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祝由术
作品:《救命,有狗》 “阿衢……”
风长离将柏衢抓得很紧,指甲陷进她的肉里,鲜血顺着手臂流下。
柏衢没有喊疼,努力将风长离往上拉,但不知为何,她突然卸了力,风长离反倒比最开始的位置掉得更深。
“啊!”
风长离怔怔地看着柏衢松开的手,片刻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阿衢……”
柏衢趴在断崖上,神色平静,像一潭死水。
风长离轻声笑了一下,笑声中带着自嘲,最后变为支离破碎的哭声。
“又是这样……”
柏衢没太听清,“什么?”
整座地宫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终于挣脱了锁链。
蛛网般的裂痕在穹顶蔓延开来,人头大的碎石砸在地上,地面轰然坍塌。
这一层之下,竟也不知还有多深的空间。
“哐当!”
长明灯落地,火光剧烈跳动,也和这摇摇欲坠的地宫一样,快要走到尽头。
“我已经和你说了我不想回风家……但是一点利益交换你就能够毫不留情地把我送走!你眼里永远只看得到柏氏的利益,明明我们也算总角之交……”
风长离体力不支,滑了下去,指甲在柏衢手臂上留下很深的抓痕。
柏衢手指收拢,还没来得攥紧,就再次松开。
“阿离,松开些。”
“松手?这一次……你也不选我吗?哈……柏衢,我真的好恨你啊……”
碎石飞溅中,更多石块如暴雨般坠落。
越来越多的长明灯砸到地上,灯火明灭,遗留的影子像交错的蛇影。
柏衢张了张口,风长离心中惶恐,突然松了手。
“别管我了……你得活着回去,柏氏的人,都在等你……走啊!”
她没有再哭,转眼间露出饱满的笑意。光华在她眼中黯淡,坠入深渊,无力地遭受黑暗的蚕食。
“这是最后一次了……阿衢。”
最后一句话,柏衢听得不太真切。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既像风声,又像哭声。
与此同时,季知禅将褚爻拉上地面。
江旻摔落在地,呕出一大口鲜血,平时如此爱干净的人,竟伏在血泊中不肯起身。
“江旻,江旻!”褚爻强行扳过他的脸,他却一缩,双手捂住脸颊。
褚爻没有立刻掰开江旻的手,目光卡在他的头顶。
霜色漫过他耳后、鬓角,停留在发梢前。
江旻从前将他的头发养得很好,曾经如绸缎般顺滑乌黑的长发被血污纠缠,变得凌乱灰白,像枯槁的树叶。
江旻觉得褚爻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久了,被这样的目光笼罩,心里就会升起一种令人恐慌的窒闷。
“别看我……褚爻,别看了……”
褚爻只是抓住他的手腕,他便如同惊弓之鸟,瑟缩着后退。
“没事,让我看看。”褚爻言语温和,强硬地移开他的手掌,“还是好看的,没变。”
“说这些话来哄骗我……”
“没有骗你。”
褚爻眯起眼,露出哄孩子般的笑意,于是江旻便不能从她眼里看清自己的倒影。
“季知禅,她说的是真的吗?”
“唔?”季知禅充满疑惑地歪着头,“有什么区别吗,一直都难看。”
……
…………
褚爻脸色一变,“季、知、禅!!”
季知禅无辜地眨了眨眼,指着江旻说:“他昏过去了。”
“要你说?!”褚爻狠狠瞪了季知禅一眼,把江旻扶到他的背上。
季知禅像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的小狗,只是因为被主人骂了就耷拉下双耳。
褚爻走动间,发现自己行动自如,那股企图剥离法脉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只有身体仍隐隐作痛。
不过……
“那个匣子呢?”
“在我这里。”
褚爻抽空挠了下季知禅的下巴,他抬起头来。
经过柏衢身边时,褚爻忽然顿住。
她用双手支撑住身体,匍匐前行,速度很慢,又无法躲避碎石,连双腿都被压住,葬身于此,似乎已是既定的命运。
“衍之,你带着鸣谦先走。”
季知禅撇了一眼柏衢,眼中不带任何感情,“没有必要。”
“我只是希望……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也有人拉我一把。”
“江旻醒着,不会让你去。”季知禅甚至有些得意,“我在出口等你。”
褚爻试着将柏衢从石堆里拖出来,原本以为会费很大的力气,却远比想象中的轻松。
柏衢被她扶起,却怎么也站不住。
褚爻以为她腿上的伤,已经到了不能行走的地步,可看她衣服的下摆,似乎是空的。
想到某个可能,褚爻一惊,回头看困住柏衢的石堆,两根木头被压在了石头下。
“咔嚓咔嚓。”
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脆裂声,紧接着彻底碎开。
褚爻将柏衢的右手搭在自己颈后,架着她往前走。
“你要是敢背刺我,我就屠柏氏满门。”
“褚爻……”柏衢念出这个名字,随后发出释然的笑声,”谢谢。”
褚爻没吭声,觉得颈侧有些痒,是被柏衢的头发蹭到了。
“别看了。”
柏衢盯着棺床的位置,轻声说:“你早就猜到棺材里面是空的了。”
“你在地宫里,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嗯,但看到了绝无可能的希望。”柏衢叹了口气,“原来传言是真的。祝由术这种能够逆天改命的法术,没有足够的法力作为支撑,消耗的就是施法者的精气与寿数。”
褚爻没有否认。
“江旻公子好像很在意自己的容貌。”
“嗯,他本来就生的好,容易有容貌焦虑。沐浴后会用书玉敷面,洗头时会用特制的药水揉洗。”
柏衢听后感慨:“简直是感动齐朝十大人物之一。”
褚爻挑了挑眉,“这什么?算了,不重要。但我觉得我也算一个。”
“好,回头给你颁个奖。”
“不要你颁奖,现在能谈一谈这座地宫的事了吗?”
“唉……借我靠一下吧。”不待褚爻同意,柏衢靠到她的肩膀上,“你要问地宫的事情,那就绕不开一个人。”
“你准备讲故事呢?不能直接挑重点说吗?”
“听一听吧,我不知道要和谁说了。”
柏衢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带着叹息,但她眼神平静,像是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人。
“风是个很古老的姓氏,上古三皇之首燧人氏自立为‘风’,其子伏羲随父姓风。
“血脉摆在这里,阿离从小就对八卦感兴趣。但在这个时代,术数已经没落了,风氏也没有将其传承下去的打算,在他们眼中,阿离便成了不学无术之人。可惜,她是风氏的长女,是一个家族的脸面。
“她刚来柏氏的时候,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我去哪,她也去哪,完全不像……众人眼中世家女公子的模样。没多久,我见到了她身上的伤口,才知道风氏的人,对她动辄打骂。后来,阿离突然变得开朗,就是你最初见到的那副样子。
“起初我没对这种变化有过多关注,但渐渐的,家族的内斗之中,有了阿离的身影。柏氏的派系斗争相当严重,她想帮我,可能是担心我得到了风氏的助力,有些人用了不该用的手段,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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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一度认为是她的过错。
“刚失去双腿那段时间,整个人都很消沉,阿离说想去一趟扶风,去找能治好我残疾的方法。风氏就是这个时候派人来谈条件的——阿离在柏氏待了太久了,从垂髫到及笄,几乎算得上半个柏氏的人,要说还有什么顾忌,只要让父母认她为养女,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将她留在柏氏。
褚爻道:“你答应了他们的条件。”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已经分不清,我那时候想的是,她总归是要回家的,还是我能借用风氏的力量,彻底除掉算计我的那一脉。
“她走的那一日,我去晚了。到的时候,风氏的仆人正在斥责她,他们不让她坐马车,牵来一匹生病的马,还拿了一堆发霉的草……等看到我,又换上了一副温和恭谦的面孔。走之前,她对我说,风氏不把她当人,但在柏氏,她至少有交换利益的价值。
“两年后,我才重新见到她。她带回了很多风氏的古籍,在此之前,已经我们尝试过很多方法,这座地宫,是是最后一个了。”
褚爻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你应该知道这座地宫的危险,将这么多世家子弟引来,不怕他们的家族报复么?”
“如果你知道这是一位神巫的墓,手上还握着地宫的建造图纸,你会害怕一群凡人吗?”柏衢不屑地笑了笑,但很快,笑声中多了自嘲,“谁能想到,棺材里竟然是空的呢……”
褚爻喃喃道:“《山海经》记载: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伏羲、女娲、风氏……难怪你会认为这是上古神巫的墓。”
柏衢怔住,眼神空洞地望着侧上方。
褚爻没注意到她的神情,继续道:“这么说,风长离是故意杀人的?因为这是推进游戏的必要条件。不过我很好奇,她是怎么杀人的?”
“你忘记她的身份了吗?”
“哦,姓风的阵法师。难怪她要叫你小心。那游戏失败后,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纸人游戏其实是有漏洞的。参与者走出墓道前,如果没能杀掉自己的纸人,就会被同化,但你杀不掉自己的纸人,而纸人是不能互相伤害的。可惜,没能看出你没有被纸人同化。对了,”柏衢故意停顿一下,“段佑的确是你‘杀的’。”
褚爻:“……”
两人都不再说话。
安静了许久,柏衢的声音再次响起。
“为什么……唔!”
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两人猛地一坠。
“这地宫底下为什么还是空的?!”褚爻反应及时,踩在碎石块上,腾空借力断壁,翻身落地。
“褚爻,你当心点。”
“哦,地面塌陷之前你怎么不提醒我?”
“……”
“你刚才想问什么?”
柏衢欲言又止数次,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为什么不是神巫的墓?”
“你没有注意那些壁画吗?”
“壁画……”柏衢看向墓道两侧,砖石碎裂滚落,已经看不清壁画的内容了。
“这里或许是为一位神巫准备的墓,但神巫一定不葬在此处。你不觉得这处地宫设计得很粗糙吗?还有那些游戏,藏着这么多漏洞,这真的符合一位神巫的身份吗?”
柏衢摆出一个懊恼的笑意,自嘲道:“是啊,有这么多的破绽……”
她显然意识到了,只是企图抓住一支救命的稻草。
“看见光亮了,出口就在前面。”褚爻托着她,一团黑影逐渐在眼中放大——
季知禅背着江旻,停留在地宫的出口内部,和褚爻一起踏上向上的台阶。
光晕在柏衢灰黑色的眼里铺满,有一瞬间,亮到什么也看不见了。
“褚爻,你说……到底是救不了,还是不想救呢……”