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骤眼告终

作品:《救命,有狗

    “好了,粮食差不多都在这了,到此为止吧。”柏衢扫过满地战后的狼藉,足有数百人却武功一般的盗匪,在两名半宗面前,实在不堪一击。身后,落叶声响,“有人来了。”


    话音落,黑白人影交叠,褚爻已经带着季知禅飞上了近乎垂直的山崖。


    江旻见柏衢跟着从轮椅上起身,率先按住她的手臂。


    柏衢动作不停,反手拽住江旻,拉他上了山崖。


    底下,出现了一队黄皮寡瘦的人群,有老人、有抱着小孩的女人、有用板车拖着的残疾人,一个个都黄皮寡瘦,穿着破旧的灰色粗麻衣。眼神空泛,只在看见一车又一车的粮食时,冒出绿光。


    应是泉县饥荒逃入山中的流民。


    褚爻等着看他们一拥而上,疯抢粮食的场面,但他们只取了一小部分粮食,就地烹食,准备离开。


    但还是有人没能撑过这一时半霎。


    密密麻麻的人群走在山道上,不断有人从队伍中脱离,和尘土的颜色融为一体。


    没有人停下脚步。


    就当撒一捧骨灰。


    “他们要去哪里?”褚爻问。


    “景阳。”柏衢笃定。


    “淳义不是更近吗?”


    “褚少主。”柏衢语气无奈,好像在哄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赈灾和和收容流民,是两码事。”


    “让平民活下去这件事,有这么难吗?”


    “这件事本身不难,难的是把握人心。”柏衢贴近褚爻,眉眼间的冷漠在对方眼中一览无余,“你想让他们活下去,就注定有另外的人因此而死。”


    褚爻沉默许久,轻声说:“走吧。”


    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之时,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使君,那好像是失盗的赈灾粮!前面那是……”


    官兵,成千上百的官兵如潮水般涌出。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勒马停在粮车前,看了眼慌忙散逃的流民群,摆手示意:“不必追。”


    随行副官带人上前查看遗体,神色十分惊讶。


    “使君,是那伙盗匪……”


    “哦?看得出来是什么人做的吗?”


    “伤口很利落,几乎都是一击毙命,可能……是路过的任侠?”


    “任侠?”中年男子挑了挑眉,冷笑一声,“也好,省得我再动手。一群流氓,还想分走三成粮食?回去就说,是本官带人清剿了这群盗匪。”


    “是泉县的县尉。”柏衢提前作出警告,却没有阻拦褚爻:“士族、盗匪和地方官都是一伙的,别再趟这趟浑水了。”


    “翟清跟你不是一类人。”


    眨眼间,白影似飞鸟入林,轻巧地落在县尉头顶的树干上。


    褚爻知道这个决定并不理智,所以将冲动停留在跃下山崖这一刻。


    季知禅紧随其后,他是真的准备杀人的,临时改道,令槐树晃动,沙沙作响。


    “什么人?”官兵警惕地看向上方。


    “山间野雀罢了,赶紧收拾战场。”县尉不耐烦道。


    褚爻把季知禅拽到自己落脚的树干上,瞪了他一眼,迟迟没有动手。


    “其实,我不想救谁。”


    “嗯,我知道,但你不想妥协。”


    季知禅小心翼翼地挪到她身后,以环抱的姿势,按着她的手,握住烛照剑柄。


    “若是,杀,你会害怕杀人来带的麻烦吗?”


    褚爻摇了摇头。


    “这就够了。你不需要去考虑这些人该不该杀,杀了他们,又有谁得救。杀人和救人本就不对等。”


    “衍之,你为什么杀人?”褚爻握住长剑,身体放松,往后靠了靠,看上去,两人像是依偎在一起谈情说爱。


    柏衢本来已经在想这件事该如何收场了,见此,无奈地向江旻确认:“他们在干什么?”


    江旻早就装过了身,眼不见心不烦,“你没长眼睛看吗?”


    “……”柏衢哽咽片刻,“她到底还杀不杀?”


    “关你什么事?你总是冷眼旁观,你总在看若筠,你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江旻手指勾着胸前散下的几缕发丝,卷起又松开,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时,底下的官兵发出一声轻咦。


    “这里怎么有一辆轮椅?”


    “想杀就杀了。”


    轻描淡写的尾音中,季知禅带着褚爻一跃而下。


    剑光照空,映出县尉惊骇眉眼。


    “呃……嗬……”


    “使君!”


    副官仓皇上前,却见县尉身躯到底,一颗头颅,从他颈上滚到了脚下。


    “何方贼人,竟敢——”


    叱咤声中,季知禅松开手,从背上解下破甲枪,旋身清出大片空地。


    “杀了。”江旻从下方的战场收回视线,瞥了一眼柏衢,“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柏衢走到崖边,等褚爻两人杀的差不多了,朝江旻伸出手。


    江旻坦然地扶住她的手臂,“多谢淑女。”


    柏衢跨出半步,忽地顿住,却已经来不及收势,在空中问道:“有多的幂篱吗?”


    “没有。”江旻也见到了远处不断接近的扬尘,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柏衢一把拽住,一齐跳下山崖。


    褚爻杀红了眼,也不管是哪来的骑兵,将冲在最前方的斥候举剑斩杀。


    柏衢本来往前走了两步,见此,默默地停下了脚步。


    江旻拨开眼前的白纱,向远处眺望,忽然头顶一凉,白纱也从指尖溜走了。


    “谢了。”柏衢将从江旻那顺来的幂篱戴到自己头上,面无表情地坐回轮椅上。


    “遮住容貌有何用?如此明显的特征,还不是一眼就可以认出?”


    “隔着一层纱,是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人的。”


    一个时辰后。


    褚爻一行人坐进了泉郡郡府的正堂中。


    “最后只剩下不到两百车粮食?”锦衣青年摇着刀扇,坐在主座旁的次席上,看了眼手下呈上来的数字,挑了挑眉,望向褚爻。


    “嗯,益阳城外不远,我们遇见了一个自称翟氏护卫的人。


    “他说送往泉县的赈灾粮被盗匪劫走了,我们找到盗匪并杀了他们。这个时候,粮食的数目就已经不足三百车了。


    “然后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一群流民,又取走一些粮食。


    “流民走了,又来了一队官兵,说是不想和盗匪分赃,来杀人灭口的。我们想保住赈灾粮,就动手了。


    “粮食……可能在混战中又被毁去一些。”


    堂中响起一阵叹息,大抵是除了褚爻和季知禅以外的所有人。


    “你说县尉和盗匪勾结,证据呢?”坐在另一边次席上的泉县县令问道。


    “证据?死了。”


    堂中又响起一阵叹息。


    翟清停下摇扇的动作,换了个双手抱臂的姿势。


    “我家的那名护卫呢?”


    “他一边求我们给他粮食,一边又求我们去寻失盗的赈灾粮,不知是何居心,也杀了。”褚爻没有开口,是季知禅替她回答的。


    翟氏那边记录此事的文官,停下了笔,望着翟清,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这……”


    翟清不耐烦地抢过文官手中的毛笔,折了扔还给他。


    “记记记,记了有什么用?”


    忽然,有人咳嗽一声,是太守府的文官。


    主座上的太守终于开口:“那后来,太守府的府兵呢?”


    “我以为来的是帮手。”


    太守府的文官问:“战旗……”


    “没看见。”


    “你……你……”


    泉县县令冷哼一声,“你滥杀官府之人,还想污蔑我们官匪勾结,分明是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第一,不是滥杀。第二,不是污蔑。最后,”褚爻冷冷看向他,眸中的杀气毫不掩饰,“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说话?”


    县令惊了一瞬,旋即想到这是哪里,拍案而起,“不要以为你是半宗的修为我就拿你没办法!”


    褚爻一脸的无所谓,“那你报官啊。”


    “本官就在这里!”县令怒火冲天,指着褚爻骂:“你是哪家的小辈,简直无法无天!”


    “还有没有将本官放在眼里?”太守抄起茶盏,怒而砸向县令。


    太守扫了眼不知天高地厚的褚爻二人,目光转向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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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侧,在柏衢的幂篱上停留一瞬,最终停留在江旻身上。


    “年轻人嘛,有时候是冲动了些,呵呵,谁还没有个年轻气盛的时候?不过,阁下做长辈的,还是要对小辈严加约束。”


    “……长辈?”


    江旻愣住,说出来的话有些咬牙切齿,神色阴晴不定,好像随时会暴起砍人。


    褚爻也愣了一下,随即收敛神色,端正坐姿,垂下双眼,转眼间变成了一位乖巧的小辈。


    “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是半宗的修为,路见不平斩杀盗匪,替灾民们保住了救命的粮食,乃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雄啊!小姑娘不必拘谨、不必拘谨。”


    太守对褚爻的态度十分满意,拍了拍手,竟有一群年轻俊美的男性侍者端着食案鱼贯而入,风情各异。


    褚爻礼节性地笑了笑,正要找借口让他们退下,却发现季知禅不顾礼仪,大跨步走来,从身后将她抱住,目光冰冷地扫过侍者,俨然一副护食的模样。


    “滚。”


    褚爻喉咙发痒,将话又咽了下去。


    侍者神色如常,将金杯成套摆开,添上酒液,围绕在褚爻案前,剥起了水果。


    季知禅将这个侍者递来的果盘推开,另一个又来给褚爻喂酒。自己从果盘里抓了一把荔枝,剥开来喂给褚爻。


    “阿爻,把他们赶走。”


    “唔……”褚爻咬掉季知禅手上的荔枝,稍微一偏头,就有侍者伸出掌心,想接荔枝的果核。


    季知禅冷冷看了那侍者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但褚爻只淡淡看他一眼,季知禅就蔫了下来,脑袋耷拉在褚爻肩膀上,一脸赌气的样子。


    褚爻取过渣斗,借着器物的掩饰,藏住嘴角的笑意。


    太守的注意力早已不在此处。


    “不过杀害府兵这件事,还希望江公子给本官一个说法。”


    “方才我师……侄已经解释过了。”


    江旻将“侄”字咬得极重,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翟清,发现翟清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一处,身躯微微颤抖,好似拳头都硬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褚爻……又、在、逗、狗、了!


    “口说无凭,有谁能够证明?江公子,无人替你们担保,本官也不敢轻信呐。”


    “呵。”江旻冷笑一声,隐隐有气急攻心之兆,死死掐住内关穴。


    太守但笑不语,转而同其他人寒暄起来。


    不可能让褚爻把整郡的人都杀了,江旻想,时间上也耽搁不起,最终,他还是看向了柏衢。


    岂料柏衢也正在看他。


    “你前几天研究的那种丹药,给我两粒。”


    江旻皱了皱眉,视线落在她的膝盖上。


    “那丹药治不好你。”


    “我知道,否则你不会留到现在。”


    江旻见她坚持,不在劝说,但还是决定将利弊告诉她:“我不知道这丹药里有什么成分是致命的。但之前有只野兔误食了我刮下来研究的粉末,短暂地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没过多久便暴毙了。”


    柏衢听完,只点了点头,就摘下了幂篱。


    “泉郡太守。”


    太守的手顿了顿,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会,蓦地笑道:“原来是柏女公子!我隔着幂篱,竟然没有认出女公子来,我先自罚三杯!”


    杀害府兵的事被太守一句带过,问题的核心又回到了赈灾粮上。


    “只是,这剩下的赈灾粮,也不知道够泉县的灾民吃几天……”


    “哼。”翟清收回视线,高傲地抬起下巴,“差多少,本公子再拨给你们就是了。”


    “翟公子的慷慨之举兼济天下!”太守朝下方递了个眼色,“县令,你说,还要多少粮食才够?”


    县令迟疑片刻,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车?”


    县令又伸出三根手指,“一千三百车。”


    “一千三百车?!”


    不知为何,翟清又恶狠狠等朝褚爻这边瞪了一眼,像只炸毛的猫。


    “好。”柏衢道。


    顿时,堂中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本就不是翟公子的过错,实在是我的这几位朋友太不小心了些,柏氏会补上这些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