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和薛盛如两人打马出城，薛家的家丁们落后十几丈，悠悠地坠在后头。


    陆月轻松自在地骑在马背上，手中马鞭举过头顶，清风拂面，一声声喊着驾，看起来自在极了。


    薛盛如没想到她骑术这么好，不过，妖怪么，什么都正常。


    青草成浪，陆月望见一片肥盛草场有几个牧民，牵着自己的马群来吃草，她远远地嘿了声，挥着胳膊，“萨塔！”


    那边的牧民们看向他们，也举起胳膊，稀稀拉拉地回应。


    萨塔是他们草原人打招呼的词语，中原的商人们见他们的第一面，听到的就是这个词。陆月是从薛老爷那学来的，她上一回可没机会跟草原人打什么招呼。


    陆月下了马，薛盛如跟在后面。


    “丫头，你和阿兄干嘛来？”一个戴着毡帽的老汉问道。


    陆月笑着跳到薛盛如身旁，道：“我们是薛家的，来买好马。”


    她这话一出，远处坐在地上的青年人一下子挺直了腰，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抓着自己的破布褡裢往她这边跑来，“买马，我这儿有马，都是好马。”


    青年人麦色皮肤，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笑着朝这边奔来，露出两颗虎牙和一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有几分狡黠。


    毡帽老汉嘿了声，嫌弃地看向青年，“阿尔坦，你又来了。”


    阿尔坦嘿嘿笑着抓抓后脑勺，陆月抬高眉毛，几分讶然地看着阿尔坦，“你官话说的真好。”


    “好啊，是好，好得别人都没有买卖做！都让他做了！”老汉没好气地甩手走了，牵着自己的马，就要换一个没有阿尔坦的草场。


    阿尔坦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朝着老汉喊道：“官话好，马儿也好！”


    老汉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知道了，都知道了！”


    阿尔坦不光官话好，马儿好，还特别会看眼色。他一眼就看出妹子和她阿兄之间，管事的是这位妹子，便揣着手亦步亦趋跟着陆月去看马，“看咱这马，这肉、这壮！”


    陆月一匹匹看过，马腿壮实，胸膛宽，毛发光亮，确实很不错，扭头对薛盛如说：“买了！”


    薛家手里的镖师行当一直没有舍下，走镖用马，他家各地的镖局用的大都是从云州买来的马。


    家丁们赶来，薛盛如跟家丁们说了几句，便有人来数着马匹算银子。


    陆月在马群中散步，看着马儿们低头吃草，摸了摸马鬓。


    阿尔坦往那边望着，看着一群短衣家丁中一个穿长衫的男人，从包袱里掏出个算盘，噼里啪啦地算银子，笑道：“你们算账快，那个小珠子一拨，就跟银锭子往地上掉一样，听着让人高兴。”


    陆月垂着眼，目光放在温顺的马儿上，“你不光官话说得好，心也细。”


    “算不上心细，咱心粗着呢，这个褡裢缝成这样，被额吉笑话。”阿尔坦抓起他的缝的歪七扭八的褡裢给陆月看，笑得一脸憨。


    陆月盯着阿尔坦一脸的憨直，她见过这样的人，面憨心诡。


    “下回来，我带给你一个新褡裢。”陆月道。


    阿尔坦喔了声，喜气洋洋地拱起手弯腰直起，弯腰直起的给陆月做了好几轮揖，“谢谢，多谢！”


    账房算好了银子，叫了阿尔坦一声，他一路快跑到那边接了银子，也是连连躬身地道谢。陆月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接着散步，她看见一匹遗世独立的枣红马，独占那一小片草场。


    陆月朝那枣红马走去，弯腰看了眼马头，那马儿的眼睛一斜她，陆月后背仰了仰，心道这眼神，是个犟种。


    偏陆月就喜欢这样的性子，她忍不住抿出坏笑，往枣红马靠近一步。


    “阿妹，别动别动，不是不是，离远点！”阿尔坦一边收着银子，着急忙慌地跑来，“这马凶得很，咬人踹人！”


    阿尔坦赶到，牵起缰绳拽着枣红马往远处走，那马一甩脖子，把阿尔坦拽得一踉跄，陆月笑弯了腰，“这是你放马，还是马放你。”


    阿尔坦严肃得很，满脸后怕地缩着下巴，“她可不得了，身板儿这么好却因为脾气差，我都不敢卖，卖了要是踹伤了人，找我赔钱，我这亏死了。”


    “不能卖吧，你看她这大膀子，这个头！”阿尔坦啧啧有声，“我就想给她配个种，她把配种的公马给咬了，咬得那公马一蹶不振，都不爱吃草了！”


    陆月看着阿尔坦这幅又无奈又委屈又惋惜的模样，收了笑，道：“那我买了，解你的后顾之忧。”


    “你买了干啥？不能吃。”阿尔坦瞪着眼道。


    陆月又笑起来，这个阿尔坦太有意思了，她抢过马缰绳，踩上马磴子翻身上马，“买马干啥，骑啊！”


    枣红马鼻子里喷出一股气，甩着脖子跑起来。阿尔坦哇哇尖叫，手舞足蹈地朝着薛盛如那边喊，“救命啊救命！”


    枣红马冲出几步，前腿高抬好像直立一般跃起，陆月一手缠着缰绳拉紧，一手死死抓着鬓毛，身子贴着马背。


    家丁们呼啦啦去拦那枣红马，薛盛如和阿尔坦都骑上马，想着围住枣红马，谁知他们的马儿一看癫狂状的枣红马，就原地踏步，半步不靠近了。


    几个猛甩，陆月险些被甩飞出去，她用拳头使劲砸了下枣红马的脖子，马儿停滞片刻，嘶鸣一声更加凶猛地左冲右撞。


    陆月伸臂抱住马脖子，不知道念了什么咒语，枣红马忽然安分下来了，踢踢踏踏地绕起圈子。


    陆月下马时，阿尔坦也下了马，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劫后余生的模样。


    薛盛如骑在马背，蹙着眉俯视着陆月，“你……”


    “我？”陆月反问了句，薛盛如识趣地避开目光，不再多说什么。


    陆月朝跪在地上的阿尔坦伸出手，阿尔坦还没缓过来，握住陆月小小的手，被她拉起来，“你、你怎么让她安分下来的。”


    陆月抱起胳膊，下巴扬得高高的，“我跟她说，要是还不听话，我就宰了她。”


    阿尔坦啪的一声，手拍在自己脸上，一点点下滑。


    “畜生要是难驯，要么是太傻要么就是太聪明，这匹马就是太聪明了，谁都不服。”陆月朝马儿走去，摸着她刚刚锤下一拳的地方，这一拳要是打在人身上，那人直接就趴下了，


    “她叫什么名字？”陆月问道。


    阿尔坦抿抿嘴，浑身透着拘谨，“红阳，红色的太阳。”


    陆月脸上荡起明媚的笑意，抚摸着红阳的脖子，“和我般配，我是月亮，她是太阳。”


    -


    林世殊去各部交还钦差关防等一应物什，一张脸冷得能结出冰渣子，臣公们看得出他心情不好，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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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地送他出去了。


    林世殊出了政事堂，往禁内去面见皇后。他一路走，神情松缓下来，事已至此，他早不生气了，只是该给韩相甩的脸子一定要甩，不然该让旁人觉得好招惹。


    坤宁宫外小内侍等到了他，往里面报了一声。林世殊还没走到宫门口，里面一串脚步声传来，一身烟粉色锦裙的女娃娃冲着他跑来，一头撞在了他肚子上。


    “表哥回来啦！好想表哥！”兮宁公主环抱住林世殊的腰，又跳又叫。


    林世殊低头看兮宁头上的珍珠步摇，镂花黄金掩鬓，各色的发钗，让他无处下手，于是将手落在兮宁的肩膀上，看着她道：“让表哥看看，是哪里来的小牛犊胆敢在宫中撞人？”


    兮宁听了，嘟起嘴，低头朝着林世殊腹上又撞起来，“撞你，就撞你！”


    太子在院里等了一会儿，不见林世殊进来，便出了门，看见兮宁在那闹着，笑着走来，“看看她，是不是半年不见就长高了，力气也变大了。”


    兮宁撞了几下，抚了抚头发，道：“我力气可大了，表哥说我是小牛犊。”


    林世殊对着太子见礼，太子忙扶他起身，顺势盯住他的脸，忧心道：“世殊，你更清瘦了。”


    林世殊抬了抬眉，道：“太子殿下每日卯时起，戌时归，学文习武忙个不停，倒是圆润了。”


    兮宁拉着林世殊的袖子摇起来，道：“那时因为哥哥吃得多，他每顿吃那么、那么大一碗饭，简直是个饭桶了！”


    太子拖了个挑高的嗯声，捏起兮宁的小脸，道：“阿宁吃的也不少，你看看，吃成了个小包子。”


    黄内侍寻出了宫，看着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在宫道上聊起来了，插话道：“太子爷，公主殿下，皇后娘娘等着见林世子呢，你们两个拦着人，该让娘娘等着急了。”


    林世殊点点头，拉着兮宁迈进了坤宁宫宫门，兮宁仰头看着林世殊的下巴尖，问：”表哥，我真的像小包子吗？“


    兮宁小小年纪，忧心起胖瘦了。林世殊一脸坏笑，“跟表哥吃的小包子一模一样。”


    兮宁哼一声，甩开林世殊的手，提着裙子气哄哄跑进殿里找娘亲告状去了。


    皇后揽着兮宁，和太子、林世殊说笑了几句，便让太子带着兮宁去别处玩，她有话要单独跟林世殊说。


    殿内安静了，林世殊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听说，你在政事堂发了好大的脾气，现在看着倒还好。”皇后瞧着林世殊的脸色，哪有什么怒气。


    林世殊心头微动，他前脚出了政事堂，后脚风声就吹进了坤宁宫，姑母的耳目太多了。


    “做个样子给他们看罢了，事已至此，我生气有何用。”林世殊端起茶盏时，看见茶几上一盘式样新鲜的果子，目光停滞。


    皇后的手放在膝上，欣慰道：“这就对了，而且，就算韩相他们得了先手，可这事儿对我们来说还是好事。一来，兵部的事务好办了，二来，臣公们的位子总会因此动一动，只要动了，就有机会。”


    “姑母说的是。”林世殊抿了一口茶，拿起一块茶果子，咬下一块，满口花香。


    皇后新奇地看她这个少食的侄子吃点心，静默半刻，忽然问道：“听说你在北边纳了个姑娘。”


    林世殊双目圆瞪，脖子一格一格地转向林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