱人间,必须有人来扭转修复阵法。
岑无望灵力微薄,这件事只能由云杳窈来做。
这个封印已经在此数百年,并非不可破解。只是因为设阵之人是晏珩,万鬼窟又地处乾阳宗禁地,因此才成了传闻中不可涉足之地。
云杳窈里应外合,以鉴义穿透阵法,强行令它停滞一息左右,已经是在涉险。
一旦两人出了万鬼窟,晏珩必定有所察觉,到时候还需要有人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此事云杳窈不说,岑无望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沉默着,没有赞同,更不好直接打击云杳窈的信心。
云杳窈看出他心中所想,来不及解释,反问他:“你相信我吗?”
这句话像是给岑无望喂了颗定心丸,他看着云杳窈坚毅的眼神,不再动摇,心想便是真的死在这一刻也无妨。
“我一直都信你。”他笑道。
话音落,云杳窈已然找准阵法停住的那一刻,猛然推岑无望出去。
万鬼窟的出口并不在崖底,而是悬在峭壁间,岑无望的身体穿过阵法,立刻卷入罡风中。
坠落至崖底前,一道金光闪过,问心听凭云杳窈的调遣,预备接住岑无望。
几乎是凭着千万次练就的本能,岑无望足尖一点,稳住身形,翩然立于剑身之上。
问心不作停留,载着岑无望离开思过崖。
而角落里的云杳窈睁开双眼,魂影归位,她不曾让影子回到脚下,而是将黑色衣袍往她身上裹紧,牵着她沿来时路往回走。
月色尚好,即便是一路上有些树影干扰她心神,却总是有惊无险,很幸运,今夜她不曾再与巡山的弟子正面交锋。
刚下了问鼎峰,云杳窈还未走入原先那条小道,便感受到一股寒气。
前方,那抹红白身影似乎等候多时,他抱剑立在树下,寒露打湿浓黑的鬓发与眼睫。
“师妹。”花在溪拦住她的去路,“抱歉了,我不能放你下山。”
云杳窈不愿在此与他多费口舌,脚边的草木尚凝结成霜,空气中的寒意更盛,她微微一笑:“花师兄这是要对我拔剑吗?”
她说着,手往腰侧去摸,其实那里只有一柄空荡荡的剑鞘。
可足够了,身后寒刃已至,她回过身去,以剑鞘作挡,替身边人拦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拨雪的剑光歪了几分,远处的树轰然倒塌。
“是为师要亲手替乾阳宗清理门户。”
拨雪回到主人手中。寒意一寸寸将四周的生灵冻结,晏珩所过之处,百花凋零,万物不生,寒气能深入大地,将土和草木根系一同冻结。
花在溪道:“师妹,回头是岸。”
晏珩道:“杳窈,把你从万鬼窟释放出的恶鬼交出来。”
他抖落剑上寒气,碎裂的冰晶未曾落地余波直冲她们而来。
这一次,云杳窈抬臂,似乎是不想被这刺骨的寒意伤到。冰晶被寒风裹挟着,刺穿她身侧之人的黑色兜帽。
饮血的冰晶刺入身体,消失不见。被它们所伤,几乎能瞬时冻结伤者的血液和经脉。
其中几个最为锋利的冰晶准确无误埋入心脏,晏珩冷眼瞧着,眼皮未动,带着淡淡的厌烦抬剑刺穿眼前人的心脏。
兜帽最先被剑风所伤,坠落在底,随后云杳窈的脸映入晏珩眼帘,不可置信般瞪大双眼,她头上的发髻高耸,满头珠翠叮铃咣啷,可这声音未能掩饰掉她话中的惊讶和痛苦。
“师尊……”
原先黑色的兜帽变成了落地的红盖头,铺在早已结霜的地面上,在一片白中绽放出一朵颓靡的红。
晏珩身形未动,甚至没有将剑立刻拔出,他眼中闪过慌乱与无措,想要去扶那个即将摔倒的红色身影。
迟来一生,他终于将新婚的妻子抱在怀中,好不容易才看清她的面孔,想要去寻找她眼中浓烈的爱恨和眼泪,然而仅仅靠着这一瞬间的对视,面前人的鎏金眼瞳死死盯着晏珩的双眼,毫无征兆地发动摄魂术。
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鬼气从她眼中泄露而出。
影逃遁回云杳窈脚下。
她踩着前世血泪,看着晏珩与贪惑紧紧相拥,突然笑不出来了,她只觉得无比恶心。
论起撒谎,无人能比得过晏珩。他的深情演到最后,连自己都能骗过。
这只贪惑经由晏珩识海内的欲望和执念滋养,几乎能够完美复刻他心中所想。
不足以致命,却能够困住他片刻。
云杳窈不想继续在这里耗费时间,转身就要离去。
然而花在溪长臂一伸,拦住她的去路:“站住,你竟然如此不知悔改,你还看不明白局势吗?只要你向微尘长老低头认个错,乾阳宗就永远会是你的退路。”
云杳窈最厌旁人说教,若是不得不听,她尚且能装一装,但此刻却是没什么必要了。她看从前与花在溪相处得还算融洽,不想要把话说得太重。
“人活一辈子,怎么能只盯着退路看呢?花师兄,我要下山,绝对不止是因为岑无望。当初拜入乾阳宗是为了活下去,现在离开乾阳宗,也只是想过好我的余生。”
“可是你离开了乾阳宗,还能干什么呢?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拜入乾阳宗而无门,你与微尘长老决裂,哪个宗门还敢收留你?”
花在溪练了一辈子剑,他确信自己还会继续练下去,他身边无数位乾阳宗的同门都会在剑道潜心修行一辈子。剑和道是他们活下去的全部意义,若在几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乾阳宗即将出现一个贪恋凡尘,甚至不惜逃离宗门的弟子,他肯定不会相信。
花在溪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去了一趟上古秘境,一切就都变了。
向来看不顺眼的廖枫汀猝然离世,死因尚不明朗;被视为弃子的师弟堕为恶鬼,被锁在万鬼窟中经受日夜折磨;向来乖巧伶俐的师妹铁了心要与他分道扬镳,奔入凡尘。
可是凡人寿数何其短暂,花在溪根本想象不出眼前娇俏年轻的师妹变成满头白发,皱纹遍布的媪妪。
他嘴唇颤抖,看清云杳窈眼中的坚定,道:“你疯了。”
第54章
“我不是从此不练剑不修仙,我只是不想再将自己困在乾阳宗。”云杳窈说,“天下之大,我在徐师姐的书中见过,在岑无望的口中听过,总要亲眼看一看。”
花在溪抓了抓头发,他总觉得还是必须要拦住云杳窈,心底的直觉告诉他,若是今夜留不住云师妹,恐怕就真的要与她形同陌路。
“你偏要这般任性吗?师妹,我听闻你本就出身于乡野,难不成你已经忘了身为凡人有多少痛苦?你甘心从乾阳宗离开,去体验什么凡尘生活,难不成你忘了……”
云杳窈当然没有忘,那些潦倒到连自尊都一文不值的日子里,她却总是忍不住想要祈求一点爱。
她以为踏入所谓的正道,便会与过往分割开来,可如今回顾那些清贫困苦的日子,她仍旧记得那些难以下咽的苦涩。
“我不曾忘记那段命若草芥的日子。”
云杳窈回首,看了看仍旧沉溺在贪惑制造出的幻象中的晏珩,又将目光移回满脸激愤与桀骜的花在溪脸上。
“正因我经历过俗世烦扰,知道什么是颠沛流离,什么是人心险恶,什么是无能为力。所以我始终做不到无情,做不到阅青史低头袖手,问红尘缄口回头。我无法对人间疾苦熟视无睹,无法麻木,无法不心生悲悯,无法不萌生私情妄念。”
“或许,我与岑无望一样,都是师尊眼中的逆徒,是不可教化的俗人。他再难,也从未想过将我抛下。救命之恩,相濡以沫之情,实在无法割舍。”
云杳窈眼中真诚,足以将四周的黑暗照亮,更衬得花在溪苍白无力,辩无可辩。
花在溪脸颊发热,他咬着牙召出剑。
“不能走,你不能就这么离开。”
若离开,就真的要坐实她叛逃的罪名了。花在溪想,他这是在为云师妹考量,等微尘长老清醒过来,一同劝说,她早晚会明白世间险恶,岑无望是靠不住的,惟有这里才是她的家。
花在溪未曾真的拔剑相向,他连剑都未曾拔出来,只想恐吓云杳窈一番,好叫她歇了今夜远行的心思,乖乖留在门中思过。
他知道师妹不喜欢被关起来罚抄门规,但他会陪着她。
这样想着,他底气更足:“师妹……”
然而下一刻,云杳窈抬脚侧踢,裙摆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准确无误的将他的剑踢落。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长舒一口浊气,云杳窈正色道:“花在溪。”
花在溪仍沉浸在剑被她踢落的震惊中,他怔怔看着云杳窈,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人。
“下次见面,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云杳窈说,“我不需要轻敌的对手。”
她下巴微微抬起,神情亦如当年初次来到问鼎峰。
青涩稚嫩的师妹春日试炼上打败了不知多少声名在外的世家子弟。
云杳窈尚且不知自己藏着多大的能量,能在岑无望的指导下摸索出杀意浓厚,化繁为简的剑招,这是寻常弟子难以企及的高度。只知道从某刻开始,大家都开始有意无意将她排除在外。
她那时以为,是这些自幼习剑的同门看不上她这种野路子,加之花在溪中途插一脚,几乎把她的傲气全部浇灭。
云杳窈疾步离去,顺便将象征身份的乾阳宗玉牌丢下。
玉碎,她心头随之畅快,就好像一直堵在心口的石块终于被移开,脚步也越来越轻快。
花在溪没有去第一时间将剑捡回来,他攥紧拳头,终于从袖中取出一只定位焰火。
巨大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花在溪在忽明忽暗中垂着头,神色难辨,等烟花坠落,他以灵力传讯,无数弟子的随身玉牌泛起红光,传递着一则紧急消息。
“乾阳宗弟子云杳窈、岑无望,现已叛
逃,请诸位同门共同前往,缉拿叛逃者。”
云杳窈听见身后炸开的声音,她脚步一顿,不过不是因为定位的传讯烟花太过吵闹,而是因为看见了岑无望。
立于黎明前,隐于黑暗中,不复往日的清隽贵气,如今的模样略带狼狈,却仍旧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感觉。
他的墨发纷飞,云杳窈再定睛一看,岑无望的面色带着浅浅笑意,青色宽袖在晨风中飞舞,那分明是因她而招展的旗。
在岑无望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许久未曾照面的人。
徐清来快步走来,不像是来围截她与岑无望的。
果然,徐清来开门见山:“听闻你要远行,我作为友人,前来送一送你。”
云杳窈放慢脚步,她道:“徐师姐,你不能出现在这里。”
她与岑无望可以一走了之,可出身西晴徐氏的徐清来仍有族人,仍有许多斩不断的牵挂,若是其他同门看见了,难保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徐清来是个很好的人,没必要和他们牵扯到一起。
然而正因她是个极好的人,所以面对云杳窈有些不近人情的冰冷话语,她仅仅是抿了抿唇,道:“诸多原因,万般理由,都不能阻止我送别友人。”
她将一颗留影石递了过来:“不能和你一起看的风景,就记在这里面吧,或许有朝一日,我们还能重逢。”
云杳窈拿过石头,上前与徐清来拥抱。
她还沉浸在分别的伤感中,徐清来推开她,道:“杳窈,你自由了。”
接着,徐清来又面无表情抹过脸上突兀的泪痕,继续说:“不要为任何人停留,快走吧。”
她松开手,就像是平静的松开了一场少女时期的梦。
现在,梦醒了。
徐清来有点遗憾,可究竟在遗憾些什么,她在原地思考许久。
大概是那些未曾和她一起读完的书卷吧。
徐清来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潮往这里奔涌而来,很可惜,她不是能够戏水的游鱼,也不是远航的船。
她要融入这片泡沫中,化成一滴水。所能做的最大助益,就是推一把决定远离死水的人。
所以,她对同门撒了个谎:“我途径此处,没看见他们从这里走。或许就是为了逃避门中追捕,才特意没从这条近道逃走呢。”
第55章
过山门不过是逃离乾阳宗的第一步。
山门大阵的结界范围自山门开启,一路延伸至山脚下。没有花在溪帮衬,云杳窈和岑无望只能试着强闯迷阵。
山路崎岖难行,云雾缭绕。
或许正是因为看不清前方的路,云杳窈其他感官被放大数倍。她能清晰的听出岑无望粗重的喘息和萦绕在鼻腔的血腥味。
岑无望身上的鬼气越来越浓重,云杳窈隐约看见他眸中红光闪烁。
脚踝被铁链洞穿的伤口无法愈合,他还不知痛似的,半个痛字都不会说。
云杳窈搀着他,汗从额头滑落至鼻尖,在她低头时摇摇欲坠。
“再坚持一下。”云杳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的,“我会带着你离开的,岑无望,你再坚持一下。”
鉴义的在前侦察,铺天盖地的丝线分散向前,极快的消耗着云杳窈的灵力。
饶是这般,她与岑无望的下山速度也并没有加快多少。
她像是鼓劲似的,将岑无望的手臂架在肩膀上,攒着心口一口气道:“没事的,我已经把弟子玉牌丢在了山上,他们暂时没办法准确找到我们的方位,还能再拖延一段时间……”
岑无望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鬼气,他能闻到云杳窈身上淡淡的香味,还有越来越浓烈的,隐于肌肤之下的血香。
本能令他头脑发昏,嘴唇嗫嚅着,想要寻找到什么。
云杳窈费劲儿听了半天,才听清楚他所言仅仅一字而已。
“渴……”
“渴……”
“渴……”
岑无望冰凉的鼻息扫过云杳窈侧颈,开始在无意识环抱住她,这让她寸步难行。
云杳窈知道他受鬼气折磨,不免产生些幻觉妄念。鬼化能提升岑无望的修为,代价却是让他逐渐丧失作为人的特质,直到变成一个只被欲望和杀心驱使的恶鬼。
她知道岑无望难受,但又担心他会在神志不清时伤害自己,于是干脆停了下来,一口咬上岑无望手腕,尖利的虎牙深深嵌入岑无望的皮肉里,直至他被疼痛唤醒神志,她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冷声询问:“醒了吗?”
岑无望眼神迷离,他看见云杳窈唇边一抹红,只觉得天地倒悬,眼前仅剩下这么一点润而艳的色泽。
这目眩神迷的艳丽让岑无望的牙根有点发痒,嘴唇上的干涸越来越明显,他俯首凑近,带着痛苦与渴望,颤颤巍巍发出一声近似呻吟的祈求:“能不能……”
下一刻,云杳窈捂住他的口鼻,佯装镇定。
“不能。”
她警告道。
“无论你在想什么,都要忍住,不能真的放任自己失去理智,明白吗?”说完,云杳窈看见岑无望眨了眨眼,似乎是恢复了些神智。
这回岑无望没有道歉,他无师自通般对着云杳窈的掌心吐了一口气,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惹得炸毛。
“你有病吧。”云杳窈甩了甩手,岑无望却低声笑了起来。
云杳窈重新架起岑无望,抱怨道:“岑无望,你的骨头硌得我好疼。”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害怕岑无望的意识再次迷失,所以不断翻找着话题。
“万鬼窟可怕吗?你给我讲讲,我之前被晏珩关在崖底,并没有真的进入万鬼窟,光是听见万鬼哭号的声音都会做噩梦。”
岑无望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听见她的声音,费力思考一番,才回答:“还好,就是黑了点。”
不小心踩到一个石块,他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小心!”云杳窈稳住身形,浑身肌肉都紧绷着,害怕岑无望带着她顺着山道滚下去。
两人缓了口气,接着往前走。
“万鬼窟就和这里一样黑。”岑无望说,“你害怕吗?”
云杳窈说:“我不害怕了,我们就这么互相扶持着,我就想不起来害怕了。”
阳光被树荫遮蔽,云杳窈只能凭借着零落的光斑和鉴义辨认道路和方向。
在所有不可视的危险中,满身鬼气的岑无望反倒让她的心踏实了不少。
“我在万鬼窟,杀了很多鬼。”岑无望突然说,他说得很艰难,仿佛那一摔已经消耗了他太多力气。
云杳窈被他压得喘不过来气,她将岑无望快要滑落的手臂往上抬了抬,沉声回复:“没事,都过去了。有我在呢,我救你,我们一定能走出去。”
“万鬼窟的鬼里,都是晏珩百年来从世间搜集而来的,穷凶极恶之辈。”岑无望说,“越往深处去,就越是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云杳窈忽然感受到一滴水落在她的后颈肌肤,灼热到她难以忽视。
她何其聪颖,几乎是没费多少力气就明白了岑无望的言外之意。
但她不能顺着岑无望的话继续说下去,她害怕越说越泄气。
“别怕。”云杳窈抬头,终于看到前方有光亮出现。“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我们先出去,活着的人总比死了的更有价值。”
岑无望说:“万鬼窟的深处,全是我染病而死的族人。”
无一具骸骨,他却能嗅到尸山血海的腥臭。
千年前的噩梦还历历在目,他如今总算能真情实感共情灵君。
云杳窈无言,她的汗还在继续流淌,已经和那些泪融为一体,沁入衣衫,不分你我。
“你觉得自己是罪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只有生者才能创造意义,历史由死者缔造,却由生者书写,活下去的才能看见希望。”
“你觉得对不起他们,就为他们正名,为他们立碑,让他们真正得以安息,难不成化为厉鬼,浑浑噩噩活了数千年就是什么好事吗?”
岑无望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从万鬼窟带出的我,到底是人是鬼。”
原本空洞的脚踝伤口再次被锁紧,铁链如影随形,如同生长在他身上的一部分,将他锁在离乾阳宗出口的最近处。
云杳窈半个身子已经离开阵法,暴露于阳光之下。
阵外,怀璞长老将拂尘
一甩,口中念念有词。
岑无望的鬼气在剧烈的痛苦中不断外溢,他的双手已经成了枯骨,牙齿如兽齿,森然可怖。
“老朽久候多时,你们真是让我好等啊。”怀璞长老睁开双眼,他道:“这锁魂链是为恶鬼打造的,能穿透魂魄,困锁鬼魂,你还想逃到哪里去!”
他此前一直没有寻找到机会单独教训岑无望,积怨已久。
廖枫汀是他的得意弟子,就这么草草死在外头,他不可能放过罪魁祸首。
如今没了晏珩在侧,他恨不得直接将岑无望杀死,为爱徒报仇。
怀璞长老道:“你们不会以为山门大阵不过是个摆设吧。”
他启阵,无数灵气如刃,向岑无望削去。
岑无望如今是半鬼半人,在锁魂链的催动下鬼化更加明显。
而山门大阵中的灵刃,不止有削骨断筋之能,更能直击魂魄,让强闯乾阳宗的恶鬼试试什么叫凌迟之痛。
问心剑气作挡,拦下第一波灵刃。
灵刃与问心还有鬼气交缠,因其数量多,且阵法内几乎没有死角,很快,那些灵刃就从各种意想不到的方位飞出,向岑无望袭去。
“云杳窈,你若执迷不悟,还要护着这戕害同门的恶鬼,我也再难顾及微尘师弟的颜面。”怀璞长老摇头,“我一直以为你与枫汀关系近,至少不会在此事上犯糊涂。如今看来,你的清白不过是微尘师弟的一面之词。”
拂尘再次扬起,几名在怀璞长老身后的乾阳宗弟子迅速围了上来,将云杳窈和岑无望分割开来。
几人身位变换,数剑齐发,剑意组成的阵列将云杳窈围困在一方狭小空间内。
为首的那名弟子,云杳窈记得他的名字:“段祐。”
段祐听见她喊自己,抿着唇脸色阴沉下来,问她:“云师妹,你到底是不是岑无望的帮凶。”
云杳窈道:“岑无望是被冤枉的,他根本不是杀害廖枫汀的凶手,而我自然更不能称之为帮凶。”
段祐看着她,道:“那好,即便真如你所说,他岑无望并非杀害廖师兄的真凶,那你该如何解释他如今的这副模样?他可是鬼,潜入宗门,必有所图,你替他百般辩解,是因为你顾念兄妹之情,还是压根被他所操控,以至于一叶障目,不见实情。”
他越说越愤慨,身体不由得微微前倾,连本命剑都随之颤抖。
他身侧的弟子立刻提醒:“师兄。”
段祐稳住心神,他眼眶微红,不顾同门暗示,继续道:“你明知道的,廖师兄他是个多么好的人,你怎么忍心让他断送性命,甚至为了袒护凶手迟迟不肯回宗门,你肯为岑无望日日赴约命殿,难道就不肯替廖师兄的亡魂上一柱香吗?”
他微微有些哽咽:“你明明知道……连整个常慎峰的弟子都能看出来,廖师兄他对你多有照拂。”
段祐的手已经不稳了,云杳窈趁此机会,提问心破阵。
其余几位弟子很快便反应过来,缩小剑意范围,想要提前截断她的出路。
在常慎峰弟子们围攻云杳窈时,她突然感受到一股灵气自丹田而起。
她突然在交手时提前预感到了这些招式的落点。
一直止步不前的境界在这一刻突然提升,没有任何征兆。
除却灵气的提升,她脑海中突然浮现一段模糊的记忆。
常慎峰弟子所用剑阵,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56章
并非在乾阳宗,熟悉感令云杳窈手中剑偏离半寸,险些刺伤阵列最前的段祐。
眼前闪过一角红衣,段祐的身影仿若和脑海中那个一闪而过的红袍银甲少年重叠,她不自觉张开嘴唇,眼角的肌肉随之抽搐,手腕狠狠一转,这才及时避开。
与此同时,陡然进阶的境界伴随着巨大的灵气流转,在这一刻,万物的面目突然清晰,空气中的灵气运行仿佛有了固定轨迹,冲散刚才的画面。
云杳窈的发丝衣袖纷飞,左手握住手腕,汇入灵气,将满眼震惊和慌乱的段祐振开。
他向后滑行数丈远,地上留下一道长且深的痕迹。即便如此,段祐仍是没有停下来,最终还是怀璞长老抬掌,将他拦了下来。
段祐紧着腮肉,喘了几口气,没等师父和众师兄弟上前查看,就重新握剑冲了上去。
招招狠厉,直冲云杳窈面门。
“你与岑无望狼狈为奸,残害同门,还我师兄性命!”
云杳窈左右闪躲,避开几招又急又凶的横扫和刺挑。在段祐改变方向,突然冲她下身挥砍时,她并没有立即往后退,而是轻盈一跳,稳稳踩上他的剑尖。
云杳窈知道多数情况下,语言是苍白无力的。廖枫汀的死无可挽回,而晏珩威望深重,即便她把嘴皮子说破了,也没人会信实情。
但她不能任凭他们污蔑。
“我再说一遍,我们没有杀害廖师兄。说到底,你们并没有证据证明凶手是我们,空口无凭,为何就要笃定是我与岑无望杀了他。”
段祐说:“廖师兄的棺椁就停在命殿后的,他的身上还有鬼气残留,不是岑无望难道还能是花师兄吗?”
云杳窈眨眨眼,突然笑了:“你自己都说了,只是鬼气残留,这些浮于表象的东西都可以搜查,如若真的想知道究竟是不是被鬼所杀,为何当初不趁头七没过,用聚魂之术强召他魂魄,好好问问当日真相。当时进入幻境的又并非岑无望,晏珩是不是撒了谎,也未可知啊。”
段祐额头青筋鼓起,剑向上挑。
云杳窈借力飞回岑无望身边与他背靠背,各自击退聚在身旁几个弟子。
段祐喘着粗气,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看,咬牙切齿道:“住口!是你们!你们明明把师兄的魂魄都打散了,还敢提聚魂,你们何其狠心!”
云杳窈的笑僵硬在脸上,她道:“不可能,我那时进入卫英台,明明……”
几位弟子再次聚集起来,配合着段祐再度围上来,怀璞长老挥动手中拂尘,为段祐护法输送灵力,这下原本略显吃力的段祐灵力猛增。
“莫要与她多言,将这二人速速拿下。”怀璞长老道。
他说罢,转动拂尘,在手中翻转后,拂尘化为一柄长剑,毫不犹豫向云杳窈和岑无望刺去。
好快!
怀璞长老的速度极快,快到云杳窈根本看清不清楚他灵气的运行,他的剑气就已经来到了面前。
云杳窈想要横剑挡住这正面一击,然而怀璞长老来势汹汹,境界的威压直接盖在所有人的肩上,根本不给反应的机会。
她甚至能听见有人的膝盖坠地,跪出巨大声响。
风势已经袭击到了脸上,但云杳窈动作始终慢一步,双腿犹如灌了铅。
心脏就要跳出来了,身后还站着岑无望,她边下意识喊着岑无望的名字,边抬剑去试图抵挡。
“岑无望!”她喊,却并不是寻求帮助,“走!”
云杳窈的腿都在抖,然而她想,就这一次,哪怕让她就逞这一次的英雄,让岑无望快逃吧。
她是个惜命胜过一切的人,但是为什么会在此刻奋不顾身,她也不太清楚。
这是个完全遵循本心的反应。
是对少年岑无望侠肝义胆的模仿,还是对自己过往懦弱的补偿,亦或者,仅仅是因为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作怪。
总之,云杳窈确信,她是想让岑无望自私一回的。
在剑落下前,浓郁的鬼气从云杳窈背后升起,排山倒海般将她包裹住,无数只鬼手挡在她身前,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她身侧飞了出去。
云杳窈这才大口呼吸,汗瞬间浮起,浸湿后背。
剑破空的声音消失,虫鸣与山间鸟啼也消失了。
万物陷入寂静,这一刻,似乎连风的声音都被强制剥夺,灵气和鬼气聚于一点,那个熟悉的身影挡在前面,抬手解了喉间的封印。
岑无望发出危机情况下的第一道指令。
“弃剑。”
声音浑厚有力,分明是怀璞长老的嗓音。
音咒的效果立竿见影,怀璞长老感觉到自己的手像是不听使唤了一般,逐渐松开五指。
剑随之落地,尘土与碎石纷飞。
第一道音咒使用完,岑无望的鬼化程度更深,他的乌发在空中飘飞,苍白肌肤之上没有血色,无数条血管在皮下爆裂开 ,泛出蜿蜒的暗红痕迹。
不知何时,一个青色衣衫的少年自山间迷雾中御剑而至,自后方冲入鬼气,如鬼魅般轻巧。
一只微凉的手搭在她肩上,道:“别动。”
横在云杳窈脖子上的,是一柄扇子,且是扇骨暗藏锋利刀刃,足以割喉见血的扇子。
与岑无望一般身形,甚至连音色都有些相似。
鬼气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让他一路通行,并没有发起攻击。
闻佩鸣亲昵在她耳边问候:“许久不见,师姐怎么都不和我打声招呼再走?”
“闻佩鸣。”她还是思索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名字。
“嗯,我在。”闻佩鸣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落,“我两次为师姐而来,师姐却吝啬于给我些笑脸,是不是太薄情了些。”
云杳窈恨声:“你想做什么?”
他笑眯眯答:“自然是,想要随师姐左右,我早就说过,我这一世受上苍使命而生,三千命数中,有三条不可更改的既定命途,其中一条便是我的红线。”
闻佩鸣唇边笑意越发明显:“命定之人就在眼前,我自然要抓住机会。”
云杳窈其实一直都不懂得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只当是少年天真,拉着她说些狂言,以此凸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很信这三条预言。
明明是这么傲气的人,为什么会如此迷信这些虚无缥缈的预言?
云杳窈不懂,她重来一世,虽仍未能报仇雪恨,但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即便是既定的命数,也有可转圜的余地。
“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些什么新奇言论。”云杳窈道,“这么信命,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死期?”
这种刻薄的话没有让闻佩鸣恼怒,他思索片刻,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但我看到过另一个人的死局。”
他将云杳窈挡在身前,回身想要刺穿他咽喉的岑无望硬生生停了手,指尖距离云杳窈的眼睛很近,她看不见岑无望的狠厉杀招,只能看见他脸上狰狞密布的伤痕。
“哎呀。”闻佩鸣用手心蒙住云杳窈的眼睛,对岑无望说,“你这副模样,千万别吓坏她了。”
岑无望道:“放开她。”
“不能呢。”闻佩鸣说,“我照渊阁向来遵循公平交易,你有什么等价的珍宝能换吗?就敢口出狂言向我讨人。”
两人间的火药味弥漫,怀璞长老横插一脚:“闻佩鸣,快,先带她到我这里来。”
他咳了两声,借剑站了起来,似乎受了不轻的内伤,血从口中溢出来,狼狈异常。
“你也同理。”闻佩鸣礼貌道,“长老可是想起手中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了?”
怀璞长老又是一口血,他皱着眉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闻佩鸣转了转扇子,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飞舟。
绿紫丝线绣成的鸩鸟图腾在旗帜上翻飞,栩栩如生,飞舟遮天蔽日,很快就在他们上方停下,在大地上投射出一块阴影。
“少阁主。”天枢落地,抱剑躬身行礼。
他身后紧随着一众黑衣劲装的照渊阁侍从,迅速将场面转成他的主场。
“此地不宜久留。”天枢道,“毕竟是在乾阳宗山下,为少阁主贵体着想,还是先随属下回到飞舟内,再将实情一一告知云仙子。”
他斜睨了岑无望一眼:“还有这位……岑仙长。”
“你这是要干什么?”怀璞怒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服管教,这就是照渊阁与我乾阳宗结为同盟的态度吗?少阁主如此出尔反尔,是否是阁主授意?”
他不停咳嗽着:“这二人杀我爱徒,我定要让他们偿命,你今日若执意带走他们,就是向我乾阳宗宣战。纵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循迹而至,亲取他们的性命。”
每个字都带着血和恨。
云杳窈早听说怀璞长老有意将廖枫汀作为继承人培养,爱如亲子,却还是在看见此情此景后难免有些惊讶。
毕竟他的亲生儿子花在溪,并不怎么受他待见。
看来于怀璞长老而言,廖枫汀的分量,远胜亲子。
天枢根本没正眼瞧他,低头谦卑请示:“少阁主,要杀了此人吗?”
第57章
闻佩鸣一直将云杳窈挡在身前,扇骨的暗刃划破了云杳窈的颈间肌肤,渗出丝丝鲜血,才让岑无望有所顾忌。
他抬抬下巴,很快几名照渊阁侍从就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法器,将岑无望彻底围困捆束。
将云杳窈交由天枢手中,闻佩鸣打开扇子,轻轻摇了摇,掩下唇边讥诮,摇了摇头。
“虽说我至今未曾正式行拜师礼,但这老头总归是乾阳宗的长老,即便师徒缘份浅薄,也不至于杀了他。”
闻佩鸣上下打量了怀璞长老一番,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
“行了,恕在下不能送长老回去,我们有缘再见。”
说完,他自顾自从属下的手中接过两根根略显破旧的褪色长纱,佐以灵力。
长纱像灵活的蛇,分别缠在闻佩鸣和云杳窈手臂上。
云杳窈想甩开,但绸带丝滑向下,将她的手指卷好,不给她机会解开。
两条纱在空中再次交缠,打成一个连环回文的结。
“缘牵一线,绾结同心,师姐你瞧,我们牵在一起像不像……”
闻佩鸣话未说完,岑无望在重重束魂网中挣扎,骤然爆发的鬼气险些将网撑开。
岑无望怒吼:“问心,这时候还不知道护主,要你何用!”
他的面容狰狞,险些要破网而出,天枢等人迅速围了上去,掐诀稳固网上封印。
这蕴含了灵气的一声叩问发出,问心陡然焕发出异样光芒。剑气直冲云霄,自亮光中隐约可见一微弱人影。
乌云密布,天际忽然传来一声沉闷厚重的轰隆巨响,不像雷鸣,更像是某种隐于云层之后的绝迹神兽重现于世。
这柄上古神剑终于展露真容,剑灵在雷光中现身,身形瘦削高挑,眉目坚毅,乍一看雌雄莫辨。
剑灵的人形类持剑者,这柄剑的剑灵说不出哪里与云杳窈相仿,偏偏眉目神似云杳窈,看起来清丽无害,却睚眦必报,带着一种隐而不发的坚韧和不甘。
剑是没有性别的,但剑灵能够选择自己的性别。她的身法比挥出去的剑气还快,天枢根本来不及看清剑灵的样子,只感觉腰腹剧痛,再有意识时已经被震出去几十丈远,身体将远处的新树砸断,他口吐鲜血,五脏六腑移位,无法动弹。
而后,天同剑灵迅速与云杳窈交换眼神。
或许这就是剑修和本命剑之间的默契,今日头一回相见,便如同旧相识,仅仅一瞬,她们在擦肩而过时交换身位,云杳窈握着问心的本体奔向岑无望,而剑灵以灵气化出一柄光剑,想要以同样的方式挟持闻佩鸣。
闻佩鸣的反应速度不及她,可天同却自发挡在他面前,替他挡过剑灵的第一击。
然而剑灵根本不给它喘息的机会,轻轻转动手腕,就把问心挑飞。
落地一瞬,有个尚不能显现真面目的模糊人形光影还想应战,问心剑灵抬腿横扫,将他狠狠压在地上。
她踩着尚未完全显形的天同剑灵,剑指闻佩鸣的咽喉要害,明明与闻佩鸣相对,她眼睛却斜睨着地上的故交。
闻佩鸣似乎没看见眼前威胁,场上攻守异势,竟然还有心思继续攀谈:“久闻问心威名,未曾想能亲眼见证剑灵现世,果真是非比寻常。”
“闭嘴。”她不耐烦道,“竖子狂妄,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问心 。“地上的光影突然说话。
问心挑眉,她的手很稳,先是将闻佩鸣以同样的力道打出去,直接把他的嘴强行封上。
而后剑尖回到原位,摆出明晃晃的威胁姿态:“千年不见,你都沦落到为这种人作配了?”
天同想要起身。
“也是。”她嗤笑,小腿发力,将刚离地三寸远的天同踩回去,“本来就不怎么聪明。”
他没有反驳,许是两柄剑本就同根同源,天同虽然一直被压制着,可身影却逐渐清晰,在模糊光影散去后,是一个面目寻常,甚至稍显木讷古板的脸,他的眼睛眨了眨,没有焦点。
问心看出他的不对劲,弯腰凑近,问:“这是瞎了?真是神了,剑灵也能瞎啊。”
她指尖的灵气钻入天同体内,发觉他岂止是瞎了那么简单,体内五感滞涩,分明是还受困于封印,不知为何跑了出来,连维持人形都很艰难。
若是人失去了五感,无异于陷入绝望,天同身为剑灵,如今只能感受到同源而生的问心,以及握剑之人的号令。
闻佩鸣尚未见过天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指挥他。
那么天同急于现身,极有可能是为了另一个可能。
“快逃。”天同道,“逃啊!这里是……”
远处,拨雪的剑气破空而至,将他的话绞杀在喉中。
没有血,剑准确刺穿天同的喉咙,灵气顺着贯穿伤四散逃逸。
他使出全力,凭借直觉向前推了一把。
问心顺着他的推力避开了拨雪剑气划分出的范围。
折了几条肋骨,逐渐恢复视线的闻佩鸣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用天同支撑着自己的躯体,狼狈地喘了几口气,将口中的血沫子吐了出来。
“我说……我刚和自己的剑灵见面,就这么急着抹杀他,未免有些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天枢还在昏迷,其他人也已经被云杳窈和岑无望牵制住。
他只好挥手,让其余人以他为中心,不再围攻云杳窈。
“抱歉,事急从权,损失的东西我一力承担。”随之而来的是已经突破幻象的晏珩,他衣袂翩翩,荼白袖袍迎风招展,恍若孤鹤展翅翱翔。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分给闲杂人等,在场环视半周,找到了已经拉着岑无望想要趁乱悄悄逃离此处的云杳窈。
晏珩没有丝毫犹豫,掐诀幻化出十二柄剑,紧随她的背影而去,其中有两道已经抵挡在她身前,提前拦住去路。
拨雪剑气汹汹,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带着包容和无奈:“为什么总让我担心,那些门规教条还是没印在心里,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都学不会。”
云杳窈能听见他刻意的传音入耳,她慌乱之中也没有选择折返向他示弱,而是猛然顿住,盯了眼前寒气森森的拨雪分身片刻,她耳边挤入一道冷静的嗓音:“向上。”
猛然拉着岑无望朝上方飞去。
晏珩眯起眼,以为她想躲到飞舟上,他轻笑一声,两指并拢,闲闲挥去手上寒气,再度凝聚指尖灵力。
天底为之陷入一瞬间的寂静,而后便是无穷尽的冰冷。
像是耗尽了数百年的严冬,在须臾之间,寒气聚集在飞舟附近,很快就有木质断裂的牙酸声音传过来。
晏珩安然落地,站在闻佩鸣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了丝戏谑:“少阁主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掺着冰渣的飞舟齑粉从天而落,晏珩一挥袖,所有东西都停滞在半空。
胜券在握,所以他几乎是漫步走入自己所造就的寒冰炼狱之中,甚至有余力将沿途被殃及的诸位挖出来,解开他们身上的寒冰束缚。
连血液都瞬时凝固的剧痛,几乎要侵蚀人的所有理智,只有晏珩才能做他们的庇护。
所有人都不自觉跟在他身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暂时失去了知觉和思考能力,只为了索取片刻温暖和生意。
烟尘散去,晏珩定睛看向剑阵围住的那一方落点。
没有血迹,没有挣扎,没有人影。
他唇边犹挂着浅笑,漫天的寒冰却陡然被怒火惊醒,泼洒下来,将众人的神智唤回。
包括怀璞长老在内的所有人都打起了寒颤。
他咳嗽几声,被弟子们扶了起来,他看清了局势,不知道云杳窈用了什么法子逃脱,却能感受到寒冰之下深埋的波涛暗涌,对着那个如雕塑般的身影安慰道:“师弟,没事,人没了再想法子抓就好,不要动怒。”
他的话晏珩不知听进去没有,总之,他对着空气呆愣愣看了一会儿,抬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雪花即刻消融在他掌心。
怀璞还在想着安慰晏珩的话,他却兀自转身,众人还没看清他脸上变幻的神情,一息之间,他已移至闻佩鸣身前,单手掐着脖子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把握着距离,让闻佩鸣的膝盖刚好够着地面又不能突破强大威压顺势站立起来。
那张与岑无望相似的脸在此刻越发可恨,晏珩感觉脸部的经脉有一瞬疼痛抽搐,明明是他手中的人无法呼吸,他却如同也被扼紧咽喉一般,气血往头顶翻涌。
“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还真把自己当作一回事了,想玩英雄救美,也要看你配不配。”
他的五指陷入闻佩鸣的脖颈,这世间所有的生命在他手中无比柔脆,他却分毫不在意,甚至懒得维护自己的磊落形象。
一种无法抵抗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他甚至想就这么把在场所有人杀了,这样反倒干净省事。
或者更直接一点,他开始清除所有除云杳窈以外的人,左右这世间不过渺茫的天与地,如真是能仅剩他们一双,就再不会因旁人生出事端。
“你今日杀了我,就再也别想见到她了。”闻佩鸣艰难道,“至少这一世的她,你别想再见到了。”
晏珩眯起眼:“你威胁我,真以为我不敢下手吗?”
他指尖寒气将闻佩鸣颈间血液的温度迅速降低,几乎凝结。
冷热两股灵力在闻佩鸣体内对抗着,他在剧痛中服软:“我把她带回来,我会把她完整带回来,你不是还有想要的东西吗?不放她去找,我们又怎么可能找到灵果的踪迹?”
第58章
飞舟坠落之时,内部有一道残阵还未立即消散,能隐蔽人的踪迹,所涵盖范围甚广。
云杳窈在听到闻佩鸣声音时,已经走投无路,听从他指令向上寻找残阵,属于铤而走险,她也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好在这回闻佩鸣还算仗义,她竟然真的借着残骸中的阵法逃了出来。
向南便能越过大河抵达南荒,可她没有渡河的船只,南荒境内危机四伏,只有照渊阁治下的几座城还算太平。
向东的襄华王都无法庇佑他们,王都虽繁荣,但若是晏珩施压要人,他们也难逃被舍弃的命运。
再往东南七百里是大陆核心,亦是人迹罕至的禁区,更是嵘烬山所在之处,可止戈与岑无望交易已经完成,先不论他们二人如今形同陌路,止戈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没有她的指引,搞不好连山门都见不着。
残阵效果有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身后的追击者不知何时就会赶上,她捏在手里的一小块阵法核心灵石逐渐失去灵气,她只能选择一个方向走到底。
权衡利弊之下,云杳窈最终选择一路向东,在夜色沉沉中深入大陆的中心禁地。
岑无望因体内鬼气与灵气冲撞而昏了过去,云杳窈只能背着他。
明明**还在,她却觉得背上的人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能随着山间迷雾飘散消亡。
耳边静悄悄的,听不见他的呼吸。云杳窈心惊肉跳,停住脚步歇了一口气,喊他:“岑无望。”
他的心口紧贴着云杳窈的背,她能感受出,岑无望的心脏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狂跳着。
云杳窈总怕这颗躁动不安的心脏承受不了如此混乱的力量,在某一瞬间跳出胸膛。
终于,在第三次呼喊后,岑无望苏醒了过来,比呼吸声更快抵达耳边的,是他微弱的回应。
“别怕,我不会死的。”
汗流淌到下巴,云杳窈故作轻松:“我知道你不敢。”
她怕岑无望再次昏过去,于是和他开玩笑:“这下你可欠
我更多一点了,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虽说身死债消,可救命的恩情如此深重,你要到地府躲债,那我该向谁说理去?总不能去问阎王要人。”
她说着,岑无望忍不住笑了几声,笑得险些滑落。
他紧紧环抱住云杳窈,没主动下来赶路,整个人赖在她身上,懒散道:“放心,阎王不稀罕收我。我脸皮厚,承蒙恩人宠幸,方才能保住小命一条。”
“是啊。”云杳窈说,“你可要铭记于心,你的命已经是我的了,千万,千万,千万要代我珍重它。”
她重复“千万”两个字的时候,岑无望几乎是屏住呼吸,就这么认真听着她略带疲惫的轻语。
就在这么缱绻的温声叮嘱中,岑无望倾耳听着,突然意识到一件令他神魂惊惧的事。
若是单凭依赖和不舍,云杳窈绝对不至于为他孤身赴险境,甚至不惜与乾阳宗划清界限,与他这么一个恶名远扬的行尸走肉纠缠在一起。
岑无望嘴唇微颤,很想问她是不是喜欢他。
从前他以为,云杳窈是小孩子心性,对他的追思和依恋不过是年少时的悸动使然,他可以引导,可以拒绝,却绝不能诱导她走上情路。
此时的人间已非千年前,她懵懂无知,他却不能趁人之危,哄骗她的真心。
可现在呢?
在亲眼见证她眼中爱怜后,岑无望甚至怀疑,她的喜欢是不是比他预想中更多,更坚不可摧。
岑无望无意要她的全部关注和全部情感,可人总是贪心的,一旦设想出一个答案,心中便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更多贪念。
答案昭然若揭,岑无望甚至不需要等到一个明确的回答,仅凭云杳窈那紧紧抓握着他的手就能找出答案。
岑无望眨眨眼,一边吞下因激动而翻涌上来的血,一边忍不住喊她:“恩人。”
他戳了戳云杳窈的后颈。
有点痒,但云杳窈不方便回头,被他莫名带着点谄媚的语气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于是掐了他一下,道:“干嘛。”
岑无望将犯完贱的手垫在胸口前,隔开两人太过贴近的心脏。
他笑着,话到嘴边,却不禁红了眼眶,“师妹的话我必定牢记于心,我还想看着你安稳一生,你若不快乐,我可是死不瞑目呢。”
岑无望一身傲骨,却总在面对云杳窈时生出几分怯来。
倘若说,爱使怯懦者勇敢,那它同样能使自负者卑微。
见云杳窈没接话,他又大着胆子继续说:“你不是想过凡人的生活吗?那等我们避过了这阵子风头,就游山玩水去,若是你哪一日遇见意气相投之人,我绝不打扰,你在心底给师兄留个位置,准我在身侧看完你的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云杳窈沉默着,步调未变,岑无望见状,一时摸不准她脾气,只能继续添油加醋。
鬼化严重侵蚀了他的脑子,云杳窈这么个大活人在他眼前,他忽然感觉胃部有一股灼烧感。
咽下一口唾液,久违的饥饿感让岑无望胡言乱语起来。
“若是……若是你未来夫君是个不容人的,与我起了争执,你会后悔今日救我吗?”
岑无望的牙根有点痒,他没多少力气,将下巴垫在云杳窈肩膀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貌似只需要一点不经意的转动,就能将唇印在她的肌肤之上。
他被这种卑劣下流的想法惊醒,还未来得及唾弃自己,被云杳窈猛然松手的动作吓了一跳。
岑无望反应不及,直接跌倒在地,还好此处是山间平地,不至于一路滚下去。
“我现在就后悔了。”云杳窈说,“你这么体贴,那就自己走吧,我累了。”
云杳窈脚步情况,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细雨飘洒,很快就同山雾一起将两人间隔起一层朦胧白纱。
岑无望几次想上前抓住云杳窈的手腕,奈何她像背后长了眼珠子似的,总能灵巧避开他。
“师妹。”
“杳窈。”
山路湿滑,土地泥泞,云杳窈听见身后人的粗喘,还有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便顺着山间地势,钻入一方洞穴内。
奔逃一天一夜,不止是累的,还是气的,云杳窈从方才开始便没有再同岑无望说过一句话。
岑无望看着云杳窈沉默绞干衣摆上的沉重雨水,又自顾自贴着洞口处的石壁坐下。
她没有合眼休息,反倒警觉盯着外头的动静,以防真的有人会不惜代价进入嵘烬山追捕他们。
岑无望挨着她坐下,鬼化带来的灼烧感一路从胃烧到心口,他身上的纹路又增长了不少,只有靠近云杳窈时才能好受些。
但他又不满足于靠近,总想试探着扯一扯云杳窈的袖子。
扯了袖子,自然就想试试能不能再更靠近些。
偏偏他手指勾上去,她总能绕开他的指法,寻到空子甩开他。
到最后,她索性原地打坐调息,连余光都不再分给他。
见状,岑无望能看见她带着湿润水汽的鬓角碎发迎风微动,索性破罐子破摔:“师妹,你喜欢我。”
云杳窈深吸一口气,胸前来回深深起伏,这使岑无望越发笃定,她定然听见了自己的话。
久违的,岑无望心底萌生了一种有恃无恐的娇纵和坦然。
他凑到云杳窈脸前,看着她那副波澜不惊的秀丽五官,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你喜欢我啊?”
谁了,下一秒云杳窈便睁开双眼,她趁岑无望不备,直接将他猛地推倒,以一种不容对方抗拒的姿态压在他身上。
她能看清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也能看出他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心。
岑无望仰躺在地,挑眉以待,就这么轻而易举接受了云杳窈略显粗暴的压制。
他甚至不担心她会做些什么,或者换句话来说,即便是此刻她要了他的命,他都不会去思考缘由。
云杳窈启唇,用近乎冰冷的语气回复他:“我恨你。”
她每个字音都咬得很重,手上力气也在不断加重,岑无望汲取着她身上的体温,也在此刻看见她眼里的怨恨。
只是这怨恨无端带了些缠绵和惶然。
“我特别恨你,恨你为什么总是一副为我考虑的大度模样,恨你总是能洒脱抽离,你凭什么觉得,在我为你舍生忘死后,还能若无其事转头与他人共度此生。”
“我生来睚眦必报,你想将我推给别人,没门。”
云杳窈看着身下人逐渐收敛笑容,眼球微微不安转动。
“你宁愿冷眼旁观,也不愿参与其中,到底是不想介入因果,还是因为这一世的我,并不如你设想那般完美。”
“我从前不懂得,你为什么总是对我百依百顺,却不准我爱你。现在我明白了,并非你冷漠无情,而是你的情深,不能全部付诸于我。”
“岑无望。”
“师兄。”
“阿兄。”
“你到底喜欢听我喊你什么?”
无风却见雨,一滴滚烫的雨落在岑无望眼睫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听见云杳窈说。
“这一世的我,没有优越出身,没有强大灵力,没有能够足以复兴灵族,完成复仇大业的能力,你很失望吧。”
“那你讨厌我吗,你是不是同样恨我?”
就像云杳窈恨他一样,她害怕又期待着,对方回馈给她同等浓烈的爱恨。
她抽出一只手,轻轻扣上岑无望的脖颈,不是去控制他的命脉所在,而是摩挲着一道接近咽喉处的灵族秘文。
失传已久的灵族文字,云杳窈在幻境中学习过这几个字的含义,正是她的名字。
岑无望能以声控制灵力运转,
琴、笛、鼓……凡能发出声音的,都能为他所用。
而他最后一个武器,便是自己的声音,能拟万物声响,亦可伤人于无形。
云杳窈见识过憎愔的本领,自然知道他的咽喉是要害。
平日里便以一块方巾作遮掩,从不轻易示人。云杳窈也是在他方才跌倒时才看清其中奥秘。
岑无望感受到她略带薄茧的手指滑过那处隐秘的禁制符文,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他这才想起,刚刚得意忘形,从云杳窈背上摔下来的时候,颈前遮掩禁制符文的方巾有所松动,一直松松垮垮挂在那里,他并未来得及将其重新整理系好。
云杳窈伏在他胸口上,指尖微微陷进他的颈间肌肤,他最脆弱也是最强大的地方。
他动了动手臂,将云杳窈揽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如无数次深夜里哄她安心入睡一般,低声道。
“杳窈,你聪颖清明,应当知道,狠心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在这世间万万人中,你的灵魂就是独一无二的,并不会因出身的贵贱而改变其坚韧,更不会因记忆的残缺而丧失本性。强大与否都是后天赋予的,并非生来就有的能力,我也从不在乎你能否光复灵族,我只要你。”
云杳窈静静伏在他身上,看不见脸上表情,可岑无望知道,她一定是在认真听着自己说话。
对于岑无望,她可能有时候确实少了些耐心,但总会多些期待。
岑无望不会让她的期待落空,所以那些耐心,他乐意去补足。
“我并非一直都有站在你身边的特权。我们并不是第一次做凡人,甚至不是第一次做同门师兄妹,每一世的每一次,但凡是你选择了我,我都会义无反顾站在你身侧。”
“你选择了谁,谁才是你的臂膀,你的忠臣,你的不可替代。”
“杳窈,你从不孤单,也并不渺小,你所蕴含的力量和权力,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加强大。”
岑无望叹了口气,将她从怀中挖了出来,捧着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
“只是有的时候,世事易变,人潮喧嚣,以至于你会错失了倾听自己声音的机会。”
第59章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岑无望用手拨开云杳湿润的头发,好让偶尔误入洞中的风也不能妨碍她眼中盛满自己。
云杳窈的阴影落在岑无望的脸上,她永远不会忘记两人初遇那日,但还是故意说:“太久远的事情,我记得不得。”
就好像存了心思与他置气一般。
天地作证,云杳窈并非任性妄为的人,岑无望也绝非什么温柔敦厚的脾气。她向来是得了台阶就顺势而下,但偏偏在岑无望这里,总是忍不住再三试探他脾气的底线在哪里。
两人对望一阵,还是岑无望先开了口。
“在流民堆中,火光映着你的脸,红彤彤的。”他回想着那时情景,尽量避开所有有可能会伤害到她的字眼。“木烬尘埃落在你的发上,好似蒙了一层愁。”
“在看见我的一瞬间,你喊我哥哥,你让我救你。”
“我本不该靠近你,可是我忍不住。”他眼含热泪,眼睛眨也不眨,任凭泪光聚集在眼窝里。“我那时候就想,若你注定是浊世飘零的舟,那便由我作你身下涛浪,直到——”
他喉结滚动,酸涩在喉管里不断涨大,咽不下,吐不出。
岑无望轻轻说,重重承诺:“直到你不再惶恐,不再无措,找到可以停泊的岸,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可是我错了。”岑无望说,“我早该明白,这世间没有永恒的靠山,更没有无风的岸,可我只想你康乐无忧,甚至有时候会固执己见,忽视了你的感受。”
他道歉:“我错了,我简直错的离谱,我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上。”
“杳窈,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和你说。”
“我爱你。”
岑无望抬头,带着虔诚将苍白的嘴唇印在云杳窈冰凉的额心,然后是仍在轻轻抖动的眼睫以及小巧精致的鼻尖。
可心底的欲望并不满足于这些浅尝辄止的触碰。
岑无望与她互相蹭了蹭鼻尖,就像不会言语的小动物在做某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交流。
“杳窈,你能亲亲我吗?”
若是忽略了逐渐滚烫的鼻息,岑无望讨赏讨得异常自然,但师妹没有允许,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在云杳窈唇边徘徊,在附近捕捉她略显局促的呼吸。
云杳窈没有回答,明明她已经把岑无望压在身下,可对方却没有半分被压制的自觉,那些鬼气就这么偃旗息鼓,慢吞吞在两人身旁流动。
岑无望看见云杳窈喉间微动,嘴唇张了张。很可惜,没有捕捉到任何一句明显的指令。
他只好用指尖轻轻划过她掌心,撒娇似的央求:“师妹,你疼疼师兄吧。”
云杳窈并不是想要拒绝他,实在是岑无望的眼神太过炙热,让她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个角度亲近才好。
她试探着贴了贴岑无望的唇角,却听见身下人轻笑,她能感受到岑无望连嘴角的弧度都往上扬了扬。
“你笑什么!”云杳窈羞恼道。
腥甜在齿间漫开时,未尽的话语被岑无望突如其来的强势打断。洞外骤雨忽至,翠绿新叶裹着不知何时重新漫布山野的雨丝,从洞穴门口钻进来,落在了云杳窈的肩膀上。
有一些细密的雨雾扫进云杳窈的后颈肌肤,引起一阵颤栗,可能是这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分了心,她将自己从泥泞的思绪里拉扯开,与岑无望分离。
“不够。”岑无望得寸进尺,在云杳窈意识到有点不对劲时,鬼气凝结而成的绳不知何时攀上她腰肢,隔着衣料传来细密的震颤,隔绝雨雾的同时,贪婪的汲取她身上的热意。
他欲将她重新拉回情海欲潮之间。
“师妹知道这世上什么话不能听吗?”
在分辨不清的喘息中,岑无望颈前的方巾已经被云杳窈攥成一团,符文传来微弱的金色光芒,几乎要压制不住他外溢的灵气。
鬼气与灵气缠斗,云杳窈目眩神秘,有时会想要休息一下,然而岑无望追的紧,与她交换吐息,偏偏不肯容她再度抽离。她几乎在怀疑恍惚看见初见那夜的火光穿透岁月,将两道影子熔铸在潮湿的石壁上。
一会儿是丝竹歌舞间滚动的银杯,一会儿是殿上红绸间青涩稚嫩的脸,还有灰色天空下,负剑而过的少年侠客。
被世界遗忘的两个魂魄,此刻正从彼此血肉里煅出新的形状。
云杳窈不小心咬到岑无望的唇,听见他倒吸一口气,才赶忙撇过头去。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能就地取材,随便扯了个话题。
“岑无望,你脖子上的东西,好像有点不对劲。”
符文灼烧着岑无望的三魂六魄,他面不改色,将皱巴巴的方巾从云杳窈手中抽出,胡乱盖在上面。
“没事,不重要。”
“都发光了怎么可能不重要……”
“等一下!”云杳窈干脆捂住他的嘴,转移话题,“你先说你刚刚的问题,究竟是什么话?”
岑无望叽里咕噜说了一句话,云杳窈根本听不清,只感觉他努了努嘴。
云杳窈半信半疑,看着他无辜眨了眨眼,才将手移开。
顺带在岑无望肩头擦了擦掌心。
岑无望字音越来越缓越来越轻,道:“当然是……”
云杳窈只能俯身侧耳去听。
“当然是鬼话。”
说完,他轻啄了下云杳窈的耳垂。
云杳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乎是要跳起来。
“岑无望!你找死啊。”
云杳窈算是看出来了,岑无望这会儿是已经缓过劲儿来,还有闲心逗她。
她作势要去揍他,手还没落在他身上,岑无望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错了错了错了,师妹手下留情,饶
我一命。”
云杳窈瞪大眼睛,更来气了。
“我还没打你呢。”
从前岑无望也会偶尔嘴贱,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副清正舒朗的君子模样。
反正如今这种无耻面孔,云杳窈还是头一次见。
她不禁想,鬼化对岑无望的影响是否已经到了影响心智的地步。
岑无望还想同她嬉皮笑脸玩闹,突然听见有人高声喊道:“云师姐!”
那声音劈入山洞,如惊雷般炸开,主人随之闯了进来。
闻佩鸣猝不及防看见洞内情形。
云杳窈衣衫齐整,只是脸上略带些薄粉。
反观岑无望,虽面色仍旧冷白如玉,可胸前衣领已经微微散开,向来整齐的方巾也皱巴巴的。
喘息如牛,刺耳异常,闻佩鸣怀疑他是刚化成牛精犁了两亩地回来。
“好巧啊。”闻佩鸣微笑道,“师姐可是在帮师兄镇压身上鬼气?我看他气息紊乱,鬼气纵横,恐失了神智伤害师姐,不如我来帮你。”
说罢,他合上折扇就要过来抓人。
云杳窈反应很快,顾不得尴尬,剑横在闻佩鸣面前,面上满是警惕。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尖锐的剑光与他不过毫厘,只要一个不小心就能将他洞穿。
闻佩鸣似乎没看见她的敌意,折扇未展,天同不出,解释道:“你们用的是我亲自布下的法阵,我自然有法子寻迹而来。”
看见云杳窈眼神落在他身后,闻佩鸣又接着说:“师姐不用担心,我孤身一人前来连天枢都没有随行,更不会带着不干净的尾巴过来。”
闻佩鸣甚至自我调侃:“毕竟讨嫌的有一个就够了。”
岑无望闻言冷笑:“你也知道你是个讨嫌的,怎么还这么不识趣?”
闻佩鸣用扇柄慢慢将云杳窈的剑拂开,长叹一口气:“那没办法,我怎么忍心看着师姐送死?天下之大,恐怕只有我这个照渊阁少主能暂时庇护师姐了。”
“我可是来救你的。”闻佩鸣道,“师姐,可不要辜负我一片真心啊。”
“如今,乾阳宗的追杀令遍布各地,各方势力很快就会闻讯而动,无论你们逃到哪里,都会有微尘仙君的拥趸者将你们的踪迹卖给乾阳宗,可你们却没有筹码能令所有人缄口不言。”
云杳窈道:“那真是太遗憾了,寻常人我都无法打动,更别提师弟你了,看在你我过往交情上,你走吧。”
闻佩鸣单手打开折扇,扇动额发。
“按照照渊阁的规矩,这种亏本买卖,我原是不屑于做的,可师姐你不一样。”
“我为你叛逃师门,现在已经是微尘仙君的眼中钉、肉中刺,更是整个乾阳宗的异类。除了一条道走到黑,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怎么样,随我回蔚云城,你就是未来的城主夫人和阁主夫人,只要不出我治下的南荒十六城,我保你一辈子太平无忧。”
“我一片真心,若不是倾慕师姐良久,我是断不会三番两次随你至绝境险途的。”闻佩鸣笑眯眯道,“毕竟,商人最重利益和名声,我肯为师姐让利,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师门决裂,与声名显赫的微尘仙君对抗。天下又不止岑无望一个男人,我倾慕师姐,愿以一城为聘,与师姐结为道侣。师姐何不认真权衡利弊,看一看我的诚意。”
就如闻佩鸣话中所言,商人最重利益与名声,云杳窈已经上过一次当,见识过闻佩鸣为利不择手段的模样,自然不敢交托信任。
此前敢为夺剑心设局,说不准来日就会在利益面前将她作为交换的筹码。
财富可以塑造名声,只要照渊阁和南荒一日不倒,他便永远是风光无限的掌权者。
闻佩鸣话中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云杳窈却不为所动,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对成为少公主的笼中鸟雀没有兴趣,更不想做什么城主夫人和阁主夫人。你既然不想做乾阳宗弟子,那就回蔚云城去,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少阁主请回吧。”
三人僵持着,直到闻佩鸣说:“师姐还是不信任我。”
云杳窈身体更加紧绷,她一边将问心握紧,一边推脱:“怎么会呢,只是不想毁了师弟的大好前程。堂堂少阁主,坐拥十六城之繁华,何必执着于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呢?更何况,师弟口口声声说倾慕于我,恐怕也只是被预言蒙蔽,人生苦长,何必被三两句虚言束缚。”
“师弟,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太迷信命运才好。”
闻佩鸣终于收敛了笑意,他缓缓接住了摇摆的扇骨,将扇子重新扣了回去。
某一瞬间,他身上的冷峻已经不像是云杳窈见过的那个闻佩鸣,更像是一直活跃的傀儡断了线,就这么等待着命运将他重推回台前。
好一会儿,他似乎回了魂,扯了扯嘴角,却发现怎么都复原不了原先的笑容。
第60章
落针可闻的洞穴里,只能听见外面风雨交织的天地泣声。
闻佩鸣能看见云杳窈的脖颈线条绷得很直,他静默的观察着她的每一分变化,等回过神来,鬼气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他下半身围住。
就像是原地设下牢笼,罪魁祸首还单手环着云杳窈,未曾多说一个字,但眸色深沉,在她背后紧紧盯着闻佩鸣。
就像是蛰伏在竹枝叶影间的蛇。
额角的经脉不停跳动,山间的冷意没有平息心头莫名升起来的烦躁,闻佩鸣深吸一口气,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与她继续交涉。
“好吧,感情讲究两情相悦,师姐既然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不过咱们可以不谈情,只讲利益,我现下有一桩能令你我二人都满意的交易,师姐何不再多考虑考虑。”
怕云杳窈拒绝的太快,闻佩鸣继续说:“你们继续东躲西藏并非长久之计,要想摆脱晏前杨总的追捕,惟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入南荒,得照渊阁庇护。”
“不过师姐已经提前拒绝,那便只剩下另一条了。”闻佩鸣重新挂起笑,“据我阁中情报可知,师姐当初能从幻境顺利脱身,是得了一位灵族遗民的助力。若阁中眼线的消息没有错,这位灵族遗民,应该是襄华太子的门客,深得姜烛信任。照渊阁有一批要紧货物在襄华境内遗失,急需我亲自跑一趟。”
“我护送你们去襄华王都,你们牵线搭桥,将我引荐给他们,待我寻回那些货物后,我必定遵守承诺,不再继续纠缠下去,如何?”
闻佩鸣额上已经生了一层细密的汗,鬼气已经缠到胸口,他呼吸渐渐困难,但死活不肯露出分毫难色。
云杳窈思索片刻,她此前确实打算进入禁区,说不准就能凭借记忆进入嵘烬山,可还没摸到入口,闻佩鸣便已经紧随而至。
贸然将不熟悉的人带入嵘烬山,说不准会给止戈带来麻烦,打破灵族最后的安宁。
山内遗存的灵族秘法绝不能为外人探知,尤其是镜湖的秘密,就算现在她拒绝了闻佩鸣的所有提议,按照闻佩鸣的性格,他不可能会安分离开,他们的行踪和性命也可以是他与别人的交易。
权衡利弊,云杳窈还是决定先稳住闻佩鸣,临时更改计划。
“好啊。”云杳窈说,“不过我只能试试,太子烛会不会施以援手,我不清楚,但那位灵族遗民性情捉摸不定,我与她交情并不深,即便我将你引荐给她,她也有可能拒绝帮你。”
听见云杳窈松口,闻佩鸣松了口气,赶忙说:“无妨。能不能打动那位大人,是我该考虑的事,师姐不必烦忧,即便她拒绝,我们交易已成,我届时必定遵守约定,绝不会再麻烦师姐半分。”
说完,闻佩鸣用手中扇指了指身上越来越浓厚的鬼气。
“现在我们暂时是盟友了,能不能先松开我。”他用扇子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音,像是被裹进了一团棉花里。
云杳窈用手肘顶了顶岑无望,他这才若无其事收回鬼气。
闻佩鸣道:“事发突然,为避开乾阳宗的耳目,我此行并未带大批随从,且临时从蔚云城调派飞舟未免兴师动众,恐被有心人察觉行踪,可能要委屈师姐与师兄了。”
云杳窈摇头:“无妨,我们御剑而行,避开沿途城池和村镇,不求快,只求稳。”
闻佩鸣扑哧笑出声:“我再窝囊,也不至于叫师姐风餐露宿。你放心,我已经飞书至沿途照渊阁
的眼线,他们会接应我们,灵驹和通行证已经备好,越往襄华方向去,便越顺利,必不会给师姐添麻烦。”
“山下的灵驹已然备好,师姐请随我来。”
说罢,他先行一步踏入雨中,提起放在洞外岩石缝隙里的伞,回身对着云杳窈垂首:“愿为师姐遮风挡雨。”
太阳被云层遮蔽,灰蓝的天光罩在他青色衣衫上,微风轻拂,隐约能看见衣裳上的暗纹,流云飘动,细竹摇曳。他眉目经伞影笼罩,模糊了眼中的精明锐利,不像锱铢必较的商人,更像是温和清隽的如玉公子。
方才一直逆着光,云杳窈还没注意到,如今借着晨光打量着闻佩鸣,还是会因他的容貌心头一惊。
云杳窈不禁往身后看了一眼,岑无望挑了挑眉,还以为她是在犹豫要不要陪着他一起淋雨。
“盛情难却啊。”岑无望走了过去,将伞抽了过来,“师弟真是热心肠啊,如此心思纯良,应该会礼让病人吧。”
说着,他咳嗽几声,捂着心口说:“老毛病了,见谅,见谅。”
闻佩鸣没有谦让,直接紧握着伞柄,想要夺回来。
“既然是病人,那不如留在原地,等我和师姐下山与暗卫会合后,再让他们上来把师兄抬下山去。”
他用力将伞拉扯回来,没料到岑无望不曾放手,他们在原地拉扯几个回合,云杳窈从他们身旁走过。
“师姐!”闻佩鸣喊道。
“师妹!”岑无望跟着喊。
两人都在等云杳窈选择。
云杳窈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徘徊了一阵,最终看见他们青筋凸起的手。
这两张颇为相似的脸同时在伞下出现,就像是一对双生子,连不肯退让的倔强都一模一样。
“你们俩怕雨的话,就一起撑伞好了。”云杳窈说。
她摊开一只手的手心,在空中抓了抓,道:“才这么一点雨,打伞会影响我的视线。”
那柄伞的制作精良,伞面由特殊颜料绘制,经雨水浸润后,还有淡淡幽香。但碍事也是真碍事,山路确实难行,下了雨后坡地更加湿滑,稍有不慎就会被碎石泥沼绊住脚步,风向多变,多有斜风乱雨扫入伞下,很难不淋湿衣衫。
云杳窈知道他们这是想借机发挥,她幼时家里孩子不少,多有这种争宠博取爹娘关注的手段出现。为了接下来结伴而行的日子里能稍微太平些,所以根本不偏向任何一方,抬手遮了遮眼前雨水,问他们:“还走不走?”
还没等到有人回答,伞骨在两人的手中断开,闻佩鸣的手靠上,干脆掐断一截,将伞抢了过来,走向云杳窈。
“走,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岑无望并不生气,他笑着摇了摇头,手掌翻动,手腕用巧劲向前一甩。
嗖的一声,那一截断裂的伞骨经不住鬼气,在空中分裂成两半,各自平滑着飞了出去。
其中半个直接把伞面的几面伞布刮破,另外的部分穿透树林,引起阵阵晃动,堆积在枝叶上的雨水迅速汇集成股,洒落下来。
这些雨水正好顺着破裂的伞面浇在闻佩鸣身上。
“抱歉。”岑无望没有丝毫愧疚,“手滑了。”
闻佩鸣忍无可忍,手已经摸到身侧的天同,将要抽剑挥向岑无望。
云杳窈按住他,打圆场道:“你知道的,我师兄他深受鬼气荼毒,脑子还有点糊涂,少阁主不要和他计较。”
岑无望就站在原地,鬼化程度已经被压制了不少,皮肤上的纹路退回方巾下,此刻唇角含笑,眼神清明,看起来与寻常人无异。
闻佩鸣觉得他的病和鬼化都只是借口,只是云杳窈在一旁求情,他不能真和她口中的糊涂虫算糊涂账,只好咽下这口气,道:“师姐说得是。”
他压着心头的火,点头顺着她的话说:“我看师兄确实脑子不清醒,南荒名医不少,照渊阁中亦有奇方灵药,师姐若是需要,我不介意无偿提供些帮助。”
他长舒一口恶气,想到接下来要说什么,就忍不住真情实意笑了出来:“毕竟,岑师兄的情况确实看起来比较紧急。”
原以为能看见岑无望气急败坏,未料到此人神色泰然自若,点头应是:“这是自然。幸有师妹爱惜,时时问候,处处关心。她如此小心谨慎,体贴入微,我倒是会为此感到有些烦扰,我哪里就这么脆弱了呢。”
观他神情,听他语气,实在不像为此困扰的样子。
云杳窈适时打断:“好了,我们尚未抵达襄华境内,还是处处小心为妙,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些动身吧。”
许是有同样的鼓励,岑无望与闻佩鸣都没再多说些什么,三人一起淋着雨下了山。
离开山脉间的微弱禁制,他们才能御剑而行,由闻佩鸣带路,往最近的城镇出发。
云杳窈以为两人间的争斗结束了。
争斗压根不算开始。
他们顺利来到了由照渊阁建立起的中转站,一座稍显孤僻的客栈,根本没有多少行人往来。
还未换身衣服歇歇脚,便在客栈内遇见险情。
准确来说,是岑无望遭遇了险情。
岑无望的左脚刚踏入客栈,另一只脚甚至没能迈过门槛,数支暗箭从房梁上飞出,可惜他进门时脚步顿了一瞬,不然就能被瞬间射成刺猬。
原本笑脸相迎的客栈伙计拔刀相向,没有废话,砍向最后进门的岑无望。
岑无望偏头躲过来势汹汹的一刀,侧身后抬手卸了他一只胳膊。
他知道这里是别人的地盘,所以没有直接要这人的性命,甚至没有动用鬼气,而是用了动静最小的方法,直接扼住喉咙,卡住天突穴朝上的位置,没有用多少力气就让对方顾不得手中刀,专心在他手中挣扎。
“照渊阁的待客之道还是那么独特。”岑无望评价道。
看见这位伙计的面色发红,甚至有些慢慢发紫,闻佩鸣不紧不慢道:“肯定是误会,岑师兄手下留情。”
这回是闻佩鸣不占理,岑无望当然会手下留情,给他们一个费心狡辩的机会。
闻佩鸣皱眉,斜睨了一眼走到台前的掌柜:“这是什么情况,你最好能给客人一个满意的答复,办事不利,我纵有诸多借口,在这件事上也不会徇私护着你。”
掌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的背弯的很深,头几乎要埋进胸里。
“这……这……”
伙计咳嗽几声,还在大口大口喘着气,半晌都没缓过劲儿。
掌柜硬着头皮道:“贵客饶命,我们谨慎过了头,方才你们在客栈外触动了机关,我们便以为是恶鬼跟了过来。少阁主安危高于一切,因担心少阁主受到蛊惑,所以才在未曾禀告少阁主的情况下,贸然袭击了来客。求少阁主责罚!”
他哐当跪地,同时不忘给伙计使了眼色。
伙计赶忙翻身,他一只手还软绵绵的垂着,所以只能单手撑地,跟着掌柜高呼:“求少阁主责罚。”
“我可做不了主。”闻佩鸣道,“你们要求,也该去求客人的宽恕。”
还未等他们在出声,云杳窈道:“等等。”
此处是襄华边境,毗邻中原禁地,连人
都不常来往,恶鬼喜好吸食人的精魄血肉,这里不像是会受到恶鬼侵扰的地方。
“好好的客栈,为何要设立辨识恶鬼的机关?”云杳窈警惕。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